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幼稚園戀曲
我最喜歡的是泰戈爾那句詩句:如果你為失去太陽而掉淚,那麽你也將失去群星。
與其努力地仰望著太陽,還不如伸出手,擁抱身邊的星星。
01.
你有沒有過無數次對同一個人產生犯罪的心理?別想歪,這裏所指的犯罪,僅是字麵上的意思。
我有。
我承認自己不是非常善良的人,可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可每一天,我的大腦都在重複播放著一個念頭,將邵紹裝進一個大麻袋,在手中掄幾圈,然後將他扔出幼稚園。
我知道這樣不好,可仍舊無法克製內心裏那瘋狂的念頭,它像一頭猛獸,駐紮在我腦海中,吃喝拉撒睡,霸占著不肯走。
我很痛苦,每天在煩躁與自責中徘徊,水深火熱,像在油鍋裏翻炒幾次。
以前總有人對我說,幼稚園裏的小孩很活潑,嘰嘰喳喳像一隻隻可愛的小麻雀。此時,我多麽想將手中的藍貓書包砸在他們臉上,對我來說,他們更像一隻隻轟炸機,盤旋在低空,發出刺耳的聲響。而邵紹,他是一隻大馬力的轟炸機,“突突突”將炸彈亂投放。
如現在,在放學回家的大巴上,當著十來個小朋友的麵,這個粉嘟嘟像團圓一樣的小男孩對我穿衣打扮和剛燙的新發型吐槽了一通後,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從座位上站起,大聲對我發表聲明:“老師,你是不是對我爸有意思!我告訴你,你別妄想了,他有老婆了,是我媽!我爸不喜歡吃泡麵!”
我伸出手扶住那個搖搖晃晃的小身體,內心像奔跑過幾千隻羊駝,留下一片被踐踏過的荒漠。
“老師,我和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老師,我真是不喜歡你這泡麵頭呀!”
……
最後拯救我的是司機先生,他按著大喇叭,聲音渾厚語氣卻嬌羞:“光明小區到了,到家的小朋友記得帶上小書包喲!”
我迅速地將書包套在邵紹的肩膀上,牽著他的手下車,這不到十秒鍾的路程,他重複了兩次:“老師,我沒有要你牽,是你主動的哦!”我心不在焉地應著,目光在小區門口掃射了一圈,沒有放過任何一草一木。可來回兩次,看到的都是邵紹家的小保姆,將那隻胖嘟嘟的小手交還給保姆,我重新回到車上。
車裏依舊熱鬧,孩子們在嬉笑打鬧和哭喊,還有同事們一聲一聲的**。在這嘈雜的環境裏,大河沒受到半點影響,坐在最後一排,頭一點一點地睡覺,手裏還抱著一個小班的女孩兒,她也在睡覺,口水浸濕他半邊胸膛。
大河是我們幼稚園長的兒子,在附近大學念書,沒課的時候會來園裏兼職。作為幼稚園裏唯一的男老師,他贏得了所有孩子的歡心,每天帶著濕噠噠的吻痕鼻涕眼淚迎風搖曳。
作為小星星幼稚園裏最受歡迎的老師,當他失戀的消息傳出來後,馬上女孩爭先恐後地表白要成為大河老師的女朋友,皆被他一一婉拒,引起了幼稚園裏不大不小的惶恐。被園長追著揍了一頓後,他不再潔身自愛,舍棄了名聲,接受每個說“大河老師我愛你”的女孩兒。
此時,他正抱著十三姨太,發出像豬一樣的鼾聲。
02.
對很多人來說,小孩子比惡魔還要更恐怖一些。
高中畢業後,我一直在惡魔窟工作。
雖然工資很少,但我樂在其中。這份工作最吸引我是工作時間,朝七晚五,我還可以像上學時一樣每周休息兩天,節假日也不用上班,每年還有令人豔羨的寒暑假。甚至比上學還要輕鬆,因為不用參加各種可怕的補習班,也沒有讓人恐懼的作業。
但說實話,這份工作也不算輕鬆。
後來網上的一個流行段子道出我的心聲:小孩是世上最恐怖最令人抓狂的物種,沒有之一。因為他們好奇心、行動力、破壞力以及未成年保護法。
就算沒有以上武器,他們仍舊是江湖高手,因為每個小孩都有天生的必殺絕技——每每心情不妙,張口就嚎,直叫你頭昏腦脹跪地求饒才罷休。
除此之外,家長亦是一種可怕的生物。自網絡和新聞媒體爆料出某些幼師虐童後,家長們草木皆兵,對老師的態度越發微妙,每每隻要孩子身上出現淤青紅痕,連調查都不用,直接判死刑,揪著我們的領口哭鬧撒潑胡撓亂抓,目的隻有一個——殺人償命。可往往,那都是孩子們玩鬧時不小心磕傷碰上。
關於幼師各種負麵新聞傳出後,我對孩子們越發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便po上網絡。
邵紹是我們班的小班長,虎頭虎腦,可愛至極。可他卻像是投胎來折磨我的混世魔王,上課少看他一眼或下午點心給他的丸子比給妞妞的小一點便瞪大著雙眼,眼中含著深沉的淚:“老師,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就知道,我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我就知道。”那小眼神直叫你丟盔棄甲跪地求饒,可達到目的後,眼中的淚還沒幹,又跑去欺負別的小朋友。
即便如此,我對他還是無可奈何。
這個早上,我在幼稚園門口等到了哭著被父親送來的魔王,他抽抽搭搭地抱著我的大腿,看起來十分悲傷。
我看向柯先生,他也是一臉無可奈何:“阿森老師不好意思,這幾天可能要多麻煩你一些,我這幾天要出差,他估計要鬧脾氣了。”
我用力地對他擺手:“沒關係,小孩子都這樣,你放心,我會把邵紹照顧好的。”
他高高地站在晨光裏微笑,我的心砰砰亂跳。
有時候我覺得基因真是奇妙的東西,那麽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柯先生,是混世魔王邵紹的父親。他叫邵柯,三十歲,離異未婚,他經營著一家電子公司,總是很忙,上班、開會、出差。所有關於柯先生的消息我都是從邵紹口中得知,他心情好的時候很乖,會拉著我講爸爸的事。可他若是心情不好,這一切就得另說。
就說這一天,在柯先生走後,邵紹哭鬧了一整個下午,無論我怎麽哄都無效,最後還是大河幫我擺平了他。他將小胖子抱到自己肩上,帶著他在幼稚園裏繞了一圈回來已經不哭了。
末了,他對我說:“老師,我要大河老師新媽媽,不要你當我新媽媽!”
大河的臉黑得像吃了一整個隔了夜發餿的便當。
03.
全世界都看出我對柯先生別有企圖,包括他五歲的兒子。
這樣一個溫柔帥氣多金的男人擺在麵前,有多少人能夠不動心。至少,我不能。不止是我,幼稚園裏九個老師,除去已婚的兩個老師,有五個是對他別有用心。
但,柯先生和我關係要更好一些,從稱呼上就可以區分開來。園裏老師都叫他邵先生,唯獨我叫他柯先生,就像他叫我阿森老師,而不是林老師。我們還互相交換電話號碼,每隔一段時間他會給我打電話,偶爾還會給我送些小禮物。
當然,這可能也是因為我是邵紹班主任的緣故。
柯先生是一個好爸爸,但無奈,他太忙了。
在他出差的這一個星期裏,邵紹和往常大不一樣。沒有處處與我抬杠,不再調戲小班的女孩子,也沒聽他取消小聰又尿床,大多時候,他頹靡地坐在座位上,或者一個人去滑滑板,**千秋。
幼稚園裏有太多的小孩,雖然我暗戀著柯先生,我也不能將全部精力放在他身上。所以當放學時邵紹扯著我的衣服不肯放手我隻能哄他:“乖,你該回家了,別的小朋友還在等老師。”他撇撇嘴,甩開我的手,兀自下了車。
他的小小背影足以媲美史上最孤獨的熊貓。
我住的公寓離邵紹的小區僅有兩條街,但環境天差地別,超市連衛生棉的牌子都不夠齊全,送完孩子回家後,我又繞到這裏去了一趟商店。當我提著黑袋子經過這個小區時,有個人從後麵朝我撲來,惡狠狠地撞在我的後背。
看到邵紹,我險些吐血:“你怎麽在這兒,還沒回家?”
“阿姨回家了,爸爸說今天回來,但他沒有回來。”
“所以,你就在這裏等?”
那張倔強的小臉用力地朝我點了點,末了又不好意思:“我沒鑰匙,進不去。”
於是我對邵紹說:“要不你跟老師回家,老師給你打電話,讓你爸爸回來到老師那兒接你。”
我以為他會同意,他卻繃著臉,擺出一個戰鬥的姿勢:“你太壞了老師!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鬼主意,你鯽魚我爸!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奧特曼,替我收了這妖孽!”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家夥,想不出該如何應答。
邵紹見我半晌沒有說話,從我兜裏掏出手機,笨拙地按下一串號碼,背過身,跑到花壇邊小聲講著。
十分鍾後,氣喘籲籲的大河出現在麵前。
“走吧,我們回家。”
夕陽將我們三人的影子揉成一團,邵紹被大河牽著,一跳一跳不安生,像猴子吊在樹上。
“老師,你走快一點,大河老師要給我們做飯吃!”
邵紹的沮喪情緒早逃之夭夭,此時他的臉像鹹鴨蛋一樣紅。
04.
大河住在大學城附近的學生公寓,大概是兩站公車的距離。
我們步行,起初邵紹被我們牽著,到後麵,他整個人搭在大河腳上,遠遠看去,就像他的左腿長出一顆娃娃頭。
你別別想學生公寓有多幹淨,到處都是亂扔的衣服和泡麵盒,垃圾桶裏還有許多一團一團的紙巾,浴室裏懸掛著臭襪子。
大河在廚房裏忙碌,我幫他收拾房間,邵紹一個人玩抓迷藏。房間收拾了大半,大河已端出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完全不像出自一個三大五粗的男生之手。我與邵紹一人吃了一大碗飯,最後連湯汁都被我喝光,見我們如此捧場,他害羞又不安:“不過你們吃這麽多東西,會不會不消化?”
不消化不至於,卻是暖飽思**欲。
邵紹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了學習機,央著大河陪他玩,我蜷在沙發上,看著他們圍著那台老式的電腦顯示器打超級瑪麗忽然感到困倦。於是,我趴在沙發上小睡了一覺。
等我醒來,邵紹早被柯先生接走,大河正在洗碗。我身上蓋著他的風衣,黑色,小小的汗味,可能沒有洗。
見我嗅著那衣服,大河黝黑的臉上又泛紅暈:“你睡了,我叫你,沒醒。我怕你著涼,所以隨手給你蓋了件衣服。”
我擺擺手說沒有關係,胡亂抓了一把頭發準備回家,大河卻死活不讓,執意要送我回家:“不行,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家多危險!”
這個夜晚晴朗,夜空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星星,他指著其中一團對我說:“那是小熊星座,把那七顆星連起來,能構成和大熊座的北鬥七星相似的一個鬥座。小熊座這個北鬥要比大熊座的北鬥星座小很多,而且遠不像北鬥星那麽引人注目。”他的聲音不大,像悶在喉嚨裏。
我聽得雲裏霧裏,但依稀知道他的話在暗喻著什麽:聽說大河失戀是因為女友劈腿,找了一個比他高比他帥比他有錢的男朋友。
看著那悶悶不樂的人,我又想起那美味的晚餐,所以我決定安慰他:“如果你因失去太陽掉眼淚,那麽你也將失去群星!”
那是泰戈爾先生的詩句,遠沒有“最遙遠的距離”出名,我卻記得非常清晰。我盜用了他的句子,成功將大河怔住,他愣愣地看著我,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咀嚼這句話的意思。然後,他朝我露出一大口森森的白牙,簡直可以代言牙膏:“謝謝你,阿森。”
我見他情緒好轉,趁機問他:“對了,邵紹他爸爸什麽時候來接他?”
“你打呼嚕的時候。”
“我睡覺打呼嚕了嗎?怎麽可能!他說了什麽嗎?”
“沒有呀,隻說他來接邵紹。”
“真的嗎?沒有提到我嗎?”
大河皺眉,絞盡腦汁,過來一會我聽見一聲巨大的“啪”。
大河捂著被自己拍疼的腦袋,興奮地說:“邵紹爸爸說,阿森老師的鼾聲真是有趣,像在聽演唱會一樣!”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05.
我一直想找機會和柯先生解釋,其實我很少打鼾,那天估計是太累了,可一直沒有機會。
那之後沒有多久,便是暑假。
這令所有上班族豔羨的長假是我上班的動力,但這漫長的兩個月,我始終是無所事事,每天都在做著一些無聊的事:上網,偷菜,玩著一些早已過時的憤怒的小鳥和植物大戰僵屍,以及淘寶。
我在網上定製了一整套的小鳥T恤,自己穿了三件,還剩下兩件。一件是180的碼,一件是70。我對著它們憂愁了許久,最後還是裝進了書包,打算哪天若是不小心遇見邵紹父子,或許可以送給他們。
那一整個月,我幾乎每天都去逛超市,大到家電小到創可貼都在那家沃爾瑪選購,那幾個收銀員幾乎都認識了我,每每看我的眼神都帶著詭異。當然,我一點都不介意。
人生有時就是如此微妙,當我第三十一次踏進沃爾瑪時,我聽到了邵紹那嘹亮的童聲。在幼稚園裏我一聽到他的聲音便犯頭疼,這一天聽到差點就淚流滿麵。
回頭,果然他穿著背帶褲和小熊T恤屹立在爸爸旁邊。
“阿森老師,好久不見。”
“柯先生,好久不見。”
我們以枯燥的開頭完成了一段將近兩個小時的對話,最後柯先生提著大袋的蔬菜對我說:“既然今天這麽有緣,要不阿森老師去我們家吃頓便飯吧!”
“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他彎下腰,問邵紹,“我們請阿森老師回家吃飯好不好?”
幼稚園的小孩無論乖巧或調皮或多或少都希望自己能得到老師的關注,或許是為了以後可以有個炫耀的資本,或許是忘記我對他爸有企圖的事,邵紹竟用力地點頭,扯著我衣服的下擺往超市門口走。
原本打算送給柯先生的T恤在看到他在大熱天還穿著長袖襯衫後,終究沒敢送出去,倒是邵紹抱著屬於他的T恤愛不釋手。
在去之前,我幻想過無數次柯先生在家的場景,當他圍著圍裙走進廚房時,我的心就像一麵大鼓,“咚咚咚”地跟著他的動作打節拍。用一件T恤賄賂了邵紹,他開心地在客廳玩自己的玩具,沒來打擾我們。我蹲在水池邊幫柯先生打下手,一邊洗菜一邊偷瞄著他。
男人嫻熟地掂鍋、翻炒、撒鹽,動作帥得一塌糊塗。
燈光灑在他身上,連他鼻翼的汗都讓人心動。
第一次見麵,和現在挺像,他抱著胡鬧的邵紹站在幼稚園門口小聲地哄著。那天天氣有些涼,他的鼻翼卻滲出了汗,微蹙的眉頭讓他看起來有些嚴肅,還有些憂鬱:“邵紹,媽媽走了,你是不是連爸爸的話也不聽了。”
我承認,就是那一刻,他將我打動。
說實話,柯先生的廚藝一般,遠比不上大河,可這一餐飯我還是吃撐了。他要照顧邵紹洗澡,我走路回家,因為太撐,所以我繞了遠路。
走到廣場附近的運動場,我遇到了大河,他和一群男生打球,T恤整件都濕透。
他喘著氣和我打招呼:“阿森,你怎麽在這兒。”
“沒,吃多了飯,散步。”
他大笑在臉上摸了一把,將汗甩在地麵上。
我從書包裏掏出那件T恤,撒了個謊:“我買了件T恤,有點大,給你穿吧!”
大河笑嘻嘻地套上,他滿身糾結的肌肉將T恤撐得滿滿的,下擺還有些短,但他看起來十分開心,還有些害羞:“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禮物。”
這個傻子。
06.
暑假之後,邵紹小朋友成了大班的學生。
我對園長說:“我覺得,我老師還是跟著學生一起升上大班會好一些,不然容易給孩子們造成老師拋棄他們的假象。”雖然我的理由很蹩腳,但園長沒說什麽,同意我的請求。
再過一年,邵紹就要離開幼兒園去上小學,所以我不能放過每一次討好他的機會,午睡總把他安排在班花笑笑身邊,點心也偷偷多給了兩顆丸子,可他依舊對我挑刺,時不時說幾句令我難堪的話。
邵紹不大喜歡我,我知道。就這麽說吧,這個早熟的小孩討厭一切想當他爸爸老婆的女人。
我對邵紹的心思路人皆知,就連班裏的小朋友妞妞都曾偷偷問我:“老師,你給我多兩顆丸子,我讓我爸爸娶你做老婆好不好!”我輕輕捂住她的嘴巴,在她的小碗裏放多兩顆肉丸子。
於是,當天下午點心告急,阿姨要重新開夥,廚房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絕如縷。
上了大三的大河似乎總是很忙,極少能在幼稚園看到他的身影,但每次來都會帶不少的巧克力和零食給我。不止是我,還有幼稚園的其他老師。孩子們也喜歡大河老師,因為他每次出現都有水果糖吃。
自從得知邵紹喜歡吃巧克力後,我和他達成了交易,他每爆料柯先生一個秘密,我給三顆巧克力。
不愧是商人的孩子,邵紹小朋友用半個小時的時間騙光了我口袋裏所有的巧克力。
意外便是發生當天下午,一次性吃光了半斤巧克力的邵紹在午睡的時候鬧了肚子,疼得死去活來地哭。眼看校車送去檢修,柯先生的電話打不通,園裏的老師急得不行,我幾乎就要自刎謝罪。
最後大河的出現解救了我們,他騎來了機車,讓我抱著邵紹上了後座。
機車“突突突”地放著毒煙,邵紹在我懷裏哭得聲嘶力竭。
最後醫院檢測,是食物中毒。我第一次聽說吃巧克力會中毒,將大河數落了一通,他低著頭站在角落,就像做錯事接受處罰的小朋友。
說實話,那一刻我挺難受,這件事直接責任是我。若不是我對邵紹有私心,邵紹怎麽中毒。我坐在長椅上抹眼淚,大河貼著牆小心翼翼地看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我眼睛一瞪,他便不敢靠近。
原本我以為柯先生趕到後會將我大罵一頓,像我罵大河一般,但他沒有,反而和我道謝:“阿森老師,謝謝你發現得早。”
我低著頭,嗚嗚嗚地哭著,柯先生伸出手,輕輕抹掉我臉上的淚。
“你對邵紹好,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抬起頭,牆角的大河早已不知所蹤,空****的房間隻有我們,以及睡著的邵紹。
最後,是柯先生送我回幼稚園。
07.
大概是在那之後,我和柯先生關係進了一大步,雖然我還是叫他柯先生,他對我依舊稱呼阿森老師。
但,我們多少能稱作朋友,雖然我們年齡相差十歲。
這還該感謝邵紹家那個辭職回家結婚的小保姆,中介公司介紹了幾個頂替她位置的始終沒合適,這給我鑽了很大的空子。柯先生忙的時候,邵紹便被拜托到我身上,跟著我坐在校車上等到所有小朋友都被父母接回家後,我送他回家。為此,我有幸得了一把他家的鑰匙。
每次我送送邵紹回家,和他一起做完家庭作業再玩多半個小時遊戲柯先生便回家了,他說的最多的話是:“邵紹,我們留阿森老師在家裏吃飯好不好,阿森老師照顧你一天了,爸爸下廚犒勞你們好不好?”
邵紹一般都會點頭,偶爾反對會這樣說:“可是,我覺得必勝客更需要我們一些,我們去必勝客吧!”他對我似乎沒那麽反感了,他甚至有些依賴我,有時等爸爸回來等到犯困會枕在我的腿上睡覺,嘟囔著,“老師,爸爸什麽時候回家呀?”他皺眉的樣子很帥氣,和柯先生一模一樣,我的心軟化成一團。
我想,大概是有什麽事會發生吧。
這種變化,不止是我,連大河這個鮮少出現在幼稚園的人都能感受得到。當他拿著鮮花站在我麵前時,我的腦子完全無法運作,但當我真正嚇到是他接下來的話:“和我在一起吧,阿森,我不會讓你做別人的後媽。”
那一刻,我沒有感動,反而感到憤怒,他的語氣太像嘲諷和羞辱,於是我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他的花沒拿穩,倒頭栽在地麵上。
大河被我打偏了頭,垂頭喪氣地站在原地,我慢慢地咀嚼他那句話,恍然覺得自己是有些嚴重,可我不卻不想向他道歉:“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拿我開玩笑還是怎麽回事,以後不要出現這種事情了,我不喜歡你。”
說完,我就走了。
同一天晚上,在吃飯的時候,柯先生突然放下了筷子,問我:“邵紹需要一個媽媽,阿森老師你願意嗎?”
後來,我問過大河,當初為什麽和我表白,他說不出個所以來,隻是單純地不想我成為別人的老婆和後媽。可柯先生卻是直截了當,問我願不願意做邵紹的媽媽,我幾乎沒有猶豫,頭往下一點。
邵紹嘴角還粘著飯粒,他糾結地看著我們,最後推開椅子往外走。
第二天,邵紹沒來上學,柯先生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從樓梯上滾下來樓了,摔得頭破血流。
他說抱歉,之前說的是可能要擱淺了。
“為什麽?”
“邵紹希望我能和他媽媽複合,之前你們相處得很好,我以為他可以接受你的。”
“那你喜歡過我嗎?”我問出了所有女孩子在分手時候都會問的話。
柯先生一直沒有說話,過了好久好久,他才說:“我們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在掛斷電話前,我終究還是先說出口:“還是,算了吧!”
然後,我抱著被子大哭了一場。
08.
故事到這裏,我想你們也清楚得很。
柯先生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隻是想找個人照顧他兒子而已,就像找個保姆,我隻是恰好符合他的要求。
可一直以來,邵紹都不希望有人代替他媽媽的位置,即便我們看起來十分的和諧。
我這段短暫的隻有十三個小時的戀情還沒有開花便被邵紹那隻小手扼殺了。我哭了整整兩天,回到幼稚園孩子們看到我的眼睛都感到驚奇不已:“老師,你的眼睛怎麽像青蛙一樣!”
“才不是,像金魚!”
“胡說,我們家的金魚眼睛才沒有老師這麽腫!”
我垂下頭,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感到頭疼。
大概是一個星期後,邵紹轉學了。
是的,轉學,幼稚園當然也有轉學,他離開了小星星幼稚園,轉到了另一個幼稚園。說起來,幼稚園轉學比初中高中要更容易一些,他們不用辦理什麽手續,隻需要給園長打個電話而已。但邵紹轉學前還是回了學校一趟,頭上纏著大紗布,引起了小朋友們的圍觀,他是保姆陪著來的,柯先生終於找到了合適的保姆了。
臨走前,邵紹磨蹭著到我麵前,不大開心地和我道歉:“老師,對不起,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媽媽當我的媽媽。”
我摸摸他的頭,心裏五味陳雜。
後來,我辭了幼稚園的工作,在家附近的便利店兼職,空出大把時間去讀書。朋友們都覺得我瘋了,當初死活不念大學,而今卻突然去上夜校,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調侃,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有個晚上,我遇到大河,自我甩了他一巴掌後他就沒在幼稚園出現過了,直到我辭職我們都沒再見過麵。
他買了一包香煙,結賬的時候,終於開口和我說話:“你為什麽不在幼稚園工作了?”
“我準備考教師證,去小學教書,你不覺得這樣更好一些嗎?”
他煞有介事地點頭:“是的,人要有追求。”
末了,他把香煙留在了櫃台,人走了。
第二天,大河回來拿走他的香煙,又漏下他的錢包和剛買的泡麵。
第三天,他帶走了泡麵和錢包,把益達故意丟在我麵前,任我怎麽叫都沒有回頭。
一個月後,我將牛肉幹砸在他臉上,有些憤怒:“你到底是想怎麽樣!”
他幾乎是自暴自棄地吼出來:“我想你當我女朋友,我真的喜歡你。”
他的聲音很大,嚇到了便利店裏打瞌睡的同事。
“如果你為失去太陽而掉淚,那麽你也將失去群星。這是你對我說過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那一刻,我心裏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蘇蘇麻麻的,像觸電。於是我對他說:“我六點下麵,你請我吃牛肉麵吧!”
大河活蹦亂跳地出了門,我慢慢地舒了一口氣。
在大河出現前,我的計劃是這樣的:上夜校,考教師證,再過一年,邵紹就要上小學,我去他就讀的學校任責,說不定很快他就能接受我。
這個完美的計劃,我終究還是放棄了。
因為大河的話,引起我的反思。
與其仰望著太陽,還不如伸出手,擁抱身邊的星星。
所以,我又回到了小星星幼稚園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