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燕子軒走在前麵,步履急促,隻覺得心裏有一股怒火,怎麽澆也澆不滅。一回頭,便看見那個女人神態自若地跟上來,隻是,看到他的時候,臉上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漠,本就怒火中燒的心突然煩躁起來。
剛才,她看燕子愈的時候不是還笑靨如花嗎?
“舒景,你過來。”
木蓮一扭頭,裝作沒有聽見,便朝另外一輛馬車走去。剛才跳舞一直踩著節奏,定會讓人懷疑,所以她必須格外小心。
“本王讓你過來。”
沒聽見,一撩袍子,她翻身上馬車,腰間卻突然多了一隻手,隨即整個人被抱了下來。
靠,這個變態又想摔她。
她咬牙忍著即將傳來的疼痛。隻是,身體卻緊緊貼著寬闊的胸膛,愕然抬頭,瞬間對上了他的眸子。
做什麽?感到腰間的那隻手突然用力將她摟緊,木蓮奮力掙紮,髒話差點脫口而出。
“本王在和你說話。”他聲音壓抑著幾分怒氣。
他突然發現他非常討厭這個女人的漠視,在她朝燕子愈莞爾一笑的那一刻,他猛然想起,這個女人從嫁進來那一刻,似乎從未對他笑過。
而且,她竟然主動想要接近燕子愈。
“以後本王和你說話,你若再這個態度,本王定讓你生死不如。”
她翻了一個白眼,扭頭不搭理他。生不如死算什麽?這種感覺不是早就體會了嗎?而且讓她生不如死的何止他一個。
“看著本王。”手毫不憐惜地抬起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燕子軒越加地惱怒,目光掃過她的眸子,落在她傷痕上的朱砂上,心裏頓時抽了一下,似乎再次看到跳舞的情景。
飄飄若仙,似夢似幻。他不得不承認,那一刻,他心動了。
不過……
“你知不知道?你跳得很好。”嘴角一勾,邪魅的語調從他的薄唇裏發出來,“你的每一個舞步本王都記得,和那琵琶配合得天衣無縫。”說罷,他扣住她下巴的手指一繞,落在了她的耳垂上,曖昧地揉捏,“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彈琵琶的人懂得王妃的心思。竟然配合這麽默契。莫不是,王妃的耳疾好了?”
果真懷疑了。
木蓮好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臉上不敢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
幾乎同時,木蓮突然感到身後有一道寒冷如冰的目光,恍然回頭,果真看到一個紅色刺眼的身影站立在一群樂伶之中,她目光冷厲,麵容無色,毫不忌諱地盯著木蓮。
秋風掠過,那自然泄落的三千青絲便隨著她紅色的紗衣在風中揚動飛舞,再配上她冰冷又有點幽怨的目光,整個人似乎都充滿了淩厲森寒的氣息。那冰雹一樣強大的氣勢在她周身蔓延開來,讓木蓮頓時打了一個寒戰。
那個女子氣勢好好好好強大。
那個女人用這等目光瞧著她,莫不成,又是燕子軒的紅顏?想到這裏,木蓮才猛然發現自己還被這個渾蛋親昵地攬在懷裏。
她可不想被人誤會。
又掙紮了一番,卻怎麽也掙脫不開他的鉗製,反而被他一把拖上了馬車。
上車之後掀開簾子往外看,卻發現那個紅衣女子不知所終,難道她眼花了?望向天邊,天色已晚,雲際一片緋紅,仿似被潑上了一層朱砂,美得驚心動魄,而腦子裏突然也出現一張美得驚心動魄的絕色麵容。
“姐姐,我等你。”嬌滴滴的聲音都酥進了骨頭裏。小妖精,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意,木蓮突然想起小妖精為她擋的那一耳光,心裏暖暖的。
“你笑什麽?”手腹摩擦著她的臉,燕子軒已經注意到她臉上的那抹笑容了。
本打算揚手拍掉他的狼手,腹部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好像是有人拿著一把刀子將她脾肺肝腸都絞在了一起似的。
中秋——月圓。慘白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木蓮緊咬著唇不讓燕子軒發現異樣。
她毒發了。
馬車徐徐前進,木蓮撩起窗簾,讓微冷的風直撲在臉上,以減輕自己的痛苦。
“你怎麽了?”燕子軒蹙眉瞧著身體瑟瑟發抖的木蓮,冷聲問道。
木蓮沒有回頭,依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燈火,慘白的臉上汗水如珠,早就浸濕了頭發,腹部的絞痛沒有絲毫銳減,她不得不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以免燕子軒有所察覺。
馬車外燈火一片,今日是中秋之夜,到處繁華一片。
熱鬧的街頭擠滿了提著燈籠的人,街道到處人聲鼎沸,好不熱鬧,而那些酒樓、茶樓也皆是賓客滿座。
三個刺目的大字掠過眼前,木蓮猛然一驚,抬頭看去,花滿樓的門外早就擠滿了人群,三層閣樓裏也不時傳來掌聲和樂聲,還有女子放肆的笑聲。
隻是,今晚,她恐怕不能去了。想到這裏,腦子裏再次浮現出小妖精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他鳳眼含淚,聲音淒淒艾艾道:“我等你。”
放下簾子,木蓮不再看花滿樓,側身將臉貼在馬車上。
月光如銀,一抹妖冶的紅色宛若鬼魅一樣立在房頂上,青絲飛揚,紅袍舞動。他傲立在風中,蔥白如玉的手指緊緊扶著胸前的琵琶,目光淒然地看著官道上那一閃而過的馬車。手腕一轉,琴聲乍泄,卻瞬間淹沒在樓下的歡笑聲中。
馬車還沒有停穩,她就急忙趕在他前麵跳下了車,朝自己的臥室——洗衣房奔去。
扶著簾子的手沒有動,燕子軒的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招手,在展青耳邊小聲地囑咐了幾句,燕子軒方才下車。
剛才她那細微的動作似乎給他暴露了些信息。馬車沒有減速,車馬和簾子都關得好好的,她竟然比他先知道王府到了。
這樣隻有兩種情況,第一,她比他熟悉軒王府的路段。第二,她聽到了展青小聲的稟報——“王爺,到了。”
跨下馬車,燕子軒這才發現王府的側門站著一個人,走上前,竟然是舒饒的貼身侍女。
“王爺,這是娘娘讓奴婢帶來的。”那裝成小太監模樣的宮女小心翼翼地奉上一隻金絲荷繡的香包。
他俊眉一揚,子夜般的眸子似笑非笑,負手立在風中,他沒有去接那香包,隻是專注地瞧著。今日在琴華苑發生的那一幕,怎能騙過他的眼睛呢?就是因為在乎舒饒,所以他目光片刻不想離開她,卻正是因為這樣,他看到了她故意摔在地上。甚至,他還看到了專屬於深宮女子的那種虛偽目光和笑容。
是為了什麽?為了更多地得到燕子愈的寵愛,還是……因為舒景。還是,步入深宮的女人都會變。
“罷了。燕子軒謝過娘娘的美意,禮物本王就不收了,不想讓娘娘落下什麽話柄。”心裏劃過一絲鈍痛,燕子軒拂袖,大步進了王府。
君臣有別,這樣的道理他豈能不知。更何況,目前朝廷局勢動**不安,燕子愈正想辦法將他除掉以收回他的兵權,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懂得孰輕孰重。
作為燕氏皇族的後代,他的責任在於江山社稷,而燕子愈顯然不能勝任。
當日燕子愈和舒景的這一幕調婚記,無非就是想打擊他,逼他出手。
抬眸看向洗衣房的方向,燕子軒星眸半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今晚,他或許就該試探一下那個女人了。
“香茗。”木蓮關上門,身子再也堅持不住摔在了地上,一張口,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濕了衣襟。
“小姐,你怎麽了?”
“香茗,你扶我到**,然後守在門外,誰都不讓進來。”麵具帥哥說過月圓之夜會主動給她送解藥過來,那意味著,他今晚必然會來王府。
果不其然,不到半個時辰,那麵具人如期而至,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依舊白衣翩翩,不染纖塵,這樣的男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個帥哥,可是……一想到當初被他高空拋物,木蓮就恨得牙癢癢。帥有一個屁用。
“舒景,我是來提醒你,時間不多了。我要的東西你拿到了嗎?”他走到床前,俯身看著痛得麵色蒼白的木蓮,聲音帶著些許笑意。一伸手,拿出一粒褐色的藥丸,在指尖把玩。
“你若再不用心,那很快,你就會和舒府一起到陰間團聚了。”
木蓮心裏一驚,來之前麵具人不是說半年時間嗎?
為何今天催得這麽急?看來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聽說那日燕子軒落入池塘,丟了玉佩,我猜測是不是你拿了。”他的意思很明顯,若她不拿出玉佩,那她也別想得到解藥。
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不甘地丟在了他懷裏。
麵具人輕笑了一聲,一曲指,將藥丸彈入木蓮的口中,轉身消失在暗處。
將藥丸吐出,木蓮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這個救命藥丸,她豈會舍得一口吞下?自然要留一半研究一番。至於那個玉佩,既然對他這麽重要,她當然不能給他真的了。
做臥底這麽多年,她向來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隻是,半粒藥丸,能緩解她的疼痛嗎?重新躺在**,屋子外突然傳來幾聲淒厲的尖叫聲。
“著火了,著火了……”
“快點救火,快點救火啊。”赫然坐起來,隻聽得見急促的步子聲,卻沒有看見任何火光和煙霧。
“失火了,快點……還有人在裏麵。”那呼救聲越來越大,可是,木蓮卻不敢有任何動靜,如果貿然出去,反而容易暴露自己。
她現在隻有等香茗進來告訴她,外麵著火了。
“快點救火啊,有人進去了沒出來呢。”屋子外的呼救聲越發急切。木蓮騰的一聲坐起來,焦急地看向門口,卻仍不見香茗有什麽動靜。心裏也不安起來,這火這麽大,定會傷到人吧。
但是一想到燕子軒那張臉,木蓮的擔憂就瞬間而逝。燒吧,讓火勢來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是燕子軒的房子,燒光了活該,燒死了也是他的人,最好把他也燒死。
想到這裏,她又倒下去閉目養神,因為隻吃了半粒藥丸,她腹部仍隱隱作痛。
“哎呀,那香茗死丫頭衝進王爺書房了。”
“真是不怕死,那麽大的火!”
“那丫頭不想活了。”
嘈雜的呼喊聲中,這幾個聲音如此清晰地傳入了木蓮的耳朵裏,沒有來得及思索,她忍著腹部的疼痛,光著腳推開門就奔了出去。
放眼望去,果真看到些許濃煙從燕子軒書房方向傳來,再看那些下人,個個提著水,都朝那個方向跑去。
香茗,香茗!木蓮身子一晃,趕緊伸手扶住牆。隻覺得眼睛酸痛難耐,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香茗,你不可以有事!你要記得,你和我說過要和我一起離開。
“你怎麽出來了。”一個老婆子看著木蓮赤腳站在屋簷下,忙嗬斥道,手也不忘去推搡她,“你衣服洗完了嗎?出來幹嗎?”
滾!木蓮揚手一巴掌甩去。
“唉喲喂。”地上傳來那老婆子的號叫。收回手,木蓮提起裙子踩著冰涼的石板朝燕子軒的書房奔去,凡是路上擋著她的人,都被她的蠻力推得人仰馬翻。
“那個女人是不是瘋了?今天王府的人都不正常嗎?”桂花樹下,皎兒身著紫色的華服,一邊玩弄著手裏的桂花,一邊看著那瘋跑的白色身影。
“誰知道呢?”另一個麵容秀麗的女子瞧著那褐色的濃煙,眸子裏有那麽一絲疑惑,“這書房怎麽可能失火呢?”王爺的心思,她們是越來越難猜了。
幹澀的風,冷冷地掃在木蓮的臉上,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隻知道,腳下生疼,似乎還有黏稠的**纏繞著她。
猛地推開書苑朱色大門,木蓮卻被眼前的情景驚了一跳,那院子中間竟然架了兩口大鍋,下麵堆著高高的還在滴水的柴火,濃濃黑煙正從那裏冉冉升起。
身後的朱色大門轟然關上,木蓮這次恍然醒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失火?
心中的不安驟然而至。或許是因為腳下的疼痛,也或許是因為腹部的絞痛,她怎麽就覺得頭有些昏呢?原來就被嚇得一片空白的腦袋此刻似乎更糟,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勺子在用力地翻攪。
香茗,找香茗。穩住身子,她抬步朝書房走去。一定要找到香茗。
木蓮走過院子,來到緊閉的書房前,抬手推開門,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筆直地坐在案桌前。
琉璃色的光芒從那人的身後折射開來,如暈如染地打在他輪廓有致的臉上,青絲如墨,無風自揚……身邊的一盞清茶,幽香飄然而來,香煙寥寥。這一切,顯得那麽不真實。
“舒景,本王等你很久了。”合上書,他抬頭瞧著她,漂亮的薄唇微微一勾,笑容邪魅。
等她很久了?看著他俊美如斯的麵容,木蓮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剛才還一團糟的腦袋此刻就像被人潑了一盆涼水——赫然清醒。
思維飛速地回轉,思索,她恍然明了。今天在宮裏的那一獻舞,果然讓他對她有所懷疑,而今夜的失火、香茗的衝入火裏,不過是他的安排。
而她,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著了他的道。
“本王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起身朝她走去,臉上的笑容肆意,像是發現了重大秘密一樣。
不行,不能讓他知道。木蓮嘴角一扯,朝燕子軒笑了笑,轉身,飛快離開。
“站住。”他一把將她拉住,臉上笑容如初,語調也平添了幾分邪氣,“舒景,難道你還不承認?。”
他就知道,一個聾子不可能會如此精準地踩著每一個音符。
她搖了搖頭,臉上很無辜,似乎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死不承認,死無對證。
眸光微斂,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冷了,勾住她手腕的力道也故意加重了幾分,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而她,卻沒有絲毫的怯弱。
他向來討厭女人撒謊,更討厭一個女人能將世人欺騙如此之久,而且,他也非常好奇她這麽做的原因,也好奇,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當她赤腳衝進來找香茗,當她木然站在他麵前的時候,當她踩著墨汁在綢布上翩翩起舞的時候,當她隱忍對舒饒故意嘲弄時,他發現,他真的不了解這個女人。
甚至有那麽片刻,他覺得她不是舒景,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的人,就像當初她陌生地看著他一樣。
“為何要裝?”
“……”她擰眉搖了搖頭,細密的汗珠再度襲滿她蒼白的臉頰,腹部的絞痛反而超過了吃藥之前。難道那藥不能吃半粒?還有,她瞪了一眼他的狼手,如果再這樣抓著她,她的手就要廢了。
“本王沒有多大的耐性等你回答這個問題。你若是不說,那你今天就不要想再見到香茗。”手腕再度用力,幾乎能聽到她骨碎的聲音。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會承認,所以隻有用香茗來要挾她了。
別再捏了,老娘手要斷了。她剛要張口,一口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灑在了他白色的衣襟上。一翻眼,她栽在了地上。
花滿樓
熱鬧的大廳裏不時有人在喚著:“蓮姑娘,蓮姑娘……”
“今日蓮姑娘身子不適,還請大家包涵。”
“不行。”有鬧事者幹脆摔了桌子,在那裏發起酒瘋起來,一時間,整個花滿樓充斥著打砸聲、喧鬧聲、怒罵聲。
二樓扶欄處,一抹嫣紅翩然離開。月光如銀,傾瀉而下,落在他精致的麵容上,反射出淡淡的柔光,如畫的黛眉間,有一抹化不開的愁殤。
“她許是真的生氣了。”他跨步走上房頂,仰頭看著天空那一輪明月,任三千發絲和那火紅的衣裳在風中飛舞揚動,化作一幅讓人窒息的靡麗圖畫。
“下麵的人還在鬧事。”花媽媽垂下頭,擔憂地說道。
“那任他們鬧吧。”他黛眉一揚,眸子裏星光劃過,璀璨迷離,漂亮的唇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八月了,那就讓桃花開遍京城吧。”話語間,天空突然揚起緋紅的花瓣,在風中鬼魅地旋轉飛舞。
是夜,京城各大府邸,皆是血染桃花,橫屍滿地。上到朝中一品官吏,下到經商富人,都沒有逃脫這一場血腥的洗禮。
月圓中秋之夜,本是喜慶的日子,卻成了一場華貴的葬禮,本是紅燈高掛的京城,一夜之後,白色祭奠燈籠在大街小巷孤寂地搖曳,蒼白的祭紙四處飛揚,同那哀號聲一起在整個京城的上空彌漫。
他單手撐頭,側臥在床榻上,閉目小憩。三千青絲自然泄落,宛若黑色睡蓮般散開在床榻,晨光躍躍,灑在他如凝的肌膚上,泛著淡淡的紅暈。聽著街道上的哭號,他慵懶地睜開眼,如玉的手指撚起一片桃花瓣放在唇上,眸子裏有一絲讓人膽寒的冷意。
“若她今晚還不來,那就任桃花繼續開下去。明晚還不來,那就血洗軒王府。”
站在門口的花媽媽身子頓時顫了一下,卻不敢說一句話,默默地躬身退了出去。她從小將他帶大,知道他心裏煩悶的時候,特別喜歡豔色的血液。
“母親,您說我若不能掌控我的娘子,那我就會死在她的手上。這可是真的?”
軒王府
布置優雅的房間內,香熏繚繞,彌漫著整個屋子。燕子軒坐在茶桌前,眉宇緊擰,低頭注視著杯子裏上下漂浮的茶葉。
“王爺……”太醫收好藥箱,躬身走到燕子軒麵前,麵色極其難看。
“怎麽樣了?”他冷冷地問道,眸子仍是一瞬不瞬地瞧著茶杯。
“王妃是中毒了。”
“中毒。”手裏的茶杯不經意地晃了一下,他這才抬頭看向**那個不省人事的人,“你且說到底怎麽回事?”
“王妃中的是一種極其稀有的劇毒,就中毒的深淺來看,王妃中毒已經有兩年有餘了。若不及時解毒……”那太醫身子頓了頓,不敢再說下去。
“說。”
那太醫應聲跪下,身子不停地顫抖:“若不及時解毒,王妃熬不過半年。”
“什麽?半年?”他猛地站起身來,走到床前,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麵容,心裏突然擔憂起來,甚至還有些生氣。
這個女人到底怎麽回事?裝聾作啞,還身中劇毒,而且還命不久矣。她心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
“下官無能,隻能開些藥暫且替王妃緩解一下疼痛,至於解藥,下官一時還配置不出來。”
“下去吧,此事除了這屋子裏的人,本王不想再有其他人知道。”眸子深如潭水,牢牢地將她鎖住。
頭發淩亂地貼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頰上,即便是陷入昏迷,那兩道柳眉還是緊緊地鎖住,仿似承受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緊閉的眸子上,那修長的睫毛仿如沉睡的蝴蝶,一動不動,毫無聲息。而那幾條淺色的傷疤上,還留著些朱砂的痕跡。
看到這裏,燕子軒突然覺得心裏一酸,開始憐憫起她來。兩年前,京城還傳誦一首打油詩:舒府有二女,姐如蓮花出淤泥,妹如海棠春帶雨。
這個曾經絕色如蓮的女子,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這真是她個人作孽嗎?
“香茗,你告訴本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偌大的房間裏,香茗依舊保持著之前那個站立的動作,表情木訥。顯然,她還沒有從太醫的話中回過神來。
“香茗?”
“奴婢在。”她咚的一聲含淚跪在地上,隻覺得眼角濕潤得有些疼了。剛才那太醫說什麽了?小姐中毒,熬不過半年。
“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奴婢不知。”
“不知?你服侍舒景這麽多年,她中毒了,你豈會不知?”燕子軒的聲音明顯帶著憤怒。
“王爺,奴婢該死。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小姐。但是,小姐中毒,奴婢真的一點也不知曉啊。”
從香茗恐慌無措的表情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舒景中了毒。
看著一動不動的那個人,燕子軒本來就升起的怒火,此刻,又像被人澆了一瓢油,燒得嗤嗤作響。這無名火燒得如此之大,他卻不知是何原因。
轉身走到茶桌前,端起早就涼了的茶,小抿了一口,他才看向香茗,幽幽地問道:“那你可知道舒景本是能說能聽的?”
“不……不知道。”香茗垂下頭,哆嗦了一下。
“是嗎?”子夜般的眸子在她身上冷冷地掃了一番,最後落在木蓮的臉上,“你剛才也聽到了,你家小姐現在身中劇毒,太醫都束手無策,如果本王不讓太醫下藥,你家小姐不但熬不過半年,估計這會兒就會因疼痛折磨而死。”
“王爺,您一定要救救小姐啊。”
“那你看著辦吧。”
“奴婢……”香茗咬了咬牙,低聲道,“其實奴婢也是婚禮那天才知道小姐能聽能言的。”
“婚禮?”他蹙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回王爺,的確是婚禮那日奴婢才知道小姐能說能聽的。”也是那晚,她第一次看到那些黑衣人和麵具人。
“為何是那天?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日……”香茗咽了咽口水,不敢說下去了。
“說。”他厲聲命令道,“不然,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你家小姐受劇毒折磨至死吧。”說罷,他一撩袍子,作勢要離開。
“王爺,不要,求您救救我家小姐。”香茗趴在地上想要拉住燕子軒。
“香茗。”**突然傳來木蓮微弱的聲音。剛才屋子裏所有的對話她都聽到了,她沒有想到,燕子軒竟然用自己要挾香茗讓她說出實情,“香茗,不要求那個死變態。”
這是她木大小姐送給燕子軒說的第一句話。
話音一落,燕子軒剛跨出去的腳,赫然僵持在空中,那俊美的臉也瞬間轉白,然後發青,直到整張臉變成菜色。
那個女人果真能說話,而且……他抽了一口涼氣,回頭看向**那個盡管虛弱,但是表情和口氣囂張得讓他發狂的人。
她竟然說他是死變態。他聽不懂變態什麽意思,但是從她的眼神和那個死字,他能肯定她在罵他。
“你……你說什麽?”一張口,燕子軒發現自己的舌頭絞在了一起。
本來他是想說,你果然能說話。可是,卻被她那表情和口氣刺激得亂了神,連這句責問都有些結巴,更別提他臉色多難看了。
“我說你是死變態。聽不懂嗎?聽不懂本小姐解釋給你聽。”聲音雖然虛弱,但氣勢不減。心裏憋了好幾天的,對他的怒火片刻都湧了上來,反正已經罵出口了,幹脆就罵個痛快。
“變態就是說王爺您思想極端、偏激,心理陰暗、扭曲,行為怪異,不正常。這種人一般是童年受過虐待,或者受過侵犯,長大了之後,心理、思想和行動上都有扭曲的傾向。比如憤世嫉俗、暴力傾向,喜歡血腥,喜歡虐待、折磨他人以尋求心理的滿足和平衡。特別是床幃之事需要觀眾欣賞的那種人,心理就算是極其變態的。”
“心理學家分析,喜歡人觀賞說明他性功能有問題,自卑。要不是早泄,要不是**,要不就是根本舉不起來。”說到這裏,她嘴一撇,眼睛有意無意地掃視了一下他的褲襠,繼續譏笑道,“這種人,活著就是害人害己,人神共憤,人人得而誅之,簡直就連過街老鼠都不如。如果是我,我還不如自殺算了,活著隻會造孽。”
她承認,她說話歹毒,但是,對於燕子軒,似乎還不夠。
周遭的空氣,在她頗為激昂的言辭中慢慢凝固成霜,甚至,都能聽到某種東西咯咯作響的聲音。想必,那是燕子軒的牙齒在打架吧。至於香茗,雖然扶著木蓮,但是她早就嚇得瑟瑟發抖了。
“你……”他臉早就已經是一塊顏料板了,紅的、黑的、紫的、綠的,都一一出現在他原本俊美此刻卻猙獰無比的臉上。
他貴為七王爺,生下來就被人捧在手裏,如今在朝上朝下,哪個人看到他不是退避三舍?就連燕子愈也得禮讓他三分。別說世上的人敢對他不敬,就連說一個不字的都沒有,更別提有人敢對他辱罵了。
“你是不想活了?”許久,他咬牙吐出幾個字。真想衝上去一把捏死那個女人,可全身血液早就氣得結成了冰——他動不了。
“哼。”她眉毛一揚,毫不畏懼,吐氣道,“這就是心理扭曲的表現。香茗你看到了嗎?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
“嗬嗬嗬,舒景,你別忘了,你可是將死之人,如果本王不救你,那你就會被活活痛死。”他想扯嘴笑一笑,可是臉皮卻隻是尷尬地抖了抖。
“你以為我會求你,讓你同情我、憐憫我、救我。那王爺您就錯了,我不怕死,而且我向來生不求人,死不求鬼。”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如果王爺沒事了,那就請您移駕,高抬您的貴腳,小女子我累了。”
燕子軒整個人頓時怔住,身上就像大冬天被人潑了一盆雪水,那倒不是冷,他總覺得心裏寒,個個骨關節都在咯咯作響。
她不僅罵他是變態,竟然還敢攆他。
凝視著**那張毫無血色的麵容,燕子軒越來越覺得她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舒景了。新婚夜她打了他一耳光,將他踢下床,還裝聾作啞。現在,出口便帶刺,眼神咄咄,對他沒有有絲毫的畏懼,也沒有絲毫的——愛慕之意。
心中寒意過去,便突然湧起那麽一絲失落,讓他覺得更加難受。
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就像當日在宮中舒饒故意讓她難堪,她雖然驚愕,卻不恐懼,也不退縮,反而還主動出擊。
“哼!那你就在這裏等死吧。”話一出口,他突然怕了,怕她又說出剛才那套什麽變態理論。果不其然,**響起了一絲譏笑。
“瞧著了吧,這就是變態之人的惡根性。腦子裏隻有置人於死地的想法,扭曲的心理,注定有一個扭曲的人生。”
腦袋像是被她用錘子狠狠地擊中,燕子軒身子一晃,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第一次,他終於了解什麽叫七竅生煙了。
一個聲音仿似在腦海裏小心地提點他,你趕緊走吧。他也有一種直覺,他要趕緊離開,不然就被那個女人給氣得七竅出血。
那一刻,他真希望她的確是一個聾啞人。
拂袖,竟然發現袖子都飄不起來,隻得轉身出了屋子,跨步走到院子門口,他又赫然停住,眉間有一絲疑惑,片刻之後,又轉身回了屋子。
“這是本王的房間,你憑什麽讓本王離開?”
“你的房間?”她再次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著那些精致的擺設,嘴角一勾,道,“我就說,我的洗衣房怎麽一下高雅了起來。香茗,我們回去。”說罷,一掀被子,翻身下了床。
“小姐,你沒事吧?”香茗小心翼翼地扶著木蓮。
“挺得住,快點將我扶出去。”靠在香茗身上,雙腿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使不上任何力氣,也顧不得胸腔的絞裂般的疼痛,她仍舊挺著背走到他麵前,隨即停足,對著他糾結的臉翩然一笑,“王爺,告辭了。”
剛轉過走廊,木蓮再也支撐不住,扶住柱子吐了一口血。
“小姐,您……”
“沒事。”她擺了擺手,表情甚是豪邁,道,“這天底下罵人能罵得吐血的也隻有我了。沒事,死不了的。”無奈,還是將藏在懷裏的半顆藥給吞了下去。白衣人,老子今天晚上非得好好整整你。給老子假藥,吃的老子吐血三升。
展青剛進屋就被裏麵摔得七零八落的東西嚇了一跳,隨即識相地打算退出去。
“展青,你去哪裏?”
“王爺,小的不是看您心情不好嘛。”展青憨憨一笑,不過,還沒有見過王爺發這麽大的火,即便是當年舒饒嫁入皇宮,他不過就是醉了一宿。
“誰說本王心情不好了。”用力踢開腳下的一塊殘桌,他走到一張沒有被摔碎的椅子前,氣鼓鼓地坐了下來,“情況怎樣?”
“回王爺。如您所想,王妃並非天生殘疾。聽回鄉下的奶媽說,王妃出生的時候伶俐乖巧,能說會道,而且性格開朗。可是,五歲那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突然在舒府消失了兩天,兩日後在舒府一個破院找到了昏迷的王妃。後來她醒了,就不再會說話了。為此,舒大人大發雷霆將下人都換了,所以陪她長大的那些人都以為她是生下來就不會說話的。”
“可是為何她連她父母都騙?而且香茗說,她也是婚禮那日才得知舒景能說話的。展青,你還記得婚禮那日的那一撥黑衣人嗎?他們會不會和舒景中毒有關係?”幽深的眸子突然一斂,燕子軒似乎想起了什麽,手自然地覆蓋在胸前,那塊皇上禦賜的玉,已經丟了,“盯緊舒景的一舉一動。”
“王爺,這兩日顏門又在京城大開殺戒了,遍地桃花,似血妖嬈。”
“本王聽說了。燕子愈那邊如何?”他起身,彈去袍子上的灰塵,幽幽地問道。
顏門,顏門,不知是敵是友,但現在關鍵是燕子愈。
“江南一帶朝廷大肆增稅,已經有民眾鬧事了。至於南國那邊,剛運進來一批兵器和火藥。”
俊美的臉上勾起一抹譏笑,燕子軒眸子半眯,看著天邊的雲層:“將軍火劫下來,做好一切準備。燕子愈沉寂了兩年終於按捺不住了。”
“展青明白。”說罷,展青躬身退了出去。
“等等,讓那個女人搬進來。”
“……王爺,搬到哪裏?”
“這裏。”他不耐煩地說道。
展青愕然,看了看那些破碎的東西,再次退了出去。
風起雲卷,雲一層層地積壓下來,夜幕漸漸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