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光如銀,泄落在寂靜的林子裏,那幾個閃動的影子上,夜風攬過,空中血氣彌漫,讓人作嘔,林子裏不時傳來壓抑的疼痛聲。
白衣剛從地上掙紮著坐起來,一口鮮血便從他口中噴湧而出,那血痕累累的白色衣衫上頓時又多了一朵斑駁的血花。
“身手不錯,不虧是燕子愈的禦前侍衛。”一個鬼魅般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空曠的林子裏顯得詭異而恐怖。
圍攻白衣的幾個黑衣男子聽到聲音,飛快地收起劍,恭謹地頷首跪在地上。
刹那間,天空赤紅一片,片片桃花血染般刺目緋紅,宛若雪花,在陰冷的夜風中,旋轉、飛舞,最後簌簌飄落在地,撒成了一張紅色的地毯。
“血染桃花,橫屍遍野。顏門,你們是顏門的人。”白衣臉色一陣慘白,警惕地掃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又看向黑暗無邊的天空,不由得再度握緊手中的長劍。
“嗬嗬嗬,桃花夭夭,桃花嬈嬈,桃花落地,桃花索命。”天空中,那人輕笑了兩聲,便哼起了一首曲調悠揚的小調來。
聲音柔轉,百轉千回,卻讓白衣聽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隻聽得見聲音,可是,白衣已經能感受到那讓人戰栗的寒氣和殺意。狂風席卷,桃花滿天,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近,白衣這才看見,月光映照的天空中,一抹緋紅翩然而至,踩著迎風飛舞的桃花瓣飄然地穩落在地上。
紅衫揚動,青絲飛舞。那人,一身緋色衣衫,負手傲然立於月光之下,容顏如蓮,目光如炬,清麗的眉目間,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冷傲和霸氣,仿似他就是那個睥睨天下的王者一般。
“既然白衣公子知道血染桃花是顏門的標誌。”紅衣人下顎微揚,冷冷俯瞰著地上的白衣,幽幽道,“那你可知道,我剛才唱的那首曲子叫什麽?”
白衣一驚,他自然知道這首歌曲是顏門的《索魂曲》。不過,他不知道為何招惹上了顏門。如果是衝著皇上而來,那他們不該引他一個人來這個林子。最可疑的,是這個陌生的紅衣男子。
他未曾見過一個麵若桃花的男子,舉手投足間那股殺氣和霸氣渾然天成。如銀的月光和詭異的紅色交織開來,讓他顯得越發不真實,甚至,白衣覺得眼前的人,不是顏門的殺手,而是地獄索命的死神。
還有,明明是一張陌生的臉,竟讓白衣覺得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
紅衣男子又上前了幾步,停在了白衣的麵前,目光冷厲地打量著他。
“剛才那首,是顏門的《索魂曲》。”
“不知為何要索我魂魄?”
“我要索魂,鬼神不敢問,鬼神不敢擋。若真想知曉,那我也不妨告訴你。”紅衣人不知何時手裏突然多了一把長劍,光亮如雪,手腕一轉,劍鋒掠過白衣的臉頰,那俊美的臉上頓時多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我顏門的東西,誰也不能動。”他霸道地說道。
“不知在下動了你們的什麽東西?”
他無視白衣的問題,收起劍,蹲下身子,麵帶俏皮地打量著白衣臉上的血痕,用失落的口氣道:“你事實上長得真得不好看。不過……”他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眼神無邪,哀傷起來,“不過死人,是不在乎自己長得如何的。”
“你說她喜歡你什麽?”他站了起來,執劍抵著白衣的肩膀,手腕一用力,那鋒利的劍鋒插進了一寸。
殷紅的鮮血頓時染紅了那白色的衣衫。
“呃。”白衣哼了一聲,抬手相擋,手卻不聽使喚。是的,就在這個鬼魅一樣的男子靠近他的時候,白衣身體便漸漸麻痹,渾身再也使不上力來,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著他一樣。
“這血,還真好看。”紅衣男子絕美的臉上勾起一抹淺笑,漂亮的眸子卻是冰冷一片,手腕一轉,劍刺的一聲被拔出,又刺入了白衣另一個肩頭。
“呃,你若要殺我,幹脆給我一個痛快。”白衣痛苦地吐出幾個字,顫抖的雙唇毫無血色,如果他沒有猜錯,這個紅衣人是想廢了他的四肢。
“當然要殺你,不過……給人痛快,是顏門的禁忌。”劍再度離開白衣的身體,劃過他布滿傷痕的衣衫,落在了他的腳踝處,“殺人,不僅僅是要一個人死,而是要他死之前,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死前靈魂的掙紮,精神的煎熬,肉體的痛苦……多麽美好的過程啊。”他嘴角的淺笑慢慢溢開,最後竟綻放成一朵絢麗的罌粟花,而那眸子,卻又是那麽純真無邪。
白衣倒抽了一口涼氣,閉上眼睛,等待著痛苦的到來。
“不要逃避死亡,要麵對。”那詭異的聲音幽幽傳來,像魔咒一樣,落在白衣的耳朵裏,迫使他睜開眼,迎上紅衣男子的目光。
陰冷的月光下,那紅衣男子原本子夜般幽深的瞳孔突然琉璃一片,變得琥珀透明,好似發光的水晶一樣,漂亮而詭異。
也在那一刻,白衣突然覺得心裏一陣悶痛,眼前情景在不斷變換……尖叫的女子,大笑的男子,鮮血淋淋的身體,女孩兒驚恐的眼神,無助的哭泣,肆意揮動的劍影,慘烈的哭叫。那些早就被塵封的記憶,刹那間像夢魘一樣席卷著他。
“啊……不,不要殺她們,不要。”白衣痛苦地翻滾在地上,嘴角暗紅色的血液沿著漂亮的脖子滑入他衣衫內。
白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天空再度下起了血腥的雨,白衣無力地看著紅衣男子恢複正常的眼瞳,吐氣如絲:“攝魂術。你會攝魂術,你是顏門門主。”
“哈哈哈,不錯,你竟然知道攝魂術。既然這樣,那本宮就讓你死得稍微快一點點。”
劍起,飛向白衣的脖子,幾乎在那一刻,林子的盡頭突然響起一個嗬斥聲。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你們還有沒有王法?”此話一出,木蓮頓時哆嗦了一下,她不像是來救人的,好像是來搞笑、砸場子的。
這哪裏是光天化日,這明明就是月黑風高夜。而且,這年頭,何來王法?
本來嘛。
斜睨了一眼要死不活的白衣,木蓮心裏一陣痛快,剛才就躲在樹叢裏看著他被折磨了一番,那個過程真是享受。要不是看到他要一命歸西,她也不會這麽衝動地跳出來。
她救他,隻是因為自己的解藥還在白衣手上。他若死了,她不就離死期不遠了!
而且,剛才在回王府的路上,是被那天空一閃而過的翩翩紅衣給吸引了過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紅衣人,木蓮心裏一片欣慰和安慰,剛才她險些誤以為這個出場驚豔、氣勢強悍、出手凶狠、手法變態的人是她的小妖精。
還好,隻是背影像,服裝像而已。看那皮相,比起她家小妖精差遠了,而且,小妖精那嬌柔的手,才不會碰這些血腥的劍呢。
狂風再度席卷,他紅色的衣衫和墨色的三千發絲在舞動的桃花瓣中,迎風搖曳,漂亮的眸子,黑瞳幽深,卻又燦爛若寶石,好似星空中那顆最耀眼的明星。隻是,片刻的驚訝後,他眸子裏更多的是難以置信和傷痛。
“你死不了吧?”斜睨了一眼幾近昏過去的白衣,木蓮冷冷地問道。她沒有注意到紅衣男子眼中的情緒變化。
她自己也殺過人,但是,眼前的紅衣男子卻像嗜血的魔鬼,即便沒有靠近他,她已能聞到以及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可怕殺氣和殘忍的血腥味。
她不喜歡,甚至討厭。
白衣吃力地睜開眼,目光掃過木蓮身上的夜行衣,最後落在了她紅色的麵紗上,驚呼道:“是你?”
“當然是我。”她挑眉。
“我不要你救我。”他別過頭,心裏湧起屈辱。他堂堂一個禦前侍衛,竟然被一個青樓女所救。
“老娘也不是很想救你這個王八蛋。”如果不是為了解藥,還有舒府幾十條人命,她倒很樂意站在一邊眯眼欣賞他死的過程。
她若是惡劣起來,那行徑可是有點卑鄙的。
“你……粗魯。”他嘴角一抽,這個女子何時能說出這等粗鄙不堪的詞了?哪裏還是那個在花滿樓溫柔嬌媚,看他時含情脈脈的女子?
“哼,老娘粗魯的時候你還沒有看到。不過,粗魯總比狼狽好,看某些人,剛才在花滿樓還一副神氣的樣子,現在就躺在地上任人宰割。嘖嘖……親愛的白衣公子啊,瞧你的那張俊臉,那幹淨的衣衫……嘖嘖。頭像是被驢踢過,臉像是被馬踩過,身體像是被車碾過,你整個人好似被人強——暴、蹂——躪一樣……好可憐啊。”她癟了癟嘴,語氣全是譏諷。
落井下石,她也喜歡;精神上的羞辱,她更喜歡,誰讓這個卑鄙的人竟然想用藥物控製她。而且,救他,哪有這麽便宜?萬一她打不過,因他而死,豈不是太冤枉!所以要趁機好好在傷口上撒一把鹽,也算是給舒景和自己報仇吧。
“咳咳,滾。”白衣撐著身子的手一軟,癱在地上,仇視著木蓮。
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來救他的,是來羞辱他的。
“哎呀,你千萬不要被我幾句話無心之話給氣死了。這樣一來,我這個救命恩人反而還成了殺人凶手了,嗬嗬嗬。”她撐腰咯咯笑了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聲音悅耳動聽。
隻是,她卻忘了自己和白衣的一席對話,和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卻著實看起來像是情侶之間的調情,沒有等她笑完,一把長劍直向她飛來。本能一側身,她躲開一劍,從而對上了紅衣人冷冽嗜血的目光,好似一個惡魔,要將她撕碎一樣。
“你果真要救他?”半晌,他蒼白的薄唇吐出幾個極不清晰的字眼,執劍的手,也在風中微微顫抖。
“當然。”她收起笑容,看著紅衣人,那麽一刻,她突然覺得他有些麵熟,那眉宇間熟悉的惆悵和哀傷好似在哪裏見過,讓她心猛地抽了一下。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他死。”靠,白衣死了,她木蓮還不是隻能跟著死翹翹。
“哈哈哈哈……”那紅衣人突然仰頭大笑起來,恐怖的笑聲在寂靜的林子裏悠悠回**,刺人耳目。
隨著那笑聲的起伏,風聲乍起,樹枝狂舞,發出的沙沙聲,如惡鬼哭號。
笑聲戛然而止,他凝視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有苦澀。
“你不想他死?不想他死?”他小聲地問道,聲弱如吟,聽起來更像是他喃喃自語。
“原來這麽在乎他。”紅衣男子垂眸,輕顫修長的睫毛將那一汪秋水掩蓋,那一細微的動作,木蓮再度一怔。
這個動作,像極了小妖精,可是……身弱扶柳,柔軟嬌媚的小妖精,哪能執劍啊!想那日,被趙公子一腳踢在地上,當即就起不來了。
不是小妖精,不是。小妖精那一副千年小受的樣子,才不是一個殺人嗜血的魔頭,最多是一個禍害人間、勾魂吃人的禍水罷了。
“喂。”木蓮後退了一步,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劍,道,“你說這話,好像我們認識一樣。”
“嗬嗬嗬……你自然是不認識我了。”他低笑,眸子裏突然一片冰冷,“不過,你救不了他。桃花要攝魂,死神要索命,豈是你能攔得住的!”
“不管,總之他不能死。”她撿起白衣旁邊的劍,擋在白衣身前。
“你走吧,我才不要你救。”身後傳來白衣虛弱的聲音。
“少廢話,留著你的力氣逃命。”
“逃命。如此可恥的詞,怎能用在我身上?即便死,我也不會逃。”
“你再他媽地廢話,信不信老子抽你。”木蓮回頭剮了他一眼,這個緊要關頭,她不想打他。
“你救不了他,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可以放你一馬。”紅衣人手裏的劍已經蓄勢待發。
“若要放,就將我們都放了。殺人太多,會有報應的。”
“哈哈哈,我早就該遭報應了,多一條人命,無妨。”他璀璨的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漸變色。
“不要看他的眼睛,他會攝魂術。”白衣慌忙地提醒木蓮,話音剛落,紅衣男子手裏的劍便直直地飛向了他,木蓮迅速擋在前麵。
光影交錯,風雲起卷,桃花滿天,他手中的劍變化莫測,好似光電,迅速閃過,看似招招斃命,卻又處處留情。
他下不了手……
軒王府
燕子軒步履匆匆地穿過院子,神色陰鬱,心情似乎很糟糕。那個女子竟然接了燕子愈的打賞,雖然事後拒絕了燕子愈,可是,他心裏卻鬱結了那麽一口氣,悶得他心發慌。特別是那個女人的眼神,帶著對他的不屑,甚至肆意的嘲笑,像極了……
站在洗衣房門口,他目光怔怔地看著黑暗的屋子,才想起舒景下午已經搬進了寢房。
是的,那個女子的眼神,像極了舒景。多麽討厭可恨的女人,可是……為何自己卻同情起她來,當看到她暈倒的那一刻,聽到她中毒,並隻能活半年的那一刻,他的心竟隱隱痛了起來。
“展青,你去看一下她的藥煎好了嗎?若好了,給她送去。”說罷,他轉身朝書房走去,剛走一步又停了下來。
“一起去吧,免得那個女人將本王的藥給浪費了,本王要看著她喝下去。”
香茗坐在桃木桌子前,白著臉焦急地搓著雙手,一個晚上,她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總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一樣。
怎麽還不回來啊?香茗站了起來,正打算推門出去,門卻先一步被推開了。
“小姐。”香茗欣喜地喚了一聲,忙跑上去,身子卻僵在了門口。
“你喊什麽?”燕子軒負手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香茗,而他身邊的展青仍是板著臉,不過手上卻多了一碗黑乎乎的藥。
“奴婢見過王爺。”腿一哆嗦,香茗險些癱軟在地上。
“你剛才在找她?”收回目光,他跨步從她身邊走過,徑直進了廂房。布置簡單的廂房裏,除了牆上有幾幅山水畫,再沒有多餘的裝飾,卻讓人覺得清雅舒心。
隻是……目光搜尋了一番,最後落在空****的**時,燕子軒的臉上頓時布上一層陰霾。
“舒景呢?”口氣中,有不可抑止的怒氣。
原來,剛才香茗是在找她。
“小……小姐,小姐去了洗衣房。”
“洗衣房?”劍眉緊擰,燕子軒目光似劍,“本王才從洗衣房那裏過來。”
“啊……”
“說,哪裏去了?”
“可能小姐覺得悶,所以在院子裏走了一圈。”
“是嗎?”燕子軒一撩衣袍,幹脆坐了下來,抬眸看向展青,“展青,今日本王是如何吩咐的?”
“王爺,小的這就去。”說著,展青放下手裏的藥,轉身出去了。
“香茗,你知道本王最討厭什麽嗎?”俊美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兀自喝了起來。
“奴……婢不知。”
聽到香茗吐字不清,他笑得更加肆意,目光卻依舊冰冷。舒景這個女人,果真有秘密。“本王最討厭撒謊。你若是在展青回來之前告訴本王,舒景去了哪裏,本王可以當作今日什麽也沒有發生。”
“王爺,奴婢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為何自己的主子去了哪裏你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為何中毒?何時中毒?你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手中的杯子瞬間粉碎,冰涼的茶水沿著他修長的指尖滴在桌子上,他怒聲質問。
“王爺……”展青飛快走了進來,瞟了一眼嚇得在地上發抖的香茗,語氣擔憂地朝燕子軒稟告,“下午安排保護王妃的侍衛被人打暈藏在了假山裏。”
“什麽”燕子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著展青,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半晌,他突然大笑了一聲,道:“好,非常好。軒王府的侍衛被人打暈,王妃不知所終,不錯。”
“香茗,既然你不說她去了哪裏,那你說,她會回來嗎”
“小姐可能有事出去了一下,但是她一定會回來的。”
“好,會回來就好。展青,將香茗綁起來,本王就在這裏等那個女人。若她不回來,那本王就將你流放到邊疆,剛好,那裏缺女人。”
這個女人,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而且他軒王府的侍衛,哪一個不是千裏挑一,豈是一般人就能打暈的!這到底是怎麽事?
那血氣彌漫的林子,再度恢複死寂,夜空中掠過的風,揚起片片桃花,舞動旋轉,卻又是如此寧靜。眼前那個站立在滿天桃花中的紅衣男子,神色冷厲,薄唇輕揚,他上前走了一步,瞧著木蓮,譏笑地問道:“你還要救他嗎?”
“救。”握著手中的劍,她臂膀有些酸痛,麵色卻依舊鎮定。
她不擅長劍,特別是這種握在手裏好似鉛一樣重的劍,她根本就沒有用過。而她,擅長的散打和近身攻擊在他閃電般的襲擊下,根本就使不上。
唯有拿著劍,胡亂地刺一通。
“你根本就救不了他。”
“為何非要取他性命?”木蓮後退一步,擋在白衣身前,顫抖的雙手舉劍對著紅衣男子。
那如銀的月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眸子,隻是覺得,心裏無端地恐懼。
“嗬嗬嗬,既然這麽不喜歡他死,那你就和他一起上路吧。”他冷冷一笑,眼中浮起一抹決裂,一揚劍,毫不留情地朝她襲來。
娘,你說過,她既能助我霸天下,亦能讓天下負我。若我不能掌控她,就會死在她手裏。若不想死,除非殺了她,是嗎?
“小心,你快走吧。”白衣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想將木蓮推開,卻被她一腳狠踢在地上。
“別礙事,老子還不想陪你死。”木蓮大嗬一身,用力攔住那飛來的劍。
隻是,紅衣男子此劍不管力度,還是速度都快了好幾倍,甚至是殺氣都增加了好幾倍,對於初玩劍的菜鳥,木蓮根本就躲不開。
在劍鋒逼近的那一刻,她奮力轉身,卻沒有完全躲開,被劍氣擊中摔在地上。
“砰!”劍刃從她手腕處掠過,發出輕微的聲音,像是削到了什麽,讓木蓮的心驟然收緊。
忘記了摔在地上那泥沙揉進掌心所傳來的疼痛,她慌忙抬起左手。竟看見,那隻木雕的鐲子竟然被紅衣男子削去了一片,圓潤的鐲子片刻變得醜陋不堪,就像漂亮的人被削去了鼻子一樣。如果稍加用力,這個鐲子就會被劍鋒削斷。
心猛地一痛,像是被人紮了一刀,而腦子裏浮現出小妖精專注雕刻的情景,和他布滿傷痕的芊芊玉手,鼻頭不由得一酸,眸子裏一片氤氳。
好似聽到他在說:“我什麽都沒有,不過是一個在青樓謀生的人而已,沒有華貴的衣服,沒有漂亮的首飾,也沒有這等價值連城的翡翠鐲子。”
這是,她二十幾年來,第一次收到的禮物。二十多年來,第一次不是因為任務而被人記掛在心裏。
一把抓起劍,她像瘋了一樣,刺向紅衣男子,噙著淚水怒罵:“老娘要和你拚了。”
對於木蓮的這個突然變化,紅衣男子起初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目光落在那隻鐲子上,他才恍然,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很在乎那隻鐲子?”
“我要廢了你。敢削它,老子閹了你。”手中的劍像是著了魔一樣,連番朝他砍去,卻被他輕而易舉地閃開。
幾個回合,她氣喘籲籲,速度慢了下來,紅腫的雙眼憤恨地瞪著他,想要將他碎屍萬段。
“何人送你的?”他收起劍,負手而立,一瞬不瞬地瞧著她,嘴角的笑容慢慢綻開,像一朵絢麗的罌粟花。
低頭凝視著那隻殘缺的木鐲子,想到這個鐲子的寓意,她心裏又湧起一抹內疚,忍著臂膀的酸痛,她再度向他刺去。
作為一個臥底,她知道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是,現在,她失去了理智。
她承認這一點,長久以來的壓抑和委屈,都被自己的理智所控製,卻慢慢堆積,直到死都沒有發泄出來。而紅衣人的行為,恰好刺激了她敏感的神經。
“為何不說何人送的?你若是不說,那我就先毀了這鐲子。”巧妙躲開她蠻橫的襲擊,腳尖一點,他猶如鬼魂一樣騰空落在她身後,一個推掌,從背後將她推倒在地。長劍出鞘,落在她手上,剛好插在手腕和鐲子之間。
他劍隻消稍微往下一壓,就可切斷她手腕;而輕微向上一挑,便可削斷這隻鐲子。
“你敢。”她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劍擱在手腕上。
“要不這樣。你既然在乎這鐲子,那我倒想知道它對你到底多重要。”他肆意道,嘴角的笑容邪魅,漂亮的眸子流光絢麗,“我給你兩個選擇,鐲子,還是那位公子的性命?”
“什麽?”她驚愕不已。
“你若是不要這鐲子,我可以放了他。如果,你要鐲子,我當即就殺了他。”
“你……你這個瘋子。一個鐲子,豈能和生命相提並論!”眼前這個芳華絕代、紅衣翩翩的男子,根本就是個魔鬼。
“哼。生命?生命對我來說不過是螻蟻,微不足道。”他目光一沉,剛才還流光溢彩的眸子再度浮上一層冰霜,“既然你這麽說,那意思就是你選擇了他,而放棄了這隻木鐲子了?看來,這隻鐲子對於你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
他垂眸,目光落在鐲子上,嘴角的笑容蒼白起來,猛的,他手腕一抬,持劍挑向那鐲子。
“不要。”看那劍鋒一抬,木蓮腦子一片空白,不加任何思索,伸出另一隻手,徒手抓住了劍刃。
片刻,鮮紅的血液沿著雪白的劍刃綿延而下。
她似乎已經忘了手心傳來的尖銳疼痛,隻是緊緊地扣住劍刃,不讓它不動分毫。紅色的血沿著她蒼白的手指和刀刃緩緩流下,滴落在褐色的鐲子上,在這個月夜中顯得格外妖嬈。
“你……”他漂亮的薄唇哆嗦了一下,卻說不出話來,隻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握劍的手也僵住了。
“休想動它。”她咬牙道。
“放手。”他聲音顫了一下。
“門都沒有。”
目光落在她鮮血淋漓的手上,他目光微斂:“你若不放手,這劍一動,就會將你的手指削掉。”
她睨了他一眼,緊咬著唇不說一個字,任鮮血蔓延開來。
“哎,笨蛋。”他歎了一口氣,眸子裏突然柔情一片,不耐地道,“我該拿你怎麽辦?”說罷,他鬆開手,轉身,踩著寥寂的步子,朝林子深處走去。
青絲飛揚,紅袍撩動,桃花飛舞,那單薄的紅影如鬼魅般,慢慢變淡,消失,風起風落,四周再次恢複寂靜。
“哐。”劍應聲落在地上,木蓮呆呆地看著紅衣男子消失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放過了他們。
“你沒事吧?”白衣掙紮了一下,虛弱地問道。
“死不了。”她用牙撕下衣服的一角,麻利地將手心的傷口包好,起身,走到白衣身邊。
看著她身上的血跡,白衣俊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內疚:“真的沒事嗎?”
“比你好多了,要死不活的。”蹲下身子,她低頭看著白衣身上的傷痕,黛眉不由得擰了起來,若她再來晚幾步,白衣此時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那紅衣男子下手可真狠,若白衣的手不及時醫治,估計就要廢了。若是廢了,對她也沒有多大好處。她隻想從他這裏得到解藥,不想沾染那個劈腿皇帝。
“你……”白衣臉抽搐了一番,本來想發火,目光落在木蓮的手傷時,語氣又軟了下來。這個女人剛才對他又罵又打,卻又拚命地救他,還真看不出用意。如果說她喜歡自己,可是她看他的目光有時候明明有厭惡之意,和在花滿樓含情脈脈看著他的目光截然不同。這是為何?
“你為何要救我?”
“救你?”木蓮冷笑了一聲,便動手開始解開白衣沾滿血跡的衣服,若不脫,那血凝固了,就感染傷口了,“如果可以,我才不想救你。救你,是為了讓你幫我做事。”
她明了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我就知道你有目的。嗯……”衣衫被撩開,傷口頓時暴露,疼的白衣幾乎又要暈厥,“你救了我,我自然欠你一命,你有什麽要求說吧。但是……如果你大費苦心想要我娶你,門都沒有。啊,好痛。”
他話音一落,木蓮故意在他傷口上壓了一下,咬牙惡狠狠地說道:“白衣公子,你當真以為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也不照照自己什麽樣子?想娶我,老娘我還瞧不上呢。”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掃了一番,她臉上突然浮起一抹惡意的壞笑,手指在他臉上摸了摸,道,“不過,就你這個小白臉樣,若願意給我做小妾,我倒可以考慮考慮。”說罷,她惡性大發,一揚手,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衣服餓狼似的剝下。
“啊,不準脫我衣服。”他奮力反抗,卻無奈身受重傷,根本就躲不開。
俊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他咬牙瞪著她,恨不得要把這個脫他衣服的女人千刀萬剮。
“做小妾?虧你說得出來。和逼我娶你有什麽區別?你根本就是逼迫我娶你。而且,哪有女人三妻四妾的。你根本就是個瘋子。”
“是嗎?”她挑眉,狡黠地看著他,一手曖昧地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抓住他第二件衣服,壞笑道,“誰說女人不能有三妻四妾?你若委身於我,我再娶幾個,不就有了嗎?”話音一落,她就扯下他第二件衣服。
事實上,她不過是幫他脫衣服檢查傷口,順便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解藥而已。當然,順便調戲、作弄他,她也高興。
“你放開我,你讓我死吧。我不要你救我,你走開,你走開,你滾,我寧肯死,也不要你這個瘋女人救。”
“閉嘴。姓白的,老娘已經救了你。你給我聽好,”手用力地扣住他的下巴,讓他漲得通紅的臉麵對著自己,木蓮目光一沉,冷聲命令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保證舒府上下每一個人的安全。”
“舒府?”他停止了掙紮,怔怔地看著她。
“是的,舒府。前大學士舒致靖,舒府。”
“你和他們什麽關係?”
“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我向來知恩圖報。”舒景,我該謝你還是恨你?謝謝你讓我重生?還是,恨你將這些爛攤子留給我來處理,讓我替你承受這樣的煎熬和痛苦?
“如果我不能呢?”
“能,你一定能。如果你不能,那你就安分地認命,做我的小妾,男寵也可以。你自己選吧,是舒府,還是我的小妾?”
白衣身子哆嗦了一下,垂眉不甘地緊咬著牙齒,半晌才小聲道:“舒府。”
“好,不過你要發誓。如果舒府有什麽不測,你終究還是我的小妾。而且……白衣,你最好不要讓我救你第二次,不然,這個小妾你就非當不可了。好吧,你現在快點發誓吧,不然我現在就將你扒光了再說。”
“我發。”他深吸了一口氣,幽怨道,“我白衣對天發誓,一定保證舒府上下的安全,不然就是蓮姑娘……”
“我叫木蓮,蓮花的蓮。”她提醒道。
“不然就是木蓮的小……小妾。”
“嗯,不錯!”木蓮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開始脫他的衣服,繼續尋找解藥。剛才她之所以不提解藥之事,一來,是為了怕白衣懷疑自己和舒景有直接的關係;二來,是想一舉兩得。
隻是,白衣身上根本就沒有解藥。
“我已經發誓了,你怎麽還脫我衣服?你放開我的褲子……”
“你磨嘰個屁,老子給你包紮傷口。”木蓮不耐煩地一揮掌,將白衣打暈。
待他暈後,木蓮才想起一件事,她不知道白衣住哪裏。本來打算簡單包紮後將他送回去,現在看來,是不行了。她得找一個地方安頓他。
一抬頭,竟然發現,東邊泛白,日出將起。
待白衣醒來之後,暮色再度降臨,京城繁華一片,燈火輝煌,今日估計又不能去花滿樓了,一整天沒有回王府,希望沒有出事。
換好王府的衣服,木蓮便飛快地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