第十二章 偷心者

One

白野至今也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歐陽的樣子,十九歲的歐陽平胸高個,穿著大大的襯衫,分明的鎖骨和半個肩膀暴露在空氣中,栗色的過耳發蓬鬆而張揚,做著一頭綿羊卷,顯得一張本來就小的臉更小了,流蘇耳環跟著走路的動作搖搖晃晃,見到白野就走上來捏捏他的臉,對一旁的白樹說:“這就是你弟弟小野啊,好可愛,我喜歡。”

白野能夠清楚地記得她手指的觸感和溫度,柔軟微涼。

見鬼的可愛,這女人的形容詞是有多乏善可陳!

那一年,白野已經十五歲,永遠穿戴整齊幹淨,不苟言笑,是一個清貴高傲的少年。

對於這樣陌生而突如其來的接觸,他受驚而嫌棄地退了幾步,退到安全的範圍才說:“哥,你怎麽又帶女生回來了?”

沒錯,白樹以前也帶過女生回來,沒辦法,白家所有優良基因白樹全繼承了,飛揚跋扈的英俊,能說雲垂海立的情話,會將年排做成心形討女孩開心……這樣的魅力,試問有幾個女生能抵擋。

隻不過從前每一次,白樹帶回來的女生都是一頭黑長直,穿裙子,長的短的,或青春洋溢,或仙氣飄飄,唯獨歐陽不同,她是原始的,自我的,帶一點點陌生的野性。

白野的不爽表現在臉上,那個“又”字,用得微妙而富有攻擊性,很顯然是故意為之,可歐陽不以為意,依舊嘻嘻哈哈。

白樹說:“叫姐姐。”

歐陽更正:“是嫂子。”

白野在心裏無聲地扮了個鬼臉,麵上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阿姨。”

……

在白野的印象裏,白樹帶回來的每個女生到最後都無一不從雲端墜下凡間,心甘情願地在家裏為他們打掃做飯,可歐陽不,歐陽一來就姿態昂洋地盤腿坐在懶人沙發上,抱著白野的零食開始吃,一邊吃還一邊說:“小野,這個牌子的薯片你下回買番茄味的,番茄味的最好吃。”

儼然她已經是這個家的主人。

白野心裏冷哼一聲,沒有理會她,兀自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什麽,折回來,把桌上的SWITCH拿走了。

半夜,白野起來上洗手間,才走到門口便聽到客廳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客廳沒有開燈,開關就在他麵羊半米處,可他在黑暗裏伸手去摸過去開燈的手在那雙長腿映入眼簾的那一刹那頓住。

是歐陽,她穿著她哥哥的襯衫,大而空**的下擺下兩條又直又長的腿,讓白野無端想起那句脖子以下全是腿。

挺驚悚的。

可現在的畫風顯然不是驚悚那麽簡單。

此刻的那腿的主人正掂起腳尖和他的哥哥在窗前接吻,窗簾沒有拉,月光照進來,白野看不到兩個人的臉,隻看到她費力地踮腳,攀著哥可的脖子,兩人的啃在一起,俱都那麽忘我。

因為這個動作,那雙像成精了一般的腿便清晰無遺的映入他的眼簾。

他感覺到莫名的難堪而又口幹舌燥。

少年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止步於燈的開關前,手放在上麵,在用力拍下去和退回自己房間之間選擇了後者,而後認命地輕聲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Two

拜他們所賜,那一整晚白野都沒有上洗手間,憋得滿臉通紅,直到後半夜才淺淺地睡了一會,第二天,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學校。

沒有睡好的後遺症是在上課的時候,眼皮沉重得完全睜不開,困,很困,非常困,偏偏老師還點名讓他去給大家講題。

曆來學習成績優異的他,第一次看著黑板上的符號,頭腦也像撒了月光,一片空白。

老師不禁自我懷疑:“白野同學都解不了,看來這題是有點難。”

放課的時候,同桌的女生小心翼翼而又滿懷關切問他:“白野,我看你眼睛有點腫,沒事吧,我這兒有眼藥水,要不給你用?”

“謝謝,我沒有用眼藥水的習慣。”他淡漠的拒絕。

總是這樣,冷冷的,孤傲的,將所有人的關心拒之於千裏之外。

偏偏又是最耀眼的存在,越是這樣,女生們越是為之瘋狂。

有人說:“白野這樣高不可攀的男孩,怕是隻是校花蘇蘇才配得上他。”

沒過幾天,那個叫蘇蘇的校花真的找上來了,她就像白樹帶回來的那些美麗女孩,巴掌大的臉,皮膚白得發光,穿著一條迷你裙,有一頭烏黑亮澤的及腰長發,她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假裝鎮定自若地對白野說:“你聽說過沒有,大家都在傳你和我的緋聞。”

白野低頭掃了一眼她短裙下那雙筆直細長的腿,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忽然閃過那雙罩在男款白襯衫下女生的長腿,他懊惱地將這個畫麵從腦海中揮去,冷冷地吐了幾個字:“我討厭腿長的。”

蘇蘇早就知道白野對人愛搭不理,她想過他的種種反應,隻是斷沒有想過,他會這麽說。

她遺傳了父母的外貌和身高優點,這雙腿是她除了臉以外最引以為傲然的地方,不等她反駁,白野已經飛快地跨上自己的自行車,少年瘦削而又清俊的身影轉瞬消失。

氣得蘇蘇在原地直跺腳,難道腿長還成了她的錯。。

而這句話後來不脛而走,傳了出去。

有人在學校論壇開了一個帖子,標題叫:白大神自曝不喜歡腿長的女生,小個子的春天來了!

一時之間,校園裏似春風拂過短胳膊短腿小個子女孩的衣角,讓她們暗喜了很久。

白野回到家,他照常停好單車,上樓,剛打開門,裏麵探出一張臉:“小野,你回來得正好,我肚子餓了。”

白野:“你餓了,關我什麽事。”

”當然關你事,”歐陽:“你哥哥可是說了,你廚藝了得。”

“自己不會點外賣嗎?”

“小家夥,別這麽酷嘛,”歐陽自然地伸出手搭在白野的肩上,白野卻下意識地用力將她推開,她猝不及防撞在桌角上,捂著腹部,痛得直不起身。

白野見她兩道眉凝在一起,幾乎呲牙咧嘴,再沒有剛剛的閑適,快步走過去,“你……你沒事吧。”

“我好痛,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我……和你哥哥的孩子。”她臉色蒼白,表情沉重,身子不但沒有站起來,還一點一點地滑下去,似乎痛得說一句話都吃力。

她這麽一句白野慌了,書包也顧不上丟,連忙彎腰想要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對不起,我送你去醫院。”

“哈哈哈,”突然從低處爆發出一陣笑聲,她笑得肆無忌憚,“我騙你的,不過還會關心人,你小子也不是這麽酷嘛,不要總板著一張臉嘛。”

白野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沒有想到一個女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心裏因為被她耍得團團轉而惱怒萬分,語氣不由變得嘲諷起來:“你這個女人演技這麽好,不去做演員太可惜了。”

“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的,”歐陽摸著自己的下巴,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不過,小野,你看我這個演技,如果去你哥那裏演一場戲,說你欺負我,你哥還會不會給你生活費,我就不知道了。”

白野:“……”

她挑了挑眼睛,看著麵前這個好看而驕傲的少年,覺得一切都有趣極了。

“你到底想怎麽樣?”白野立在客廳,雖然年紀小,但他已經比她高出小半個頭。

“我餓了,我想吃肉。”

“……”

Three

蝦悶在蝸裏,瘦肉熟練地切成條,橄欖菜一根一根擇好洗淨……

廚房裏,白野一邊做著這一切一邊想白樹到底是從哪找來這麽一個女妖怪,他將朝天椒切碎,有小碗裝好,歐陽探出半個頭:“小野,在學校談戀愛沒?放心,這事你和我說我不會告訴你哥的。”

白野沒空理她。

她自討了個沒趣,又自己去客廳看電視了,不一會兒,白野就把菜做好了,雖然隻是簡單的幾個菜,但是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好香,”歐陽吸了吸鼻子,露出吃貨的本性來,飛快用手捏了一塊肉放進嘴裏,神采不由得飛揚起來,嘖嘖稱讚:“好吃。”

見白野放下盤子就要走,又招呼他:“小野,你不過來一起吃嗎?”

“你自己慢用吧!”白野對她避之如瘟神,哪還肯和她同桌吃飯,滿臉嫌棄厭惡地抿了抿嘴,放下盤子就往自己屋走去,走到門口,回頭對她說:“吃完快滾。”

歐陽沒有滾。

第二天,白野收拾了兩套換洗衣服,和同學林小陽說,要去他家借住兩天。

林小陽一臉不解:“你家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他悶聲說道。

“我雖很歡迎你住到我家去,不過我還不知道你這家夥,潔癖這麽重,平時不是最不喜歡別人碰你的東西了嗎,你要真沒事怎麽可能願意去我家住?”林小陽露出了探究的表情。

“我哥撿了隻野貓回來,在家裏稱王稱霸,我出來躲兩天清淨。“

“我沒聽錯吧,我校女生的大眾男神白野同學居然被一隻野貓趕出來了。”林小陽哈哈大笑,笑得前呼後抑。

“你閉嘴。”

“好,我閉嘴,”林小陽湊過來,“不過這貓你得訓,它在外邊野慣了沒人管,可是到了你家,你得讓它知道這是認得地盤,得訓得它服服貼帖帖。”

白野冷聲:“看不出來,你還會訓貓。”

“我林小陽什麽不會。”林小陽拍了拍胸脯自鳴得意地說。

後來兩天,白野一直在思考林小陽對他說的話,可姓歐陽的女人就是個戲精,要將她訓得服服帖帖,哪那麽容易。

周五,白野回家,晚上洗簌的時候忽然發現他的漱口杯不易而非。

“我的杯子呢?”

“你們的杯子我給你們換成新的了。”歐陽指著架子上倒扣的一排表情杯,拿出其中一隻,這隻粉色的是你的,你看上麵的笑臉,還有牙刷也換了新的。

白野怒了:“你怎麽能隨便亂動別人的東西?”

“你那破杯子也該換了,”歐陽卻依舊嬉皮笑臉的:”小孩子,脾氣別這麽大。“

Four

天知道,白野有多討厭她叫他小孩的樣子,那飛揚的眉眼像一把劍,又刺眼,又奪目,紮在他心上。

再讓他和她待在同一個屋簷下,他遲早要瘋掉。

白樹聽到聲音從房間走出來,見到白野滿臉惱怒,對他說道:“白樹,你在外麵怎麽玩我不管,但是請你讓她滾出我們家,現在就滾。”

白樹愣了一下:“小野,隻是一隻杯子幹嗎生這麽大氣。”

白野憤而將杯子砸在地上:“如果她不滾,那我滾。”

白樹這個弟弟平時雖然悶了點,沉默寡言了點,卻是個懂事講理的孩子,白樹第一次看到自家弟弟生那麽大氣,不禁皺了皺眉,往外推了推歐陽的肩膀,對她說:“小野馬上就要高三了,不要惹他生氣,耽誤了學習 ,你先走吧。”

歐陽臨走前攀上白樹的肩膀,在他臉上飛快地印下一個吻,然後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又對白野眨了眨眼:“小孩,好好學習。”

白野:“……”

而後很長一段時間,歐陽再沒有出現,白野終日忙碌,回家也少了,房子好像忽然空寂下來。

進入高三之後,學習變得空前緊張起來,有時,白野在窗前的書桌前做題,會偶爾走神,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被他冷落了很久的SWITCH遊戲機上,好一會兒,他伸手將遊戲機收進抽屜,支起筆,繼續解題。

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向身體很好的白野忽然生了一場病,高燒,夜裏難受得厲害,原本以為隻是尋常感冒,次日便是周末,但高三補課,他撐著身子,整理了一下便出了門,在教室裏熬了一天,放課後,隨便在藥店買了點感冒藥。

他拎著一袋藥,走到家門口,一個身影檔在他麵前,是歐陽,她似乎更瘦了一些,單薄料峭的肩。

奇怪的是,發現再次見到歐陽,白野並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反感,為此,他皺了皺眉,語氣幹巴巴的:“你怎麽又來了?”

“我還有些東西放在你家,我來拿走。”

白野沒說話,掏出鑰匙開了門,她順勢跟著跟著進了屋。

白野徑自回了自己房間,頭腦昏沉的厲害,太疲倦了,這個素日愛幹淨的少年倒在**,衣服都顧不上換。

歐陽是聽到咳嗽聲來敲門的,敲了好半天,也沒人來開門,她輕輕地推開門。

白野迷糊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問他:“小野,小野,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他想回“我沒事,”可是剛想發聲,就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得喉嚨幹啞難受。

然後,他好像聞到了一陣柑橘的香味,繼而有一隻冰冰涼涼的手覆上了他的額頭。

那一整晚,有腳步聲在房間裏,跑進跑出,有人用溫開水喂他吞了藥片,又用熱毛巾敷上他的額頭。

他昏昏沉沉想起了年幼時每逢生病,媽媽總是衣不解帶地守在床頭,整夜不眠。

後來,一場空難,終結了父母雙親的生命。

那麽溫柔的媽媽。

“媽媽……“歐陽準備拿開白野額頭上的毛巾,**昏睡的白野忽然抓住她的手”不要走。“

歐陽抿嘴,果然是個孩子。

次日,陽光照進臥室,白野退了燒,而房間裏空無一人,仿佛昨晚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Five

白樹很快又交了新女朋友,他總是這樣,身邊永遠不缺女人。

這一次是個十分成熟豔麗的女人,錐子臉,烈焰紅唇,做著墜滿珍珠亮片的指甲,走路姿勢風情萬種,代步車是一輛黃色的瑪沙拉蒂,出手十分闊綽,據說是某直播平台一個小有名氣主播,大小是個網絡紅人,買了大包小包的補品說要給備考的白野補補身體。

白野沒來由的覺得煩躁,他有些厭惡地推開那些東西,對白樹說:“哥,能不能讓我清靜清靜。”

不知道為什麽,某個肯間,他腦海中忽然閃過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

白野逼自己將這個莫名其妙的畫麵揮之腦後,打開習題冊開始解題。

高考如期而來,白野是班上最有可能考上清華北大的尖子生,考前老師特意叫他過去輕聲叮囑他:“白野,不要緊張,就當成尋常考試,正常發揮就行,以你的成績沒問題的”

白野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考上了第一誌願。

成績下來那天,林小陽和一群男同學勾肩搭背,身後還跟著幾個女生,非要拉著他去喝酒唱K,理由是,你現在是狀元,必須得好好慶祝一下。

白野那根緊繃著的弦確實好久都沒有鬆懈下來了,由於沒有預訂,他們去KTV包廂都滿了,隻有一間客人剛走,還來不及收拾出來。

男生們興致盎然,那就等等吧。

一群人站在包廂門口等著,忽然隔壁包廂的門打開了,有兩個人推掇出來:“哥請你喝酒是看得起你,你別上竿爬啊。”

肥頭大耳的男人占據了大家的視線。

“大哥你可能來錯地方了,咱們這兒是正兒八經的KTV,沒有您要的陪酒服務,再說,我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恕不奉陪。“

是個女聲,白野不是一個愛看別人熱鬧的,隻是那女孩一閃一躲間,一雙晶亮飛揚的眼睛忽然印入了白野的眼簾,白野往外走的腳步頓住了,今天的歐陽將一頭羊毛卷紮了起來,鬆鬆綁在腦後,有幾縷落在耳邊,格外迷人。

鬼使神差地,白野走過去,擋在歐陽前麵:“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麽?”

“你又是哪冒出來的毛頭小子。”男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白野感覺到身後有人扯住他的衣袖,歐陽走上前上親昵地攬住白野的肩:“大哥,這是我弟,未來B大的高才生。“

白野有些不自在,其他同學也圍上來:“白野,這是你姐姐呀,正好一起慶祝咱們畢業。”

“好啊。”歐陽答得痛快。

白野小聲問歐陽:“你怎麽知道我考上了B大?”

“真考上了嗎?我蒙的。”

“哦。”

很快包廂就收拾出來了,眾人又開始鬧哄哄的,大家起哄:“白野你可是今天的主角,你是不是應該獻唱一首。”

“你這話說得不對,什麽叫今天的主角,我們白野一直都是公認的校園男神,哪天不是主角了。“林小陽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男神來一首。”

“來一首。”

白野沒有推辭,點了一首薛之謙的《認真的雪》。

雪下得那麽深 下得那麽認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傷痕

夜深人靜 那是愛情

偷偷的控製著我的心

提醒我 愛你要隨時待命

……

愛得那麽認真 愛得那麽認真

可還是聽見了你說不可能

已經十幾年沒下雪的上海突然飄雪

就在你說了分手的瞬間

雪下得那麽深 下得那麽認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傷痕

我並不在乎自己究竟多傷痕累累

可我在乎今後你有誰陪

少年的聲音竟有一種情真意切的低沉,他的雙眼不由自主地轉至歐陽的方向,光影在她臉上流轉,她竟那麽快就和他的同學們已經打成了一片。

six

這個暑假,白野忽然生出了自食其力的想法,他找了一份工作,在附近了的麥當勞做暑期兼職,每小時15塊。

很多女生因為他來光顧生意,能夠帶來客流,老板自然十分喜歡這個酷酷的男孩子,工作也還算輕鬆愉快,接到那個電話是在一個周六的下午。

“是白樹的家人嗎?“

“我是。“白野對著話筒說道。

“你快來醫院,你哥哥出事了。”

白野腦子裏嗡地一聲,一陣天旋地暗,他工作服都來不及換下,在門口打了輛車趕到了醫院。

自從父母去世後,白樹便承擔起了長兄的責任,供白樹上學,支撐起了一個家。白野從未想過有那樣一天,他高大英俊的哥哥會這樣臥床不起。

白樹剛剛做完手術,他的臉上還包著紗布,雙腿打了鋼板,醫生說嚴重骨折。

白野不明白,好好的人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從別處得知,白樹的這場災禍不是意外,是人禍,是因為他那些多而混亂的感情而受的傷,白樹上一回帶回來的那個小網紅早已經與別人談婚論嫁,對方勢力雄厚,得知了白樹的存在,找人教訓他,並製造了這場“意外”。

可在當時,白野來不及想這麽多,他沒日沒夜的奔忙著,除了照顧白樹,還要找律師,想要為哥哥討一個公道。

歐陽不知道從哪裏聽到消息,抱著大一束花來看白樹。

在看到病**那一個人時,這個飛揚跋扈透著野性的女子震愕,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上前摸一摸白樹那雙受傷的腿,卻又不忍心般收了回來,她忽然忍不住就哭了。

那是白野第一次見到她哭。

她抽著鼻子,眼淚像無色的蟲子一樣爬了滿臉。

“是誰?到底是誰把他傷成這樣?我要殺了他。” 歐陽忽然站起來,動作大得驚人,嚇了白野一跳。

白野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

這期間白樹醒了幾次,過了麻藥勁後,便是難忍的疼痛,男子英俊的眉目間是細細密密的汗。

看到歐陽,好看的眉頭擰了起來:“誰讓你來的?出去。”

“阿樹,你冷靜一點。”

“我說出去。”

“我不走,你又能拿我怎麽樣?”她竟做出一副耍賴的樣子。

白樹伸手想要打她,可他雙腿不能動彈,現在的他,確實不能拿他怎麽樣。

他緊握著拳頭,把臉別過去。

半天之後,歐陽似乎先妥協了,白野見她徑直走了出去,可是不大一會,病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是去而複返的歐陽,而她的手裏多了一些打包盒。

“我買了一些吃的,小野,你吃點,吃了去休息吧,”歐陽笑嘻嘻地說。

白野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合眼了,說不疲憊是假的,勝在他年輕,還能夠堅持。

歐陽卻催著他去休息,她拍了拍他的肩:“放心,這裏有我。“

第二天,歐陽不知從哪弄了條毯子,一張折疊床,一套洗漱用品。

白野問:“你這是幹嗎?

“陪床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又解釋道:“你哥這腿一時半會也好不了,我們必須做好在醫院打持久戰得準備。”

說著便進了病房。

白野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她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人不胖,窄肓薄背,白野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他想問一句,值得嗎?

Seven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很快兩個月就要過去了。

北城進入了最熱的時候,白野就要去大學報到了,病**的白樹的雙腿卻依然沒有恢複知覺,他變得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發脾氣,白野心裏十分著急。

歐陽耐心地照顧著白樹,給他洗衣服,擦身體,做推拿,她將她那一頭羊毛卷用一根黑色皮筋捆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她似乎又瘦了一些,背影看起來更加伶仃單薄。

可就是這麽瘦削的她,能將一米八幾的他搬上輪椅。

不僅如此,那個曾經像個女王一樣吃著他家零食,指揮他去廚房做飯的女人現在什麽重活累活一言不發就動手做了。

即使如此,白樹依然半點也不領情,他對歐陽的態度始終很差,不是橫眉怒目,就是冷言冷語,有時候連白野都看不過去。可歐陽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小野,快開學了,你念書去。”

白野搖頭:“書我不念了。”

“你說什麽呢?你這個熊孩子,你不上學對得起你哥嗎?”

“現在我哥這個樣子我怎麽能走……”

“傻子,”她笑著說,“越是這個時候,你越要堅持自己的學業。可別讓你哥覺得是他拖累了你,虧欠於你。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他明白!

那一刻的她,笑得十分濕柔,陽光灑在她臉上,照著鼻側那顆小痣也生動起來。

可是......

“沒有可是。”

這麽久接觸下來,白野心裏早就對歐陽有所改觀,甚至生出了幾分由衷的佩服。

她這個人,表麵上看起來野蠻霸道,實際上卻是耐心細心的人,就像他對白樹的愛,看似洶湧澎湃,實則細水長流,一點一滴匯聚成汪洋大海。

“歐陽,以前的事......”

白野很想親口對她說一聲對不起,就在這時,口袋裏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是警方打來的,關於白樹的案子,歐陽也很關心案子的進展,掛斷電話後兩人說了一陣,她問:“對了,剛剛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

白野有時候有一點羨慕白樹,因為他已經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愛情。

那個女孩教會了他,愛情是陪伴和守護,是挫折疾病不離不棄。

他還是去了B城念大學,臨走之前。醫院的病房外,他將一張卡交到歐陽手中對他說,我知道這裏麵的錢可能遠遠不夠,我會盡快寄錢回來的。

歐陽說:“錢的事情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你隻管好好學習就行。”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個人離得很近,近的可以聞到他的呼吸。

他喉結幹啞,想說點什麽,卻隻是往病房裏看了看,最終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他猛然回過頭,她已經進了病房。

他卻低聲喃喃:“歐陽,我很快就18歲了。”

Eight

對於白野這樣資深的學霸來說,大學課業不多,學業的壓力忽然輕鬆一下,這就意味著,白野有更多的時間去做兼職,他什麽樣的兼職他都肯做,在外人看來,這個小鮮肉有點酷,也有點缺錢,不,是很缺錢。

他個子又長高了一些,一雙腿筆直,走在校園中就是行走的荷爾蒙,比起高中那會,似乎更招女孩喜歡了。

其中有個富家女到處跟人打聽他的喜好。

有人勸她說:“你別白費勁了,多半沒戲。”

“你怎麽知道?”那女孩不服氣。

“因為我們高中一個學校的,他就是個怪咖,以前我們校花都被他實力打過臉,你知道他曾經做了什麽嗎?他曾親口當著很多人的麵對我們說他不喜歡腿長的。”

“什麽毛病?是挺怪咖的,不過,我喜歡。”

“你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那女孩也是個聰明的,既然白野對工作來者不拒,她便以請家教為由,費盡心機的將白野請去了她家裏,反正她之所以能考上B大全靠著加分項和B城戶口的優勢,作為一個B大差生,她正好趁此機會好好上進一回。

他給她補課,她隻顧咬著筆頭看他。

教了幾天,試卷還是做得一塌糊塗。

他將卷子放到她麵前:“既然這課你不想上,那我告辭了。”

“別啊,我也沒說不想上。”那女孩這下急了。

他站定,對她說:“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白野,你別太欺負人了……”她氣急敗壞,索性腰杆一挺,昂著臉:“沒錯,我喜歡你。“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說。

“她叫什麽名字啊?哪個班的?比我更有錢嗎?還是比我更漂亮?或者比我更愛你。”

“無可奉告。”

他冷冷地回了4個字揚長而去。

經過小半年的治療,白樹的腿終於有所好轉,已經能依靠拐杖支撐勉強下地了。

電話裏,白野聽到歐陽的聲音,也總是匯報白樹的病況,他想多說些什麽,可是她卻總是很忙。

趁著國慶長假,白野回了一趟家,歐陽看到他,眉開眼笑:“回來了呀,你這家夥,又長高了不少。”

她說著踮起腳尖,用手在他頭上比了比:“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這個動作讓他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裏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洗發水香,有一點柑桔的清香,他恍惚想起那個高燒不退的夜晚,隻覺喉間幹澀。

“一米八七。”白野逼自己將自己從回憶裏抽出來了,頓了頓說道,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下意識閃躲她的目光,卻在忍不住用餘光打量她,眼前的女孩似乎又清瘦了些,下巴尖俏,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他順了順背包帶子,那裏麵裝著他特意為她挑選的禮物。黑色的絲絨盒子裏麵裝著一串粉水晶。

從B城到C城的高鐵上,他握著盒子一遍一遍在心裏演練怎麽對她說,可是最終卻連當麵拿給她的勇氣也沒有。

“這是什麽?”

一直到白野重返學校那天,歐陽才在白樹的病床邊上看到了這個黑絲絨的盒子。

“給你的。”白樹說。

歐陽打開,把水晶鏈滑進自己的手腕,在白樹眼前比了比:“好看嗎?“

“好看。“他頭也沒抬。

那天白野對他說:“我一個同學在做水晶批發,給了我一串,我一個男孩子要這東西也沒什麽用,哥,我丟這裏了,你看看歐陽要不要?”時,他也支著傷腿聚精會神地玩著手遊,說了句:“你自己給她唄。”

白野遲疑了一下,忽然說:“哥,歐陽對你挺好的。“

“靠,這幫孫子,搞什麽。“白樹正在遊戲裏奮勇廝殺,似乎沉溺其中就會全然忘記自己現在的處境。

白野把盒子放在病房的床頭櫃上,無奈地搖了搖頭。

Nine

11月下旬,白野接到歐陽的電話:“小野,下個月回來一趟吧。”

“我哥怎麽了?”

“你哥很好。“歐陽頓了一下,“我和你哥……要結婚了。”

白野能從電話裏聽到歐陽的雀躍,是啊,怎麽能不雀躍。

她將一顆心都給了他,就像結婚誓詞裏說的,無論貧窮、富有、健康、疾命,不離不棄,若不是在她的精心照顧和鼓舞下,白樹或許已經被這場飛來橫禍擊垮,早就放棄了自己,他斷不能熬過那些無望的治療時間,更不會一次一次做複健,從可能癱瘓到拄著拐杖再到日漸痊愈得與正常人無異。

雖說住院期間,他大多數時候對她麵如冰霜不假辭色,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有人說因愛而愛是神,因被愛而愛是人,她對他做的一切,冰都能捂化了,他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又怎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因為她,他才有了新生,所以,他浪子回頭,給了她一個關於餘生的承諾。

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白野應該感到開心的。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讓他叫她大嫂,他不肯叫,如今她真的要變成他的大嫂了,他卻發現自己無法發自內心地開心起來,他將一聲“恭喜” 說得幹巴巴的。

有時候,他也恨這樣的自己,恨自己那可恥的懦弱,更恨那些不該有的,糾纏在自己腦海裏,盤根錯節的,像網一樣的想念。

“下個月和導師一起完成一個實驗項目,可能不能回來參加婚禮了。“白野對著電話說道。

“你哥一生就結一次婚,我不管你有什麽項目,都得給我回來。” 那邊開著外擴音,白樹的聲音傳來。

“小野,你別理你哥,你知道的他這人就這樣。”歐陽半是數落半是寵溺地說道,又對湊過來的白樹嗔道:“你走開啦,手髒死了。“

……

愛情真是不可理喻的東西,它讓一個野蠻的少女變得溫柔,它也讓一顆堅硬的心揉碎,它讓人癡讓人嗔讓人怒讓人妒。

白野聽著電話裏的聲音,久久沒有發聲。

歐陽說:“小野,你哥說你從小就是一個目標清晰的孩子。一個人在北城多照顧自己,有什麽事要和我們說,你記得,我和你哥永遠會罩著你。”

“我會的。“

Ten

深夜十二點,白野結束了他一天的工作,麵無表情地從地鐵裏出來,疾步走在風中。

天很冷,他的心事很重。

地鐵口離學校還有一段路程,街道邊有流浪的藝人在彈唱不知名的歌——

你曾問我有什麽願望

我隻願你,不要愛別人,多過愛自己

白野走過去,默默地站在旁邊聽了很久,直到音樂聲停下來,他才開口問道:“這是什麽歌?”

年輕的流浪藝人放下吉他,回道:是我自己原創的歌,叫《偷心者》。

白野微微躬身用手機掃了旁邊的支付二維碼,輸入三位數,點了支付。

離開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眼眶有點濕潤。

是啊,偷心者,我隻願你,不要愛別人,多過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