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追夢人(上)
一、第六感
11月11日,光棍節。
人來人往的傾城之月酒吧門口,顧叢柏猛地將我拉向了一邊,揚起下巴指了指門口的某個方向,臉上泛出了神秘的笑意。
沿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矮小身材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從酒吧裏麵走出來,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雙手操在口袋裏,低著腦袋腳步匆匆,仿佛在時刻提防著被別人看見。
“狀元郎嘿,奇怪了,他怎麽會出現在酒吧這種地方,我本以為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隻有我顧叢柏會來呢。”
顧叢柏笑了一下,向前一步,看樣子是想要將那個男孩攔下。
顧叢柏之所以對那個男孩那麽感興趣,是因為那個名叫周衝的男孩也是青山一高的學生,他的成績非常好,愛好廣泛,曾經代表青山一高參加過省化學興趣比賽,而且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
在青山一高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中學裏麵,學習氣氛異常淡薄,能有這樣一個熱愛學習,成績出類拔萃的異類自然會成為全學校的焦點和傳說。平日裏,顧叢柏對周衝這種埋頭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怪胎”就充滿了看法,如今,居然看見他從酒吧裏麵走出來,自然不會放過當麵攔下狠狠羞辱一番的機會。
“嘿。”
我正想著呢,顧叢柏已經趕上前去伸出手來重重地拍向了周衝的肩膀。
可能由於緊張,在被顧叢柏冷不丁拍了一下之後周衝那瘦小的肩膀刷的一下就繃直了,猛地轉過身來戒備地看向了比他整整高出半頭的顧叢柏。
“喲,我原本還以為自己眼睛出問題了呢,原來真是我們的狀元郎。”
麵對顧叢柏那明顯有些戲虐的話語,周衝緩緩後退了一步,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許久才緩緩地開口狡辯道:“顧叢柏,你別胡說,我來酒吧是為了一項研究!”
周衝那句話說得異常認真嚴肅,顧叢柏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來酒吧搞研究,周衝,你腦袋沒問題吧,酒吧裏麵有什麽好研究的,在我的印象中,你的專業領域好像還沒有涉及到酒吧這種地方吧。”
對於顧叢柏那接二連三的挖苦,周衝明顯有些反感,隻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就低下頭來撞開了像一堵高牆似的擋在自己麵前的顧叢柏,快速向著馬路對麵走去。
“嘿。”
顧叢柏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想要把他重新攔下,而我卻伸出手去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麵對回過頭來一臉茫然的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算了吧顧叢柏,何必刨根問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麽?”
“嗬。”顧叢柏冷笑了一聲,兀自搖了搖頭,在發現對麵的周衝已經快速跑遠之後轉過身,勾著我的肩膀向著酒吧裏麵走去。據說光棍節這一天,傾城之月酒吧會舉行一場規模空前的單身派對,一向自詡為情聖的顧叢柏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那一天一下晚自習,他就開著自己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到處都響的小摩托把我載到了這裏,不知道,今天,他會不會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孩子。
我記得那一天顧叢柏請很多年輕女孩喝了酒,最後喝得東倒西歪的他還是被我扶出的酒吧,可是第二天,顧叢柏依然還是單身。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半個月以後,那個名叫周衝的男孩,居然主動來宿舍找到了我和顧叢柏。
那一天,周衝本來是想單獨找我,可是,當他神經兮兮地將我拉出宿舍,拉到無人的樓頂時,顧叢柏卻恬不知恥地跟了上來。
“周衝,你不會還記得那天酒吧門口的事情吧,放心吧,我們不會把那件事情說出去的,在老師和同學眼中,你一樣是個好學生,我顧叢柏向來最討厭背後議論別人的人。”
顧叢柏一邊推開樓頂上的柵欄門跟上前來,一邊悻悻地說到:“剛才我看見你和白硯雲來這裏了,我知道你是想求我們不要把那件事情傳出去,我又不是老虎,你幹嘛躲著我啊。”
在聽到顧叢柏的話之後,周衝緩緩地放開了一直緊握著我胳膊的右手,抬起頭來看向我時眼中滿是祈求神采,仿佛是在用那個眼神對我說:“白硯雲,你能不能先把這個討厭的家夥支開,我不信任他。”
像周衝這樣的男孩在學校裏麵是沒有朋友的,估計,骨子裏清高自滿的他也不屑與其他人做朋友。
如今,他既然這麽風風火火地找到了我,肯定是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有什麽對他來說特別重要,而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白硯雲,那天顧叢柏要來追我時我看見你把他攔下了,我相信你是一個好人。”
“好人”這倆字從周衝口中說出來時,我險些笑出聲來,看樣子這個孤僻的男孩由於長時間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幾乎已經喪失了與人溝通的能力。
因為不願意看見周衝麵對顧叢柏時戰戰兢兢的樣子,我對著不遠處的顧叢柏揮了揮手,示意他留給我們一個單獨的空間。
“切。”顧叢柏的鼻孔裏噴出一股冷氣,罵了一聲後轉身重重地甩上了柵欄門,重新向著樓下走去。
“白硯雲,你做過夢麽?”
在確定顧叢柏已經走遠了以後,周衝推了推自己那副幾乎快要從鼻梁上掉下來的眼鏡,上前一步緊緊地盯著我的雙眼說道。他說話的時候胸口上下起伏,看樣子很緊張。
“做過啊。”我輕輕地點了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怪異的男孩,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這樣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問題。
“你夢中的情形是什麽顏色的。”
我定定地看了周衝一眼,還未來得及回答,周衝又快速地提示道:“你仔細想一想,你做過的所有夢是不是都是黑白兩色的。”
經他一提醒,仔細想來,似乎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夢中出現的情形真的除了黑白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顏色了,或者說,就算出現了顏色也想不起來,夢嘛,很容易就會忘掉的。
看到我點頭,周衝的臉上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那就是了,因為所有的夢境隻有黑白兩色,人的記憶又對顏色特別敏感,所以在第二天醒來之後很難再想起夢裏的情形。”
說到此,他頓了一下,突然又轉移話題道:“那你有時會不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眼前發生的事情似乎以前在自己身上發生過,幾乎能意識到事件下一步的發展方向?”
聽到他的話,我微微一愣,我承認自己的確偶爾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比如,有一次,我和顧叢柏去學校門口的一家小餐館吃飯時,我感覺到他要出事,結果,他就在蹲在餐館的門口調戲老板養的哈巴狗時,被狗咬了一口,血流如注。
看到我表情有異,周衝再次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道:“白硯雲,你應該知道人有五種感覺吧,聽、視、觸、味、痛,而我們夢裏的那種感覺就是第六感,預感。正是因為人在夢中其他五種感覺變淡,第六種感覺才會顯得那麽突出。可是,人在醒來之後又往往記不住夢中的情形,所以第六感才不能被充分利用。試想一下,在這個人人都隻有五種感覺的世界上,如果,你擁有了第六感,能預知到很多事情,那將會是什麽樣子。”
說道此,他的嘴角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那種邪惡的表情突然出現在這個一向都非常懦弱的男孩臉上,的確有些怪異。
說著話,他緩緩地向著樓邊走去,一邊走,一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對我說道:“白硯雲,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彩色的,我夢見青山一高門口圍滿了大批人群,後來還有幾輛拉著警報的救護車開過來,而夢裏的我和你就站在宿舍樓頂目睹了這一切。
周衝說話的同時,抬起頭來看向了學校門口的方向,似乎是在等著某件事情的發生。
我無奈地笑了一下,正打算上前一步勸他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時,校門口的方向卻傳來了一陣尖利的刹車聲,接著便是一聲巨響,再看時,門口外麵馬路上兩輛高速行駛的汽車已經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正是午飯時間,學校大門洞開,大量從門口經過的師生開始向著事發地點圍攏,門口的保安也已經掏出了手機,此刻正大聲地向120呼救,他的聲音那麽大,那麽急迫,甚至連站在幾十米以外的宿舍樓上的我,都能聽得真真切切。可想而知,不一會的時間就會有救護車呼嘯而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名叫周衝的怪男生,我看見他嘴角的笑容更明顯了,而此刻,他正緩緩地轉過身來,將一直緊握成拳的右手平伸到了我的麵前,掌心裏麵靜靜地躺著一粒紅豆模樣的小藥丸。
“白硯雲,想要擁有彩色的夢境麽!”
周衝的話緩緩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裏,而我已經驚訝地說不出一個字。
二、紅色SIX
周衝給我的藥丸我沒有吃,顧叢柏想吃,但是被我強行奪了下來。
據周衝說,那種被他命名為SIX的紅色藥丸,是他親自研製出來的,裏麵混合了迷幻劑的成份,可以加強人的記憶認知能力,在人入睡以後最大限度的激發大腦潛能,做彩色的夢,並牢記夢中發生的情形。這也是那些天周衝為什麽頻頻出現在酒吧迪廳之類場所的緣故,因為迷幻劑的成份他自己調配不出來,隻能去這些地方從癮君子的手中高價買回搖頭丸之類的藥物,再加以提煉,配合其他化學成分研製成SIX。
雖然跟顧叢柏一樣很想知道擁有第六感,預知很多即將發生的事情會是什麽樣的感覺什麽樣的心情,但我心中卻清楚地知道這種藥物很可能產生不良後果,所以把SIX束之高閣,敬而遠之。
因為有了這一次的經曆,我不禁對一直默默無聞的周衝產生了興趣,接下來的幾天曾經偷偷查過他的資料。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周衝應該算是一個怪人。他家境優渥,爸爸有著自己的工廠,媽媽是一家大型醫院的藥劑師,按說這種家庭裏走出來的孩子本不應該屈就於青山一高這樣的破學校的,可是初中時的周衝卻嚴重偏科,除了化學每次都能取得滿分之外,其他學科的成績幾乎都是個位數。這樣的成績自然考不上正規高中,所以隻能在中考之後來到了青山一高這所私人開辦,以營利為目的的高校。
“你相信周衝能研究出那麽神奇的藥物麽,反正我不信。”
這是那些日子裏的顧叢柏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而對於這句話我通常不敢反駁,因為一旦我反駁,熱血的顧叢柏就大呼小叫要以身試法。
“既然你認為那藥是真的,那就讓我吃吃看,吃完之後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麽?”
在被顧叢柏搶了幾次之後,我不得不把那枚小小的紅色藥片裝進了一隻隱形眼鏡的盒子裏,埋到了操場旁邊左數第五棵白楊樹下。我了解顧叢柏,我相信,他腦袋一熱,真的極有可能成為周衝的小白鼠。
其實,對於這件事情,我一隻都是將信將疑的態度,我覺得在處理這種事情的時候,最好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冷處理,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如果這真是周衝編出來的一個嘩眾取寵的故事,如果那一起車禍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過不了多長時間,我和顧叢柏就會將它忘記了吧,然後,生活重新回到原來的軌道。
其實,我們並沒有多在乎學校裏麵存在周衝這樣的怪人,隻要自己的生活不被這樣的怪人所左右,所影響,就沒有太大的問題。
可是,我錯了。
直到兩個月以後,周衝再次氣喘籲籲地找到我的時候,我才發現,有些生命裏早就注定了的事情,我們逃無可逃。
事到如今,我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是一個淩晨。
本來我和顧叢柏已經睡下,而周衝卻把宿舍的木門拍得震天響,一邊拍,一邊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白硯雲,白硯雲,快出來,我又做夢了,我又夢見你了。”
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從**坐起身來,與此同時宿舍裏其他同學的幾隻拖鞋已經約好了似的向著房門丟去,顧叢柏離房門最近,被敲門聲吵醒之後反應也最為激烈,光腳上前一步拉開房門後,被誑入房間內的周衝已經被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拳頭高高揚起,就要落在周衝那單薄的身軀上。
“顧叢柏!”
我大叫一聲製止了惱羞成怒的顧叢柏,然後穿上拖鞋,走上前去,將一臉驚恐的周衝拉到了門外,我們兩個人出門的時候顧叢柏悻悻地罵了一句,然後重新倒頭睡下了。
走廊裏麵的聲控燈光線很弱,借著微弱的光線我看見周衝隻穿了一條短褲,他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瑟瑟發抖,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因為夢到了太過可怕的情形,才把他嚇成現在這個樣子。
“白,白硯雲,我又夢見你了。”
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後,周衝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輕輕地將後背靠在牆壁上,我必須盡量地表現得隨意點,才能使周衝感到放鬆,雖然那一刻我一點兒也不輕鬆。
“說說看,你又夢到了什麽?”
“我,我夢見你全身都在流血,被鮮血染紅,可能,可能你真的要出什麽事情!”
聽了他的話之後,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對他說道:“周衝,你想的太多了,那隻是一個夢罷了,夢裏的事情怎麽會變成真的呢,上次的車禍隻不過是一個巧合。”
說著話,我已經轉過身來向著宿舍重新走去:“趕快回自己宿舍吧,天挺冷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夢見你渾身是血,而且那血是紅色的,絕對不是錯覺,是真的有顏色的。”
周衝的話遠遠地從背後傳來,我微微一笑,背對著他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回宿舍,然後不安地走進了房間。
門外再也沒有傳來任何動靜,而重新躺到**的我卻再也沒有睡意。
接下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裏,我一直輾轉難眠,直到窗外天光微亮,才微微有了睡意,可是正當我朦朦朧朧睡下時,門外卻傳來一位早起的同學的大叫:“快來人啊,有人昏倒了!”
在被驚了一下之後,我條件反射似的從**跳下來,打開門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昏倒的人居然會是周衝,僅穿了一件短褲的他,在我重新走回房間之後居然整整在僅有幾度的走廊上蹲了兩個多小時,被人發現時幾乎已經凍僵了,全身的皮膚變成了青紫色,奄奄一息。
在那名同學的幫助下,我手忙腳亂地將周衝背到了自己**,替他蓋上了兩床杯子,一邊喂他喝熱水,一邊喚顧叢柏起床幫他搓腳。
七手八腳忙活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嘴唇煞白的周衝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而他睜開眼睛之後瑟瑟發抖著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白硯雲,相信我,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在你身上了,你有危險!”
三、另一個夢
那一天周衝整整在我**躺了半個小時才緩緩地回過了勁來,這期間顧叢柏曾不止一次地想把這個妖言惑眾的家夥扔出去,但都被我攔下了,並且還在食堂開飯之後第一時間衝到裏麵為周衝打了一些熱飯。
“相信我好不好白硯雲,一定要相信我。”
在顧叢柏把從周衝宿舍取回來的衣服丟到臉上之後,周衝一邊胡亂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抬起頭來滿臉祈求地看著我說。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隻好低下頭走向了窗邊,拉開了窗簾,窗外一切都如常進行,操場上三兩個晨練的同學不時地發出低吼,路邊正有三三兩兩的師生緩緩地走向食堂,不遠處的教學樓也相繼亮起了電燈,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出任何異樣。
“嗨,你真怕了呀。”
顧叢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後背,悻悻地說道。
我微微一笑,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害怕,恐怕是最沒有用的做法吧。
“我打賭,那完全是周衝這個王八蛋的臆想,人怎麽可能有預感呢,他又不是先知,沒事的白硯雲,就算真的有人要拿刀捅你,我也會替你挨上幾刀的。”
顧叢柏拍了拍我的肩膀,一邊說著話一邊拿起餐具向著樓下走去了,他出門時還沒忘吹了兩聲口哨,仿佛是在故意用那種輕鬆的姿態為我寬心。
將幾乎已經燒到手指的煙蒂順著窗戶丟到樓下後,我也轉過身拿起了桌子上周衝用過的餐具,在對依然戰戰兢兢的周衝點了下頭示意他回自己宿舍後,跟在顧叢柏身後向著食堂的方向走去。
然而周衝卻沒有離開,而是隨便穿上了一雙別人的拖鞋,緊緊地跟在了我的身後。
我苦笑一下,搖了搖頭,不再理會。
宿舍門口搭起了高高的腳手架,兩個穿著工裝的粉刷工人正站在腳手架上用顏料刷新斑駁不堪的牆壁,據說,最近幾天會有領導來學校視察,為了迎接檢查,校領導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期使整個青山一高煥然一新,朱紅色的男生宿舍樓自然也在翻修範圍之內。
青山一高有很多座建築都是以紅色為主調的,這是因為學校建在一片古老的墳地上,用紅色是圖個吉利。
門外顧叢柏已經遠遠地消失在了宿舍樓的拐角,我跨出宿舍門後,折了一個彎,避開腳手架之後刻意加快了腳步,與此同時,背後周衝的腳步聲也越來越緊。
可是,就在那時,原本立在身旁的腳手架卻發出了一陣咯咯吱吱的聲響,頓足抬頭看時,整個架子已經向右傾斜,似乎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原本站在架子上的兩個工人也慌張起來,將顏料桶放在木板上之後,緊緊地抱住了鐵架。
“白硯雲,小心!”
緊緊跟在我身後的周衝大叫了一聲之後向著我的方向猛撲而來,接著,伸開雙手一下子抱住了腳手架,看樣子是想用自己那單薄的身軀將它穩住,可是,卻忙中出錯由於用力過猛,將那一隻被工人師傅放在了木板上的顏料桶晃了下來。
嘩啦啦一通亂響之後,紅色的顏料兜頭而下,再看時,定定站在原地的我已經被飛潑而下的顏料染紅,好在鐵架在搖晃了一陣之後重新立穩在了原地。
血紅色的顏料順著發梢一滴滴地掉落在地,我定定地看著周衝,周衝定定地看著我。
此時,聽到了動靜的顧叢柏已經從拐角處折回,快速跑到了我的麵前,在看見我全身潑滿了油漆之後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可是那笑聲卻越來越小,最終卡在了喉嚨裏。
我知道顧叢柏的表情為何如此怪異,在他看來,眼前這個渾身布滿紅色染料,木然站在原地的我,不就正是周衝夢裏的情形麽。
雖然這說明周衝誤解了夢中的情形,雖然現實中血流滿麵的我隻是被染料潑成了一隻落湯雞,但是,為什麽,我卻沒有任何一絲慶幸的感覺,反而心情比原來沉重了許多。
長時間的沉默,我看見顧叢柏向前一步,伸出手來輕輕地點了點周衝的肩膀後試探著問他說:“周衝,你上次的那種紅色藥丸還有麽?”
四、自願者
那枚名叫SIX的紅色藥丸就安靜地躺在我的掌心之中,我抬起頭來與顧叢柏交換了一下眼神,我看見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顧叢柏的手裏同樣緊握著一枚藥丸,他的那枚藥丸是事後死皮賴臉從周衝那裏求來的。雖然周衝曾對我和顧叢柏說自己不敢保證服下SIX之後身體到底會出現什麽樣的反應,但是,我和顧叢柏還是下定決心要以身試藥,畢竟,擁有第六感的**太過巨大了。
此刻,對麵的周衝也已經架設好了價值不菲的專業攝像機,並且在麵前攤開了日記本。他固執地認為這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要一絲不苟地記錄下來,作為藥物試驗品的我和顧叢柏的每一絲反應,事無巨細,都要摘錄在他的日記本裏,說不定將來某一天能夠成為醫學界重要的文獻。
為了這一刻,周衝不但高價采購了攝像器材,還專門租下了一套市郊的廠房,由此可見他對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
“白硯雲,我怎麽突然覺得咱倆有點兒像是兩隻小白鼠啊!”
端起盛滿涼白開的玻璃杯後顧叢柏自嘲般地笑著對我說,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的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某些地方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是,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也隻能跟顧叢柏一樣緩緩地舉起了麵前的水杯。
藥丸放入口中,吞進肚子裏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見周衝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攝像機頂部的紅色指示燈提示著我們,拍攝仍然在繼續,而就在我和顧叢柏將藥丸吞入胃中不久,周衝卻退後了一步,看向我們的眼神讓人忍不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哼!”
那一聲冷笑從周衝的嗓子眼冒出來時,我和顧叢柏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來看向了他,仿佛兩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囚犯,在等待著周衝這名法官的審判一樣。
“不是說你們兩個人是青山一高最聰明絕頂的學生麽,不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夠欺騙到你們倆麽,可是現在你們不一樣乖乖地吞下了我專門為你們準備的藥丸嘛?從此以後,看誰還敢說你們是青山一高最聰明的學生,學校裏麵最聰明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周衝。從來都是!這個結果,也從來不會改變!”
周衝的聲音從燈光照不亮的陰影裏緩緩傳來,陰冷無比。
那一刻,我有種突然被某種東西擊中了的感覺。
我知道,自從和顧叢柏一起在青山一高揭開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謎題之後,我們兩個人的事跡在學校裏麵越傳越神,背地裏的確有很多人把我們當成了學校裏麵最聰明的人。我也知道,在此之前學校裏麵的風雲人物一直都是周衝,他曾經不止一次地代表學校參加雲傾市舉行的各項比賽並且每每都能取得讓大部分普通學生望塵莫及的好成績,換句話說,在我和顧叢柏嶄露頭角之前,他就是青山一高的傳說。但是,我卻不知道,我和顧叢柏的鋒芒會深深地刺傷這個性格孤僻,剛愎自用的天才少年。
“周衝,你那句話是他媽什麽意思?”
顧叢柏似乎還未明白周衝的用意,大聲地吼道,但是最後幾個字聲音明顯小了許多,而且還踉蹌了幾步,與此同時我的腦袋裏也泛起一陣猛烈的眩暈,看樣子,藥效起作用了。我支撐著身體後退時,看樣顧叢柏已經緩緩地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大家不都說你們很聰明麽,可是如今怎麽變得那麽愚蠢!”周衝大聲叫囂著,在看到我和顧叢柏已經喪失反抗能力之後,上前一步,猛地在顧叢柏身上踹了一腳,繼續道:“你們難道現在都還沒有猜到麽,這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我設下的一個局,學校門口的那次車禍是我花重金提前雇下的兩輛車,並且承諾會賠償一切修理醫療費用,而宿舍樓前的粉刷工也已經提前被我買通了。我悉心設計好這一切,就是要向青山一高的所有人證明我周衝才是最聰明的,你們在我麵前根本不值一提,注定要被我耍的團團轉。”
說到此,他頓了一下:“這世界上的確沒有能夠預知未來的人,但卻有能夠創造未來的人,那個人,就是我!!!”
“不過,剛才那兩枚藥丸的確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但是我卻沒有勇氣自己去試藥,感謝你們願意當我的自願者,現在想來,這也算是一箭雙雕吧,既能羞辱你們,又能試藥,你們醒來後一定要向我詳細地解釋下服藥後的感覺好不好。要知道,這是我努力了整整兩年才取得的成果,我一直堅信,迷幻類的藥物能夠帶給人們一個意想不到的繽紛世界,說不定真的能夠像我猜想的那樣激發大腦潛能呢。到那時,你們沒必要謝我,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們互相在利用!”
周衝越說越激動,而我和顧叢柏的意識也越變越淡,朦朧之中,我看見他從門後拿出了兩條細長的繩子,慢慢地走向了我。
眼神迷蒙間,我聽見他將嘴巴貼在我的耳邊,挑釁般小聲地對我說道:“白硯雲,你說,當全校的師生在電視屏幕中看見你和顧叢柏兩個人被我整的狼狽不堪的樣子時,他們還會認為你們才是青山一高最聰明的學生麽?”
光線慢慢變淡,獰笑著的周衝在我的眼中緩緩地落幕成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風從洞開著的窗口洶湧而入,呼啦啦作響。
最後的最後,我的耳邊隻還在不停地回響著周衝的那句話——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我設下的一個局,為的就是向全世界證明,所有人,在我周衝麵前都是愚蠢的。
五、空病房
我和顧叢柏在市郊那間偏僻的廠房裏醒來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
我搖了搖嗡嗡作響的腦袋,轉頭看向了似乎早已醒來好久,正不停地蹭著手腕上的繩索的顧叢柏。在發現我注意到他之後,顧叢柏苦笑了一下,道:“剛才我叫了你很多次,還踹了你,可是你睡的很沉,所以就打算先解放了自己再把你背出這裏!”
說著話,他苦笑了一下自怨自艾道:“沒想到我們兩個人居然被周衝那個王八蛋給耍了,看我出去以後怎麽收拾他。”
後來,我和顧叢柏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繩子磨斷,這期間顧叢柏一直喋喋不休,而我卻沒說一句話,我一直在想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我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輕易就上了周衝的當。
甩掉身上的繩結之後,我和顧叢柏衝出廠房跳上一輛出租車風風火火地向著學校的方向趕去。如果猜得沒錯的話,此時有關我和顧叢柏被周衝戲弄的錄像已經在每間教室的電視裏播放過了,不知道再次見到我和顧叢柏時同學們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要盡快找到周衝這個瘋子,依著他的孤僻和怪異,如果我和顧叢柏對他的所作所為聽之任之,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人慘遭其“毒手”。
可是,那一次,我們卻沒有在學校裏麵找到周衝。
而且,其他同學看我和顧叢柏的眼神也並沒有任何異樣,完全沒有冷眼旁觀落水狗的感覺。
在向眾人打聽之後,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周衝居然住院了。
據說,一天前,他偷偷地溜進了教學樓裏的多媒體教室,卻不小心觸電引發了火災,把自己燒的麵目全非後,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一定是周衝想去多媒體室播放錄像帶時不小心觸了電,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活該。”
顧叢柏一邊嘟囔著,一邊衝向車棚取出了自己的摩托車,拍了拍車座之後示意我坐上去。
小摩托在冒出一串白煙之後,突突突地向著醫院的方向駛去。坐在後座上的我不禁將眉頭輕輕地皺成了一團,其實在顧叢柏提議到醫院裏去堵周衝的時候,我是有些猶豫的,那一刻的我,突然就有些害怕見到他了。
我明白,顧叢柏的推斷可能是正確的,可以稱之為化學天才的周衝是個物理白癡,的確有可能在通過多媒體教室向全校師生播放錄像的時候觸電引發火災。
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合理的不能再合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卻總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這種感覺隨著摩托車的高速行駛,隨著與醫院之間距離的縮短,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在顧叢柏的摩托車呼嘯著衝進醫院大門,看見車棚裏那一排齊刷刷地倒向左邊的自行車時,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快速跳下了車。
“走進急診樓,拐一個彎,會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戴黑眼鏡的醫生,他的手裏拎著一隻綠色的暖水瓶。”
我在心底默默地對自己說。
上前幾步,穿過急診樓時,果然就看見了那副反著光的黑框眼鏡。
“往前走,樓梯處會有三個護理人員,正抬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發老者下樓。”
這樣想著,跟在顧叢柏身後上樓時,眼疾手快的顧叢柏果然就衝上前去為那幾個抬老者下樓的護理人員搭了一把手,在幫忙抬輪椅的時候顧叢柏甚至還恨恨地向木然站在原地的我吼了一句,怪我不上前幫忙。
三名護理人員推著輪椅從我身邊經過時不小心將我撞了一個趔趄,直到那時我才猛地回過神來,然後上前一步,抬頭看向顧叢柏,以一種幾近祈求的語氣對他說:“顧叢柏,我們回去吧。”
顧叢柏難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咚咚咚向下幾歩,在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半天,發現我不像是在開玩笑之後,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許久,才緩緩地對我說道:“白硯雲,你昏迷的時候是不是也夢到什麽了?”
說著話,他上前一步,四顧無人後小聲地對我說到:“其實,我也做夢了,隻不過好像夢見的事情與你不同,我夢見我們一起去醫院看望一個人,而那間病房裏的病床是空的。”
他尚未說完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猛地轉身向著二樓住院部的病房跑去,我長舒一口氣,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跑向了護士那裏打聽來的,屬於周衝的病房。
吱呀一聲輕響過後,病房的房門打開。
房間的最裏麵擺著一張收拾得一塵不染的鐵製病床,病**連一條褶皺都沒有的白色床單,仿佛在以它的整潔向麵麵相覷的我和顧叢柏宣示著:這裏,從來都沒有住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