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展青,事情查的如何?”斜靠在馬車裏,燕子軒的劍眉緊擰,神色凝重。
“回王爺,已經尋了好些天了,仍沒有找到玉扇姑娘。那日的確有人看到她進了花滿樓,可是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屬下估計,她已經死了。”
清澈的眸子霎時湧起一層冰霜,燕子軒的身子不由得僵了一下,冷聲問道:“那趙丞相大公子的事,可查出來是何人所為?”事實上,不用猜,一定是那一幫人。
“血染桃花,遍地妖嬈。那是顏門的標誌。”說到這裏,展青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壓抑著心底的恐懼。
僅僅一年時間,顏門的勢力已經侵入京城,侵入燕國的腹地,而且,首先下手的竟然是手握大權的宰相府邸。這,顯然是公然對朝廷的挑釁。
他們做事向來殘忍歹毒、幹淨利落,除了留下標誌,不會再給人留下絲毫線索。
修長的指尖抵觸著額頭,燕子軒本來沉下去的臉又平添了幾分擔憂:“那顏門門主身份可有查清?”
“這個屬下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那位門主向來神出鬼沒,武功極其高強,還沒人見過他的真實麵目。但是屬下已經查到他的名字了。”
“名字?”他冷嗤了一聲,“展青啊,你們花了半年的時間,就僅僅查到顏門門主的名字。既然這樣,那你就告訴本王,你們查到的名字叫什麽吧。”他的語氣中,透出了一點無奈。
“顏緋色。”
“顏緋色。”他猛地抬眸看向展青,眸子裏有失落的同時,更多的是疑惑。
這完全是一個根本就沒有聽說過的名字。他一直以為,能在一年時間突然崛起的門派,必然在江湖上也是有背景、有名號的,或者或多或少會和朝中的某些人有關聯。可是,他自己所掌握的名簿和線索裏,沒有人和這個姓氏有瓜葛。而且,就連這個姓氏都少之又少。
“罷了,你們繼續查。”他擺了擺手,探頭看向馬車尾,不耐煩地問,“趕緊將那個死女人給本王拖出來。”因為過度用力,他突然覺得胸口一疼,抬手慌忙捂住胸前那平添的褐色腳印,真不知道那晚是怎麽跌入那池子裏的。
“王爺,她已經來了。”
順著展青的目光,燕子軒果真看到蹣跚而來、“病態”怏怏的木蓮。她身著一件白色的華服,邊角繡著精致的蠟梅,腰間一條大紅色的腰帶,紅與白的交錯,在這個季節看起來竟是格外的淡雅和高貴,隻是……目光落在她臉上時,燕子軒冷冷地收回目光,對展青說:“讓她坐後麵那輛馬車,省得本王心情不舒暢。”
這句話剛好落在了木蓮的耳朵裏,讓她不由得心生火氣和捉弄之意。
沒等展青上前迎接,她一個大跨步,直接跳上了燕子軒的馬車,然後大剌剌地坐在了他麵前。
鼻子裏冷嗤了一聲,她一揚下顎,壓根兒就不瞧他一眼。
怎麽著,惱她煩心,她就要惱他煩心。
“誰讓你上來的?咳咳……”耳朵後麵傳來燕子軒壓抑的怒聲和顫顫的咳嗽聲。
看來她的無影腳真的將他踢了個半死。
“舒景,你給本王下去。”
吼什麽吼,不知道老子是聾子嗎?聽不到。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一環手臂,便悠閑地斜靠在馬車上,全然不顧某人要將她大卸八塊的眼神。
燕子軒瞪著眼前那紋絲不動的白色身影,一手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一手緊握成拳。
這個女人嫁進王府這麽多天,非但沒有怕他,反而常常無視他,甚至用眼神和行動對他進行挑釁。這一刻,他突然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對他欲擒故縱、欲拒還迎。
她根本就是不屑他,不在乎他,對他沒有絲毫興趣。
這一想法突然冒出來,讓燕子軒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戰,心裏突然也湧出一股更加灼人的怒火和不快之意。
馬車緩緩停下,到了宮門前,上來迎接的是舒饒的兩個貼身宮女,隻見她們俯了俯身,柔聲說道:“啟稟七王爺,貴妃娘娘思姐情深,望王妃先去趟饒妃殿,隨後再到琴華苑。”
燕子軒聽完後,目光掃了木蓮一眼,似乎又帶了那麽一點厭惡之意,在他心裏麵,舒饒依舊善良如初,卻深陷宮中,都是眼前這個女人所害。
“去吧。”他擺了擺手,先下了車,獨留木蓮在車上,便負手朝琴華苑走去。
“撲嗤。”那兩個宮女頓時掩嘴笑了起來,用眼色相互交流一下,然後才領著木蓮穿過朱門高牆到了所謂的饒妃殿。
這一路上,兩人的竊竊私語都悉數落入木蓮的耳朵裏,無非就是談論她被休,然後備受冷落之事。
三個赫然的金字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木蓮朝裏麵跨了一步,當即被裏麵豪華的可以說的奢侈的擺設怔住。
且不說殿外的那些名貴精致的盆栽,就說那一路鋪在地上的豪華地毯,已經足以顯示這位饒貴妃有多受寵。
“參見貴妃娘娘。”
正當木蓮目不暇接地瞧著屋子裏那些稀奇珍寶時,耳際突然響起了宮女的聲音,愕然望去,一個紫色的身影踩著窸窣的聲音款款而來。
那一刻,木蓮突然明了為何燕子軒獨獨鍾情於舒饒,而那個劈腿皇帝為何違反倫理執意要吃窩邊草了。
原來這窩邊草長得這樣啊。
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著流紈素,耳垂明月當。
指若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她不善文學,隻能想到這一首詩來形容眼前的女子了。
“你們都退下。”冷冷地掃視了屋子裏頷首而立的宮女,舒饒輕輕揚手,那塗著蔻丹的玉指在陽光下透著晶瑩的光澤。
眾人忙躬身退下,偌大的殿裏,就剩下了木蓮和舒饒兩人。
氣氛在兩人含笑對視的目光中變得愈加詭異。
她笑容淡漠,帶著深深的打量。而她,笑容冷傲,帶著深深的鄙夷。
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木蓮笑得有些肆意。這舒饒,或許並不是小紅帽角色。
“姐姐,好久不見啊。”她嘴角一勾,上前拉著她的手,好似親昵地說道,隻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木蓮看來卻是格外滑稽。
在挽住木蓮的那一刻,木蓮突然聽到耳邊響起了一個讓她戰栗的聲音,那聲音雖然小若蚊吟,卻仿似毒針一樣插在木蓮的胸口,讓她猛的一疼。
她知道,不是她在疼,而是另外一個人在疼,是舒景在疼,甚至,臉上的傷痕都似燒起來一樣。
舒饒俯在她耳邊說:“舒景,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她知道,舒景聽不到聲音。
拉著木蓮坐下,舒饒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木蓮,木蓮含笑接住,指尖卻在微微發涼。
目光再次交錯,舒饒這才開了口,這一次,她不再是兀自低喃,而是故意說給木蓮聽的。
讓一個人痛,有時候,不用給她添加新的傷痕,隻消一次次揭開她剛剛愈合的傷疤即可。偶爾,可以加一點鹽,讓那傷口潰爛,痛入骨髓。這樣的道理,舒饒非常明白。
“姐姐,好久不見了,妹妹可真的有點想你啊。不過這麽久不見,臉上的傷痕還是沒有消啊,看起來仍舊那麽可怕。”她吐字緩慢,聲音肆意,隻是為了讓木蓮看清她的唇形。
聽完她的譏諷,木蓮漫不經心地放下手裏的茶杯,目光淡淡地移開舒饒漂亮的臉,落在殿外的盆景上。
她要告訴這窩邊草的是,她木蓮對揭人傷疤這一招很不屑。
看到木蓮的這個反應,舒饒微怔了一下,繼續說道:“姐姐,在軒王府過得可好?”
木蓮心底冷笑,臉上仍舊淡漠,朝舒饒點了點頭。
明知故問的問題,這京城誰人不知道舒景被休之事,那兩個丫頭剛剛不還議論了一番嗎?
“聽說姐姐和王爺有些小別扭。男人嘛,就是這樣。即便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但是,你畢竟還是他的王妃,服侍他是你的責任。”
舒饒的意思,木蓮豈能不懂。她要告訴舒景,你被休了,是因為那個男人的心在我這裏。
揭了傷疤,又撒鹽。舒饒,果真不是小紅帽。
“娘娘,皇上傳娘娘早些到琴華苑去。”殿外傳來一個宮女顫顫的聲音。
“本宮知道了。”舒饒冷冷地答道,隨即起身,走到木蓮的身後,目光變得陰毒深邃,纖細的手指死死地絞著繡帕,厲聲說道,“舒景,我們的遊戲才剛開始,你的痛苦也才剛開始。我說過,我會讓你變得一無所有。你懦弱地想要進宮撐起搖搖欲墜的舒府,我偏要扼斷你的美夢,讓你親眼看著舒家敗落、消亡。你想要愛燕子軒,保護他,可我偏要他恨你、厭惡你。”
白皙的手指掠過木蓮的頭發,舒饒聲調一轉,淩厲不再,漂亮的眸子裏浮起一絲笑意,柔聲道:“姐姐,我很懷念你哭著求我的樣子。淚水漣漣,好不淒慘啊。你跪在地上,扯著我的衣袖,身子在瑟瑟發抖,真惹人憐惜,嗬嗬嗬。”說罷,她竟然笑出了聲。
木蓮的心一陣抽痛,恨不得起身甩身後那個女人一個耳刮子,心裏也在痛罵舒景。
難道你以前真活得如此窩囊、如此懦弱嗎?
她不讓你進宮,你就真的沒有進宮。她讓燕子軒恨你,那變態果真恨了你。她懷念你的哭容,難道你真的哭給她看?你憑什麽讓她掌控你的生活?憑什麽?
“姐姐,我們走吧。皇上、軒王爺和其他嬪妃還在等呢。”舒饒走到笑容淡漠的木蓮麵前,拉著她,親昵地走了出去。
“姐姐,你看這個院子漂亮嗎?”
“喲,那是南越國進貢的……”
“那是皇上賜的……”
她就是想告訴木蓮,這一切本該是屬於舒景的,可是已經是她舒饒的了。
舒景,告訴我,你以前到底過的什麽日子?
遠遠地便聽到了琴華苑傳來的愉悅之聲,木蓮附和著舒饒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這一路走來,可真的有些漫長。
剛跨進苑子,走在大理石階梯上,木蓮就瞧見了裏麵的熱鬧景象,身著豔色衣服、手執樂器的樂伶,穿著華麗衣服低頭淺笑的嬪妃,還有那些從未謀麵的、穿著華貴屈膝而坐的男子、女子,還有神色冷然、目光專注於舞者的燕子軒……
這似乎不像是一個所謂的生日慶典。一個貴妃,即便再得寵,過生辰也不該有其他的男子出現吧!
正當木蓮一頭霧水的時候,發現燕子軒突然扭頭看向了自己——身邊的舒饒,目光神情而灼灼,那俊眉間還有一抹淡淡的惆悵。
木蓮低頭冷笑,便聽到耳根有一絲嗤笑,一側頭,竟看見那舒饒身子突然一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直直地往前載,摔在了階梯上。
“啊……”舒饒痛苦地哼了起來,那苑子裏樂聲戛然而止,在木蓮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到底怎麽回事之前,一個紫色身影閃在了身前,將舒饒扶起,跟在其後的那個白色身影則是一臉擔憂的燕子軒。
“愛妃,你沒事吧。”紫衣男子低頭瞧著懷裏的舒饒,聲音很是擔憂。
難道這是劈腿男?可惜,他低著頭,看不見他的麵容。
木蓮撇了撇嘴。
“皇上。”舒饒抬起頭,漂亮的臉上掛滿了淚痕,淒淒艾艾地說道,“不怪姐姐,都是臣妾不小心給摔了。是臣妾的錯,擾了皇上的雅興。”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目光宛若刀鋒一樣落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木蓮身上。
良久,木蓮才從那些陰沉的目光中反應過來。靠,她被這個舒饒算計了。
話說,明騷易躲,暗賤難防。
那些目光,帶著肆意的譏笑,就如鋒利的刀刃一樣,活活地將木蓮給剝開了,讓她覺得無地自容。畢竟這裏是皇宮,而她幾日前就已經成為別人的笑柄了,如今舒饒又給她來上了這麽一招。
別人又會怎麽說?那個麵目醜陋的姐姐嫉妒妹妹,對其懷恨在心,想蓄意謀殺。
混宮廷的女人是不一樣。
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
木蓮抬眸看向燕子軒,發現他也在看她。
四目交錯的一瞬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想要愛燕子軒,保護他,我偏要他恨你、厭惡你。舒景,舒饒又一次做到了。
深吸了一口氣,木蓮膝蓋一疼,作勢要跪下,卻突然被人攔住。
“姐姐,您這是做什麽?是妹妹不小心呢。”舒饒伸手擋住了木蓮,繼續上演她的深明大義。
“罷了。”燕子愈斜睨了一眼埋頭而立的舒景,扶著舒饒回到了位置上。
樂聲再度響起,細碎的步子從她身邊掠過,留她一個人兀自站立,身影蕭瑟,她就像一個小醜,在被譏笑一番後,又被拋棄在舞台上,還被人拆了梯子,下不來。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有些無助了,她不知道要做什麽了。是一直這樣站著,被別人指手畫腳,還是不知禮數地貿然離開,或者是找一個位置坐下?
“跟本王過來。”頭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不大,卻沒有一絲感情,當然也沒有平日的淩厲。
跟在燕子軒後麵,木蓮此刻就像一個犯錯的小孩,被大人領著回家。雖然很痛恨眼前這個男人,恨不得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腳,重重地扇他幾耳光,然後揪著他的頭發,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燕子軒,你狗眼睛長到屁股上了嗎?難道你沒有看見,那個舒饒才是費盡心機想要害舒景的毒蠍婦人嗎?眼拙。”
不過想想,剛才如果不是他,她現在還像小醜一樣杵在那裏。
挨著燕子軒屈膝坐下,木蓮內心的那個嗜血潑婦又開始痛打舒饒了。遲早有一天她會讓舒饒哭著求她的,然後脫她的衣服、扒她的皮、毀她的漂亮臉蛋,也將她毒啞,然後看著她被打入冷宮淒淒艾艾地過一輩子。
想到這裏,木蓮蒼白的臉上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雖然隻是一秒,卻早就落在了舒饒的眼睛裏。
“姐姐。”
舒景低頭裝著沒有聽到。她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舒饒並不會這樣放過她。
“舒景。”燕子軒用肘輕碰了一下木蓮。
“姐姐,還記得以前每到中秋,姐姐就會在家裏為父親和母親跳舞慶賀嗎?今日恰好大家都在,氣氛如此熱鬧祥和,不如姐姐也為我們獻上一舞,如何?”
舒饒話一落,全場嗤笑一片,眾人的視線和議論再度集中在木蓮身上。
木蓮嘴角一抽,這舒饒存心是要她難堪了。眾人皆知,舒景麵目毀容而且從小是聾啞人,怎麽可能會跳舞?這不明擺著故意刁難她,讓她出醜啊!
而且就算會,她木蓮怎麽知道舒景以前會跳什麽舞?
正當木蓮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了燕子軒低沉而冷厲的聲音。
“今日賤內身體不適,恐怕不能獻舞了。”說罷,燕子軒薄唇一揚,俊美的臉上浮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漂亮的眸子冷掃了眾人一眼後,便柔情款款地落在了木蓮的臉上,片刻,又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他這一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直直地落在了木蓮肚子上,仿似要將她看穿——那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
愕然一片,抽氣聲一片,議論聲一片,驚歎聲一片……
難道?
木蓮臉皮不自然地抖了抖,難道這些人以為她懷孕了?不會吧,腳指頭都知道,她才嫁到王府幾日,這樣她豈不是又多了一個未婚先孕的罵名?
可是,燕子軒為何要這樣?難道是幫她?再抬頭看向燕子軒,他笑容邪魅如初,眉宇間卻有那麽一絲淡淡的苦澀和痛楚。
是啊,如果他以這樣的借口幫她,那舒饒該怎麽看他……不知為何,木蓮心裏突然有了一絲暖意,或許,這個小變態沒有她想象得那麽壞。
“本王隻是不想你將軒王府的臉丟盡了。”
目光對峙,他薄唇輕啟,吐字如冰,深邃的眸子又恢複了以往對她的輕蔑和憎惡。一刹那,剛冒出的暖意頓時就凝結成霜,冷得木蓮打寒戰,牙齒咯咯作響,還差點咬著自己了。
這樣的幫忙,她不屑。
這些天來,她成為別人的笑柄、飯後閑談、嘲諷的對象,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嗎?就剛才舒饒這般陷害她,不也有一半的原因在他身上嗎?
現在,他所謂的不讓她丟臉的救助,對她何用?
“皇上,既然姐姐不舒服,那就讓太醫診治診治吧。”舒饒尖銳刺耳的聲音錚錚地傳來,似帶著毒的針,插在木蓮的心裏。
舒饒是鐵了心要她出醜了。
既然這樣,那就如她所願吧。木蓮臉上突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睨了燕子軒一眼,起身,朝眾人微微一鞠躬,走了出去,手卻被人一把拽住。
“你做什麽?”身後傳來燕子軒壓抑的怒叱聲。
回頭對一臉驚愕的燕子軒翩然一笑,冰冷而嫵媚。木蓮一拂袖,甩開了他的手,徑直朝苑子中間走去。
四下笑聲又是一片,所有的人現在都期待著她如何出醜,期待著一個聾啞女怎麽演繹一段注定被嘲笑的舞蹈。
舒景,我要你活出精彩,我要你抬起頭來,我要讓那些嘲笑你的人都閉上狗嘴。
手執毛筆,她目光專注,手腕一轉,一行流暢的字便赫然出現在呈上來的宣紙上。
“三米雪白綢布、墨汁、朱砂、踏雪尋梅。”
舒饒由人攙扶走到木蓮麵前,看著木蓮寫的幾個字,妝容精致的臉上勾起一抹冷笑,“姐姐,您是要獻舞,怎麽要這三樣東西啊。”
木蓮微微一笑,優雅地將那紙遞給樂伶。
“既然是軒王府所點的,那就呈上來吧。”苑子的那頭傳來燕子愈的聲音,木蓮這才側頭繞過舒饒,真正地看向那說話的男子。
青絲束在金色皇冠中,眉目晴朗,灼灼有神,紫色的金絲繡龍袍子襯得他氣質脫俗,神采奕奕。雖說和燕子軒麵目有幾分相似,但是卻少了燕子軒那眉宇間與生俱來的冷傲和華貴。
四目相對,木蓮嗤一聲冷笑起來,清澈的眸子裏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狡黠。
那劈腿皇帝不正是在花滿樓被她連續拒絕三次的神秘男子嘛。
這世界上真是無巧不成書啊,當年拋棄舒景的男人,竟然在另一種情況下被她木蓮連續“拋棄三次”。此刻,一想到他當時氣憤交加的神情,心裏的痛快之感油然而生。
如果,某一天,他知道了花滿樓那個妖嬈嫵媚的浴血紅蓮就是舒景,他又會是何種表情?
“姐姐,你要的東西上來了。”見木蓮臉上突然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舒饒大聲提醒道,心裏有些隱隱不安,不知道為何,她覺得舒景變了。
宮女在地上將雪白的綢布展開,將朱砂和墨汁放在兩側,躬身退下。
周圍的笑聲和議論聲比先前還大了些,所有人的臉上浮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目光也不時地瞟向一臉寒意的燕子軒。
木蓮禮貌地朝周圍俯了俯身,指尖撚了些朱砂輕點在麵部的傷痕上,鮮豔而刺目,隨即提起裙子將白色的鞋子踩在墨盆裏。
這一動作,惹來了眾人的哄笑。
“她這是要做什麽?將朱砂塗在臉上,難道還嫌傷疤不夠刺眼?”
冷掃了眾人一眼,木蓮垂眉,修長的睫毛在陽光下輕輕顫抖,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卻有一股冷漠而高傲之氣。隻見她一手提裙,一手做蘭花姿勢高舉在頭頂,抬腳,將沾著墨汁的鞋底輕盈地踩在雪白的綢布上。
“錚……”耳邊響起悠揚的琵琶聲,宛若流水涓涓,悠然而來。
踩著那緩慢的節奏,木蓮優雅地一轉身,跨步,拂袖,便在那三米的綢布上翩然起舞。每一個漂亮的旋轉,每一次優雅地移動步子,那雪白的綢布上就會留下一連串細碎的墨色腳印。
那彈琵琶的樂伶仿似和木蓮心有靈犀般,每次在木蓮要換動身位的時候,她手中的曲調就會隨之變動,由先前的緩慢悠然,變得急促卻又流暢。
而木蓮,也會踩著她的每一個節奏變換身體的姿勢,以及旋轉的速度。
身體旋轉的風,撩起了她白色的華服,綻開成一朵嬌豔的百合。腰間紅色雪紡腰帶,隨著身體的旋轉,在風中華麗地盛開,猶如鮮紅的罌粟。如墨的發絲下,她蒼白的臉漸漸隱去,凸顯她側臉上那妖媚幾點朱砂,遠遠看去,就像在雪地裏開放的幾朵魅而不俗的梅花。
紅與白的極致相錯,琵琶聲和舞姿的完美結合,讓綢布上那個白色身影看起來,就像巧落在雪地裏的仙子,她時而步履急促,時而動作輕盈優雅,好似真的在踏雪尋梅。
周圍的嘲笑聲、議論聲,甚至連呼吸聲早已湮沒在她的舞姿中,所有的人,臉上都無不驚歎、驚愕、驚訝,還有驚豔之色!
“咚咚……”曲子緩慢下來,木蓮身子一低,伸出蔥白如玉的手,抓起盆中的朱砂,一甩袖,那些緋紅的粉末就如紅色的雨一樣,隨著她身子的旋轉移動,滑步,揚揚灑灑地落在綢布上,又很快被她踩在了腳下,直到琵琶聲停止。
深吸了一口氣,木蓮抬眸,看向那彈琵琶的女子。
她身著紅色的紗衣,三千青色自然泄落在肩頭,手抱琵琶挨著其他樂伶端坐在凳子上。平淡陌生的麵容,卻給人一種不平淡的感覺,特別是那眉宇間的妖嬈媚惑,倒不像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子所擁有的。
朝她感激一笑,木蓮這才退出那白色的綢布,隨即提著裙子再度躬身以示謝幕。
四下寂靜無聲,仿似整個世界停止了般,木蓮黛眉一挑,冷眼將剛才嘲笑她的眾人掃了一眼。
在他們的目光中,此刻,隻有驚豔和震驚。
回頭看向燕子軒,他眸子依舊深邃,似波瀾不驚,隻是,在迎上她挑釁的目光時,他的身子恍然怔了一下,就連他俊美的臉都浮起了一抹蒼白,眸子裏的平靜也瞬間被打破,遽然暗潮湧起。
漂亮的唇輕微一揚,她臉上綻開一抹嫵媚的笑容,當然,不是送給燕子軒的,而是投向燕子愈。她就是要在這個時候大膽地出牆,大獻殷勤,惹得有些人對她越加憎恨,她心裏就越痛快。
至於舒饒那惡毒的、要將木蓮大卸八塊的目光,她直接忽視了,專注地笑看著一臉驚愕的燕子愈,然後對著旁邊的宮女一揚手。
宮女知趣地將地上的三米綢布抬起來,那一刻,周圍徹底爆發了一浪高過一浪的驚歎和讚美聲。
“梅花……”
“樹動懸冰落,枝高出手寒。”
隻見那白色的三米綢布上,一幅梅花圖赫然出現,墨色的梅枝,曲折有力,主幹蒼勁;緋紅的梅朵,似迎雪盛開,又似含苞待放。
那飄逸的舞姿下,竟然藏有這般的奧妙,豈能不讓人折服和讚歎!
這才是所謂的踏雪尋梅。她踏的是墨,跳的是舞,舞出來的卻不僅僅是一枝梅,而是一種傲氣。
“踏雪尋梅,踏雪尋梅。”燕子愈目光灼灼地看著那幅畫,最後看向木蓮,歎道,“沒想到軒王妃竟有這般讓人歎止的才藝,深藏不露啊。”眼前那個女人,她眉目清麗,眸子清澈如水,鼻翼小巧,滲著點細密的汗珠,勾起的紅唇飽滿如凝,微顯蒼白的臉上,那幾道淺淺的傷痕此刻看來並不猙獰,反而讓人覺得有些憐惜。
“是啊,姐姐這般舞姿連妹妹都給騙了呢。”瞧出燕子愈目光的異樣,舒饒微笑著附和道,纖細的手卻緊握成拳。
“看來七王爺真的是有福了。”
燕子軒深吸了一口氣,環抱著手臂,身子微傾,目光複雜地打量著眼前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
在她的臉上,他又一次看到了她的高傲,還有舒景從沒有過的自信。她變了,變得不像是以前的舒景了。
而且……剛才她的每一個舞步都和那琵琶聲配合的天衣無縫。
“皇上,既然軒王妃的舞姿如此出眾,是不是該打賞呢?”舒饒口中的姐姐變成了軒王妃。
“愛妃說的是,當然要賞。”燕子愈目光沒有從木蓮的臉上移開,她眉宇間的傲氣就仿似她剛才舞的那支踏雪尋梅一樣,孤傲清高,卻又有一股淡雅氣質。他很欣賞。
此刻的她,迎風而立,陽光從她頭上灑下,整個人仿似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讓燕子愈心裏突然動了一下。秋日的風撩起她白色的華服邊角和她墨色的發絲,再配上她毫不怯弱的笑容和明亮的眸子,她整個人看起來飄逸翩翩,甚至有一股女子所沒有的英姿颯爽之氣。
這個曾經膽小的、不敢看他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特別的一麵。
甚至……燕子愈站起身來,手執折扇,踱著步子走到她跟前。這個女人,甚至讓他想起了在花滿樓瞧都不瞧他一眼的那個舞姬。
“舒景,你說朕要賞你什麽好呢?”他語調溫柔起來,直接呼出了她的名字。
坐在一側的燕子軒臉色頓時一沉,隨即卻垂眸勾笑玩弄起桌上的酒杯來。
木蓮莞爾一笑,用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念妹。
“好,果真姐妹情深。既然你有這樣的要求,朕就準了你隨時可進宮探望饒貴妃。”他朗朗笑道,俊美的五官也是和燕子軒一樣無可挑剔,隻是眉間流露的風流之色,她不喜歡。
俯身行禮,抬頭的一瞬間,剛好瞟到舒饒麵色蒼白地坐在位置上,四目相對,木蓮嘴角一勾,眼神清冷。
隨時進宮,這樣的殊榮豈是一般人能得到的。這說明,剛才燕子愈真的有點動心了。進宮,就會增加和燕子愈的接觸幾率,這一點燕子愈不可能不知道。
舒景,你看,這個世界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