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滿樓

紅衣男子放下劍,端坐在銅鏡前,白玉一般的手指輕輕地覆在臉頰,指尖一撚,一張人皮麵具被撕下,露出一張精致無比的臉,那眉間紅色的桃花印記襯著那如雪的肌膚,讓在燭光下的他平添了幾分妖媚。

“今日她是不會來了。”他起身,走到桃花盆栽麵前,低聲說道,“你說,我們今晚要不要血洗白府?”

“門主,恐是不好。蓮姑娘好似不喜歡白衣公子,我看她對門主倒是真心的。”

“是嗎?”他抬眸,漫不經心地看著跪在門口的花媽媽,“你是這樣認為的嗎?何以看得出來?”

“直覺,門主您也感覺到了吧。不然,昨晚,您就不會放他們走了。”

“那為何不血洗白府呢?”酥蔥般的手指輕柔地撫摸那株桃花,他睫毛輕顫了一下。

“如血洗白府,那燕子軒和燕子愈必然會有所警惕,如果他們聯合起來,恐對我們不利。”

“嗬嗬……”他笑了笑,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他們不會聯合起來的。不用三個月,這燕氏皇權之爭必然燃起,不用半年,這燕氏江山定當易主。我現在不會出手,但是不代表我袖手旁觀,我很喜歡看到他們血腥殘殺的場麵。”

“那個時候,這江山姓燕還是姓顏,那就要看燕氏活下來的那個人是誰了。如果是燕子愈,不用費吹灰之力,這江山必然是我顏氏的。如果是燕子軒,我們還有一場殘酷的戰爭。如果娘親的預言是真的,那她就是關鍵了。”

“她現在已經拿到了燕子軒的那塊玉佩,就差那張地圖了。”花媽媽小聲地說道。

“我會親自去拿。”

“門主您的意思是?”

“豔兒在軒王府根本就動不了手,自然,我要去試試。所以,我們要玩一個遊戲。”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他指尖一用力,掐斷了桃花枝。

軒王府

燕子軒坐在桃木桌前,一手撐著額頭,一手饒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麵,俊美的臉上卻有掩飾不住的焦慮和不安。

突然,門被推開,展青的身影閃了進來。

“稟王爺,王妃回來了。”

“回來了?”燕子軒赫然站了起來,咬牙點了點頭道,“好,終於回來了。人呢?現在在哪兒?她從哪兒回來的?”

“剛翻過偏院的高牆,估計這會兒走到洗衣房了。”

“翻牆?”

“是的。”

“你說她翻牆?”燕子軒眼角猛地抽搐一番,難以置信地看著展青的臉,驚訝地道,“那可是三人多高的院牆?那是一個女人能翻得過的嗎?即便是一個七尺男子沒有借助東西也難翻過。你竟然說她翻牆?”

“回王爺,那是小的親眼所見。王妃俯衝了幾步,蹬著牆壁,單手一撐,翻身一躍而過,隨即輕輕地落下。起初,小的也以為看錯了,後麵仔細一看,果真是王妃。而且,看她的動作,似乎不是第一次翻牆了,牆外有好些新舊不一的腳印,但是大小都是一樣的。”

燕子軒倒抽了幾口涼氣,看了一眼嚇得瑟瑟發抖的香茗,道:“將香茗鬆開,帶她和暈了的侍衛到屏風後麵。本王就在這裏等她,讓她親自告訴我她是怎麽翻牆的。”

如果他沒有記錯,舒景從小就是連馬都不敢接近、膽小如鼠,卻心如毒蠍的女人。怎麽一下就成了翻牆的高手?

木蓮悄然地來到洗衣房,剛要推門,才猛然想起燕子軒那小變態大發慈悲,讓她住進了廂房,還給了她一個偏院。想到這裏,她又退了出來,看四下無人,她慌忙地朝那偏院走去。

隻是,一路上,風聲寥寥,冷冷地吹在她臉上,讓她心裏沒來由地恐慌。

消失了一天,希望燕子軒沒有發現,這個時候,他估計去了花滿樓吧,但願那裏的鶯鶯燕燕讓他忘記了她的存在。

花滿樓……她低聲念叨,目光落在那隻鐲子上,心裏不由得再度內疚起來,手也不由得握緊。

“嘶。”她疼得嘶了一聲,握到傷口了,那剛包紮好的白色布條已經洇出絲絲紅色的血跡。下次如果碰到了那個殺人魔,她一定得想辦法製止他。至少要把這一刀還回來,不過,看那個人那個囂張的姿態,她估計這世上沒有幾人能動他吧。

不過,那個人為何要放了她?還真的有點納悶,特別是他最後一句話。“哎,笨蛋。我該拿你怎麽辦?”聽得她心裏寒意陣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個人的口氣,好似兩人非常熟悉一樣。哎,笨蛋,怎麽叫得那麽親昵。

她的偏院是沒有下人的,所以看著周圍草木皆安靜,屋子裏黑暗一片,她絲毫沒有生疑,推開門,跨腳便進去。

隻是,腳剛一落地,屋子裏突然燈火一片,讓她一時不適應,慌忙抬手遮住眼睛。

許久,透過指縫,她才慢慢適應這強光,循著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桌前,墨發入冠,劍眉星目,鼻翼高挺,薄唇含笑,白袍玉帶。

隻是……木蓮眨了眨眼睛,目光掃過那位“仙人”,落在房間的布置上,木蓮頓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這不是她的房間嗎?為何這位仙人在這裏?

難道她眼花?這個時候這個變態仙人不是該在花滿樓嗎?放下手,目光再度落在他臉上,一刹那,四目相對,木蓮頓時一個激靈。

那含著笑意的清亮眸子分明就是兩把鋒利的刀子,琤琤地向她飛來,似乎一秒鍾就將她上下削了個剔透。

燕子軒詭異的眼神,印證了那句千古流傳的成語——笑裏藏刀。

踮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了房門,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了下來。

抬頭,對上一張木雕一樣的國字方臉。

“展護衛,不好意思,我走錯房間了,請讓路。”望著展青高大的身影,她訕訕一笑,竭力地保持自己的溫和。

“王妃,恕小人不能從命。”展青頷首說道,聲音錚錚入耳。

“不好意思,展護衛。我不是王妃,我已經被休了,所以你擋錯人了,勞駕,你移動一下步子。”牙齒不耐煩地磨了磨,木蓮笑得臉快要僵掉了。

“啪。”她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杯子破碎的聲音,隨即,嘩啦一聲巨響,那桃木桌變成碎渣。

周遭氣場在那聲巨響之後逐漸變冷,寒氣陣陣,木蓮識相地轉過身,訕笑著瞧著燕子軒,心想,這個時候,還是沒有必要和他發生直接衝突。

“王爺,什麽事情讓你這麽大火氣?如果是因為我走錯了房間,又誤了你的雅致,那我先告辭。”拱手行了一個禮,她很自覺地往後退,隻是,展青那道牆怎麽也過不了。

“你給我站住。”燕子軒終於忍不住吼了起來,一激動,竟忘了身份之別,將我字脫口而出,半晌反應過來之後,他又補充道,“你給本王站住。”

“王爺叫我有事?”她回頭,仍舊訕笑道,卻比哭還難看。

哎,一定是被發現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裝瘋賣傻。

“哼。”他冷冷一笑,卻因為怒火,呼吸有些不均勻,俊美的臉上青紅白交接。

這個女人,整夜不歸,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特別是她臉上的笑容,似笑非笑,明明是阿諛奉承,卻又帶著對他毫不在意的輕蔑。

“前日舒景你不是中毒不起嗎?怎麽,今日就生龍活虎,翻牆打人,徹夜不歸!”

“哎呀,王爺,您這是說什麽?怎麽小女子聽不懂呢?翻牆,打人?”她走進屋子,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好似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雖然小女子在王爺心裏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可是畢竟也是一個女人,哪翻得動牆,打得了人?”

“不承認?好,出來。”燕子軒轉身朝屏風吼道,隨即,裏麵走出來一個頭被包紮好的青衣男子。

“這個人你可認得?”

“不認得。”臉上沒有因為這個男子的出現有絲毫變化,木蓮無辜地搖了搖頭。

雖然,她的確是打暈了這個侍衛,還將他藏在了假山裏,但是,是在有把握他認不出她的情況下。

而且,她向來懂得毀滅證據。

“不承認?”燕子軒呼吸加重了些,臉上的表情更加難堪,隻是一直竭力克製著自己,“吳侍衛,那你告訴本王,那日發生了什麽事?”

“啟稟王爺,昨日小人一直守在院子外,後來見王妃一個人走了出來。小人擔心王妃大病初愈,怕有什麽閃失,便跟著王妃到了偏院。剛過了假山,卻沒有了王妃的影子,隨即有人便在身後襲擊了小人。”

屁。木蓮癟了癟嘴。什麽擔心她有閃失,明明是跟蹤她、監視她。

“聽到了嗎?這你都不承認?”

“哎,王爺。您這就錯了。這個護衛說有人在身後襲擊了他,但是他沒有說是我襲擊了他啊。”木蓮動了動身子,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抬起下巴看著那衛士道,“吳護衛,那我問你,你有看到我襲擊你嗎?”

“回王妃,小人沒有看到。”

“聽到了嗎?王爺,您的這個侍衛他說沒有看到小女子襲擊他。軍紀嚴明,不得撒謊,我想您的侍衛應該是很懂的。而且,他既然能入王府作為護院侍衛,那功夫自然了得,豈是一個柔弱女子能襲擊到的!這隻能說明,軒王府的護院兵力不足,進了刺客。”

“胡說八道。”

“小女子可沒有胡說八道,我不過是在分析一個事實。不過,王爺,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審問一個女子,還不如多花一些時間去查查那潛入王府的刺客。到時候,若王府出了什麽岔子,可就不好了。比如丟丟東西、死死人之類的。”

燕子軒直覺得頭一陣暈眩,抬手扶著額頭,他青白交錯的臉,因為不可發泄的怒火滲出些許細密的汗珠,愣愣地看著木蓮那貌似無辜又認真的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氣,示意那侍衛退出去,又讓守在門口的展青走了進來。

“展青,你說,你看到了什麽。”他不信,這她還能抵賴。如果她剛才狡辯是因為侍衛沒有親眼看到她襲擊他,那展青說得就不該有錯了。

展青果真將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木蓮如何緩衝、如何踩牆、如何躍步、如何翻身、如何輕落在地上都描繪得栩栩如生。

“哈哈哈。”剛說完,木蓮就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展青,展護衛,你還真的能搞笑哦。你當我是什麽?俠女,還是飛人、超人,還是蝙蝠俠?”

“還躍步、翻身、巧落在地上。你也不看看那牆多高,有你三個展青那麽高,你說我能翻得過嗎?我站在下麵,都要仰著頭才能看到牆頂。而且,王爺,您認識我也不是一兩天了。我舒氏世代皆為文官,哪個不是隻執筆不執刀?不可能到了我這一代,就突然轉性生了一個會飛的俠女吧?”

在進入黑道做臥底之前,軍事化的最基礎訓練就是徒手攀牆了。

木蓮動了動身子,又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道:“這樣吧,展青展大人,你站在那牆下,爬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翻過去?”

展青的臉當即一綠,也被木蓮頂住了。她說得沒錯,那三人高的院牆,若非武功高強的人還真躍不過去。

“啟稟王爺、王妃,小的句句屬實。”

“舒景,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無話可說。”她下巴一揚,冷冷地說道。

“那意思就是你承認了。承認打人、翻牆?”

“無話可說,並不代表我承認這些事是我做的。我無話可說,是因為對於這些莫須有,強加於我頭上的罪名,我懶得反駁。天地可鑒,月亮做證,我清者自清。”

“滿口狡辯。今天本王非得讓你承認了不可。”看著她滿不在乎,還振振有詞的樣子,燕子軒終於怒不可遏地再度咆哮起來。

“怎麽,想屈打成招?不就是襲擊個人、翻一個牆嗎?用得著你這麽勞師動眾地冤枉人嗎?莫不是王爺丟了東西?還是強加於我身上的行為又深深地傷害了你?”

“哼,原來本王還真的不知道,舒大小姐竟然還是這般伶牙俐齒,你今日不承認你的所作所為,本王終會查清楚,到時候,讓你生不如死。”

“哼。”她冷哼了一聲,抱著手臂不再說話。

“現在你總可以說,你昨夜翻牆去了哪裏?”

“哪裏也沒有去。”

“沒去?那為何昨晚本王在此等了你一晚上也不見你回來?”

咳咳。一口水卡在咽喉,木蓮被嗆得喘不過氣來,慌忙抬手拍著胸脯。靠,這個人昨晚等了她一晚上,這說明,昨晚他就發現她徹夜不歸。

哎,徹底露餡了。她能唇舌狡辯襲擊人和翻牆之事,可是,百口莫辯這徹夜不歸之事啊。

“香茗,你出來。”燕子軒將香茗喚了出來,“你是舒景的貼身丫鬟,自己的主子去了哪裏,你總該知道吧?看你主子這個尖牙利齒的模樣,她定然是不會說自己去了哪裏,既然這樣,你就說。若說不出,或是撒謊的話,那就不要怪本王不客氣。”

靠,這個卑鄙小人竟然又用香茗壓製她。

“奴婢……”香茗跪在地上,哀怨地看了木蓮一眼不敢說話。

“我隻是出去逛逛而已。”木蓮趕忙搶道,卻是明顯中氣不足。算了,不能為難香茗。

“逛了一天一夜?香茗可不是這麽說的。”見木蓮突然蔫了一樣,燕子軒的臉上終於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木蓮。

“我下午閑得無聊,便在院子裏走動,誰知大院門口的侍衛打瞌睡,我就好奇走了出去。走著走著,有些想念爹爹和娘親,便回了舒府。”沒經任何思索,她脫口而出,又後悔不已。她今天頭腦不經用啊,如果燕子軒去舒府一查,還不得穿幫?

“香茗也是這樣說的,不是嗎?”燕子軒笑意越發濃烈,淡淡地掃了一眼一臉木然的香茗,又看向木蓮道,“事實上,本王也是這樣想的,估計你這幾日太想家,私自回去了。念及你思家心切,又擔心一夜太短,不夠你訴家常,還特意將與你親近的人請了過來。要不,本王現在帶你去瞧瞧!”

“估計,他們也等久了。”說罷,他一撩袍子,衣裾翩翩地從她身邊走過,帶起一陣陰風,冷冷地掃在呆若木雞的木蓮身上。

這個變態,早就料到了她要這麽說,所以,特意把舒府的人請來了。真的腹黑啊!

什麽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看到了嗎?她這個混跡黑道多年的臥底就做了一個真實的示範。今天是怎麽了?

她低頭看著藏在袖中的手,覺得一陣銳痛竄來,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張開手心,傷口上的白布已經是通紅一片,讓鮮血浸染了個透,剛才許是太激動,傷口再度裂開。

前往偏廳的路,突然變得遙遠起來,木蓮回頭對遠遠跟在身後的香茗會心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可憐的香茗,又要因為她受苦了。

一路上,都不見一個丫鬟和奴才,看來早就被使喚下去了。這個渾蛋,早就安排好了,特意等她自投羅網。

隨著燕子軒跨進大廳,便看見一男一女端坐在大廳裏。男子年紀約莫四十歲,手執一把折扇,麵目清冷,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青色袍子,暗綠色鑲邊。旁邊那女子麵容和藹,目光溫和,頭發簡單地挽起,體態略顯豐滿,年紀也隻有四十來歲。

在看到木蓮進來的那一刻,雙雙站了起來,麵帶笑容,表情微顯激動。

“勞累了,先坐吧。”燕子軒朝兩人笑了笑,自己也坐了下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看向木蓮,“舒景,怎麽見了親人都不打個招呼?”

親人。木蓮訕訕一笑,瞟了瞟那笑意盈盈的一對男女,她醒來那天,就沒有見過舒府的人,這所謂的親人,到底是何人啊?糾結一番,木蓮最終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香茗。

香茗,這一次隻有你能救我了。隻見香茗的唇動了動,好似有一個娘字,其他的她就看不懂了。

“娘?”木蓮疑惑地重複了一下唇形,那香茗點了點頭,又說了些什麽。

娘,如果這個是娘的話,旁邊那個就是舒景她爹了,仔細看去,那眉宇還真有那麽幾分相似。

既然舒景的爹娘在這裏,就說明燕子軒知道自己沒有去舒府,那就將錯就錯,說自己本想回家,結果半路遇匪,還受了傷。

想到這裏,木蓮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抹酸楚,眼中噙著淚水,一撩裙子,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抽噎道:“爹爹,娘親,孩兒好想你們啊……”

那架勢再加上洪水泛濫的淚水,大有竇娥喊冤之勢,卻嚇倒了一群人。

她剛跪下,後麵的控訴還沒有說完,就聽到抽氣聲一片,隨即是茶杯滾落在地的聲音。

“哐當當……”那青花茶蓋饒有架勢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發出與這個情景不相符的聲音,破壞了她醞釀好的感情。

尋著那茶杯看去,隻見燕子軒好似見了鬼一樣僵在椅子上,一手僵在空中,手指還呈現拿捏茶杯的姿勢,另一隻手裏的茶杯早就傾瀉,飄香的茶水飄然而下,打濕了他名貴的繡花袍子。

再看那一男一女,也像燕子軒一樣,臉上發白,既像中毒,又像活見鬼一樣,張著嘴,瞪著眼睛。

“你剛才喊他們什麽?”半晌,死寂一樣的氛圍中,傳來燕子軒低啞縹緲的聲音。

她嘿嘿一笑,忘記了自己臉上還掛著淚珠,覺得這些人表情怪異得有些恐怖。莫不是,她喊錯了?

吞了吞口水,她又試探性地喚道:“爹,娘。”

“哐當。”

“啊!”

“什麽?”

“小姐!”

這一次,掉下的不是茶蓋,而是燕子軒手裏的茶杯。尖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要氣得暈過去的香茗。

而那一句什麽,自然也是被驚得不小的燕子軒發出來的。

至於那一聲小姐,則是凳子上的那一男一女,同時,他們兩人還麵帶驚恐地跪在香茗的麵前。

“我不記得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婚約被改是發生在毀容之後。”說罷,她激動地撩起頭發,露出臉上猙獰的傷痕,冷笑道,“你看到了嗎?這縱橫交錯的傷痕,明顯是利器所傷,是被人用匕首一刀一刀劃過去的。難道,我舒景為了嫁給你,忍心這樣毀了自己,毀了一個女人最珍惜的麵容,然後到這裏來受你燕子軒的百般羞辱和嘲弄嗎?憑什麽?你憑什麽值得我舒景這麽做,一個連是非都分不清的男人,憑什麽值得我自己毀容?”

“你說我陷害舒饒,我是毒蠍夫人,而她呢?你以為她就貌美如花、心地善良嗎?你沒有看到她故意摔倒,還咬定是我做的嗎?”

他啞口無言,覺得喉嚨酸痛難耐,有什麽東西卡住。她說得沒錯,那日的確是舒饒故意摔倒的。而且,她臉上的傷痕,他之前也懷疑過,若真的是摔傷,又怎麽可能如此清晰明顯?但是,那個時候舒饒哭訴著說舒景逼她嫁進皇宮。他一心喜歡她,也一心聽她的。

可經舒景這麽一說,好像情況都反了。

她中毒已有兩年之久,現在餘生不過半年,又失憶……但是,現在的她卻又不亢不卑,舉手投足間有一股女子所沒有的英姿颯爽,甚至有常人所沒有的傲氣。

“無話可說了吧。”她譏笑了一聲,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那裏一陣黏糊,白布早就被血染透,那些鮮紅的**此刻正沿著冰涼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綻開出暗色的花朵,嬌豔而詭異。

“今天到此為止吧。”她再度轉身,步履踉蹌,十指連心,說得果然貼切。

燕子軒怔怔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使不上力氣去攔住她,她背影傲然挺立,卻有一股寂寞和惆悵。如果她的臉真的是被人用刀所毀,那當時的她該承受怎樣的痛苦?還有,她中毒的事情,兩年之久,那個時候她不過十五歲,大好年華,如今隻剩下半年……

心沒由得痛了起來,他的目光離開她背影,落在地上那些暗紅色的印記上,仔細一看,竟然是一串血跡。劍眉驟然擰緊,他循著看去,竟看見她藏在袖中的手,裹著被血染透的白布,而指尖,正有妖嬈的血珠滴落。

“舒景,你的手怎麽了?”他急忙上去,攔住她,牽起她的手檢查起來。

“放開我。”

“我幫你看看。”他命令道,一邊扣住她的手腕,一邊小心翼翼地解開,在血布被移開的一刹那,燕子軒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

那血紅的手心,有一條新鮮傷口,剛好從四隻手指上劃過,傷口很深,差點割到骨頭,如果再用力,她手指估計已經斷了。細嫩的肉正往外翻開,從有些凝結的血塊來看,傷口稍微愈合了一點,又被震開了。

他恍然一驚,應該是他剛才用力捏開的。即便是傷口裂成這樣了,她都沒有哼一聲,還故作堅強。可正是因為這樣,反而更讓人心疼。

“怎麽會傷成這樣?是誰?你到底做了什麽?”他激動地質問道。

“不用你管。”

“到底怎麽回事?”

“在回舒府的路上遇到了些小流氓而已。”

“他們弄的?”他信了。

“王爺,我這毒蠍心腸的女人用不著你關心。”她猛地一扯,甩開了他,捂著傷口。

“讓本王看看。”

“別,別髒了你的眼睛。”

“舒景……”他厲聲嗬斥。真是一個固執的女人。

“放開,本姑娘無須你的同情心和關心。”

兩人糾纏起來,他扯,她甩。

“王爺……”門口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皎兒,你怎麽來了?本王不是吩咐了誰也不許過來嗎?”他仍抓著她的手。

“王爺,豔兒姐姐她出事了。”皎兒的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

“豔兒,她怎麽了?”

“姐姐都疼得暈過去了,王爺您過去看看吧。”

“王爺,您的侍妾正等你呢。”木蓮再度扯開他,用衣袖包裹著手心,跨步走出了門,卻隱約捕捉到皎兒含恨的目光。

回到偏院,香茗都等急了,上來抱住木蓮就哭了起來:“小姐,王爺沒有為難你吧?”

“沒事了,一切都好了,來,香茗幫我包紮一下傷口。”

“王爺傷的?”香茗眼中打轉的淚水又滑落出來。

“讓你擔心了。沒有,是我自己弄的。待會兒你幫我準備水,我好困。不過,香茗那兩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你要說是我娘?”

“啊,小姐。你忘得真徹底啊,莫不是連唇語都忘記了?奴婢說的是奶娘、李管家。”

“奶娘。這個……我哪裏懂什麽唇語啊?”她真是哭笑不得。

待香茗休息後,木蓮洗完澡也沉沉睡去,睡夢中好像有人在她耳邊呢喃,低聲地呼喚她的名字,又似有一雙芊芊玉手宛若鵝毛一般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

“娘子,娘子……”

那聲音好似天邊傳來,縹緲柔軟,落入心間,既溫暖又微微的痛癢,有些甜膩。不過,為何喚她娘子?這聲音,怎麽聽起來都不像燕子軒。

“娘子……娘子。”那人的手撫過麵頰,溫柔地撥開她的頭發,落在她的傷痕上,細細地撫摸。

那聲音低柔婉轉,像是在喚她,卻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木蓮被那聲音喚得不行,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屋子裏一片雪亮,如銀的月光傾瀉而下,灑在屋子每一個角落和床邊那個身影上。

“誰?”木蓮慌忙坐起來,低聲問道。一刹那,鼻尖芬芳撲來,飄香繚繞,讓她看不真切麵前的那張臉。

那身影先是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她醒來,隨即,柔聲道:“莫怕,是我。”他伸手抓住木蓮的手,緊緊地將她拽在手心裏。

“小妖精?”這聲音明明是小妖精的,木蓮一驚,揉著眼睛疑惑地看向那身影。

月光下,他發絲半挽,發尾係著一條銀色的絲帶,雙眸似水,麵若皓雪,薄唇如櫻,眉間的那一朵妖嬈的桃花印跡襯著這張美輪美奐的臉,在這個月夜中竟是無以言說的勾人魅惑。

每次見到他,都會被他別樣的美所震撼,這一次,又美得如此如夢似幻。

“姐姐,是我。”他笑了笑,雙眸柔情地看著她,握著她的手,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像是怕傷了她。

“啊。”

恍然醒悟,她一個翻身,像見了鬼一樣,抓著被子將自己的臉遮了起來。確切地說,是將臉上的疤痕遮住了。

“姐姐,你怎麽了?”他焦急地問道,手輕輕地撫摸在她背上,試圖安慰她的恐懼。

手緊緊地遮住臉上的傷疤,她根本就不敢抬頭看他,那種由心而生的自卑,隻能讓她將頭埋得更低。

是的,她本身不厭惡舒景毀容的臉,也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神。在燕子軒、燕子愈、舒饒,在任何一個人麵前,她可以仰起頭,高傲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可是,在小妖精麵前,看著他那張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她卻抬不起來。

這是為什麽?

是因為第一次看見他,就被他的容顏所震撼,還是因為當日他在客棧冷笑地說一個女人最重要的資本是美貌,而她完全沒有所產生的自卑?還是因為,他看著另外一個穿著性感、舞姿魅惑、裝扮妖嬈的女人,說:“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責怪舒景不愛惜自己的麵容,卻讚美木蓮的美麗。

她這一刻,是舒景,不再是風情妖嬈的的神秘舞姬——木蓮。

“姐姐,為何不看我?”他哀怨地說道,語氣裏含著委屈,手輕輕地扯著她的被子。

那個時候,她對他說,隻有兩種人能摘她麵紗——死人和她的夫君。他既不可能是死人,當然也不是她的夫君。不僅僅是因為,她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而是因為,即便他摘了,她也不能嫁給他。

麵目猙獰的她,如何麵對容顏絕色的他?

而他,那麽漂亮的人,也不可能接受一個麵目醜陋的人吧?

“姐姐,你是不是討厭我?”他收回手,乖巧地坐在一邊,眼中噙著淚水,哽咽道,“莫不是,你真的嫌棄我了?瞧你,將我送你的鐲子都弄壞了。你若是不喜歡,可以扔掉,沒有必要將它給毀了。看來,這鐲子和身份卑微的我一樣,不能入姐姐的眼睛。”

“罷了,罷了,原以為這世上,還有一個關心我、在乎我的人,原來也不過是我的一片癡心妄想。既然這樣,那我走便是……”

“小妖精。”聽到他起身的聲音,木蓮一把甩開被子,忘記了剛包紮的傷口,一把將他的手拽住,小聲道,“我沒有。”說完,又埋下頭,極力遮住傷口。

“這個鐲子,我不是故意弄壞的。”

“真的?”目光微斂,他嘴角綻開絢爛的笑意,順著她的手又坐到了她身前,低頭瞧著她,問道,“真不是故意的?”

“真的。”她抬起頭解釋,對上了他宛若子夜般幽深的眸子,刹那間,星光閃過,璀璨耀眼,讓她猛然失神,怔在了他的目光中。

“我相信你。”

抬手,溫柔地替她梳理額前的幾縷亂發,仔細地將它們別到耳後,那纖細的白玉手指順著額頭滑下,落在她臉頰的傷痕上,輕柔地勾畫、撫摩,沒有錯過每一條疤痕。

他黛眉輕蹙,漂亮的鳳目中,沒有一絲厭惡,隻有深深的憐惜和疼愛。

“姐姐,你喜歡我嗎?”指尖仔細勾畫完那些傷痕,便落在了她柔軟的唇上。見她沒有反應,一臉呆滯地盯著他看,小妖精壞壞一笑,指尖輕柔地掐了一下她的紅唇,試圖讓她從那接近癡呆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啊……”嘴上傳來輕微的疼痛,木蓮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又對他發癡了,臉不由得紅到了耳根處。

丟人,又看得出神了,但願沒有像上次一樣差點流鼻血。

“姐姐,你喜歡我嗎?”手指依舊在她的唇上繞來繞去,他又重複問道,眼神是那麽無邪,卻又勾人。

“喜歡。”她毫不猶豫地說道。這麽漂亮的人,長得像一個妖精一樣,瞧那身段、那皮膚、那模樣,簡直就是一個狐狸精,能不喜歡嗎?

是人都喜歡。

他眼睛閃動了一下,身子靠近了她一些,幾乎將頭靠在了她肩上,那手將柔順的發絲纏繞在指間,溺聲道:“那有多喜歡?”

對於他這個親昵的動作,木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全心思在想到底多喜歡他。

多喜歡?心裏突然漲得慌,好像有東西填滿,一個討厭的身影頓時浮現。燕子軒,不,她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想到燕子軒?她對他厭惡至極,恨不得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怎麽可能在這個問題上聯想到他?莫不是舒景?

腦子飛速運轉,木蓮突然驚呼一聲,一把將他推開,臉色瞬間一白,急問道:“你怎麽認出我來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怎麽現在在軒王府?你是怎麽進來的?”

片刻,她語無倫次地吐出一連串問題。

是啊,這小妖精不是在花滿樓嗎?他怎麽到了軒王府,而且還在她的廂房?還有,他怎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姐姐,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他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瞧著她。

“說什麽?你何時知道我的身份的?這裏是軒王府,你怎麽在這裏?”

“姐姐。”他抬手摸著她的額頭,甜膩膩地一笑,道,“姐姐,你這是說什麽哪?我怎麽聽不懂。什麽軒王府啊?什麽我在這裏啊?”

“不是你喚我來的嗎?這不是在你的夢裏嗎?”

“夢裏?”

“是啊。”他伸手將意識尚模糊不清的她攬住,托起她的下巴,道,“姐姐,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

那聲音,像是魔咒,又像是命令,不容她半點抗拒,抬頭看向他漂亮的雙眸。

那本來深邃如潭的眸子,突然波瀾湧起,好似狂風中的大海,浩瀚無邊,將她淹沒,讓她不得呼吸,不得自救,身體越來越軟,意識越來越模糊,片刻,又像是春風掠過的湖麵,波光粼粼,溫柔襲人……總之,一切在變,隨後他瞳孔的顏色越變越淡,她就像中邪一樣渾身無力,幾乎連呼吸都不得自主了。

好似整個人落入了棉花中,被層層包裹。

“你叫什麽名字?”模糊中,有一個聲音在問。

“木蓮,蓮花的蓮。”

“舒景是誰?”冷聲質問。

“不知道。”

“你不是舒景嗎?”

“不是,我不是舒景。”她慌忙搖了搖頭,覺得頭痛得要命。

“那你是誰?”那聲音又問。

“木蓮。”

“那你和舒景是什麽關係?”

“我死了,轉魂到她身體裏。”

“你……”頭頂那聲音顫了一下,似乎又抑製不住激動,小聲地自語道,“你真是我娘子。娘子,真是你。娘親,您說得果真沒錯,她就是孩兒的娘子。”

“娘子?不,我不是誰的娘子。”腦子裏突然浮現出燕子軒的模樣,木蓮胡亂地搖著頭。即便她用了舒景的身體,可是,她絕不會嫁給燕子軒。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帶著香茗離開。

“你喜歡小妖精嗎?”那人的聲音多了些溫柔。木蓮覺得身體一暖,好像是有人將她抱住了。

“喜歡。”

“喜歡他什麽?”那臂膀似乎又將她摟緊了些,雖然力度有些過大,她有些難以承受,但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還是挺舒服的。

“喜歡他漂亮。”

“漂亮?”那聲音怔了一下,“你喜歡他漂亮?”

“嗯。”

“那除了漂亮呢?”

除了漂亮。她眉蹙在一起:“還是漂亮。”

那人沉默了,不再說話。木蓮卻覺得呼吸難受起來,那抱住她的臂膀,好像在擠她,讓她覺得疼痛,意識也清醒了很多。

“嗯。”

“從這一刻起,你便是我的娘子。”

“什麽?”狗屁,她誰的娘子都不是。

“木蓮,睜開眼睛看著我,看著我,看著你的夫君。”那聲音突然冷漠起來,帶著一股威嚴和霸氣,好似,真是她的夫君了。

慢慢地睜開眼睛,一張精致無比的臉便赫然出現在眼前。那碧波**漾的眸子,好似落滿星光,璀璨絢爛,直挺的鼻翼下,那緊抿的薄唇上,美人裂清晰可見。

那漂亮的薄唇輕巧一勾,發出一個低啞魅惑的聲音:“木蓮,可有看清你夫君的模樣?”

“小妖精?”她赫然一驚,話剛呼出口,唇就被堵住了。

靈舌輕柔地撬開她的雙唇,探入她的口,隨即似暴風雨一樣地掠奪、侵略、攻占。那靡麗的清香帶著醉人的霸氣和男子氣息由他唇齒間襲來,彌漫在她唇舌之間,傾入她的心肺。

“嗯……”她本能地抬手推開他,試圖躲避,卻又被他鉗製得更緊,她就像一隻籠中鳥一樣任由他控製,不得掙紮。

不,怎麽會這樣?小妖精,你瘋了嗎?

眼角有淚水滑過,落入**的脖頸,那裏留著他席卷而種下的火種,好似寒冬的紅梅一樣,在她如雪的肌膚上華麗綻放。

冰涼的**澆不滅,他殘留在她身上的火焰,反而在他惡意的挑逗下,成了一盆油,讓她身體燃燒得更旺,愈燒愈烈。

“木蓮,求你阻止他,求你。”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遠遠地呼喚,在乞求她。

“小妖精。”淚水傾瀉而出,她突然意識到,不是她在哭,而是這個身體在哭,它在抗拒他。

她抬起手臂,想要再度推開他,指尖卻被他溫柔地含住,細細地吮咬。牙齒帶來的輕微疼痛,讓她不由得渾身戰栗,好似電流穿過。

衣衫被溫柔地褪去,露出她漂亮的身體,月光下,她曲線優美,肌膚晶瑩光澤,好似月華綻顯時的仙子,巧落凡塵。

“木蓮,成了我的娘子,就隻能忠貞於我一人。不管你以前是誰,你的身體是誰,這一刻,你便是我顏緋色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即便是魂魄,你也不得脫離於我的手掌。”

那聲音霸道得讓人害怕。

怎麽會這樣?她心裏自問,是夢嗎?為何連對方的心跳都是無比清晰?

“娘子,娘子……”甜膩的聲音。

“娘子,娘子,你可要記得,剛才你說了,喜歡為夫的。不可反悔哦。”他聲音沒有剛才的冷冽和霸氣,多了幾分柔溺,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哄騙,“為了怕娘子忘記,為夫給你留一個記號,好嗎?”

說罷,他突然低頭咬住她的肩。肩頭傳來了刺骨疼痛,他發起了蓄意已久的攻勢,開始掠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