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展青,我多希望,此刻,死去的那個人是我!”眼皮越來越重,空氣彌漫著一種詭異的香味,木蓮也無心思索,隻是緩緩地閉上眼,希望,一切都是夢。然後睜開眼,看見展青,站在門口,笑得有些憨:“夫人……”
希望,柳綠站在門口,怒罵道,你這個禍水。
是的,她似乎看見了,還看見皎兒了,穿著她鍾愛的紫色華服,不屑地看著她。
是的,她還看見,燕子軒瞪著眼睛被她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是的,她看見香茗拉住她,輕柔地問:“小姐,你還好嗎?”
木蓮笑了笑,道,果真是夢啊……這才是真的。
“嗯!”一陣尖銳的疼痛從額頭上傳來,隨即是讓人作嘔的臭味,木蓮翻身爬起來,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摸向額頭,觸及到一陣溫柔的黏糊,低頭借著那不知何時架著的火堆一看,竟然是鮮血。
“呃……”好臭,那臭味在她身上散開來,讓她昏睡的腦子,突然清醒,也攪亂了那剛才的美夢。低頭看向身邊,木蓮晃了一下,那是一座新的墳墓,紅色的泥土,在夜風中搖曳的插在泥土裏的劍。展青……
木蓮看向火堆的另一頭,看見白衣側身躺在那裏,眼眸緊閉,像是睡著了。起身走過去,一股異樣的香味突然傳來,和剛才的那股惡臭相反,這個味道,讓人暈眩。迷香!是的,這個香味就是她睡前聞到的迷香,而那個惡臭,就是讓她清醒的解藥!手再度摸著額頭上還在流血的傷口,木蓮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
有人故意昏迷了她和白衣,又有人故意將她弄醒!
而四周,沒有了小妖精的身影!木蓮深吸了一口氣,抽出白衣身上的劍,貓腰著身子,朝遠處的林子走去,那裏,吹過來一陣風,剛好是那種迷香的味道。弄醒她的人,給她留下了記號。
悄悄地走上前,似乎聽到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為了避免上次遇到翡翠那樣的情況,木蓮幹脆脫掉了鞋子,赤腳踩在泥土上。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木蓮覺得汗水濕透了衣衫,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那聲音如此熟悉……翡翠。
站在巨石前,木蓮停住了腳步,遲疑了一秒,還是咬牙爬上了那冰涼的石頭。
木蓮,到現在,你還不肯麵對嗎?你該清醒了,你已經找不到任何借口為他開脫,找不到任何借口說服自己了。
那身體中了迷香,一時半會兒壓根兒就恢複不過來,木蓮緩了一口氣,爬到一半,全身已經精疲力竭,正打算繼續往前爬,突然聽到岩石後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現在立馬給本宮回西岐!”那聲淡漠如冰,帶著讓人不可抗拒的威嚴和霸氣,同時還有一份冷冽!
扣著石頭的手頓時顫抖了一下,木蓮險些不穩,從上麵滾落,可是,憋住所有的力氣,她發瘋似的往上爬,因為……因為,那個顏緋色,顏緋色!
當她最終爬上去的時候,她到底還是看到了那永生都不願意看到的一幕。怔怔地看了許久,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絕望的笑容,苦澀難耐,那一瞬,就連眼睛都失去了以往的光澤。
他負手而站,穿著的還是早上她精心為他準備的白色衣服。如墨的青絲用木製的簪子固定在頭頂,幾縷發絲落下,掃過他絕美的容顏。
隻是,此刻的他,表情冷漠,那雙眸子沒有以往的清水漣漣,也沒有以往的柔情繾綣,隻有那積聚了萬年的寒冰,而高挺的鼻翼下,那惹人憐愛的薄唇,此刻也抿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這便是他嗎?這便是真正的他嗎?當她做好一切準備迎接這一切的時候,她才發現比她想象的難,那岩石上分裂的邊緣早進割進了她的皮膚,蹭出許多血絲,她不覺得疼,隻是覺得身體冰涼,血液在凝固。
她已經不期待,這是夢了!她已經,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殿下……”翡翠上前拉住他幹淨的袖子,乞求道,“您說了,要給翡翠一個交代,莫不是這就是您的交代?”
“翡翠,本宮再提醒你一次,不要仗著你的身份而一次次地考驗本宮的耐心。在錢繡山莊之前,本宮警告過你,不要再跟來!”
“可是,您已經騙不下去了,謊言就要被揭穿了,她什麽都將知道!她將知道,你一開始便是故意接近她,一開始便給她設下了圈套。她也將知道,是您殺了她身邊最重要的人,甚至,她也會知道,你一次次地利用她……”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在林子裏響起,隨著翡翠的痛呼,她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隨即趴在地上猛地吐了一口鮮血。
“翡翠,你知道得太多了!”他聲音越來越冷,那雙駭人的眸子裏騰起一層讓人戰栗的碧綠,殺氣陡然積聚,他俯身逼近她。
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跡,翡翠無力笑了起來,不再畏懼:“是啊,殿下!我知道得太多了!我還知道,你根本就不愛她!你愛的是您娘親為你留下的那個預言,你愛的是她所說的會來自千年以後的一個魂魄!那個魂魄,如果你能掌控,她會助你得天下,若不能掌控,你就會死在她手裏!”
“閉嘴!”他厲聲咆哮,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卻怎麽也下不了手殺她。
“不,我不閉嘴!我就要說,我要你也看清你自己!你隻是為了控製她,隻是為了利用她,所以你想盡辦法欺騙她……可是呢,你根本就把持不住!你殺了這麽多人,到底還是阻止不了她去江州!殿下,求您放棄吧,她不是你所能控製的人……”
掐住她脖子的手顫了一下,他碧綠色的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是的,他阻止不了她,他根本就不能掌控她。
冰涼似刀鋒的石頭切入了皮膚,黏糊的血液在粗糙的石壁上,畫出一朵朵嬌豔的花。手指緊緊地扣住石縫,她恨不得指甲都掐進去。十指連心,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此刻胸腔讓她窒息的疼痛吧,像是被他插入了一把鈍刀,然後握著刀把旋轉,痛得過分殘忍。
從沒有過的痛,以至於,讓她全身血液瞬間凝固,成了萬年冰封,刺痛了她的皮膚。
緊咬著唇,她抑製著要哭的衝動,眼睛酸痛得幾乎讓她也要暈過去,她卻告訴自己不要哭,到最後,她不得不緊咬著唇,將眼淚和嗚咽活生生地給逼退回去。
這便是她木蓮拚命守護的人嗎?這便是她背叛,背棄他人所要維護的事實嗎?這便是等待她的真相嗎?這便是,她放棄了一切,甘願承受的愛情嗎?
謊言……一個她穿越千年,不惜死去別人,都要掩蓋的謊言。
一個,她甘願看著身邊在乎自己,自己在乎的人一一死去,都還要自欺欺人,而不能麵對的謊言嗎?
她期待的,她甘願的,她守候的,她得到的,隻是一個謊言。
她付出的,她犧牲的,她背負的,她辜負的,卻是生命和信譽。
愛情,他原來,從不曾愛過她!他愛的是那個預言……哈哈哈……
到最後,木蓮匍匐在石頭上,嘴角扯出一絲絕望的笑容,那原本明亮如星的眸子,也頓然失去色彩,像隕落在海底的星星,燦爛不再。
什麽東西,比欺騙更殘忍?什麽東西,被背叛更殘忍?什麽東西,比自己最愛的人利用更殘忍?
閉上眼,眼前是那些死去的人。香茗站在走廊上,攏著手,對她微笑。皎兒也站在旁邊,笑顏如花,展青抱著劍,靠在欄杆處,柳意柳綠並排而站……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發生過的事情,都像電影一樣重複,閃光的膠片,像利刃一樣,在她身上劃過。
翻身仰躺在岩石上,木蓮仰起頭,看著黑暗無盡的天空,啞聲而笑,沒有絲毫的淚水,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哭不出來,或許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哭。
此刻,她隻想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愚鈍,笑自己自欺欺人,笑自己異想天開,嘲笑自己的自以為是。
舒景,你是對啊。我本就不該待在這裏的,我本就不該愛上人,我哪有資格!
伸出滿是傷口的手,握住那把冰涼的劍,木蓮神色茫然喘了一口氣,她現在腦子裏除了那些人,便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麽……突然,聽到石頭後麵,再次響起翡翠的聲音。
她說:“殿下,你讓他們走。你無非就是怕她見到慧心大師,若是這樣,我自當替您安排!”
“你安排,你有什麽資格替本宮安排……”後麵的她再也聽不清,腦子像是被人用錐子錘了一下,摸索著爬下石壁,腳下一酸,她癱倒在地。
他不讓翡翠安排,自然他會有自己的安排。一開始,他就曾試探性地問過慧心大師在哪裏?下一個是白衣,再下一個是慧心大師嗎?
她罪孽深重,不能再讓人死了。白衣不能死,慧心大師更不能,她要離開,離開這個充滿謊言的世界。
腳下生疼,石塊割破了腳底板,幹枯的荊棘劃破了衣衫,踉蹌著在林子裏狂奔,看上去既狼狽又可憐,像遊走在林子的孤魂一樣。
火堆越來越近,白衣仍舊躺在地上,本就虛弱的身子因為迷香的傾入,顯得奄奄一息。
一個趔趄,木蓮滾落在地上,險些撞翻了火堆,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驚慌失措,木蓮伸手將白衣扶起,他身子柔軟,全身因為那火堆的長期烘烤而變得滾燙,伸手摸向他額頭,全是汗水,灼人手心。
“白衣,我們走!”木蓮顫抖著將白衣摟起來,卻發現,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而自己身體也出奇地無力,兩人頓時一同摔倒在地。掙紮著又爬了起來,也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他們倆才站穩,可是,白衣的情況似乎十分糟糕,銀白的衣衫上,已經滲出了一絲絲血跡,整個身體的重心都壓在了她身上,雖然不重,但此刻的她也難以負荷。
“白衣,醒醒,我們走。”木蓮看了看前方的馬車,覺得先上馬,可剛走一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幽香,那一刹那,木蓮整個人險些再次倒下去。
“娘子,你要去哪裏?”那聲音,溫柔似水,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扶著白衣的手,猛地顫抖了一下,另一隻手也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木蓮臉上扯出一絲苦笑,絕望地搖了搖頭。
曾經,娘子這個呼喚,徹底擊垮了她心裏的那道防線,曾經就是這一聲聲娘子,讓她不斷地沉迷,不斷地墮落,不斷地選擇背叛和欺騙自己。曾經,她聽到這個呼喚時,心裏會湧起千層漣漪,心甜似蜜。
而現在,她聽起來,卻是無比地嘲諷,像是有人在那原本就潰爛的傷痕上澆了一把油。顏緋色……到現在,你都還要欺騙下去嗎?那麽一瞬,她胸前突然積聚了一股讓她全身都裂開般的疼痛,那握著劍的手,也顧不上傷口的疼痛,狠狠用力握緊,而那原本黯然失色的眸子,也因為騰起的恨意,變得格外明亮,像是萬年堆積的冰封,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駭人的寒光。
“娘子……”那聲音越來越近,木蓮沒有回頭,便可以感覺他在靠近她。
木蓮扶著白衣,慢慢地轉過身,臉上扯出一絲笑意,看著眼前的男子。
青絲飛揚,容顏絕豔,眼眸似水,紅唇如凝,膚若凝脂,火光下的他,依舊美得傾國傾城。
狹長的鳳眼掃過眼前的兩人時,那雙如柳的眉,當即蹙了一下,卻是勾著唇,道:“娘子,這白衣是怎麽了?何須如此勞煩你?”
輕柔的聲音,卻怎麽也掩飾不了隱隱的怒意。
手下意識地再度將白衣扶好,木蓮穩住在夜風中微微發顫的身體,抑製著聲音道:“白衣……他,不舒服!”那一刻,她幾乎有衝上去的衝動,而藏在身後的劍,已經蓄勢待發。
“不舒服。”顏緋色點了點頭,似乎表示同意,這才將目光落在木蓮身上,那麽一瞬,他清澈的眸子閃過一絲驚訝。
眼前的女子,頭發淩亂不堪,本就淨白的臉上突然呈現出一種不自然像是死人一樣的蒼白,那雙漂亮的眸子,此刻也有一種異樣的光芒,明亮的,卻是冰冷的,沒有了往日看他時候獨有的柔情和寵溺。毫無血色的雙唇仔細看去竟然微微顫抖,那下唇上還隱隱有血色的牙印。
而她身上那件白色的繡著桃邊的華服,到處是刮痕,還能看見些許雜草和血跡,再看下去,顏緋色的眉再度擰緊,她竟然**著雙腳。
“娘子,你這是怎麽了?”這副光景看得他心裏頓時一疼,忙上前詢問道,卻看到她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神色警惕。
“娘子,你這是怎麽了?鞋子呢?這樣會著涼的。”
“鞋子在馬車上!”木蓮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答道。
“那為夫去替你取!”
“我和你一起去吧!”木蓮將白衣小心地放在地上。
“娘子,這地上好生不幹淨,還是讓為夫替你取吧。你就在這裏等我。”
“沒事,剛好,我也想和你說說話!”手拂過白衣的腰間時,木蓮快速地將他的匕首也取下,再站起的時候,順便放在了自己的腰間。
眼前的美人兒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秒,隨即笑逐顏開,搖步上前,將木蓮拉住,柔軟的身子親昵地貼著她,手剛挽著她的手臂,他明顯地感覺她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娘子,今晚你好生奇怪哦?”他噘嘴問道。
“沒有啊。”木蓮掀開簾子進了馬車,身後的人也跟著進來,簾子還沒有放下,他手就極其不規矩地環住她的腰肢。
“娘子,可否告訴為夫,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以,但是在之前,我也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木蓮彎腰坐下,順勢推開了他的手,而他卻不依不饒,身子再次貼了過來,像是一個需要擁抱的嬰兒。
用力地扣住他手腕,往他頭頂一放,壓在了馬車上,身子順勢一側翻身,將他壓在馬車的座位上。
“娘子,你這是要做什麽呢?不是要問為夫的問題嗎?”嬌嫩的手被磕車壁上,有些疼,不過,此刻將他欺壓的姿勢,怎麽看起來都是十足曖昧,不由得他臉色微微發紅。
“是啊,我有問題要問你。”木蓮冷冷一笑,伸手解開自己頭發上的束帶,繞住他白皙的手腕,隨即穿過車窗上的鏤空處,用力一扯,將他雙手都固定在了頭頂上。
那瀑布般的青色瞬間披散,包裹著她蒼白的臉頰,他眯眼望著她,嘴角笑容嫵媚而勾人,當她的手指曖昧地滑落在他唇角時,他不由得伸出舌頭輕舔了一下。
“告訴我,你愛我嗎?”躲開他柔軟的香舌,木蓮的手指滑下他的下顎,然後落在了他漂亮的脖子上,來回地撫摸。
“愛,為夫愛娘子……好愛,好愛,都愛到心尖兒去了……”他媚眼如絲,呼吸在她的“愛撫”下急促起來,甚至仰起頭,試圖想要去吻她。
“是嗎?”木蓮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寒光,伸手摸出腰間的匕首,用力抵住他白皙的脖子,咬牙道,“顏緋色!”
脖子處傳來的冰涼讓他清醒了幾分,而當那個名字清晰的從她嘴裏吐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頓時僵在了位置上。睜眼看去,剛好對上了她冰冷的眸子,那清澈的眸子下有讓人害怕的恨意,誓要將他碎屍萬段般。
殷紅的鮮血從鋒利的刃口溢出,沿著他修長的脖子流下,皮膚被割破的聲音,他似乎都能聽到,隻是,這點疼痛,似乎不足以掩蓋胸口慢慢堆積的脹痛。
“娘子……”他哆嗦,眼中有一絲茫然和不知所措。
“閉嘴!”她咆哮道,一手壓住他的肩頭,一手持著匕首,那下意識用上的力度,幾乎就要將他的肩頭給捏碎。
漂亮的眸子閃了閃,脖子上和肩膀傳來的疼痛,對於此刻的他有些難以承受,就連胸口都傳來隱隱的悶痛。
“娘子,你嚇著為夫了?你說過,不會對小妖精凶的?可是……”淚水沿著他精致的臉頰落下。
“住嘴!你不是小妖精,你不是……”那捏著他肩膀的手,在憤怒中,不知不覺又加重了幾分。麵對如此的他,此刻她沒有絲毫心軟,隻有那不可澆滅的恨,恨,恨……如今,事到這種地步,她木蓮豈能用一個恨字來表達,自己對他的仇恨!
“你不再是小妖精,這個世界上從不曾有小妖精,也不會再有小妖精!”蒼白的唇,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木蓮眉眼中瀲滿了絕望和痛楚。
小妖精這個人,本就是個泡沫,是他偽裝出來的。
身下的他,當即怔住,心髒突然停滯一秒,隨即是要將他撕裂的疼,瞬間掩過了脖子處傷口和肩上的痛,甚至,連呼吸都艱難了起來。
她說從不曾有過小妖精,那他算什麽?她說以後也不會再有
“顏緋色,你到底要欺騙我多久?告訴我!”為了怕自己控製不了情緒,一刀殺了他,木蓮深吸了幾口氣,穩住了手。
他痛苦地搖頭,滿眼哀切地望著木蓮:“我不是故意的……”事情的演變,逐漸地不在他控製之中,到後來,他根本就無法掌握。
“不是故意的?”聽到這幾個字,木蓮終於控製不住,猛地揪起他的衣服,幾乎將單薄的他都提了起來,匕首也抵住了他的下巴,“顏緋色,你不是故意的?哈哈哈,你到這個時候,為何還不知道悔悟!那我問你,你第一次出現,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
雙手固定在頭頂上,上身卻被狠狠地揪住,這樣的姿勢,讓他難受得想要吐,以至於原本粉紅的小臉上,浮起一絲病態的蒼白,讓人生憐,就連嘴角也不由得溢出一絲淡淡的血痕。原本這個時候,他就該吃藥,不然就會全身冰涼,心絞而死。
“說啊,顏緋色,為什麽不說?”看著他這副樣子,木蓮心突然抽了一下。
“是的!”他虛弱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果然,一開始,就是一個謊言,在他回答之前,她至少希望,他的變化是從後麵開始,而非,一開始便是。心,漸漸涼了下去。
“當日我收到消息,燕子軒的新婚妻子跳河自殺,但是救她的人卻是燕子愈,當時我並不知道舒景被燕子愈控製。於是我打算從這裏開始挑撥兩人的關係,卻不知道……”他突然頓住,透明的淚水濕過長密的睫毛,從眼角滑落,“卻不知道,那個人是你。”
那時他們第一次見麵,他手持一把油紙傘,身著紅色的罌粟袍子,朝那早就落入包圍圈的亭子走去。霧雨漣漣,一切美得不真實,當他慢慢走近時,看見一個同樣身穿紅色華服的女子,麵目清冷地站在亭子裏。麵色慘白如紙,那雙眼睛卻明亮如星,好似天空中最璀璨的星子般。
四目相對,他步子緩了一下,他以前見過舒景,可是,那一刻,就在她也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顫抖了一下,甚至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在想,他們的交織,他們的愛情,應該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那一刹那的千年對望。
“嗬嗬嗬……”木蓮無力地笑了笑,聲音蒼涼無限,“那花滿樓呢?花滿樓是不是你在京城的駐紮地?要我留下來也是你故意安排的?”
“嗯!”到此,他已經沒有能力再掩藏下去了。
“那玉扇的失蹤?也是你安排的?”
“是我殺了她!”
身子猛地顫了一下,木蓮險些沒有站穩:“好!好,我知道了……丞相府,中秋的血洗京城,舒府,台莊,柳綠,展青,他們都是你殺的嗎?”
他點了點頭。
“為什麽?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因為他們要阻止我!任何阻止我的人,都必須死!”此時,他猛地睜開眼,盯著木蓮,雙眼中浮起一絲寒意。
“阻止你做什麽?難道這些人也能阻止你得到燕氏江山?憑借你的能力,你大可以輕而易舉地讓這江山易主,可為何要這般大費周章,為何要死這麽多無辜的人?而這些人,他們不會對你有絲毫影響!”
“哈哈哈……得到燕氏江山?”心底最敏感的神經被挑起,他絕豔的容顏上揚起一絲邪魅的笑容,眼眸甚是不屑,輕笑道,“我根本就不稀罕什麽燕氏江山,也不屑於得到這個血統肮髒而低賤的姓氏所建立的國家!我要的是毀滅,我要他燕氏一族自相殘殺,我要他燕氏一族在這個世上永遠消失,我要他們血流成河!”
“所以,我便是你利用的棋子?我被你用來挑撥他們之間?”指尖已經冷得發疼,木蓮此刻幾乎已經快麻木,蒼白的臉上那墨色的靜脈清晰可見,“那上次在客棧,也是你故意摔倒,讓白衣將你抓走?是不是?”
“是,燕子愈燕子軒的矛盾早就激化,卻一直相互隱忍不出手。我不過是在給他們找一個借口?這樣來回回旋的遊戲,我玩得有些累了!”
“哈哈……遊戲?顏緋色,你輕描淡寫這個是遊戲?而我呢?而那些死去的無辜的人呢?我們算什麽?被你像玩偶一樣玩弄,想生就生,想我們死就死?!”
“這世上,凡是我不喜歡的,都要統統毀滅。”他沉吟道,目光移開木蓮的臉,落在簾子外麵深黑的林子裏,那雙幹淨透徹的瞳孔透著妖魅而冷厲的綠光,似碧水一樣蒼翠。
木蓮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他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眉間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孤傲,就連抿著的唇都讓人覺得壓抑的恐懼。這樣的氣質和壓迫感是他怎麽也掩飾不了,而這樣的感覺,在小妖精身上是永遠看不到的。說到底,顏緋色,永遠都是顏緋色。小妖精,從來沒有出現過。
嘴角勾起一抹絕望的淺笑,木蓮鬆開抵著他下顎的匕首,那雪亮的利刃處還有他豔紅的血跡,襯著他蒼白的臉和那件雪白的衣衫,是格外妖嬈刺目。
起身站好,身體猛地疼了一下,是血液似冰塊一樣巨冷所帶來的痛,伸手捂著胸口,木蓮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隨即將匕首放好。此刻,她多麽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軟弱,恨自己白癡,恨自己愚蠢。
果真,舒景,我愛上了一個魔鬼,一個毫無感情的魔鬼。
“顏緋色,你不要忘記了,死的這些人裏麵,幾乎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在錢繡山莊的擂台上,是柳綠柳意救了你,是展青白衣替你治療的!”說完,木蓮轉身就跳下馬車。
她自己到底還是下不了手,她一直都堅信自己是一個絕情冷漠的人,可是,當自己也淪陷的時候,她也無能為力。
脖子上的冰涼不再,他驚覺地看向她,卻在她臉上看到一抹絕望的漠然,那雙晶亮的雙眼空洞無神,隨即轉身跳下了馬車。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麽。
她終於,真正地要棄他而去了。
“娘子,娘子!”他嘶聲喚道,碧綠色的眸子瞬間恢複了那純潔無邪的墨色,眼裏染滿了驚慌和無措。用力地掙紮,可是頭頂那束縛著他手腕的發帶卻越發牢固,似乎他的力道越大,它就束縛得越緊,幾番下來,那銀白色的綢帶已經深深地嵌入皮膚,暗紅色的血印清晰可見。
“娘子,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不要……咳咳!”他哭著乞求道,淚水沾滿了臉頰,染濕了頭發,那馬車也被他震得劇烈搖晃。那時,他才明白,她故意將他引到了馬車上,故意將他綁好,然後離開……
剛跳下馬車,身後傳來他淒慘的哭聲,像孩子一般無助,若是以往,她定然上前抱住他,將他攬著懷裏。可此刻……手裏的匕首再一次的握緊。
“顏緋色,我這一次不殺你,不代表下一次不殺你!”
“娘子……咳咳……”見木蓮站立,他眼中斂起一絲欣喜,無暇顧及手腕處的疼痛,隻是想要掙脫,“你說過,永生不得棄我,你說過,願為我與天下為敵,你說過,要和我浪跡天涯!”
握緊手裏的匕首,木蓮轉身再次上了馬車,怒視著他道:“是的,我說,永不相棄,我說過,與天下為敵,我說過,要浪跡天涯!可是,我說的是小妖精!”
“顏緋色,你知道嗎?我給過你機會,給過你很多機會,是你自己放棄了!你如果那次,我們真的從京城逃離了,或許事實上不是這樣,可是你呢,你選擇了背叛我,你選擇了假裝被白衣抓到,然後挑撥燕子愈他們!
“有時候我在想,白衣真不該救我們,我們若是死在了懸崖處該多好。可是,我活了,繼續生活在你的謊言裏,而你也繼續編織你的陷阱。你知道嗎?在台州,在翡翠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懷疑你了。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那四個要求,我說,你是我永永遠遠的小妖精,你若是違背了,那就休怪我絕情!”說到這裏,木蓮突然陡然地坐在地上,再次想起了那噩夢般的一幕幕。
“可是呢,你卻選擇了血洗台莊,選擇了絞殺我的人。到了錢繡山莊,在看到你出現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殺你,可是在眾人都懷疑你的時候,我選擇了與天下為敵。可你又做了什麽,殺了柳綠,殺了柳意,然後是展青……”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將你自己棄了!你可知道我的感受?”她嗚咽地望著他,此刻的他在她一番話下,驚愕地呆在了位置上,眼裏是不可思議和痛,說不出話來。
“我帶著你離開,放棄了多少,我背叛了多少人。可是你呢?你從頭到尾就給了我一個謊言,你隻想利用我,控製我,為實現你的那個預言!”身體的血液凝結之後,開始出現反常的倒流,全身突然滾燙,木蓮伸手摸向突然發熱的上唇,卻摸到一手的鮮血。踉蹌的從馬車裏爬起來,她回頭望著他,“顏緋色,你從頭到尾可真心地愛過我?”
愛嗎?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慘白的臉上有一抹鮮血,還在不停地流,就連眼角都溢出了血,他呆滯,無法從她的言語中反應過來。是的,是他自己放棄了一切。
“我愛……”但是,他是愛她的,雖然一開始是目的,但是後來……
“不!”她大喊道,“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你愛的是你娘親為你留下的預言,你愛的是那個千年以後可能助你得天下的魂魄!如果此刻的翡翠是那個千年以後的魂魄,那你是不是愛的就是她了?”淚水,終於在壓抑了許久之後,傾瀉而出,這是她聽到真相到現在,第一次哭,她以為她不會哭了,但是當她得知那個一千年的預言後,她徹底地對他絕望,不再有一絲留戀。
“娘子,你聽為夫說……”
“住口!”她站直,一手揪著頭發,一手拿著匕首,冷聲道,“顏緋色,天地可鑒,日月為證,我木蓮從不曾負你!而是你,負了我!那日,我們在懸崖山洞結發相纏,許諾一生,今日,我便斷了青絲,斬了情絲,你我今生便是永不見麵的陌生人。如果再見,那就是永生的敵人!”
斬青絲,斷情絲……他如墨的瞳孔猛地縮緊,訥訥地望著站在馬車門口,一手持著匕首,一手抓住頭發的她。
四目相對,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絕望和冷漠。
妖嬈的唇瓣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任何阻止的話,隻見眼前的女子手臂一揚,一道銀色的光影劃破夜空,隨著一聲刺人心肺的嘎吱聲,她齊腰的長發沿著耳際處瞬間斷裂,在冬日寒冷的夜風中,飛舞,飄落,掠過她蒼白如紙的臉,飄過她掛滿血痕的衣服。
時光恍然頓滯,畫麵定格在這一刹那,他絕美的臉也慢慢僵住,目光由木訥變得呆滯,那麽一瞬,心肺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股冰冷的血液沿著胸腔往上湧……手腕處銀色的發帶已經在他的掙紮中染得通紅,紅色的血絲沿著他白皙的手臂流下,綿延悱惻。
斬青絲,斷情絲,永不相見
“娘……”張開薄唇,腥鹹一擁而上,此時,是新月的開端
看著散落一地的頭發和癱倒在馬車裏的那個人,木蓮扔下匕首,沒有說一句話,跳下了馬車,撐著疲軟的身子朝火堆走去。
齊肩的頭發掃過她沾滿淚水的臉,不時地沾在臉上,木蓮也無暇顧及,甚至連剛才急火攻心導致流下的鼻血都沒有擦去。此刻,她就想離開,蹲下身子將全身滾燙的白衣扶起,費力地將他放上馬,然後轉身拔出插在展青墳前的劍,用破爛的衣條纏住,背在身上,翻身上了馬。
“木蓮……”馬車裏發出一個悲泣卻冷冽的聲音,木蓮回頭,看到暗處有一雙碧綠的眼睛,好似天山上一池清泉,幹淨而透明,可他眼底,卻是殺氣騰湧。
“你若今天真這樣棄我而去,背棄我們之間的諾言,我顏緋色發誓,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顏緋色,青絲已斷,你我不再有瓜葛!”
“哈哈……”肆意的笑聲傳來,林子突然揚起一股冷厲的風,像刀片一樣割在她臉上,而那雙眸子,也越來越綠,綠得深不見底,“毫無瓜葛?你以為斷了發,就斷了情嗎?你注定將會和我糾葛三生三世,逃脫不開。你若離開,我就算毀了這世界也要把你找回來,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禁你的魂,讓你陪我永生不得輪回!”
“魔鬼!”木蓮咬牙哆嗦了一聲,掉馬,揚鞭,踏風而去,而身後,他的笑聲久久回**,鬼魅而恐怖,讓她從心底感到恐懼。
馬蹄聲漸漸遠去,那悠悠回**的詭異笑聲漸漸弱了下來,在咆哮的風中,聽起來倒像是低低的嗚咽聲,伴隨的還有隱隱的抽泣,隨即音調又高了起來,讓人聽不出何種情緒,似哭似笑。
他垂下眸子,濕了的睫毛像受驚的蝴蝶一樣在眼瞼上,不時地輕輕顫抖,每動一下,就有晶瑩的淚水滾落,跌至他妖嬈地勾起的唇瓣……新月之日的疼痛越發激烈,在經過竭力的掙紮之後,他再也控製不住,噴出一口血。
在奔馳的馬背上,那個女子一手攬著一個男子,一手持著韁繩,突然,她身子一側,嘴裏吐出一抹血紅,綻開在白色的衣衫上。
木蓮捂著胸口,那裏有一股莫名的疼痛,像是被人施咒了一樣,抬眼看著微亮天空,木蓮又回頭看了看身後已經看不見的林子,還是決定棄馬。畢竟,這馬留下的腳印,遲早還是會被發現。
林子裏一片死寂,唯有那火堆燃燒中的柴木發出刺耳的劈啪聲,翡翠從樹後走了出來,慢慢地靠近馬車。剛才發生的一切她都看在了眼裏,看著那個女人絕望地斬斷青絲,看著那個女子傷心地離開。
那一刻,她以為她贏了,但是,在聽到他那似詛咒一樣的誓言後,她不由得悲淒,他就算成魔,永不輪回,都不會放過她。
成魔嗎?她仰頭輕笑,眼淚無聲滑落,在這一場她有十足贏的賭注裏,竟然是三方俱敗。
掀開簾子,自然知道他痛苦,可是看到裏麵的人時,翡翠還是狠狠地震驚了一下。那淩亂的青絲散滿了整個馬車,有些沾滿了淚水,纏住了手腕,有一些沾在眼上,還有些沾在唇角,而那張曾讓人天地失色的臉,此刻毫無光彩,緊閉的雙眸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死去的人。
最讓她吃驚的是,他的雙手竟然被反扣在頭頂上,靡麗的鮮血染紅了發帶,而他那身精致的白色衣衫也綻開了一朵暗紅色的花……
心猛地抽搐起來,翡翠終於明白,為何,兩人這番掙紮,他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原是那個女人將他綁了起來。
“殿下……”翡翠進了馬車,跪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手腕處的發帶解開,那一瞬,他整個人都跌在了她的懷裏,輕若羽毛,柔若拂柳,毫無聲息,讓人心生憐憫。
手輕柔地拂過他的額頭,滑落至他沾著血絲的唇角,隨即移上了他的雙唇,冰涼的,柔軟的,即便是昏迷了過去,即便是毫無血色,可擁有美人裂的唇,還是如此妖嬈漂亮。
天空灰白一片,隨即,狂風乍起,晴了幾天的天空,再次飄起雪來,揚揚灑灑,帶著一種讓人心疼的肅寂。
“今年的雪,有些不正常啊!”一個身著藍色棉襖的老婦人端著一碗熱湯走了進來,推門看見那個短頭發的女子正疲憊地靠在床頭,而她旁邊,躺著一個麵目秀致的年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