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人是早上天未亮的時候,來敲門求助的,那個時候男子已經昏迷了,女子身上到處是血,頭發淩亂像是被利器所切,那樣子,還真有些嚇人。
“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禁你的魂……”那聲音在腦子裏久久回**,木蓮緩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血紅,無數個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而他站在中間手執長劍,紅衫飄揚,青絲飛舞,麵目妖嬈,笑容冷冽,像是從地域走出來烈焰之火。
“不……”木蓮尖叫一聲,仔細看去,卻是老婦人端著熱湯關切地看著她。
“怎麽了姑娘?”老婦人放下湯,上前摸了摸木蓮的頭,“你休息得不太好啊。”
“謝謝婆婆,我沒事!”木蓮起身,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這套衣服還是老人女兒出嫁前留下的,有些破舊,倒還合身。
“你相公醒了嗎?”老人笑了笑,自然是過來人,兩人如此逃命,她倒認為是逃婚的小夫妻。
相公?心猛地一抽,傷口再次裂開,她似乎聽到了她在懸崖處,拉住他說,相公。
轉頭,看著躺在**的那個人,曾經被他戲弄成自己小妾的人,木蓮歎了一口氣道:“婆婆,您誤會了,他是我弟弟。”
此生無愛,此生無愛
“嗬嗬嗬,我看你們倒是挺有夫妻相。這個是薑湯,外麵在下雪,多喝能驅寒保暖。”
“下雪?”木蓮一驚,走到窗戶邊往外一看,心裏湧起不安,“婆婆,你知道這裏到江州有多久嗎?如果走近路。”
“你若這個時候出發,明早就可以到。至於小路,你倒可以翻山,以前為了趕早集,我們也走過,隻是,現在下雪,山路難走。”
木蓮從懷裏掏出一塊銀子,遞給老人:“婆婆,我可否再讓您幫我一件事,幫我準備一些幹糧和馬車,我現在就帶我弟弟離開。”
“可是姑娘,現在在下雪,你若走,他身子骨可能受不了。”
“沒事,我能照顧好的!”她並非不顧白衣的身體,而是,如果滯留時間太長,難免給老人帶來危險。
老婦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推門走了出去,那一瞬,外麵突然飄進來的雪,讓木蓮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
將滾熱的薑湯端在手裏,木蓮輕輕地吹著,將勺子放在白衣的唇邊,這目前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她再也不能看到這些人因為她的疏忽和愚蠢一個個地死去。再也不能……
溫熱辛辣的**在唇齒繚繞,白衣下意識吞下去,那辛辣便沿著食道蜿蜒而下,身體也瞬間溫柔起來,緩緩地睜開眼,透著灰暗的光線,白衣發現自己躺在**,而身邊有一個女子正在一勺一勺地喂他薑湯。
“木蓮……”目光在她臉上遊走一圈,最後定格在她束起的短發上,那一瞬,他心不由得疼了一下,“木蓮,你的頭發?”
“斬了!”她淡淡地說道,放下碗,將白衣扶正,隨即拿出一件袍子替他披上,“把薑湯喝完,我們要出發了。”她的聲音,冷淡得有些不自然。
白衣一驚,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他們竟然在一個小木屋裏,而且隻有他們兩個人,再看木蓮,她雙眼平靜似水,隻是眉目間卻有著他從未見過的冷漠,讓人覺得陌生和疏離,而那毫無波瀾的眸子裏,卻又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哀傷。
一直都堅強的她,何時,眼中竟然有了憂傷?
“這是哪裏?”
“在江州的路上,我們待會兒要出門了!你快些將衣服穿好!”說著木蓮起身要走,卻一把被白衣拉住。突來的力道,讓她虛弱不堪的身子順著他的力,摔在他的臂彎裏。
“木蓮……”伸手撫摸過她的短發,白衣眼中溢滿了憐惜,“他是不是走了?你是不是很難過?”
斬青絲,斷情絲。他似乎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昏睡中那嚶嚶的哭泣,那一次次跌倒又將他扶起,那摔倒在地上嘶聲痛苦。
是的,他意識裏有這個情景,好幾次他睜開了眼,看到了她,但是又暈了過去。
如今他能將那些破碎的片段拚湊起來。沒有馬,沒有馬車,隻有踉蹌的摔倒,隻有低吼的風聲,還有夾在風聲中她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哭,對不起。
她哭,白衣你不能死了,再也不能死人了。
那宛若似水的眸子,動了動,漣漪閃動片刻再度恢複平靜。難過嗎?昨晚,她帶著他在黑夜裏爬行的時候,那種憤恨,絕望,內疚,自責,以及身心的疼痛,用一個難過,是不足以形容的吧?
“我不難過了!我隻有對他們的內疚。”
“木蓮,都過去了。”他小聲地安慰道,第一次身體離得這麽近,他幾乎能聞到她身上獨有的香氣。
木蓮起身坐直,搖頭道:“白衣,沒有過去。我現在一閉上眼就會看見他們。他們都曾經拚命保護我,最後還間接死在了我手裏。我現在不知道能做什麽才能彌補我的罪過,但是我會如約去見慧心大師,這是我對展青的承諾。”說著,木蓮轉身將放在地上的劍拿在手裏。
“我把展青也帶上。”
“嗯!”白衣點了點頭,“我們這就出發!”
“你還是將薑湯喝完吧,我在門口等你!”抱著劍,木蓮走出了門,自始至終,她眼中除了剛才那一閃而過的漣漪,麵色就再也找不到任何表情了。
走到門口,天空揚揚灑灑的雪花已經鋪滿了地麵,木蓮半眯望著白雪素裹的大地,一手持劍,一手捂著肚子。
孩子,你就陪我走最後一程,並非我不要你,而是這天下也容不得你。
將劍平放在身前,木蓮一手持著劍,一手輕柔拂過劍刃,手到處,是傾入骨髓的寒冷,片刻之後,又有片片雪花落在劍鋒上,雪白透明。
手臂一揮,這劍重量合適,劍刃很薄,掠過漫天飛舞的雪花,便在天空劃出一道光影,隨即是淩厲的劍聲
白衣推開門,看著院子裏的那個女子,短發束頂,眉目清冷,緊抿的唇勾起一股淒涼之色,而她手裏的劍也在她敏捷的動作中發出低嘯的聲音,雖然步伐淩亂,但是卻毫不影響她的那個卓然之姿。
走上前,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抬眼看著劍峰,輕聲道:“用劍,吐納須平緩,身隨劍走,合二為一”
“我隻是想,感受一下,用劍的展青是什麽樣的心態。”她低語,身形隨著他的教導緩慢移動,轉步,移身,每一個動作,他教得格外仔細,清澈的眸子裏漾起對她的憐憫。
他見過暴怒的她,開懷大笑的她,還有跪在舒府痛哭的她,卻沒有見過從心底開始絕望的她。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她就像孤漠中那朵迎風招展的向日花,孤獨的,卻是充滿希望和朝氣的。
而此刻的她,除了眼底那一絲絕望,白衣什麽也看不見了。
茫茫的雪原上,一個孤僻的小院子裏,兩個身形白色的身影,在光影中緊緊相貼,與天空飄然落下的雪,形成了一副別致的風景。
山路崎嶇難行,到兩人行到半山腰時,那輛破舊的馬車,已經死死地陷在了雪裏,怎麽也拔不出來,眼看天色已暗,兩人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馬車,騎馬上山。可到半夜,前方完全被厚雪擋住,兩人不得不找了一處岩洞避寒。
岩洞溫暖,白衣將找來的鬆針烤幹,替木蓮鋪在了地上。
火光搖曳,有些濕潤的木材不時發出爆裂的聲音,這是岩洞裏唯一的聲音。
木蓮挑了挑火堆,目光在火堆的映照下仍舊沒有絲毫溫度,沉默了半晌,她突然抬頭看向白衣:“白衣,見了慧心大師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離開。”
“離開?”木蓮微微有些吃驚,她以為白衣會一直守在燕子愈身邊。
“我已經無力了,無力再從頭開始訓練一批暗人,已經無力再待在皇上身邊。在我放你走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定離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我以前是為了皇上,也同時為了報仇,可是,越到後麵,我看到手下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的時候,我卻沒有了一絲報仇的信念。或許是我太過懦弱,可是,這樣殺來殺去,又有什麽意義?他們活不過來了。”
“白衣,你是在勸我嗎?”
“木蓮,你想殺了他,是嗎?”他早就看到了,掩藏在那眼底的不僅是絕望,還有一股讓人望而卻步的仇恨。雖說她不願再見到他,但是那深埋在心裏的痛苦也就隻有將他殺死才得以宣泄吧。
她個性固執,在盛怒的情況下會顯得偏執,而今日,因為顏緋色,她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此刻,她被死亡和痛苦啃噬殆盡。
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她豈止是想殺了他,簡直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我殺不了他!”她道,鬆開了劍,“見過慧心大師之後我也會離開!”
他眸子一閃:“木蓮,同我一起離開吧!”
“嗬……”她低眉苦笑,“恐怕不能,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說著,她曲身躺在地上,護著肚子。
孩子,你我終是無緣……
次日清晨,天空再度放晴,兩人加快了下山的步伐,到了山下,就屬於江州了。
白衣將木蓮從馬上扶下來,從袖中掏出一個類似炮仗的東西,在雪中點燃,隨著一絲尖銳的聲音,那紅色的東西衝上了天空。
“這個是慧心大師和我們的暗號。”白衣仰望這天空,隨即指著高空中一個細小的光點,眼中閃過一絲雀躍,“木蓮,他們還在呢。”
“還在?”木蓮心裏不安了起來。
“是啊,我們事先約好,為了防止意外,就以這個為見麵暗號。”
“白衣,你說的意外是不是怕他被顏緋色找到?”這是兩日來,她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那一瞬,心,疼得有些難以呼吸。
“嗯。”白衣點了點頭。
“那我們還是先走,須在顏緋色之前找到慧心大師,不然……”不然,又有一個人會死去嗎?
然後剛行一裏路,木蓮和白衣,就被眼前湧出的一群人給攔住了。木蓮仔細看去,頓時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絲輕蔑。
這些不正是當日在擂台上那些所謂的武林正派嗎?
“不知道幾位擋在我們馬前有何要事?”白衣翻身上馬,坐在木蓮後麵。
“白衣,此行我們不能耽擱,最好不要於他們有衝突,不然,在江州就難以行動了。”木蓮回頭小聲地對白衣說道,這裏,畢竟不是京城。
“嗯,我知道!”白衣點了點頭,看了看前方的那群人,打算騎馬衝出去。
“我認得你們倆,當日去台上救那魔頭的人!”前麵一個男子拿著刀指著木蓮說道,“當日錢大莊主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忘恩負義,殺了莊主不說,還滅了整個山莊。”
木蓮一怔,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錢繡山莊遭到台莊一樣的命運已經是在她預料之中,不過,現在聽人說起,她身體還是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嗜血的本性,到底還是改不了……
“幾位,當日之事的確有些誤會,我在此給大家道歉。但是,我今日的確是有要事在身,還請大家讓路,行個方便!”木蓮清了清嗓子說道。
“顏門乃江湖公敵,其同黨我們怎能任其逍遙下去!而當日就是你帶走了那個魔頭,還宣稱要與天下無敵,看來,你和他關係不淺!我們先把這個女人抓起來!”那人大刀一揮,就朝木蓮砍來。
馬嘶聲呼叫,白衣還沒有來得及拔劍,身前的木蓮竟然率先抽出劍,擋住了來者的襲擊,隻見她雙眼冷意騰起,有一種要與眼前人誓死一拚的殺氣。
“我告訴你,我和顏緋色沒有任何瓜葛,不要將我和他扯到一起!”滑落,劍起,她劍刃一閃,重重打在來者的手腕處。
哐當一聲,刀落在雪麵上,那人當即痛得跪在地上,而她持劍的手,還因為憤怒在發抖。
剛才還勸他不要起衝突的女子,在聽到那一句關係匪淺的話之後,瞬間失去了理智。
木蓮喘著氣看著下麵的一群人牙咬道:“今日我不想和大家動手,如果你們執意要認為我和顏緋色有任何關係,或者是讓我聽到這樣的話,那我手上的劍,就不會像剛才那樣輕而易舉地放過你們了,而且就算一起上,你們也不見得是我們的對手!”
她和顏緋色沒有任何瓜葛!
冷厲的目光輕掃眾人,那幾個人當即後退一步,果真還是吃軟怕硬的人!
“白衣我們走!”木蓮收回劍,看了看之前亮光的地方,神色沉了一分。
顏緋色,你那日在我口中套出我們要去江州,今日你是不是也到了?會趕在我們之前找到大師嗎?
江州,居於燕國中部偏南,是燕國最大的一個郡縣,人口眾多,臨近越河,經濟繁榮。而此地,也是各大門派相互爭奪的肥腴之地,也正是這樣,江湖在這裏有隱隱不可見的規矩,以至於在他們的庇護下,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戰事影響,以其以往的軌跡繼續發展下去。
木蓮將劍拴在背上,看著繁華熱鬧的街道低聲道:“展青,我們到了江州了。”
江州?木蓮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心想,會不會是她此生在這裏走過的最後一個地方呢?
漫漫長路,灑滿了鮮血,終究還是要訣別。
“現在往哪裏走?”抬頭看向白衣,木蓮輕聲問道。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們顯得那麽渺小。
白衣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帶著木蓮進了一家小客棧,隨即輕輕地敲了敲掌櫃的桌麵,三聲急促,三聲緩慢。
那掌櫃的臉色微變,隨即還是客套的招呼小二帶著木蓮進了後院的廂房,待入了後院,白衣又帶著木蓮走出了小客棧,穿過幾個狹長的小巷,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在繁華的街道上緩緩前行,木蓮和白衣相對而坐,空氣中有淡淡的檀香味。
“出了城,再行一個時辰就可以見到慧心大師了。”白衣輕聲說道,臉上浮起一抹釋然的笑容。
木蓮點了點頭,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肚子上,那一刻,她心裏湧起莫名的恐慌和酸澀。
她一直都覺得見到大師是自己的終點。
馬車緩緩出了城,繞進了空無一人的小路,隨即兩人下了馬,又騎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而馬車依舊前行,這一切,都是在沒有吩咐下完成的。木蓮看著走遠的馬車,不禁感歎和凝重起來,他們如此安排,死了這麽多人,看來,她見慧心大師的意義,並非她想的那樣簡單了。
馬走在青石板上,慢慢地朝山上走去,木蓮舉目望去,在山的深處,似乎看到寺廟的鼎鍾在密林中若隱若現。
“為什麽選擇這裏?”忍不住好奇,木蓮開口問道。
“江州乃燕國的另一個經濟中心,地勢良好,同時這裏各門派聚集,而且……寺廟眾多,大小幾十個,而這個小寺廟,不算好,也不差,當然也最不易被人懷疑!”說著,兩人的馬攀過青石路,走到了稍微平緩的路麵上。
天空突然出現一隻青色的鳥,在明亮的空中盤旋,時高時低,久久徘徊,隨即長嘯一聲,俯衝下白衣和木蓮。
木蓮一驚,忙拔出劍要出擊,卻被白衣一把止住。他從腰間拿出一個口哨,輕輕地吹了起來,那鳥聽聞口哨,翅膀一拍,立馬騰空而上,在高空中低聲嗚咽,盤旋了幾圈之後,又衝下,落在了白衣肩頭。
“這是展青的信鳥。”白衣輕輕地撫摸著那隻青色的鳥,從它的腳踝處抽出一張信紙,“展青在出事之前,曾將這個口哨交給了我,說如果他有不測,就拿著這隻口哨接應七王爺。”
那清澈的眸子掠過一絲痛苦之色,木蓮咬了咬唇,扭頭看了看遠處的景物,待平息之後,才回頭看白衣,卻發現白衣臉色極其難看。
“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這信是子軒的嗎?”
“嗯!不過,情況好像非常不妙。前幾日王爺帶兵突出京城,駐守城外十裏,可昨夜,皇上那邊也就是顏緋色那邊突然攻擊,連同南嶺那邊同時發起攻擊,將王爺逼退到了連州一代,北以靜河為界,南以南鄰為境。”
“以靜河為界?”木蓮一驚,“到底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幾乎一夜之間,燕國被分為三塊,京城以北,以及南嶺以南是顏緋色所控製的地方,而七王爺,被圍困在中間一帶。”
“這樣,子軒豈不是要受到兩麵夾擊?事發怎麽會如此突然,子軒有沒有受傷?”
“信中沒有提到這個。不過,從信的內容來看,顏緋色那邊受創也大,似乎這場攻擊是臨時決定的,行動沒有以前那般周密,隻是瘋狂地嗜殺,像飛蛾撲火般瘋狂。所以,暫時的,戰況可能要緩上幾天。”
瘋狂的嗜殺?飛蛾般的瘋狂?
“我顏緋色發誓,一定讓你後悔。”顏緋色,這便是你的誓言,永無休止的嗜殺嗎?嘴角掠過一抹苦笑,清澈的眸子仿佛聚集了萬年寒霜一樣冰冷,而手,也下意識地握緊了佩劍。
我已經殺不了你,隻是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為何,你還不放過我?
難道,你對我的欺騙,對我的背叛還不夠?
還是,你一直無法釋然你娘親說的那個預言,那千年以後能助你得天下的預言?
在那個預言裏,我隻不過是個工具罷了。
“木蓮……”白衣見木蓮失神,輕聲喚了喚,“七王爺在信中問及了你?”
“子軒?”木蓮忙反應過來,“告訴他我很好,讓他切莫掛念。”
“要不,你也回一封信,順便,告訴他展青……”說著,白衣拿出一支類似小竹筒的筆,打開一端,蘸著路邊的雪,那筆尖當即染了墨。
木蓮接過,在那半張空白紙上,徘徊了一下,舉筆落下,字跡秀氣卻有形如流水之勢。
青鳥迎風而飛,低低盤旋之後,展翅衝入雲霄。
空氣中,淡淡的檀香味,讓人心神淡怡,青石階沿山而上,積雪被人掃在兩邊,白衣將馬拴在青鬆上,帶著木蓮上了山。
一抬頭,便看見一座古樸的寺廟落在山頂之上,浮雲掠過,似有百年滄桑之感,而寺院門口,有一個小和尚正拿著掃把在掃地麵的積雪。
白衣上前,低聲詢問,那小和尚指了指右邊石崖處。
“慧心大師就在那邊打坐,你先去,我在這裏等你!”白衣溫和地笑了笑,似乎在給木蓮打氣。
木蓮點頭,伸手摸了摸背上冰涼的劍,邁步朝懸崖處走去。
落於雲端的岩石下,是萬丈深淵,煙波繚繞,而慧心大師,就獨坐在懸崖邊上,一手持著佛珠,一手豎放在胸前,嘴裏低聲念著什麽。
木蓮負著劍,走上前,心裏突然一陣酸痛,曲腿跪下,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從眼角滑落,滴在青色的石頭上,開出一朵透明的碎花。
“來了!”慧心大師睜開眼,看向木蓮,目光在落在她頭發上時,露出一絲震驚,“斬青絲,斷情絲,你斷了發,如何斷得了這孽緣!”
“那我該如何辦?”撐在地上的手,感受到入骨的沁涼。
“老衲也無力。”大師無奈地搖了搖頭。
“大師,您應該有辦法,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在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你讓我心無所戀,是不是指的就是他。”
“可木蓮,你沒有做到。老衲當日隻是妄圖改變你們的命運,可如今看來,凡人如我,有何能力改變……命運。”
“那…你為何要千裏迢迢地見我?難道就是告訴我這些?”木蓮仰起頭,眼睛充滿了絕望。大師的意思就是,她根本就回不去了。
“哎……”大師長歎一聲,“你可知道顏緋色的身份?”
“他不是顏門門主顏緋色嗎?”這個身份,全天下估計都知道了吧。
“嗬嗬。他終究還是隱瞞了你啊。”大師苦笑,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木蓮,“顏門門主不過是顏緋色的其中一個身份。他另外兩個身份,一個是西岐目前地位最高的族長,另一個便是燕氏皇族遺落在外的皇子。”
“啊?”木蓮駭然大驚,“難道,他說的背棄他母親的那個男人是燕子軒的父皇?”
“是的。至於當年發生了什麽事老衲也不清楚,但是後麵,最後一段時間,她是在普陀寺度過的。也是在這裏,她預言了你的到來,預言了如果他能掌控你,便能得天下,若不能,將會死在你手裏。”
“哈哈哈……”木蓮亦笑,聲音無限蒼涼,“是啊,他也是因為這個預言,才想方設法接近我,利用我,直到我自己甘願地為他做一些事情,甘願地欺騙我自己。他曾說過,要毀滅燕氏江山,要讓姓燕的在這世上消失,原來是報仇,而我又剛好成了他報仇的工具。”
“報仇已經不算了,畢竟他親手殺死了他的父親和相關的人,現在的他,隻是一個被鮮血澆灌的魔鬼,想要的隻是毀滅而已。”
“那怎樣才能阻止他?”她想起在救白衣的時候,他曾狂傲地說,生命對他不過是螻蟻,而他的確是做到了。
魔鬼,估計魔鬼也沒有他這麽可怕吧。
“老衲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燕子軒乃燕氏後裔,他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龍,乃真命天子。唯有他,才能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定。而緋色,他盡心盡力,最想要毀滅的便就是子軒。若子軒一死,這命運的軌跡必將逆向而駛,萬朵紅蓮便會綻開在這土地上,而這些,都是百姓的鮮血,荼靡一地,孤魂遍野啊。所以,老衲,希望你前去助他,前去保護他。”
“助他?保護他?”木蓮愣住,有些不明白。
“是的,隻要子軒不死,一切都可能扭轉。而你,也注定是那個扭轉前景的人,而也隻有你,有能力,改變這個局麵,救民於水火,而也隻有你,能阻止顏緋色!”
“阻止他?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他。在從江州的路上,他一直極力掩藏自己,可是不自然地,他眉宇間的暴戾和殺氣還是掩飾不住。嗜血,已經是他的本性,若我能改,能阻止他,那一路上的真心相待,不離不棄早就感化了他!可到最後,他還是殘忍地將我身邊的人殺害,就連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人,都沒有放過!”
她麵露痛苦之色,仿佛又看到那一路陪她走來,又一路倒下的人。他們是她木蓮的朋友,在原來的世界裏,因為臥底的身份,她孑然一身,不知道朋友為何物。
可現在呢……她的朋友都因為她而死。
“那我讓你去找子軒,讓你去幫他突出重圍,你去嗎?”慧心大師神色凝重地問道。
“子軒對我恩重如山,我欠他太多,若我真能幫助他,那我一定以命相待。”木蓮一字一頓道,沒有絲毫猶豫。
“咳咳咳……”慧心大師釋然一笑,輕聲地咳嗽了起來,“既然你已經答應,那老衲心願已了,也無所牽掛了。”
“木蓮!”
身後突然傳來白衣焦急的聲音,木蓮回頭一看,見他提著劍飛奔而來,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便要走。
“白衣,怎麽了?”
“快走。”他蒼白的臉上隱隱透著菜色,極其難堪。
“噗……”身後傳來濃烈的腥味,木蓮回頭,見慧心大師嘴角流著一絲血跡,而他身前的青石是一片暗紅色。
“大師!”木蓮和白衣同時上前扶住慧心,隻見他握著佛珠的手慢慢地鬆開,一片紅色的桃花瓣在指縫間滑落。
“桃花落地,桃花索命。”大師閉上眼,輕聲地念道,“這一日,終究還是要來,我的劫數,也在這一片桃花之上啊。”
顫抖地撿起那一片桃花,木蓮幾乎還是能觸摸到大師手心留下的餘溫,這一片桃花,他定然早就收到了。
他到底,是不會放過她。是啊,這麽好一顆棋子,怎能舍得放棄?
“白衣,帶大師走!”木蓮抓起劍,將慧心扶起。
“木蓮,不必勞神了,你且去找子軒,若晚了,就來不及了。”慧心搖了搖頭,臉上沒有絲毫痛苦之色,反而有一種解脫的釋然。
“不!我不能看見有人在我麵前死!白衣,你和大師走,我去找子軒!”
“木蓮,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白衣一把拉住她,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
“白衣,你不相信我嗎?”木蓮用力地甩開他,“顏緋色就在這附近,難道你想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和大師送死,與其這樣,還不如我死了算了。”
“可是顏緋色不會放過你。”
“但是他也不會殺了我,我這麽好一顆棋子,他會好好地利用的。”說著,木蓮咬牙看了看山下,提著劍就往山下狂跑,一麵回頭對白衣和慧心大師道,“白衣,你們要好好活著!”
活著,多好,但是對她來說,卻是無盡的折磨。
腳下生風,她隱隱感覺到山上的氣氛格外壓迫,讓她呼吸有些困難。似乎,一回頭就可以看見那種妖嬈鬼魅的臉,不由得跑得更快了,連手上的劍都帶著寒風。
不敢有絲毫的停滯,如果和白衣他們待在一起,他們會更加危險,唯有讓自己逃離,引開顏門的視線,才能讓他們多一絲逃跑的機會。
幹淨的青石板,在她腳下發出啪啪的聲音,刺骨的冰涼穿透鞋底,沿著腳心向身體四肢蔓延,空寂的林子裏,除了她沉重的呼吸,便是那空靈的腳步聲,交織起來,越發讓人覺得恐怖。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總之,她是背著白衣下山的路而跑的,四下看去,似乎已經到了半山腰。猛地,天空傳來一聲低啞的呼喚,那聲音,像極了青鳥。
抬頭,在幹淨的空中,木蓮看到一隻白色的鳥在頭頂旋轉,那聲音,便是由它發出來的,不過,再仔細聽去,它的聲音帶著一絲雀躍,倒像是召喚什麽。顧不得多想,木蓮再次拔腿就跑,腳下卻突然一滑,身子向前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她整個人就沿著那青石板滾了下去。
頭和手不停地碰觸到石頭邊緣,身體幾乎在這一次的摔倒中,分裂開來,那種痛,像是有錐子釘入了身體,而最為疼痛的應該是腹部!
下意識地護住小腹,木蓮用劍撐著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往山下跑,卻發現眼前有一抹殷紅飄落——仰頭看去,木蓮險些大叫一聲。
狂風乍起,林子裏的樹枝在風中咯吱作響,像在演奏一首悲泣的挽歌。天空中,紅色的桃花,漫天飛舞,像是簌簌飄落雪花,又像是迎風而飛的柳絮,迎著蒼翠的鬆樹,映皚皚白雪,那空中血染過的桃花,美得不可方物。
她無心欣賞這突來的美景,隻是緊緊地握緊手裏的劍,警惕地看著四周,心狂跳不止,完全沒有任何節奏,像刺耳的鑼鼓,讓她胸口到腹部,都再次劇烈疼痛起來,特別是每當她跑一步,她都覺得像有人再用一把刀活生生的絞著她的小腹。
“嗯!”終於,長劍觸地,她半蹲在地上,蒼白的臉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雙唇也漸漸失去了血色。
孩子……剛才那一跤,從階梯上滾落,莫不是傷到了他。
風氣雲卷,空中那一隻白色的鳥仍舊在她頭上盤旋,詭異的桃花瓣將她緊緊圍繞,奇怪的是,就是沒有一片落下。那一瞬,無數個黑衣在林子裏閃過,火紅的綢帶,像風一樣掠過,在她眼前淩空而疊,交錯開來,形成了一個詭異的階梯,蔓延而下,停在了她的身前。
“夢隨風萬裏,幾度紅塵來去,人麵桃花相映紅,曾相映……”幽幽歌聲響起,那曲調如此熟悉,那聲音,如此幹淨沒有一聲雜質,空靈而優美,像是雲端飄來。
聽到此歌聲,木蓮頓時哆嗦了一下,抬起頭,向那聲音尋去。
這首曲子,正是當日他在錢繡山莊,輕聲吟唱的那首,那個時候,他一身白衣,斜靠在椅子上,長發如瀑布般披散開來,清秀如玉,可尚不知,他才是真正的魔鬼。
歌聲停止,在飛舞的桃花中,突然出現一個紅色的身影,落在交疊的紅綢之上。刹那間,狂風席卷,吹得木蓮有些睜不看眼,而那一抹緋紅,好似盛開在天地間最為嬌豔的罌粟,而那飛揚的發絲,好似流雲泄然而開。
紅色的衣衫,似血而染,她明白,這世間唯有紅色才適合他。白色太幹淨,遮不住那些血跡,而紅色,讓他看來,就像從煉獄裏走出來的阿修羅,從地域中飄出來的焰火,也像通往地獄之路伏地而開的彼岸花……
那一瞬,天地頓然失色,風起雲動,他負手而立,半眯著那一雙斜飛的碧綠鳳眼,冷冷地俯瞰著木蓮,眉宇間,有一股天然的霸氣和淩然。
這樣的眼神,讓她心裏不由得一抖,手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劍,眼中也瞬間由恐懼變成毫無畏懼的寒冷,似乎,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眼中便聚集了萬年寒冰。
她說過,如果再見,便是永生的敵人。而他一路追來,血染一地,伏屍遍野。
四目相對,似有殺氣騰起,雙方的眼中,都有不可壓製下去的恨意。
“你,真的就這麽急著去找他嗎?”他嘴角一勾,隨即揚起手,瞬間,那天空中盤旋的白色飛鳥,俯衝而下,落在他肩頭,發出聽話的咕咕聲,隨即從嘴裏吐出一個東西,落在他的手心上。
他輕笑地展開,眉間的寒意越發濃烈,輕聲地念道:“子軒,一切安好。木蓮敬上。”
“哼,子軒。木蓮,這口吻倒是親昵如斯啊?”他唇邊勾起一抹譏笑,白嫩如玉的手指用力一捏,那一張白紙化作碎渣在空中飄落,間或夾在紅色的飛揚的花瓣中。
身輕如燕,步伐如蓮,他踩著那些紅綾款款而下,目光像是在看一個跪在地上的囚奴一樣,輕蔑中,帶著要將她撕碎的恨意。
“你截住了青鳥?”木蓮冷問,下意識地拿著劍後退了一步,身體卻不受控,疼痛席卷,半跪在地上。
他挑眉,表示默認,隨即一隻青色的影子重重地甩落在地,木蓮低頭一看,竟然是青鳥。此刻的它,全身是血,之前柔順的皮毛雜亂不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嗚咽。
“青鳥。”木蓮將它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手裏,心裏頓時一疼。這個是展青的鳥,也是目前她和子軒聯絡的唯一方式。
“顏緋色,你到底要怎樣?”將青鳥小心放好,木蓮仰頭怒視著他。
“我想怎樣?哈哈哈……”停在她身前,他仰頭大笑,聲音肆意而邪氣,披散的發絲妖媚的飛舞在揚起的紅袍之中,紅與黑,再度極致地交織開來。卻隻是幾秒,那幽幽的笑聲便戛然而止,冰霜覆蓋住他絕美的臉。俯身,伸手,那修長的如白玉般的手指,在她躲開之前,猛地扣住了她的下巴。
指尖微微用力,幾乎就聽到她下顎斷裂的聲音。多可恨啊,他恨不得將眼前的女人,一點點掐死在手裏,甚至想要將她一點點吃掉,想知道她的肉到底是什麽味道,想知道她的心,到底是什麽顏色。
“嗯!”木蓮扭動著下顎,卻隻會讓他越發用力,所捏之處,幾乎就要傳來破碎的聲音。疼痛由牙齒底部傳來,讓她猛地發抖,頓時咬破了唇,鮮血彌漫了唇舌,是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抬頭,她臉上沒有絲毫痛苦之色,隻是無所畏懼地瞪著他,他已經不再是小妖精,隻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手用力地握緊了劍,身體不再因為疼痛而發抖,卻因為恨發抖,過去諷刺的一幕幕再度在腦海徘徊……竟是苦澀和酸痛。
“你問我要做什麽?”他低下頭,邪魅一笑,眼神卻冷若冰霜,吐出的氣息帶著她熟悉的芬芳撲蓋在她的麵頰之上,幾乎,他就要吻到了她。而她,飛快地扭開了頭,眼露出厭惡之色。
用力地將她的臉扳正,她單腿半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劍,一手抱著青鳥,而他,彎腰,俯身,低看著她。
“我當日說過,你若再棄我而去,我發誓一定要你後悔。而你,不僅帶著白衣絕塵而去,現在還答應慧心那老東西,去幫助燕子軒,毀我天下,是嗎?那我就要你看到,你所在乎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在你麵前!你要幫助燕子軒,幫他穩住這天下,那我就要你親眼看著我怎麽毀滅這個江山,怎麽生生地將他殺死。我要你,對你當日的決定,付出代價。我要血染的桃花撒滿天地,我要千朵紅蓮開滿山野……”
明明是漫不經心甚至帶著笑意的語調,卻聽得木蓮當即顫了一下,而他碧綠色的眸子裏,也果真漾氣紅色的殺氣,連那譏笑,都突然燦爛發光起來。
嘴裏的腥味越發濃烈,木蓮險些吐出來,卻不願意在他麵前表現出絲毫害怕和脆弱,硬生生地將那血水咽了下去,甚至藏起了恐懼。
“顏緋色啊,”木蓮輕聲笑道,被捏著下顎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你要殺了一個個我在乎的人,要我後悔。我告訴你,你殺的人不少,而我,早就後悔了,後悔當日在亭子裏招惹了你,後悔在那客棧信了你去花滿樓,後悔在花滿樓遇到你。總之,已經沒有什麽能讓我後悔的了,因為,此生我最後悔的就是,遇到了你,顏緋色!”
“你說什麽?”猛地,那捏著她下巴的手,掐住了她白皙的脖子,瞬間,她的臉有蒼白轉成紫紅,所有的呼吸都被他掐斷。
“我說,我最後悔的事,就是遇到了你!”她將唇裏最後一口氣,化成無助的笑,血水到底還是沿著嘴角溢出。
千年跋涉,卻是得到欺騙和背叛,這樣的重生,她情願死在亂槍之下,情願隻是一個找不到輪回的孤魂野鬼。
舒景,你說我會後悔,你也早就預料到了,是嗎?你說要我走,那為什麽你不回來,我也想像你一樣躲起來,誰來幫我?幫我!
掐著她脖子的手顫了一下,那碧綠色的眸子掠過一抹痛,嘴角的譏笑也越來越濃烈,輕顫之後的手,再次加重了力度。
她竟然說,最後悔見到的人是他!
“好!你後悔遇到了我?木蓮,如果你認為那是你最後悔的事情,那我讓你解脫,因為接下來,才是會讓你後悔一生的事情。你棄我,你背叛我,你還帶著我的孩子去找燕子軒……這些,我讓你一一還回來。”揚起的如絲鳳眼裏,綠色的光芒像的北極上,那美麗的光暈,卻寒冷如冰,而那碧綠的眸子下,殺意也變成了笑意……
孩子,哈哈哈,木蓮笑,腹部的疼痛更甚那呼吸的困難,孩子,估計是保不住了吧。
“不過,我先要處理的是,白衣和那老禿驢。”掐著她脖子的手猛地鬆開,她就像一片薄紙一樣,落在地上,看著她麵上掩藏在冷傲下一閃而過的痛楚,他的心抽了一下。
拂手,白玉般的手指淩空在空中畫了一個圈,頓時,那飛舞的桃花,在飛快地旋轉,隨即一片桃花落在地上。
一直以來,生死都是由他掌握,隻消動動指尖,便可決定他人生死,桃花落地,桃花索命。
“殿下,已經發現了下山的那兩個人了。”林子裏,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好!木蓮,好戲開始了。”伸手抓住她的衣襟,將全身無力的她提了起來,手臂一揮,輕點足尖,他帶著她騰空而上,落在了紅綾之上,站在無上的高處,好似站在了雲端,竟能俯瞰天下……也能看到是一匹在河邊狂奔的馬。
白衣,大師?木蓮一驚,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看見無數支箭朝他們兩人飛奔而去,帶著的風,吹響了掠過的枯草,揚起了冬日碎光……
“白衣!”“木蓮用力地推開他,腰肢卻被他緊緊扣住,甚至被他逼迫看著眼前的一幕,箭穿過馬肚,馬痛苦地嘶叫,隨即砰然倒下,而馬背上的人,帶著箭,也應聲跌入河中。那幽幽的淩河啊,泛著白色的薄冰,瞬間將落下的人和馬,無聲地吞沒,沒有一絲漣漪。
“白衣,大師!啊……”她嘶聲尖叫,身子恍然一怔,看著那茫茫的淩河,“白衣,白衣……”
白衣說,木蓮,我們一起走吧。
她說,白衣,我不會看見你死!
可是,她卻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箭羽穿體,看著他被寒冬的河水吞沒……
那個臉色蒼白,麵容秀麗的男子,那個會臉紅,會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羞澀男子。
那個握著她手,帶著她在雪中練劍的男子。
身體在他臂彎中滑落,她跌跪在紅綾上,仰起頭,扯住他紅色的袍子,道:“顏緋色,你真是個魔鬼啊!白衣他救過你幾次,慧心大師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何,你都下得了手!你到底有沒有感情,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我給過他們機會,是他們自己一次一次地觸怒我。”他勾起她的下巴,觸摸到她落下的淚水,“而且,你也說了,我顏緋色是魔鬼,魔鬼何來感情,魔鬼何來心?我可以告訴你,我本來就是魔鬼,若有你相伴,永生不得輪回,堪受歲月滄桑之苦,又算得了什麽。成魔,不是很好?天下唯我,上仰滄桑,下瞰蒼茫。”
他的心,他的感情,早就交給她了。
木蓮低下頭,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難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預言中,你若掌控不了我,就會死在我手裏!”
能嗎?似乎,根本就不能!
“好,那我們便試試,若你掌控不了我,那就要甘願死在我的劍下。我要用你的血,去衝洗你所犯下的罪孽。”手下意識地去抓住什麽,才發現展青的劍,落在了地上。
咬牙,她想要跳下那紅綾。奔去撿劍,此刻,她就恨不得殺了他。
站起來,腹部下墜似的疼痛,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在她身體裏攪動,那一刻,她伸手抹去,卻是一陣黏糊,紅色的**,染紅了她白衣的裙子。
“孩子……”木蓮看著手上的血,回頭看了一下顏緋色,絕望地笑了笑,道,“顏緋色,我們終於,什麽瓜葛、牽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