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會哭泣的八音盒
一、是它在哭啦,曹軒墨在哭,你聽見了麽?
夏日的深夜,位於海邊小山上的青山一高起了大風。
有幾扇忘記關掉的窗戶,在大風的吹動下不停地撞擊著牆壁,砰砰,與此同時,沿山坡而上的大風吹進了長長的走廊,發出嗚嗚的聲響。
我轉了一下身,悻悻地罵了一句,用毛毯蒙住了腦袋,打算重新進入夢鄉。
嗚嗚,嗚嗚。
我又做那個夢了,夢裏,我仿佛聽見了風聲,聽見了老舊的八音盒裏傳來的清越圓舞曲,那支由鈴聲組合而成的曲子,此刻竟顯得如此神秘,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當啷”。
一聲脆響過後,似乎什麽東西破碎了。
我一下子從**坐起來,搖了搖腦袋,可是周圍除了風聲之外卻如此的安靜,仿佛那個碎裂的聲音來自夢裏。
“叮叮叮叮叮。”
不對,正當我打算再次躺下的時候,走廊裏卻傳來了清脆的音樂聲,剛才那個聲音,不是在夢裏,包括如今那個八音盒的聲響。
我輕輕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突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已經醒來。
八音盒的音樂聲夾雜在風聲之中時隱時現,可能因為線路的問題走廊上的燈光也開始閃爍起來,偶爾天空中還會傳來幾聲悶雷,看樣,不多會便要下雨了。
我俯身看了一下睡在下鋪的顧叢柏,周圍的環境仿佛並沒有對他產生多大的影響,在被我輕輕地喚了兩句之後,他嘟囔了一句,翻了一個身,緊接著再次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苦笑一下,搖了搖腦袋,爬到床下摸索著穿上了人字拖。
“還是去把走廊上的窗戶關上吧,要不然肯定今晚別想睡好。”
我一邊給自己找著理由,一邊摸索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剛一開門,一股鹹濕的大風便撲麵而來,差點把毫無防備的我吹一個趔趄,而此時,走廊另一頭窗戶撞擊牆壁的聲音也變大了許多。我拉了拉襯衣的衣領,借著走廊上昏暗的燈光向著窗戶的方向走去。
此時,那個熟悉的八音盒音樂聲再次響了起來,駐足聽時才發現它就來自窗戶的方向,可惜,那邊的電燈壞掉了,人站在亮處向暗處觀看時什麽都看不見。
我試探著伸出腳去,心中突然充滿了忐忑,這個八音盒的聲音太奇怪了,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青山一高男生宿舍的走廊上。
這樣想著,我刻意放慢了腳步,緩緩地向前挪去,心想,這個時候如果顧叢柏在就好了,青山一高當中無人不知為人勇敢無畏的他是所有牛鬼蛇神的克星。
隨著距離的接近,音樂聲越來越清楚,走廊盡頭窗邊的情形也漸漸清晰,我甚至看見了窗戶下麵那一片片反射著遠處燈光的碎玻璃,走廊盡頭角落裏的陰影也顯得更加濃重起來。
是了,剛才半夢半醒時的那個碎裂聲,應該就是風吹壞了這裏的窗戶發出來的了。
可是,令人倒抽一口涼氣的是,此時此刻,那個八音盒的聲響卻截然而止。
半分鍾之後,我終於緩緩地挪到了距離窗口幾米遠的地方,踩在了玻璃碎片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看來,今夜的風的確很大,居然吹動窗戶將整塊玻璃甩到了幾米以外。
腳掌踩在玻璃上,我下意識地低頭看時,才發現腳下的那些碎玻璃似乎有些異樣,俯身仔細查看,腦袋轟的一下就大了。
那些玻璃上居然有血,被夜色染成了黑紅顏色的鮮血,一滴滴濺落在淩亂的碎片上,形成了一枚枚妖豔的花朵。
我躬下身,想要撿起一枚碎片,可是此時,不遠處的陰影處卻傳來了一聲尖叫:“不許過來,我要殺了你!”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聲音中夾雜著威脅、恐懼,聽起來像是一隻為了躲避傷害而蜷縮在某個牆角裏的小貓。
恰在此時,一個明亮的閃電刺破霧靄映亮了眼前的一切。
直到那時,心有餘悸的我才短暫地看清了麵前的女孩,女孩的頭發很長,看起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打理了,穿了一件大大的男式襯衫,似乎能將她整個瑟瑟發抖的身體全都包起。
而此時,她正緊緊地握著一片鋒利的玻璃,對準了我的方向,可想而知,此時,那雙被長發遮住了的眼睛裏,一定充滿了恐懼。
雖然閃電的時間極其短暫,但是我還是在她的懷裏看見了那隻白色的八音盒。
“不要過來!”
看到我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女孩再次提高了分貝,與此同時手中的玻璃握得更緊了,幾米以外的我幾乎能聽到血滴濺落到地麵上的聲響。
“不要怕,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我盡量壓低聲音,想通過這種方式緩解她的緊張,我想不明白,一個女孩這麽可能出現在男生宿舍呢。
可是,女孩還沒來得及回答我的話,我身後某個宿舍的房門就被猛地拉開了,一束強烈的手電光射向了我和女孩的方向,女孩趕忙向後縮了一下身子。
“我靠,又是你,看宿舍的大爺眼瞎了麽,怎麽又讓這個瘋子混進男生宿舍裏來了!”
一個男聲隨後從電光投來的方向響起,語氣裏滿是憤懣,似乎還帶著一絲睡眼惺忪的味道,看樣子,他也跟我一樣被女孩吵醒了,與我不同的是,他看起來似乎比我更加了解眼前這個女孩。
一聲大喝之後,眼前的女孩已經被恐嚇的蜷縮成一個球,手中的玻璃也順勢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多瓣。
“關掉手電,不要照她的臉。”
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以來都自以為溫良的我,在看見女孩楚楚可憐的樣子的那一刻,居然對身後的那個男孩大吼了一聲,命令他關掉手電。
男孩悻悻地罵了一句,旋即關掉了手電,接著便向樓下走去了,看樣子是要去找宿舍管理員,將眼前這個“異類”清出男生宿舍。
男孩走掉之後,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多說一句話,這種情況下,我怕自己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讓女孩如臨大敵。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麵的陰影裏再次傳來了女孩試探般的聲音:“它在哭!”
“嗯?”
“它在哭!”
我微微愣了一下,隨後,才意識到女孩是在說手中的八音盒,看樣子,通過剛才的一幕,她已經放下了對我的戒備。
“誰在哭?”
我上前一步,蹲下身來,眯起眼睛,看向女孩的方向,想要問清楚到底是誰在哭。
而女孩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而是重新上緊了發條,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八音盒舉到了我的麵前。
熟悉的音樂聲再次響起——叮叮叮叮叮。
“是它在哭啦,曹軒墨在哭,你聽見了麽?”
二、地麵上的積水已經漫過她染了紅色指甲的腳掌,在纖細的腳踝處激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我已經忘了當天晚上那個名叫周靜安的女孩是這麽被氣急敗壞的宿舍管理員轟出宿舍的了,從他們的談論當中,我得知,她就是那個前兩天因為精神分裂而不得不被學校除名的女孩。
我隻記得,她被宿舍管理員推出男生宿舍的時候,天空已經下起雨來。
樓外路燈的輝映下,大滴大滴銀亮的雨點打在她嬌小的身體上,瞬間便已全身濕透。
我隻記得後來的自己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居然跑回宿舍拿了一把雨傘後從二樓的某個窗口一躍而下,然後一瘸一拐地跑到尚未走遠的女孩麵前,為她撐起了一片天。
在感覺到頭頂的雨突然停了之後,緊緊抱著八音盒的女孩抬了抬頭,盯著我看了一會,臉上終於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她說:“你瞧,下雨了,軒墨就不哭了。”
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其實,自從曹軒墨這個名字從她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眼前這個女孩是誰了。她和曹軒墨的事情曾經在青山一高被人傳得沸沸揚揚,還曾經被人拍到手牽手去賓館的照片,在學校裏麵四處張貼,成為全校所有師生議論非議的對象。
後來,那個名叫曹軒墨的男孩終於不堪重負,從我們宿舍所在的那個窗口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那一次,高空墜下的他恰巧落在前來找他的周靜安麵前,望著麵前麵目全非的男友,周靜安尖叫一聲後暈了過去,再醒來,就變成了現在這種神誌不清的樣子。
“軒墨他不會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藏在傘下的周靜安在走下宿舍樓不遠處的台階後,突然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向了我的眼睛。
彼時,地麵上的積水已經漫過她染了紅色指甲的腳掌,在纖細的腳踝處激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而她的語氣如此篤定如此自信,讓人不得不懷疑那句話到底是不是從一位精神失常的人口中說出來。
“他是清白的,但不會傻到用死來證明。”
說完最後一句,周靜安再次笑了起來,可是在我看來,她笑得卻是如此的冷。
那一天,我沒有把周靜安送回家。
因為,當我提到“回家”這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身體突然就劇烈地顫抖起來,而且突然猛地拉住我的手,祈求般地禱告說:“不要回家,不要回家,爸爸會打我,丟臉,丟臉。”
幾天之後,我才得知,她所說的“丟臉”是在指自己,周靜安媽媽很多年前就因重病撒手人寰,她臨死之前唯一的願望就是丈夫能夠把女孩帶大,培養成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孩。後來,身為車間工人的爸爸辛辛苦苦把她養大,並且借錢為她添置了名牌鋼琴,就是希望她能夠做一個人上人。結果,後來她跟曹軒墨卻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周爸爸自覺臉上無光,便把所有的怒氣全都撒在了女兒身上,並且用一把斧頭把那架價值不菲的鋼琴砸了一個粉碎。
這種情況下,趁著爸爸酒醉逃出家來的周靜安自然不願再次回到那個已經沒有溫暖的家。
沒有辦法,那一天的我隻能將她帶到一家賓館,打算先安頓好了之後,明天再叫來顧叢柏一起把她送回家。
有顧叢柏在,就不怕周爸爸發火。
可是,當我舉著雨傘,把她帶到那家名叫“海緣”的賓館麵前時,她卻一下子縮到了我的身後,死命地拽著我的胳膊不讓我進,並且一遍遍地重複著同樣的話——這家賓館不好,不進,不進。
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安慰自己說,精神失常的人的確需要耐心,然後隻得帶著她走向了另外一家賓館。
頭發濕漉漉的周靜安睡覺時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受到過傷害的動物,看樣子,她在睡覺的時候又夢見了不好的情形,偶爾身體還是猛烈的抽搐。不知道為什麽,每當這時候,我就有種想要俯下身來抱一抱她的衝動,這是一個很純潔的想法,不管你信還是不信。
三、純潔這個詞在青山一高裏似乎早就已經不存在了,更別提會有人為了自己的清白而“殉情”。
我和周靜安是在第二天上午在學校門口遇見一臉憔悴滿身是泥的周爸爸的,看樣子,雨夜裏他整夜未眠,甚至有可能找遍了整個城市,最後才找到了這裏。
再次看到女兒的周爸爸沒有發火,而是猛地將周靜安擁進了懷裏,然後牽著她的手,緩緩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
望著他們的背影,我微微一笑,思緒被一聲上揚的口哨重新拉了回來,轉身便看見了正打算到校外吃早點的顧叢柏。
他壞笑一下走上前來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聽說昨天晚上你和周靜安在一起,據我所知周靜安挺那個的,怎麽樣,有沒有得手?”
我明白顧叢柏口中的“那個”是指什麽,但是我已經懶得反駁,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之後,像約好了一樣和他並排向著早點攤走去。
“顧叢柏,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周靜安和曹軒墨被人拍照的事情。”
“恩。”顧叢柏悻悻地回答了一句,接著反問道:“問這個幹什麽?”
“我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按照周靜安所說,曹軒墨應該不是那種因為一點小事就想不開的人,這裏麵一定有問題,我想查一查。”
“查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這樣一個破學校裏沒人指望你會考上名牌,還不如培養點業餘愛好,說不定以後警察局能夠破格錄用我們倆呢,上了大學以後,十有八九的人不還得選擇公務員這條路麽?”
聽到顧叢柏的絮叨,我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一對對情侶從我們身邊手牽著手明目張當地經過,純潔這個詞在青山一高裏似乎早就已經不存在了,更別提會有人為了自己的清白而“殉情”。
顧叢柏的“資料”是在下午放學之前扔到我麵前的課桌上的,那是一遝破碎不堪的打印稿,裏麵有幾幅照片,照片中的內容正是周靜安和曹軒墨手牽著手出入賓館時的情形。
“這些打印稿就是當初在學校四處張貼的那些,我是從周靜安她們宿舍的舍長手中得到的。這群女孩還挺夠意思,是她們撕掉了這些東西,並且偷偷地藏了起來。”
“這東西有什麽用?這件事情青山一高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悻悻地嘟囔了一句,信手翻了翻那些A4紙。
“那你說什麽有用,難道你想讓我去驗屍不成,曹軒墨的屍體早就已經燒掉了。”
顧叢柏的話明顯帶著情緒,看樣子他還在為我昨天沒有喊他一起去英雄救美而耿耿於懷,正當我想解釋幾句時,目光卻定格在了一張大部分內容都還完好的打印紙上。
那是一張黑白色的照片,照片中的周靜安和曹軒墨背對著鏡頭,在他們的頭頂,四個大字映出了眼簾——海緣賓館。
“海緣,海緣?”
我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兩個字,昨天晚上的情形再次浮現在眼前,周靜安那戰戰兢兢的話語還猶在耳旁。
“賓館不好,不進,不進!”
我終於明白昨天晚上她為什麽對那家名叫“海緣”的賓館如此畏懼了,原來,當初他們正是在進入這家賓館時被人拍下了照片。
可是,什麽人會專門跟蹤他們,拍他們的照片呢。
雲傾城裏,每天成雙成對出入賓館的男女不計其數,那個人為什麽單單選擇了他們倆。
想到這裏,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看向了顧叢柏,問他道:“顧叢柏,你能不能查到賓館的入住登記?”
說到此我頓了一下,再次看向了照片中那幾個小小的阿拉伯數字,那上麵標注著的正是拍照時的日期,也就是周靜安他們進入賓館的日子——2011年3月19日。
“哼。”顧叢柏冷笑一下,順勢從我手中奪過了照片,在看清了上麵的賓館和日期之後,胸有成足地笑了一下。顧叢柏的爸爸是退伍軍人,他的很多戰友後來都被分配到了雲傾市的公安係統,查一家賓館的入住登記應該不是一件難事。
四、他們打人時甚至連暈成一團漿糊的顧叢柏都不放過。
我和顧叢柏被揍,說來你可能不相信,因為顧叢柏的身手不能說上乘,但對付幾個街頭上的小混混的確是綽綽有餘。
但是,我們在查完海緣賓館3月19號的入住登記之後,的確被一群頭發染成五顏六色的小混混給揍了。看樣子在此之前他們經常打人,所以才打的如此有策略。躲在暗處的他們選擇了伏擊,先是用鐵棍擊暈了看起來比較難對付的顧叢柏,最後才把我團團圍住,拳腳相向。
他們打人時甚至連暈成一團漿糊的顧叢柏都不放過。
我記得,為首的那個西蘭花在衝著我吐了一口吐沫,騎著機車逃離現場之前,還惡狠狠地告誡我說,不要多管閑事!
他這樣一說,反而更增加了我對某個人的懷疑。
那個人便是我和顧叢柏在海緣賓館的入住登記上查到的名字——陳飛。
以前,陳飛在學校裏橫行霸道時,我曾見他跟那朵西蘭花有過接觸。
據賓館正在吃泡麵的老板娘回憶說,那一天是陳飛開了一間房,卻一直沒有入住,第二天甚至連押金都沒有過來取。
陳飛正是我們學校除了顧叢柏之外最著名的刺兒頭,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便是現任副校長陳文江的兒子。而我們在那家賓館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到曹軒墨或者周靜安的住宿登記。
幾分鍾之後,顧叢柏下意識地用手擦了擦正從他腦袋上順流而下的**,眯著眼睛看向了我:“我剛才怎麽了?”
我對著他揚了揚手中的冰鎮礦泉水,將剩餘的水一飲而盡,笑了一下:“被人給修理了。”
“我X,誰那麽大膽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顧叢柏猛地從地上爬坐起來,奪過了那瓶本來用於幫助他蘇醒的水,一邊喝一邊四下張望著對我說:“人呢,人呢,你不會讓那些人跑了吧?”
我微微聳了聳肩,轉移話題道:“現在重要的不是那些人,重要的是弄清陳飛到底跟這件事情有什麽關係。”
“陳飛?他幾個月前不是已經自費留學到美國去了麽,查他幹什麽?”
我輕笑一下,心想,正是因為他在事發之後匆匆去了美國,所以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像他這種到美國買個包子都要找翻譯的家夥選擇去留學,的確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不遠處就是學校教職工宿舍所在地,在朝著那一排排老舊的建築看了幾眼之後,我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腳尖,漫不經心地對顧叢柏說:“如果猜得沒錯的話,陳飛根本就沒有出國,如今還呆在家裏,而且曹軒墨自殺的事情肯定跟他有很大的關係,隻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在真正的太歲爺頭上動土?”
我的那句話其實是在故意激將顧叢柏,果不其然,在聽了我的話之後顧叢柏冷笑一聲,罵了一句“切”,就快速向著學校方向走去:“白硯雲,跟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我顧叢柏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我想應該沒人比你更清楚吧。”
話還未說完他便跳進了路邊的一家小診所,拿了幾片OK繃貼在自己臉上之後,指著身後的我對緊追而至的店老板喊道:“後麵那家夥交錢!”
我無奈地笑了一笑,隨後把錢遞給了一臉茫然的小老板。
讓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緊隨顧叢柏走進學校以後,我居然再次看見了上次已經被父親帶回家,並且口口聲聲保證說一定會把她看好的周靜安。
這一次,她換了一件幹淨的粉紅色上衣,頭發明顯洗過了,但是卻在一群女生的撕扯下同樣淩亂不堪。
“打死這個瘋子,總是抱著一個不知道哪裏弄來的八音盒到處嚇人,搞得大家午覺都睡不好。”
“砸了,把那盒子給她砸了。”
麵對惱羞成怒的人群,蹲在地上的周靜安死死地護住胸前的八音盒,眼中滿是祈求:“這是軒墨送我的禮物,你們不許砸,求求你們不要搶。”
看到楚楚可憐的周靜安,顧叢柏早我一步衝上前去,用身體護住她嬌小的身軀後,轟開了人群。
看到我之後,原本充滿戒備的周靜安臉上露出了孩子般單純的笑容。
我躬下身本想幫她理一理頭發,可是她卻明顯曲解了我的意圖,連忙把抱著八音盒的手縮到了身後。我微微一笑,把手縮回來,盡量用一種輕柔的聲音問她道:“別害怕周靜安,你能告訴我這個盒子為什麽對你那麽重要麽?”
“盒子,舊,舊的,曹軒墨的奶奶給,重要!”
那一天,通過周靜安那淩亂不堪的話語,我和顧叢柏得知,那個八音盒是一生最疼愛曹軒墨的曹奶奶臨終之前傳給孫子的禮物,盒子是當初曹爺爺去蘇聯留學帶回來送給曹奶奶的定情信物,曹奶奶迷信地告訴孫子,這個盒子能讓所有有情人成為眷屬。後來,曹軒墨便把八音盒送給了周靜安,所以,盒子無論是對曹軒墨還是對周靜安都非常重要。
我本以為八音盒會有關於曹軒墨自殺的線索,聽周靜安如此一說未免有些失望。於是,隻能和顧叢柏一起把精神失常的周靜安哄上了一輛出租車,打算送她回家。可是,上車之後周靜安的一句話卻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
坐在車裏的她在輕輕地撫摸了幾下懷中的八音盒後,臉上突然浮現出了少有的洋洋得意的表情:“有人搶它,在賓館,被我們搶回來了。”
“賓館!”
我不自覺的打了一個機靈,連忙問道:“周靜安,你說的是海緣賓館麽?”
聽到“海緣”這兩個字,周靜安下意識地縮了下身體,在縮進車座的角落後,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
五、他輕輕撕掉了臉上的OK繃,貼在了路邊一棵被砍伐掉的亂生木的年輪上
我和顧叢柏趁夜溜進黑漆漆的教室家屬小區是在兩天以後,我們特意選擇了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是怕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行蹤。
還有,天看起來就要下雨了,這樣的壞境下,我們的計劃應該更加順利地達成吧。
摸清了陳校長家所在的樓層,我們悄悄地潛伏了下來,淩晨兩點鍾,看起來所有人都進入夢想以後,顧叢柏終於忍不住點燃了一支香煙,然後,從隻能用巨大來形容的帆布背包裏拿出了所有行頭。
那件跟照片中的曹軒墨所穿的衣服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奶白色連帽運動裝屬於我,而他則壞笑著從包袱裏掏出了一隻嶄新的八音盒。以前,在跟周靜安交往的時候,我曾用手機錄下過八音盒裏的音樂,後來,我和顧叢柏在精品店裏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這款新的能發出同樣音樂聲的八音盒。
一切收拾妥當,我和顧叢柏悄悄地摸索到了陳飛家所在的門口,等我在陰影裏站好之後,顧叢柏噠噠地擰動了開關。
清越的音樂聲響起時,樓外恰好起風,情形像極了我第一次遇見周靜安時的樣子。
不一會的功夫,陳飛家便有了動靜。
附耳在門外的顧叢柏伸手指了指房門,用動作告訴我說——門內好像有人在偷聽。
然後便像隻野貓似的,把八音盒放在對麵的窗台上後,躡手躡腳地走向了遠處。
八音盒裏的音樂聲還在繼續,風雷四起的淩晨,隱隱約約的風鈴聲聽起來的確有些滲人。
我想,如果事情真的是我們推測的那樣,此時此刻,躲在門後的那個人應該就快要瘋掉了吧。
果不其然,半分鍾之後,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房門推開了一條縫,接著,身穿睡衣的陳飛便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間。
走廊上的光線有些模糊,我隻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在試探著叫了幾句“曹軒墨”之後緩緩地挪向了聲音發出的地方。
在意識到陳飛完全陷入了我們營造出來的恐怖氛圍之後,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學著電影裏的樣子,幽幽地叫出了陳飛的名字。
我說:“陳飛,拿我命來!”
此語一出,不遠處的顧叢柏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好在陳飛太過緊張,似乎沒有聽到顧叢柏的笑聲。隻聽他大叫一聲,想要跑回家中,雙腿卻早已經癱軟。
“曹軒墨,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我承認,一開始我是嫉妒你,嫉妒周靜安喜歡你,所有才想到了那個蠢招,偷了你的八音盒放在賓館裏,又寫紙條通知你,讓你和周靜安一起去取,從而拍了你們的照片誣陷你。我隻是想用這種方式向學校施加壓力,讓學校處分你,強行把你和周靜安分開。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那麽在乎周靜安的名聲。”
說到此,他頓了一下,顫抖的聲音裏幾乎有了哭腔:“我沒想到後來你會發瘋一般地來找我拚命,那一天你帶了一把匕首,我把你從宿舍樓的窗口推下去,也完全是因為自衛。”
“再,再後來,爸爸用錢打點那些目睹了這一切的同學,讓他們守口如瓶又編造出了你殉情自殺的謊言,完全不關我的事。”
說到最後,陳飛已經嗚嗚痛哭起來,銀亮的閃電映亮了他的眉目,映亮了他那張因為自責和害怕而已經憔悴不堪的容顏。看來,躲躲藏藏的這些日子裏,他也並不怎麽好過。
意識到萬事俱備以後,我關掉了手機錄音,摘下了運動服的帽子,和顧叢柏一起緩緩地走到了還在瑟瑟發抖的陳飛麵前。
八音盒的音樂聲戛然而止。
麵對我和顧叢柏的突然出現,陳飛的驚訝稍縱即逝,臉上反而多了一絲釋然。
隻見他在長舒一口氣之後,仰麵緩緩地躺在了地麵上,苦笑一聲後對我們說:“心中無愧真好。”
那一天的深夜,下了好大好大一場雨,大雨之中,陳飛不顧陳校長的反對,決絕地跟我和顧叢柏一起走進了最近的一家派出所。
那一天的深夜,八音盒嘶啞以後,我們在家屬樓的下方聽見了一個中年男人的哭聲,他哭得如此沉默,如此壓抑。
那一天的深夜,被大雨澆成一隻落湯雞的陳飛苦笑著請求了我們的原諒,他說,前些日子他找人為難我和顧叢柏其實是妄想我們能知難而退。而對於此,顧叢柏的反應是輕輕撕掉了臉上的OK繃,貼在了路邊一棵被砍伐掉的亂生木的年輪上。我們用心禱告,來年的春天,它能夠再次發出嫩芽!
六、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我原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你了呢,原來,還好,你在這裏!
被大雨洗禮過的山崗上,是一片蒼翠顏色,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滿腹都是清新的味道。
我緩緩地走到曹軒墨的小小墓碑前,奉上了一束鮮花和那隻嶄新的八音盒。
然後回身看向了遲遲不敢上前的周靜安。
我咳嗽了一聲,輕聲地安慰她說:“周靜安,以後不要再去宿舍照曹軒墨了,他已經死了,沒有了。”
我本以為那一次周靜安會哭的,可是,她沒有。
她在蹲到曹軒墨的墓碑前之後,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照片裏的男孩,然後笑著對他說:“曹軒墨,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我原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你了呢,原來,還好,你在這裏!”
聽到這裏,顧叢柏的眼圈已經紅了起來。
他猛抽了一下鼻子,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差不多就回去吧,真受不了你們!”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向了正在給八音盒上弦的周靜安。
隻見她將叮叮作響的八音盒擺在了墓碑前麵,然後,轉過神來,一臉童真地看著我說:“白硯雲,你們聽到了麽,八音盒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