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麽會是他?

唐曉在最後一刻放飛自我,整個人往前一撲,誇張地“啊”了一聲,狼狽不堪地踩著點撲過了大牌坊的界線。

與此同時,大背包重重壓在她身上,痛得她又一聲悶哼。

就聽到身邊的隊伍躁動起來,甚至有人毫不留情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唐曉特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咦?”

“怎麽?”周茜順著身旁男人的視線望去,隻見那個在林助教的催促聲中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的女孩,窘迫不堪地排到了那群熱血少年的後麵,目測身高不足一米六,致使原本整齊劃一的隊伍突兀地……斷崖式下挫……

那女孩四肢纖細,身形單薄,身上的運動服有些皺巴巴的,膝蓋處還磨破了洞,皮膚倒是白皙,眨巴著一雙烏亮靈動的眸子,此刻卻因羞愧低垂著,一副“你們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們”的傻模樣。

感覺她身上所有的元素拚湊起來都顯得那般弱小、稚嫩、不堪一擊。

身旁的男人並沒有接話,一雙眸子緊緊鎖在女孩身上,嘴角勾著一抹興味的微笑:“嘖嘖,真沒想到……”

“西城?”見男人無視了自己,周茜忽地生出些危機感,她憑著女人特有的直覺,將視線鎖定在那個女孩身上,可硬要說女孩身上有什麽特別之處,那就是看起來特別……

弱。

周茜不滿地撇撇嘴道:“今年的新生素質真是差,招生辦那群家夥太久沒打戰了腦子都生了鏽,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招進來,也不怕砸了咱們學校的招牌,你說是嗎,西城?”

見對方仍舊沒回應,周茜略微拔高音量:“西城!”

“噓。”周茜旁邊的人輕聲提醒。

嚴西城的食指有節奏地輕輕在軍帽上敲擊著,那是他有點興奮的表現,一雙漂亮的眸子裏溢滿玩味。

周茜因他的注意力始終不在自個身上,揚起了幾分怒火,卻還是注意場合壓低音量自顧自地開口:“你到底在看誰?她?是她對嗎?那個女孩?嘖,一看就是個廢材!”

嚴西城倒也沒反駁,但嘴角的弧度一直保持著,視線也沒收回。

她雖然表現得有些畏縮,但身上煥發著奇妙的活力,似是有些……不一樣了……

周茜望了望嚴西城,再瞥向唐曉的眼神就多了幾分不善,她微微抬起下巴,那是上位者麵對下位者時的睥睨——

廢材,是沒有存在價值的。

唐曉自打站進隊伍,就敏銳地察覺到不妥,總感覺有視線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她終是把自己從羞愧的情緒中拉出來,抬頭往讓她如坐針氈的視線探去,果不其然對上了一雙眼眸……

他似乎一直候在那裏,不躲不閃、不遮不避,眼裏帶著笑意,甚至期待。

怦怦!

怦怦!

唐曉的心忽然重重地、狠狠地一揪,她才眨巴了下眼睛,眼淚就不受控製地簌簌往外湧。

有三個字,宛若以刀,入骨三分地刻在心頭:嚴西城。

嚴西城!

怎麽會是他?他怎麽在這裏?

唐曉父親早逝,她媽一力拉扯她長大,傾盡所能,費心費力,所以她從來不覺得單親家庭有什麽不妥,也以為這樣的小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

然而兩年多前她媽媽突發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這種血液病來勢洶洶,最可怕的後果是控製不當並發感染導致死亡。她看著躺在病**與病魔抗爭的媽媽,第一次感到無助及彷徨,世界在一時間隻剩下黑色。

嚴西城就是這個時候,帶著暖暖的安撫笑意,宛若明燈般照亮了她前進的路。

他給她提供了實驗室、實驗助理、任取不盡的試劑,借給她醫藥治療費,還指明了一個方向——眼下腎上腺皮質激素、抗淋巴細胞球蛋白及抗胸腺球蛋白等相關藥物,隻能暫時性控製病情,如果有什麽可以直接吞噬病變細胞,生成血小板……一定有的!

唐曉第一次得獎的研究構思其實與這方麵有點關係,所以一經他點化,便有了攻克思路。

她一頭埋進實驗室,夜以繼日地鑽研不休,還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被實驗的小動物在臨床測試下居然大多數存活,且病變細胞逐漸減少……

可是唐曉總覺得還有哪不對,她隻想再多一點時間,再確認一下。然而媽媽的病情在那個時候突然加重,醫生連下三張病危通知書,每一張都宛若千斤巨石沉重地壓在她心頭,好在生死關頭還是搶救了回來。她頂著巨大的壓力決意放手一搏,在征得媽媽同意的前提下,她給媽媽試了藥。

其實還是冒著巨大的風險的,但唐曉知道,那個時候的她別無選擇。

奇跡終臨,雖然康複過程艱辛,但她媽媽至少恢複到可以回家休養的地步。

唐曉熬過來了,熬過那段讓她幾近崩潰的時光。如果沒有嚴西城,如果沒有他如沐春風般的體貼與支持,她早就承受不住垮掉了。隻是後來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藥物在初期服用的前幾個月確實成功抑製住了癌變細胞,但隨後副作用越發凸顯,抗癌細胞開始不受控製地瘋狂分裂,每次分裂都造成血管擴張,每每這個時候媽媽就疼得縮在**全身發抖。

唐曉隻得讓她媽暫停了藥,繼續接受傳統治療,她繼續研究解決辦法,可還沒等到那一天,她陪媽媽前往醫院複查的路上突遭車禍,關鍵時候媽媽推開了她……

“寶貝,媽媽愛你。”她聽到媽媽這樣說。

“媽媽謝謝你,替媽媽好好活下去。”

“你的藥,可以……造福很多人,堅持……”

不要說了,保持元氣,醫生、醫生就快來了!

“對不起……讓你這麽累。”

那是她昏迷前最後一句話,也是永別前的最後一句。

唐曉想到悲痛之處淚湧得更為洶湧,不累呀,真的不累呀。

她的命是媽媽救回來的,所以她再寂寞再難受也要堅持活下去!

之後她為了忘卻悲痛,更為投入地埋首科研,值得驕傲的是,藥劑再度有了質的突破,但她未來得及感受突破所帶來的振奮,他就帶著所有成果,消失了……

而那個他——嚴西城,此刻一如往昔般站在她的麵前,隻是與以往溫潤的形象不同,那身利落的軍裝,讓他有著不同以往的硬朗氣質。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突然衝她如清風般展顏一笑,又眨了眨眼,無聲地張嘴說了四個字。

那嘴型分明在說:好久不見。

唐曉渾身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她眨巴著眼睛,任眼淚流下,又想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可眼睛就是不聽使喚,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淚水中他的身影清晰了又模糊……想起唯一的精神支柱消失後她整整半年彷徨無助,自心底湧起悲涼,為什麽?為什麽要拋下她?為什麽在拋下她後,還一副這麽無所謂的樣子?

“喲?眼淚?”一個聲音突兀地打斷唐曉無法自抑的感傷,“你想用這玩意兒換什麽?安慰?憐憫?還是痛惜?”

唐曉一臉呆滯。

說話的人便是立在前頭的二人之一,他身形高大,高出所有人大半肩膀,聲音宏厚渾圓,臉上自眉角往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眼神淩厲,嘴角卻掛著違和的親切笑容。

“來來,都來欣賞下這難得的一幕。”

他話音剛落,唐曉便感到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一個人身上,雖然剛剛也是如此,但並未表現得如此明目張膽,如今各種視線匯集,好奇的有,譏諷的有,不以為然的有,甚至嘲弄的也有,她感到臉頰火辣辣地燒。

洞呢!唐曉羞憤難堪,哪裏還顧得上悲傷,她盡可能把頭壓得更低,三兩下把眼淚抹得幹幹淨淨。

“哎喲,真是一個賣弄可憐的小姑娘。”那聲音聽起來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嫌惡,“把頭抬起來!敢哭怕什麽人看?”

唐曉有些猶豫。

“聽不懂人話?叫你抬起頭來!”他旁邊的副官大吼,“你們都給我聽著,在這裏,教官所說的一切都必須無條件遵守!抬頭!再磨磨嘰嘰就給我滾!”

唐曉哪裏受過這種委屈,雖說她不善交際,但學霸屬性加上還算乖巧的外表,她也是挺受老師青睞、同學膜拜的那種人,她咬著牙抬高了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都圍過來欣賞!”林副官下了更讓她屈辱的命令。

一眾人的視線更加肆無忌憚,唐曉從頭到腳每個毛細孔都在冒煙,她感覺自己的自尊心一寸一寸被剝落。是啊,是啊……欣賞吧,盡情欣賞吧,我……我、我這樣的科研天才美少女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她終於在羞恥感中,尋找到了一絲絲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感。

同時她感覺骨子裏的倔強勁在發酵,要留下來,一定要留下來!

不就是被看一下嗎,算得了什麽?本少女孑然一身,一人不餓全家吃飽,一點點羞辱算什麽!

唐曉的心境微微起了變化。

“說,你叫什麽名字?”

“唐曉。”她答得非常迅速,反正罐子都摔這麽破了,怕什麽。

“聽不見,聲音大一點!”

“唐曉!”

“聽不見!”

“唐曉!”

“再大聲一點!忸忸怩怩的,能不能有點年輕人的……”

“唐曉!”唐曉扯著嗓子吼了一句,聾子啊聽不見!

她又朝左邊的新生群吼:“唐曉!”

右邊也吼:“唐曉!”

也不差中間的了:“唐曉!”

她恨不得雙手高舉,仰天長嘯,我叫唐曉——

林中,似有驚鳥撲翅。

林副官發現事情突然拐向一個荒謬的點,頓了頓,嚷道:“我讓你回答這麽多次了嗎?嚇唬誰呢?”

“是的,教官!是我的錯,教官!馬上就改,教官!”她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大聲回應,然後抹去了眼角殘留的眼淚,站得筆直。

她也沒再瞄嚴西城,自顧不暇了還兒女情長的有點傻。

不就是一個藥劑研究成果嗎,他要就拿去吧,本小女有的是才華!

其實她自始至終在意的都不是那個成果,而是他不告而別的態度以及被人利用的那種難受心情,當然,還有她無疾而終的初戀。

林副官望著突然有了質的改變的唐曉有些無語,又感覺一腔子火氣無從發泄,於是把炮火轉向眾人,吼道:“還不歸隊!”

整齊的隊伍幾乎在一息間重新形成。

“我叫胡銳,是你們新生的總教官,這位是林興旺,我的副官。”那個身高恐怕超過兩米的大個子傷疤男忽地又接過話頭,他不動聲色地睨了一眼唐曉,隨後收回視線,“我想讓你們知道你們將麵臨的是什麽,”他的聲音猛地拔高,“這裏可是弱者們的地獄啊!!”

然後他眼神淡淡地掃過新生群,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眾人身上:“聽聞你們當中有一位特招生,是誰?”

唐曉剛把自己和“特招生”三個字聯係起來,胡銳卻話鋒一轉:“隻不過,在我這裏,沒有特招生!想要特權,現在就給老子滾回去!”

唐曉一聲到嘴邊的“是我”默默吞進肚子裏,秦教授說什麽“畢竟是特招生,他們不會太為難你”其實就是忽悠她的吧。

隻見胡銳大手一揮,站在他身後的那排人沉穩地往兩邊一移,一堆簡易的背囊露出來,他中氣十足地說:“把你們身上的累贅統統扔掉,會有人給你們原封不動地帶去學校。當然,如果它們能在學校等到你們。”

胡銳說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指了指那堆背囊,接著說:“每個人拿一個包,順著這條路往前走,一路直走便可。三天後,我們學校見。”

唐曉心裏感歎:要不是沒得選,才不要再見你,醜醜醜,嚇死寶寶了!

“哦,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忘了說,那背包裏麵有信號彈,支撐不住的話,隻要放出信號,你們的師兄師姐們會及時把你們撈出來,丟不了命的,嗬嗬嗬……”

這時她看到有師兄親切地衝著人群揮了揮手。

唐曉感覺此刻內心的小人真正被放飛:笑得這麽****,此處肯定有陷阱。

胡銳笑容可掬地環視了一遭,笑容漸漸隱匿在陰影中,說出的話擲地有聲:“隻是,撐不住的都得給我帶著行李滾!”

唐曉:看吧看吧,我就說有陷阱!

……

新生群裏一片靜默,臨近的幾個人相互望望,有人忽地將手中行李一甩,率先衝進背囊堆裏,隨手抓起個背囊就欲往前衝。

唐曉:衝第一個的絕對是炮灰!

胡銳的聲音再度傳來:“我說開始了嗎?”

林副官拍馬即上:“滾回去!”

唐曉:看吧,我就說是炮灰吧!

“先別急,等我把話說完。三天後見不著的,就是再也不見!六點十三分,請記住這個時間,我們隻歡迎有時間觀念的人!”

唐曉:還好她有塊表!

新生群陸續有人行動起來,但更多還在猶豫觀望。

林副官看起來一副因為新生太蠢忍無可忍的凶悍模樣,他驀地又衝新生群大吼:“還不快去!聽不懂嗎!這是考核!動都不知道動,一群豬嗎!”

……什麽人啊!唐曉心裏交叉十字:反彈。

一時間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唐曉很快就發現自己落於人後,馬上又要成為林副官關注的對象,趕忙也把自己的背包扔在原地,加快速度混在新生群裏揪起個背囊往前衝,嘖嘖,個矮就是沒壓力,感覺很容易找到掩護啊。

她突然感激起狄青來,覺得在山林裏再過三天完全沒問題:“啊——”

也是個矮的問題,唐曉前方被某肉牆一擋,隻得強迫抬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猛地一愣,啊啊,嚴、嚴、嚴西城!

她該怎麽辦?她心裏慌。

質問他?可剛剛感傷被戲劇性打斷後,她一點心思都提不起來。

嚴西城的眼光很柔,嘴角銜笑,那笑容很溫和:“加油,我等你。”

……

“淩初,你喜歡什麽?我要把這宇宙中最美好的東西搶過來給你!”她腦子裏突然莫名地浮現一段話。

曾幾何時那夢境中美麗的銀發少年,笑容也是這般溫柔,他說:“我等你。”

……

這一瞬唐曉不可避免地將淩初的身影與之重疊,眼淚再度翻湧而出,可這眼淚又屬於誰?然而不等她思考,身子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她一個箭步上前,向他劈頭就是一拳。

……

唐曉也完全被自己的舉動嚇蒙了,意識到大概那個“唐”的意識又在作妖,總之自己那一拳又急又準地朝著嚴西城的臉揮過去了。

嚴西城眼底閃過一抹詫異,然後唐曉驚愕地發現記憶中那令人深刻的溫文爾雅的形象突然一變,他的身影在下一瞬利索淩厲,隻是一招,僅僅一招,便一隻手將她雙手牢牢桎梏,毫不費力地將她瘦小的身子圈在懷中,另一隻手將軍帽壓在她頭上,擋住了她的眼眸與眼淚。

嗯嗯,有些紮眼……

然後他彎下身子,臉頰與她近乎相貼,溫熱的氣息繚繞在她耳邊:“阿曉,許久不見,你變壞了喲。”

唐曉感覺體內的多巴胺迅速分泌,竟有些呼吸急促。

她又急又惱,又羞又躁,想以眼神瞪向罪魁禍首,帽簷卻偏偏擋去了她的視線,就當她的焦慮情緒再度上升之際,隻聽有人道:“西城?”

嚴西城稍稍一頓,他一直巧妙地利用自己的身形阻擋了來自身後的視線,聽到叫喚,便不再耽擱,他輕輕一笑,沿著帽簷往下一壓,遮掩住唐曉臉頰的嫣粉,指尖若有似無地撫過她的眼淚:“快去吧,別被淘汰了。”

然後他勾起軍帽戴在自己頭上,仍舊笑得春風和煦。

唐曉感覺自己要爆炸了!

還有舊怨心結未解的初戀對象畫風突變,她猝不及防啊!

唐曉狠狠鄙視了一下自己,然後也不敢再補眼刀,落荒而逃。

“怎麽了?”胡銳看著轉過身的嚴西城,問道。

“沒什麽。”

“認識?”胡銳瞄著那個明顯矮人一截,把趕路演繹成逃跑感覺的唐曉,又問。

“不熟。”嚴西城微笑。

胡銳也沒深究,望著漸漸消失在前麵拐角處的青春背影,感慨地收回視線,突然眯眼望著他身後的精英隊伍,問:“我剛剛有沒有嚇到他們?你們會不會覺得我對那小姑娘太凶了?啊,她哭得我心軟啊,不會是被我嚇哭的吧?西城你早說認識說不定我就不為難了她了,嗬嗬。”

眾人沉默,而嚴西城不置可否。

“周茜呢?”

“不知道,剛剛還在這兒。”

“算了,隨她去。啊,對了,名單裏唯一的那位特招生呢?上頭說她不需要參加考核的……”

……剛剛明明是你說在你這兒沒有特招生的啊!

唐曉很快發現每個背囊裏的東西除了信號彈和保暖外套,其餘都是隨機的,她拿的那個裏麵裝著匕首、調味料、一個罐頭,還有表。

把表換成別的好不好!

她無語地把匕首拿在手裏掂了掂,嗯,足夠鋒利。

這種安排莫非是在暗示她,隻有搶劫才有出路?

“我們來組隊吧!”前麵有人高呼。

唐曉拉不下臉主動求組隊,主要以前學霸光芒附身時,班上劃分學習小組,大家都爭搶著和她一組,現在眾人都自動忽略她,落差太大她一時適應不了,隻好努力展現“寶寶很強”,求瞎眼的認領。

可她不想承認的事實是,剛剛被圍觀了一輪的她,早就被排除在組隊名單之外了。

世界好殘酷,唐曉心想。加上嚴西城那一耽擱,她無情地被甩在了隊伍末尾,而且剛剛從山頂處疾步走加小跑,已經消耗了她極多的體力。故而拖著早兩個月才剛脫離“四肢無力”階段的身體,唐曉感覺自己有些精疲力竭。

問題是,學校到底在哪兒?怎麽感覺每個人都經過培訓似的,都很有目的性?

一直走的“一直”到底是什麽概念?

唐曉的猜測也離真相不遠了,早在她踩點到達報到處之前,林副官已經把該指導及該訓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

大致意思是要橫穿密林。

唐曉踩著餘暉,賣力地跟著零散的部隊穿過了整個古鎮,很快被一處等人高的灌木叢擋了去路。人都有從眾性,她也不例外,眼看著也別無他路,她小心地鑽進了灌木叢,然而她好不容易鑽出來時,周遭連人影都看不到一個了……

入目是一整片的原始森林,樹木參天,陰森可怖。

此時已入了夜,月亮折射出的幽幽冷光,透過茂密的樹枝灑下來,讓唐曉不至於一下子迷失在這密林之中。

氣溫驟然下降了許多,刮在身上的風吹得衣衫獵獵作響,樹林也隨之瑟瑟,發出一陣陣龐然緩慢的沙沙聲。遙遠處透來點點火光,有些人聲摻雜在風裏忽遠忽近。

沒有人知道,這片密林的盡頭在何處。

隻是唐曉這些時日也鍛煉出了一些膽量,但總覺得沒有狄青在身邊時安心,這就是有所依賴和無所依賴的區別吧,她強迫自己習慣。

沒有誰能依賴誰一輩子。

嗯,跟著火光走總沒錯。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保暖外套掏出穿上,手裏握著匕首,向著火光走去。

然而也不知走了多久,唐曉漸漸察覺不妥,因為無論她快還是慢,那隱隱火光一直懸在她的前方,無法靠近,像是故意指引她向前一般。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那火光突然滅了。

唐曉停下腳步,像被忽地湮沒在這無窮無盡的黑夜之中。

這兒似乎已是密林深處,隱約有植物清幽地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白光,可目之所及更多仍是極度的黑,伸手不見五指,靜謐幽深得讓人心慌,宛若連呼吸都有了回聲。

唐曉下意識地微微屏住呼吸,綿長地輕吐氣息。

突然,她聽到身旁落葉隱隱發出異樣的簌簌聲,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將她深深籠罩。

“她人呢?”

周茜努努嘴,望向自陰影處走出的嚴西城,聳了聳肩:“不知道。”

嚴西城瞥過她,朝她身後那深不可測的幽黑密林望去,她旁邊豎著的牌子上,一個大大的“禁”字,在夜色中發出刺眼的紅色,他勾了勾嘴角,眼神裏透出淡漠:“可惜了……”

信號彈劃破夜空的寧靜。

“走了。”嚴西城說完,率先往密林相反方向走去。

千鈞一發之際,唐曉朝左邊飛速避閃,驚險萬分地閃開一個黑影。

可她沒有機會喘息,黑影剛剛觸地,便輕盈地一個轉身,再度撲了過來,唐曉狼狽地三四個翻滾避開,並將匕首握成抵禦的狀態,反手就紮了過去。

黑影因未能輕易拿下她怒嚎了一聲,腥臭的熱氣呼嘯著噴得她呼吸一窒,黏黏糊糊的惡臭誕液濺在她臉上。唐曉連嫌惡的時間都沒有,急急偏過頭,便眼見著那龐然大物張著血盆大口撲咬過來。

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唐曉覺得自己呼吸緊促,卻清楚地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時間害怕。

會死,真的會死!

要逃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緊迫感喚醒了“唐”的意識,原本三級肢體殘障的唐曉發現自己已經連續好幾次超水平發揮,基本每個動作都先於思考,肢體快過大腦。

唐曉飛速收回手臂,但尖銳的齒尖仍險險劃過**在外的肌膚,她感覺自己全身汗毛倒立,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唐曉一隻手撐地,一隻手飛快地揮舞著匕首,雙腿交替著往後退,可因長時間的行走,一雙腿早已是疲軟狀態,方才若不是警覺得早,提前一步閃避,現在恐怕早已被撲倒在地,任其撕咬了。

這鬼林子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這裏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唐曉已經吐槽無能了,所有的修養統統不翼而飛,髒話說得特溜,她現在根本沒有機會放出信號彈。

這個設定不科學!

“吼——”那猛獸又是一聲嘶吼,黑暗中仍依稀能分辨它尖銳的獠牙。隻見它忽地後腿蹬地,前爪蓄勢待發地一縮,一躍,朝唐曉猛撲過來。

唐曉腦子分明覺得自己這次避不過了,但也不知道從哪兒湧起的戰鬥本能,竟讓她有如神助般縮起雙腿,並朝著猛獸鼻頭一踹,借力一個翻滾,再度逃脫。

在這一刻,她覺得之前遇到的所有困難都不是困難!

想起庫普那隻貓說它以前的主人來自戰鬥星球,經年累月地訓練及實戰,擁有強大的戰鬥能力,深以為她現在的表現大概源自印刻在意識深處的反射動作。

反射得好!

可她總覺得自己可以快一點再快一點。嚶嚶嚶,對不起,她的身體拖後腿了!

事實上,唐曉覺得自己真的瘋了。這種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極致緊張感,讓她在神經高度緊繃的情況下,居然興奮得戰栗。

要不要這麽變態啊!

更讓唐曉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雖然實力相差懸殊,可她居然跟真的瘋了一樣,在閃避之餘,但凡有一點機會,都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向那野獸刺去,可就是沒刺中過,還增加了暴露的風險。

唐曉真的快被自己的“脫韁”行為嚇出心髒病,可她偏偏還得放任而為之,畢竟……勝在險中求……

然而,局勢很快就發生了變化,因為體力、形體及力道的絕對差距,不消片刻唐曉便筋疲力盡,傷痕累累,外套也被抓得破破爛爛。

眼見那猛獸一爪子撲下來,唐曉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個躲閃不及,左臂被生生撕扯下一大塊肉。

“嘶——”唐曉倒吸了一口涼氣,劇烈的疼痛頃刻間侵襲她極度敏感的神經,痛得她冷汗涔涔,這讓她的動作更加遲緩——下一瞬,猛獸大口如盆,利齒鋒牙衝著唐曉最脆弱的脖頸處咬了下來。

唐曉縮了縮脖子,躲過了致命一咬,但獠牙沿著她左臉頰深深嵌入,她忍著劇痛,耗盡最後的力氣將它推離了半分,蒼白的小臉皮肉外翻,鮮血淋漓。

猛獸絲毫不將她看在眼底,前爪一撥,抬腿,下壓,將她前胸及右肩胛處重重踩在爪子下,唐曉悶哼一聲,感覺肋骨斷了兩根,吐出大口大口鮮血……

猛獸顯然是飽腹在前,這下倒不急著下口了,勝利在握地衝她近距離一嚎,唐曉被惡心得胃裏翻騰,眼見它又高高抬起了前腿——死亡的壓迫感深深地籠罩了她……

她……要死了嗎?

是真的……要死了嗎?

她突然想起她的媽媽,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推開了她。

對不起媽媽……女兒要辜負你了……

就到此為止吧……當放棄抵抗的念頭閃過,恐懼頃刻間便洶湧澎湃地向她襲來。

她感到恐慌。

這種情緒卻像是觸動了她某根神經,一瞬間腦子裏又冒出許多畫麵。

一個接一個朝著那個銀發少年攻去的身影,在激烈的打鬥之後,死了,都死了……

她也感到恐慌。

“戰死,是博爾特海盜星人的驕傲!”她曾這麽說。

然後她壓下恐慌的情緒,自己也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模糊中她又看到了那場爆炸,那遮天蔽日的火光,瘋狂地吞噬著一切……

好黑。

唐曉感覺眼皮重得厲害,好黑……

是不是死了之後,就要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

不!才不要!

電光石火之間,唐曉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睜開眼睛,險險避開野獸落下的爪子,然後左手淩空一抓,拽著那野獸的胡子狠狠一拉,它一個吃痛臉別了過去,唐曉瞅準時機,右手握住匕首快狠準地深**入猛獸的眼睛裏。

怒吼聲震得地動山搖。

唐曉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手中陌生的觸感及溫熱的**順著刀柄蜿蜒地流進她袖口,黏黏糊糊的夾雜著她自己血液的血腥味,她有些想要瑟縮……可是,不能遲疑!不能懼怕!不能後退!

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完全與某種意識融為一體,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及果敢。

她不給那獸任何反應機會,手起刀落,又紮入了它另一隻眼睛,接著整個人就被狠狠甩開。

她一個翻滾又爬了起來,狠狠地抹去臉頰的鮮血,此刻她痛到極致近乎麻木,眼睛也因適應了黑暗,而精準地盯著暴怒中的猛獸身影。

此刻,她體內的細胞正瘋狂地一生二,二生四,四而八……成倍成倍地分裂著,並似有目標地瘋狂湧向她被撕裂的傷口,那傷口外湧的鮮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她如打了激素般亢奮、激昂,瘦小的身影竟顯出了驚天氣勢。

可唐曉渾然不覺,她兩眼充血,倏地勾起抹挑釁的笑容,大叫了一聲:“來啊!”

“來啊!小雜毛!”

“你姑奶奶在這裏!”然後她亢奮且快速地掌握主動權撲衝上去,一隻手牢牢箍住猛獸的脖子,另一隻手拿著匕首向它的頭部猛刺。

猛獸疼地瘋狂地甩著身子,但唐曉死命揪緊不放,隻見它一個翻滾,想把唐曉反壓在背下。

然而此刻的唐曉頭腦異常清明,先一步預計到它的動作,並提前做好調整姿勢的準備,待猛獸背滾時,她的匕首順勢狠狠紮向它最柔軟的腹部,鮮血瘋狂湧出,噴濺了她全身。她借勢一個側翻滾,退隱到密林暗夜之中,伺機而伏。

烏雲蔽月。

夜,正漫長。

狄青的劍緊緊地握在他手中,整個人已然是蓄勢待發的姿勢。

隻是待他看見唐曉懂得藏匿,並搞得那隻小野獸痛苦激憤卻無處發泄時,他忽地勾勾嘴角,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與驕傲。

這之前為了避免暴露,他隻是遠遠跟著她,隻不過胡銳那家夥跟他的名字一樣,直覺太敏銳,就不小心真的躲得有點遠。

通往學院的那條路他早走得爛熟,裏麵的野猴子紅屁股麵積有多大他都清楚,想著這段時間唐曉跟著他的實踐體驗多少有幾分成效,足以應付才對,但奇怪的是趕了小段路並沒有發現她的行蹤,待他察覺不妥,回過頭再追蹤她的足跡時,發現她居然誤入密林深處了……

這蠢丫頭。狄青發現自己居然有點緊張,使足全力奮力奔跑,好不容易追蹤到這附近時,她已被那隻凶豹子撲倒在地。

華夏特別軍事學院,獨立於軍政體係外的第三方機密存在,向來不為外界所知,外置八卦陣法,又隔了這片自成天然屏障的密林,人稱伽納森林。林子的第二大作用是為學員提供曆練的場所,林子裏物種豐富,猛獸橫生,還有許多當今絕大多數生植物學家想都不敢想的特殊存在。

然而在他看來,曆練,也是有門檻的,這個階段的唐曉來這裏,就是給那些獸送大餐的。

是的,原始的生態環境裏,弱肉強食的規則格外分明,這裏的每隻大型獸類都保持著高度的攻擊性。

強者生存。

此刻攻擊唐曉的獸說是豹,形體上更接近虎,那會兒它雙足高抬,眼看就能取她小命,可當時他的精神力沒辦法探及那麽遠,速度已然提升到最快,但總差那麽一點,就差那麽點……他感覺呼吸凝滯時,那丫頭爆發了。

狄青倏地收了腳步,挑了挑眉,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但仍緊握著劍,保持隨時進攻的姿勢,並確保自己身處可及時放在施以援手的安全範圍內。

蠢丫頭。

狄青看著唐曉逐步把那豹子逼向死亡的邊緣,嘴角輕輕揚起了弧度。至於傷勢,憑著那什麽自愈能力,能複原吧?這能力果然還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突然,他耳尖地聽到稍遠處又有異響,他餘光睨了睨基本上已鎖定勝局的唐曉,嘖了一聲,輕巧地從附近的大樹上一躍而下。

狄青橫在又一隻異獸前,仍是那件單薄的風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劍已出鞘,由左手握著斜斜向下,身姿挺拔,隨性又暗藏著厚積薄發的氣勢,劍身在不知何時從雲層後灑下來的月光折射下,泛著幽幽寒光。

他眼眸裏透著幾許興奮和的淩厲。

他笑:“不好意思,你的對手是我。”

2017年7月15日,夜。

華夏特別軍事學院,操場。

直升機螺旋槳揚起巨大的風,穩穩停在操場中央,一鶴發童顏的老先生像是等候已久,著急地迎了上來,著急地掃視了一圈,隱忍地嚷道:“胡銳,老夫的特招生呢?秦逸一那老家夥特地給我找來的百年難遇的生物基因研究方麵的天才少女呢?人呢?老夫不是千叮嚀萬囑咐還申請了個‘重要文件’貼了相片,說一定要平安帶回來,你不是拍著胸脯給老夫保證了嗎?”

胡銳難得心虛地幹咳了一聲,先尊敬地稱呼了他一聲:“賈博士。”然後話峰一轉,“不用著急!這丁點路三天時間爬都爬過來了,放心,三年級的精英都看著呢,節點處還有衛兵巡視,沿路那幾隻溫順的小可愛不會給她造成威脅的……”

7月16日,晴,一號教學樓十五樓辦公室。

“胡銳,老夫特別招來的百年難遇的基因研究方麵的天才少女呢?”

“哦,天,老夫讓她搞科研,你卻讓她上前線!”

“好了好了,賈博士,每個人都有信號彈,她還沒求救,說明肯定還應付得來,您明天就能見到她了。搞科研的也要有個強健的體魄啊,這樣她熬幾個通宵也不會吐血而亡……”

7月17日,晴,一號教學樓十五樓辦公室。

“胡銳!”

“第三天了!胡銳!”

“見不到老夫的特招生,從此不再會有小藥丸!還有你們陸戰隊的所有特供藥劑,全、部、停、掉!”

7月22日,雷雨。

“胡銳,怎麽樣,人找到沒有?”

“看你幹的好事!”賈易氣得全身都在輕顫,“你知不知道,她研發的試劑能吞噬病變細胞,後期改良甚至能一定概率觸發異能,增加壽命!這一點那個小姑娘自己可能都沒察覺到,你知道這是什麽概念嗎?”

“……我去找。不過,賈教授,”胡銳眯了眯眼,“今天天氣不好,您恐怕要做好心理準備,您的小天才可能誤闖進了伽納森林深處,而這個時候,”他說得簡單又直接,“恐怕隻能幫你去找找她的屍首了。”

7月25日,持續雷暴雨之後轉陰。

“是的賈教授,是我下的命令,是我讓他們回來了。”

賈易隻感覺氣得骨頭都在疼:“你這是欺負人家父母雙亡,不是說做好安全防護,萬無一失的嗎!你當天若按規定把她接回來屁事都沒有,你、你……好你個胡銳啊,偏要堅持你那狗屁不通的原則!”

“意外這種事……”胡銳沉聲道,“很難說。”

“我不管,找!繼續找!”

“我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可能存活的人,再折損我的精英。您應該知道,暴雨過後的伽納森林,到處都是致命陷阱。”

“人家小姑娘你就不管了?還有她出類拔萃的能力……”

“我隻能說,”胡銳打斷他,“我表示惋惜,但意外這種事,很難預料。”

2017年8月1日,晴。

天空一掃前些日的陰霾,日光盡情地灑在華夏特別軍事學院的操場上。

昨日最後一批學生已經完成考核,除去考核失敗的三十六人,一年級新生共一百六十四人,精神抖擻地穿著新生製服,全部集結完畢。

如今,所有人的視線都望向操場前方,那裏臨時搭建了講台,身後巨大的投影幕上,正播放著整個學校的鳥瞰圖,畫麵清晰且緩慢地從無人機捕捉的畫麵裏反饋回來,自林立的教學樓,向著研究所、武技館、格鬥場等逐漸往前推,再慢慢延伸至學校高牆外的伽納森林——從伽納森林歸來,在場的每個人都記憶猶新……每個人都屏息看著未來五年將要學習成長的地方,還有那鬱鬱的綠色,那讓人心存敬畏的天然的屏障,咦?

那是什麽?

隻見畫麵上那片參天林木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瘦小物體。

小獸?

不。

“是個人!”有人驚呼。

無人機捕捉到生物體征,高科技熱源感應,自主地將鏡頭向其靠近、對焦——確實是個人,小家夥被大大的獸皮包裹著,腰間係著藤條,藤條上還係著獠牙、利爪等東西,身後拖著長長的尾巴,滿臉的淤泥血痂。頭發也是亂糟糟一團,但一雙眸子烏黑得似有光芒閃爍,依稀可以辨出是個女孩。

鏡頭裏的她看起來很累,半死不活的樣子,明明已搖搖欲墜了,卻又強打精神的模樣讓人下意識地心生不忍。

“開門。”她嘴唇幹澀,像是憑著意誌力在苦苦支撐。

“讓她進來。”喇叭裏突然傳出胡銳的聲音。

門衛依言打開了門。

無人機像是有意識般,鏡頭一直緊緊跟著她,走著走著,隊伍裏突然起了**,原來那女孩已經走到了隊伍的末端,人群自動向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路來。

第一批報到的人群中,有眼尖的隱約能分辨出她是那個在報到日摔了個狗啃屎哭得稀裏嘩啦,還被下令圍觀的叫唐什麽的女孩。

唐曉!

她如今渾身散發著惡臭,走得歪歪扭扭,一步一晃,似乎下一步就會倒地不起,盡管如此,卻依稀能察覺到她的氣勢和先前已略有不同。

就這樣,唐曉毫無阻礙地走到了講台上。

唐曉覺得自己快死了,好幾次都瀕臨死亡,全身的神經都繃得極緊,吃也沒吃好,睡也不敢睡,小眯下眼睛就會自己被自己狠狠嚇醒,一驚一乍草木皆兵,這樣苦逼的日子逼迫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起來。

她現在是一種一撩就炸的狀態,遠遠瞄到華什麽軍什麽院的建築時,她簡直就想痛哭流涕,哭死在大門口。

把“堅持”說得那麽舉重若輕,你倒是換個人來堅持看看啊!

說實話,能支撐到此刻,她全憑一腔怨念。

要宣泄啊,必須要宣泄啊!

胡銳原本打算在全息畫麵結束後給新生們做思想工作的,那個女孩還不到他胸前第二顆扣子高,烏亮的眼珠子盯著他,驀地衝他虛偽又燦爛地笑了一下,肯定地說:“匕首很好用。”

“喂喂喂……”說著,她就不倫不類地披著獸皮,踮起腳,將傳統的麥克風拉下來了一點,絲毫不怯場地試了試聲音。

她覺得自己的罐子已然被摔成粉末狀了,臉皮似有猛獸加持,特別特別厚。

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卻莫名地夾雜著些王霸之氣:“那個……你們知道誰,擁有能讓人產生幻覺、看到火光、聽到聲音這類能力的?”

“我知道這是個很不一樣的地方,一切反正突破我想象極限就對了。”

她嗓子幹涸得快冒煙了,但她還是堅持說著:“我憑我的想象得出以上脫離科學支撐的結論。”

絕對是她遭受所有苦難的根源所在!

隻可惜她說的話聽在眾人耳中卻是沒頭沒尾,一個個新生都滿腦子問號的樣子。

無人機特別“專情”地始終將鏡頭對著她,她的臉在畫麵上看起來髒兮兮的,卻遮掩不住汙垢下稚嫩的臉龐,兩頰甚至還帶著特有的嬰兒肥,她說:“哦,也沒關係,我隻想告訴這個人,謝謝你讓我經曆這一切,”唐曉暗暗磨了磨牙,“我就想告訴你……”

“你!”

“死定了!”

“她算什麽!敢說這種話,我倒要看看,她怎麽個讓我‘死定’法!”周茜憤恨地低聲抱怨,然後她望著嚴西城,停下腳步,“還有西城,你不用想著替她求情什麽的,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嚴西城的神色倒沒有什麽變化,他衝她溫和地笑了笑:“好了周茜,待會兒到胡銳老師那兒,可千萬別說這些氣話。”然後他加深笑意,輕描淡寫地開口,“至於求情就更談不上了。我隻是有點疑惑,她到底是怎麽一個人從伽納森林全身而退的,醫療隊說她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不是嗎?這一點……”嚴西城的腳步也頓了頓,淡了點笑意,多了些深思,“可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哈,開什麽玩笑!就憑她一個人?十五天?全身而退?絕不可能!”周茜說得很篤定,“這件事目前連你我都不可能做到,我看她八成是碰上什麽狩獵隊伍了,從她出發的臨安城,還有西南方向的伏羲城,不是有很多狩獵小隊在附近活動嗎?隻要付錢,他們應該不介意帶她一程,她看起來又那麽沒有威脅。我查過她的背景,她拿過很多獎,她母親意外去世,她也拿了一大筆死亡賠償金,應該還剩不少吧……”

“哦?”嚴西城的眸子在周茜看不到的方向危險地微微眯起,“你查過她的背景?說說看,你都查到什麽了?”

“還有什麽,父母雙亡,她幸運點,有個聰明的腦子,說來說去就是個書呆子,天天和試劑打交道,也隻有賈教授那個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才看得起她,突然跑去給她爭取了一個特招名額。不過,我現在隻擔心我沒有出手的機會,你沒聽說嗎,新生有很多人聯名上書,說她超過三天到校,按照考核要求,應該被取消入學資格。哼,便宜她了。”

“是嗎?”嚴西城輕輕一笑,神色已恢複正常。

“不過西城,你到底是怎麽跟她認識的?”

“那不重要。”嚴西城邊說,邊飛快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你比較重要。”說完淡笑著看著周茜羞紅了臉,然後將食指抵在唇間,比了個“噤聲”的姿勢,兩人已到達胡銳的辦公室外,他勾著嘴角,輕輕敲開了門。

胡銳將手中的聯名書放下,目光銳利地望向周茜,臉上的傷疤讓他看起來嚴肅可怕,他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唐曉說的人,是不是你?”

周茜立馬一副受了莫大委屈,卻因驕傲強忍著的倔強模樣,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做過。”

“哦?我帶去的幾個學生中,隻有你有讓人產生幻象的能力。新生剛出發那會兒,你去了哪裏?”

異能,西方世界更偏好叫其超能力,而近代東方稱其特異功能,基本可分為特異感知和特異製動兩大類。

隨著近現代自然科學行業的迅速發展,異能在醫學、生產製造業及電子技術的廣泛應用,使人類普遍接受了這些知識觀念,一些超自然的行為能力逐漸被科學合理解釋推翻,漸漸成為笑談。

可這種現象,始終是存在的,雖然僅為極少數——新生以外在校學員共八百餘人,異能者僅有四十七人。本屆人數更少,隻有區區六人。

華夏特別軍事學院為五年全日製,其特別之處在於,除了精挑細選的精英種子部隊,更將這部分異能者有目的性地集中起來,統一培訓,一是避免個人能力控製不當造成社會損害,二是更有效地充分利用這部分人。

隻是異能者往往擁有特殊及特定的基因結構,這點通常具有遺傳性,所以這部分人往往來自特定家族。

因此賈博士說起唐曉這女孩研製的藥劑有可能觸發異能,他還是覺得很惋惜的。但畢竟隻是設想不是嗎?學院能者比比皆是,關於激發異能的課題也從未停止,可一直以來並沒有明顯成效,難道一個小丫頭片子能行?

嗬,他持觀望態度。

當然,這世上還有部分基因突變異能者,要麽是異能太過雞肋,要麽是因缺少係統訓練,在能力的控製上往往會遜色於其他人。而西城,卻是個例外。

說起這個得意門生,胡銳還是很滿意的,夠勤奮,也有謙遜,最重要是有才華,將來必有一番大作為。

眼看新一代小輩又成長了起來,胡銳甚是寬慰,而周茜的叔叔更是他的老同學,所以對周茜他還是存有幾分私心,想看看這件事她如何解釋。

“我……我……”周茜沒想到他竟對那廢物的話上了心,還記得那天她的行蹤,並為此質問她,一時語塞。

“怎麽?想不起來,還是不能說?”

“我來說吧。周茜,這件事瞞不下去了。”嚴西城認真地望了周茜一眼,無視後者微變的臉色,向胡銳低頭行了一禮,認錯道,“胡銳老師,周茜這次確實做了錯事。其實她弟弟周熙今年也在新生中,事發當時,她私下找他叮囑了幾句,並試圖偷摸著給他指南針。不過當時周熙並沒有接受,我見並未發生不公平的事,而且這事戳穿了在新生中影響也不好,所以我私自決定隱瞞下這件事,這是我的錯,身為隊長,我應該提前向您報告的,懇請您責罰。”他五官清秀,目光澄淨,如今誠摯地迎上胡銳的視線,隱隱透著自責。

“不!是我的錯!是我求西城不要說的!”周茜見勢立馬一副知錯能改的表情,配合得天衣無縫,“老師怎麽罰我都成。”

胡銳擺擺手:“這事暫且不提,那你們覺得,還有誰會做這件事?”

“誰知道?”周茜看起來義憤填膺,“或許根本就沒這事。說不定,她根本就是在誣陷我!”

“誣陷……你?”胡銳倒沒思考過這個可能。

周茜腦子轉得飛快:“我有致幻能力,這是整個學校都知道的事,她隻要隨便打聽就能打聽到。這次她當著全校師生的麵一嚷嚷,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我,連、連老師您都懷疑我不是嗎?我百口莫辯!”周茜說到動情處,眼眶都有些濕潤,她卻強忍著,“胡銳老師,您想想看,那新生怎麽可能單身一人完好無損地從伽納深林出來?而且整整待了十五天!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嗯……”胡銳陷入深思,他十指交叉相扣,輕抵下巴,“那你說說看,她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我怎麽知道,說不定、說不定……”周茜試圖找到個合理的原因。

“是嫉妒。”嚴西城接道。

“嫉妒?”

周茜飛快地掃了嚴西城一眼,眸子頓時亮了。而後者微微垂著頭,難以察覺地飛快勾了勾嘴角,下一秒卻做出為難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對,我想,她可能在嫉妒周茜。”

“唐曉那女孩,之前與我見過幾次,她……”嚴西城吸了口氣,像似做了天大的決定般,沉聲道,“她似乎對我很是鍾情,甚至因為我做出過很出格的事。沒想到,她居然在新生行列,但這其中有幾分刻意我也不想枉測。我與周茜私交不錯,我想唐曉她可能事先打探過……不過,我並不想以惡意揣測她,伽納森林裏有許多神秘的動植物,或許有什麽生物擁有致幻的能力也不得而知。”

胡銳想起在臨安城初次見到唐曉那次,她確實淚流滿麵來著,難不成就是看見了西城?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心智未成熟,確實很容易為愛衝動,這麽想來,她突然被破格錄取也有點貓膩,想到這兒,他心下已默默有了定論——

一個人能力差尚且能忍,但品性差決不能忍!

“知道了,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胡銳老師,我覺得,還是等唐曉醒過來,再問清楚比較好。”嚴西城補了一句。

“不必多言。”

唐曉一直在昏睡,大概因為過去的十五天她的神經都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突然放鬆後,如何被折騰都一副死豬樣,害得賈易以為她還受了點什麽內傷,讓醫療團隊將她裏裏外外檢查了三遍。

“她的呼吸非常平穩,應該隻是在睡覺。”

“不用吸氧,賈博士。”

“不是植物人狀態,賈博士。”

“是的,賈博士,您不會失去百年一遇的小天才的。”

……

整個醫療團隊發現,他們平日精明過人、受人愛戴的賈博士,好像越來越臨近崩潰狀態,大概是失而複得的感受來得太突然?

因此當唐曉在第三天悠悠睜開眼睛時,她看到的是一個白發老頭死命握著她的雙手,眼裏泛著淚花,感激涕零地衝她嚷嚷:“噢!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你昏睡了好久好久!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尤其是腦子,腦子有沒有不舒服?”

唐曉還沒來得及開口,她的肚子就回以悠久綿長的一聲:“咕~”

她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開口:“老先生,方便的話,能不能先給我點吃的?”

“咕~咕咕~咕~”

“多給點吧,我快餓死了。”唐曉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