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木蓮伸手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慢慢地跟在他身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午後的陽光格外燦爛,落在他身上,讓他更添了幾分豔麗,木蓮看著周圍那些探頭探腦窺視他的人,心裏是又氣又怒。

可是,她也不想上去,因為她也有疑惑。正如白衣所說,她做不到不將他和顏緋色放在一起。

她也做不到,相信他能獨自逃脫顏門。

內心的糾結,讓她難以順暢呼吸,有好幾次,看到有那些猥褻的人試圖接近他的時候,她就巴不得衝上去,一巴掌劈開那些人的魔掌,將他摟在懷裏。

走得小心翼翼,木蓮微微低頭覺得身後有人在跟著,隨即一個快速旋轉,反扣住那人手腕,用力一扯,便聽得哎喲一聲,大胡子吃痛吼道。

“你幹嗎跟在我身後?”木蓮瞟了瞟前方那毫無所動的背影,將大胡子拉起來。

“哎喲。我哪有跟著你啊。”大胡子揉了揉肩膀,也看著前方的姣麗的背影笑道,“木兄弟,莫不是你也看上了那位小娘子,不過那位小娘子的模樣還真是俊美。”

“切。”木蓮不爽地了他一眼,心裏突然湧起一個想法,低頭對大胡子說,“你說,前麵那個穿紅衣服的是位小娘子?”

“怎麽了?”

“我看不是。那是一位公子。”

“哈。”大胡子仰天大笑,道,“木兄弟,你是奶娃兒,我就不笑你。我可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見過的女人,比走過的路多。難道,我也分不出她是男人還是女人。而且,這大街上的人這麽多,難道都看錯了。”

“哼。那我們要不要打一個賭。”木蓮挑眉。

“賭什麽。”

“我賭他是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功夫很厲害的男人。我若輸了,我給送你十壇百年雕花,若你輸了你,你就去和他比試一場。”

“好。”大胡子一聽,眉毛頓時揚了揚,帶著兄弟就朝紅衣人奔去,可是剛跑了幾步,又跑回來,問道,“那我怎麽試探他呢?她都不說話,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的。”

“你沒有發現,他眼神飄忽不定,像是在找什麽嗎?他的目光遊離在人群中,這說明他在找人。對男人一概忽視,這又說明他找的還是女人。”

“嗬。木兄弟可真是聰明。”大胡子笑了笑趕緊快步跟上,湊近小妖精身邊。

“這個小娘子……”大胡子搓了搓手,試圖套近乎,“那你是不是在找人啊?”

話剛落,那紅衣女子微微挑眉,睨了他一眼,道:“這個公子,如何知道我在找人?”說到這裏,他漂亮的鳳眼,揚起一抹邪味,隨即回身看了看周圍,尋找著。

大胡子渾身一顫,這聲音,倒真是酥軟入骨,忙又說道:“我還知道,你在找一個女人呢。”

一抹寒光掠過他眼底,小妖精這才仔細將眼前的這個男子打量一番,嘴角一勾,柔聲問道:“剛才公子好像為奴家被人打架了。”

“嘿嘿……我見不到他們欺負你。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麽。”聽到美人兒的讚揚,大胡子笑得下巴都快掉了。

“剛才,奴家好像聽到公子說,從什麽台莊來的。”媚眼如絲,寒光乍現,像利刃一樣遊走在麵前的男人身上。

“哈哈……正是在下,唯一個活著走出台莊的人。”

“公子,您確定就您一人。”他笑,嬌媚無比。

“這……”被美人這麽看著,大胡子突然心虛起來,身上也泛起了寒意,訕訕一笑,“還有我的幾個兄弟呢。”

“除了你的兄弟還有其他人嗎?”那溫柔的聲音,像魔咒一樣,落入耳朵裏,大胡子點了點頭,覺得聲音有些不像是自己的了,“有。還有一對經商的兄弟。他們是趕在了我們前麵出了台州。”

“那公子可否告訴奴家,那一對經商的兄弟在哪裏?”

木蓮站在一個賣木簪子的小攤兒前,一邊假裝買東西,一邊偷偷瞟著那邊的情景。

“公子,你這個簪子到底要不要買啊?”小販兒見木蓮拿著一簪子看了半天,就沒有買的心思,當即不樂意起來。

“買啊,當然買啊。多少錢。”

“二十文。”

“二十文。”木蓮一驚,這二十文是多少錢,一直以來,她似乎一直沒有機會花錢,對這個貨幣的兌換沒有概念,而且……伸手摸向腰間,她沒有帶錢。

“哼。沒錢,看什麽看……拿來。”小販兒一眼看出木蓮沒錢,忙伸手要搶那簪子,卻突然看見一隻白玉一般漂亮的手遞來一錠紋銀。

“這個,奴家買了。”那聲音,幹淨而純美,好似碧玉落在了青花盤子裏,悅耳動聽。

小販兒呆滯地接過那銀子,目光還沒有從那漂亮的臉上移開,便看見那人將簪子拿在手裏,低眉看了一番,幽幽地說道:“為夫,從不曾想過,一支普通白玉簪子,竟然能讓娘子如此喜愛。原來,不管是上等的好玉,還是劣質的玉,它終歸是玉,勝過那一文不值的木頭。不管一支木簪如何用心雕刻,它到底是朽木,會遭人遺棄,那感情也是,任由人踐踏的。”

身邊是他獨有的氣息,如此熟悉,木蓮低頭苦笑一下,佯裝不認識,轉身便走。唯有懂易容的人,才能一眼看破這張假的麵具吧。

手腕被用力扣住,木蓮動彈不得,卻是別著頭,硬是不看他。

“要走嗎?”他低柔魅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像是在質問,也像是在命令,那手腕處傳來的疼痛格外清晰,深入骨髓,痛不欲生。

“莫不是,那木簪子都卑微得不讓你瞧一眼。”他問,聲音帶著戲謔的痛楚,也不顧是大街之上,將她緊緊地抓住。

於是,這到處是人的熱鬧大街上,又開始熱鬧起來。

一個男子,麵色冷漠地被一個絕色女子給逮住了,雖然尚不清楚,這對男女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從紅衣女子那雙氤氳的眸子和讓人心生憐憫的口氣聽來,這白衣男子到像足了拋棄妻子的負心男人。

於是,大街上響起了唏噓議論聲。

“你是不是認錯了?”她忍著內心的痛楚問。

“嗬嗬嗬……”淚水沿著臉頰落入麵紗,他眼中閃動著痛楚,輕笑道,“莫不是你鐵了心要將我棄之?”

“這位……我想你真的是認錯了。”木蓮狠心一甩,拂開了他的手腕,隨即,轉身,踩著步子飛快地離開。

他不依不放,一步一步地跟在她身後,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慢。

對此,那些江湖人士也笑笑便過去了,畢竟,今日是錢繡山莊的比武招親的日子,那主角是江湖第一美人,錢大小姐。

“你到底要跟我多久?”轉了幾條街道,走到那後巷,她終於忍不住厲聲質問。

“那要看你,到底棄我多久。”他抬手,摘掉麵紗,露出那張精致無比的麵容。

她從不想棄他,也從來不打算棄他。可是……

目光在他臉上巡遊,她突然響起那天在台莊,大胡子說,全部都死了……

“你為什麽還活著?”手腕突然一轉,她抬肘壓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用簪子的一段抵著他白皙的脖子,咬牙低聲問道。

她曾經對自己說過,他要是死了,他便是她木蓮永遠的夫君。如果他活著,那她必將親手刃之。

如今,他活著,來找她,而且一眼看破了那易容術,輕而易舉地將她認了出來。

臉色一陣慘白,他沒有掙紮,那絕美的臉上浮起一絲痛楚和覺昂,稍微愣了一秒,他突然笑了起來,道:“原來,你不僅是想棄我,還想我死。”

“台莊,一夜之間被顏門殘忍的血洗,沒有一個活口,可是,為什麽你活著?難道顏門放了你。還是你和顏門……”咬著唇,她突然問不出來。

“你懷疑我。”

“你叫我怎麽不懷疑……”

“哼。你懷疑我是顏門的人。”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我情深,難道就隻是浮萍。你若愛我,卻要聽信他人的讒言,甚至違背你的誓言,將我丟棄。你還記得你在花滿樓,對我說什麽嗎?你說,你忘記了,要帶我走。你還記得你在台莊說了什麽嗎?”

如墨的黑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他笑容越發淒涼:“你說,你要我做到眼裏心裏隻有你。可以撒嬌,但不能亂發脾氣,你說你會寵我愛我,你說我隻是你的小妖精。可是現在呢,你將我留在了客棧,一個人獨自離開,我對你到底算什麽?”

木蓮別開頭,自然知道那日她根本就不打算棄他,從未想過。但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真的難以理順,所以也剛好趁此試探一下。

“我已經所有都交予了你,生命,靈魂。而我,這世間什麽也沒有,隻有你罷了。你若懷疑我,懷疑我和顏門有關係,現在你便可以取我的命。”說著,他閉上眼睛。

握著簪子的手,在不停地顫抖,一看到他,她的心早就亂了,那之前理順的東西,再次混亂不堪。一直以為自己是臨危不亂的人,可是在他麵前,她也會變得失去理智,迷失心智。

“為何不動手,不過是賤命一條,就連擁有的感情都是卑賤不堪,被人踐踏。若你高興,能消除你心中的疑問,你便拿去……”

他提醒道,語氣甚是平淡,但是聽起來,卻覺得讓人絕望。

顫抖地收回手,木蓮低頭看著手裏的簪子,緊咬著唇,嘴裏又是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為什麽會這樣。

每次,當她勇敢地麵對,承認並且決定要帶他離開的時候,就會發生一些動搖她決心的事。

而這一次她真的完全被動搖了,甚至覺得好累,從來沒有過的累,累得什麽都不想去想,什麽都不想去做,隻想一個人離開。

舒景,我累了。

狹窄的巷子裏,木蓮斜靠在牆上,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手裏的簪子悄悄地放在袖口裏,她不曾說一句話,隻是突然覺得累了。

低著頭,眼神茫然地瞧著地麵,有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

腦子裏一片空白,她不願意去想。

愛了,便是這種感覺嗎?她低頭苦笑,舒景說得對,她本就不該愛上人。舒景是對的,當初舒景是故意騙她,說她無心,讓她自己打心裏去排斥他人。

她本就是一縷孤魂,卻留戀異世不屬於她的東西。如果當初,她沒有愛上他,是不是不會為這些東西而糾結呢?

脖子上的冰涼突然沒有了,他緩緩地睜開眼,看著她無力地靠在牆上,低頭沒有說一句話。陽光從頭頂傾瀉,墨色的頭發在她臉上散落一層陰影,讓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娘子……”他伸手摸了摸脖子,朝她走去,伸手要拉她,卻被她躲開。

“你到底是誰?”木蓮抬眸,半晌問道。

“為夫……”他頓了頓,眉宇間閃過一絲猶豫,“娘子,難道你忘記了,我是你的小妖精。”

“嗬嗬嗬……”她苦笑,臉色甚是蒼白,再度沉默。

“你當真和顏門沒有關係?”巷子門口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木蓮抬頭看去,見白衣持劍走了過來。

“是你。”小妖精絕美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陰霾,幽深的瞳孔猛然收緊,殺意漸漸浮起。

那一瞬,木蓮似乎又看到了另外一個影子。

薄唇勾起一抹戲謔,他目光冷似冰霜:“你們竟然在一起。嗬嗬嗬。”像是在質問,也像是在感歎,隨即,他仰頭大笑了幾聲,無限淒涼,笑完之後,他又咬牙怒視著木蓮,“我原以為你是迫不得已,和展青離開。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伸手捂著胸口,絕美的臉上多了一份慘然,他看著眼前的女子,想起第一次她奮不顧身地去救白衣的情景,想到很多次,白衣站在她身邊的情景,想到他發誓做他小妾的情景。

原來,白衣對她也是這麽重要嗎?

為何他們竟然在一起。想到這裏,他仰起頭,看著天空,那清澈眸子**起一片綠色,瞬間而逝,他果然是掌控不了她。

周遭的空氣冷了下來,白衣走到木蓮身邊,看著小妖精,問道:“我剛才的問題你沒有回答,不是嗎?你和顏門到底有何種關係?”

這個男子,他早就該注意了,在天牢他那像電一樣的速度,眉宇間偶爾閃過的暴戾殺氣,以及那種睥睨天下的高傲,像極了傳說中的那個人。

“哼。”小妖精冷哼一聲,“我為何要回答你的問題。是清是白,我隻消一個人明白即可。”說到這裏,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木蓮,既然事情開頭,那就沒有回旋的餘地。

既然他敢隻身而來尋她,那他決定,不會讓她知道顏緋色和小妖精是同一個人。她所擔憂的,隻要他願意,都可以抹去,這天下,沒有他顏緋色做不到的事情,哪怕遮天,他也能。

“他到底還是不會同你坦白。”白衣歎了一口氣,看向木蓮。

“罷了,都不要說了。”木蓮冷聲打斷白衣,看了看兩人,轉身扶著牆走了出去,她要冷靜,要冷靜。

“娘子……”

“木蓮……”

兩個聲音同時從身後想起,木蓮回頭:“誰也不要跟來。”她眼中閃過一絲冷然,盯著小妖精道,“這件事情,我知道怎麽處理。你也知道如何處理。”

她心裏有疙瘩,自己解不開,那她就等他。等他親自來幫他解開,她要的不多,就是要他一個坦白。

若他和顏門無關,那她木蓮拚了命也要和他在一起。

若他是,那該如何做,就如何做。事情,理應這樣處理,不是嗎?目光冷然地掃過一紅一白,木蓮邁著步子離開。

巷子外仍舊熱鬧非凡,抬眼望去,便遠遠地看見錢繡山莊幾個金色的大字,而山莊的前方已經架好一個掛滿了紅色燈籠的台子,下麵早就圍滿了人。

而台上,已經有人打了起來,都是赤手空拳。木蓮躲開尋來的展青和柳綠柳意,擠進人群,找到了大胡子他們。

“怎麽,你們還不上去?”木蓮笑了笑,問道。

“咦。木兄弟,你剛去哪裏了?”大胡子吃驚地問道,有回頭看了看她來的方向,“那個小娘子呢。”

“小娘子?”木蓮恍然,看了看巷子的方向,道,“我也不知道小娘子去了哪裏。現在台上的情況怎樣啊?怎麽都沒見使用兵器。這男的身手不錯。”

台上一個紫衣年輕男子,身體修長,身手敏捷。

“小娘子走了。”大胡子臉上有一抹失落,又看了許久,才看向擂台,慢悠悠地道,“今天錢老爺說是大喜日子,不應見血,故點到為止。你看到的這個年輕人,是無極門的新門主,剛才已經打敗了五位對手了。”

“哦。”木蓮點了點頭,抬眸看向擂台的上方,那裏架著一個小平台,上麵端坐著幾個男子,穿著考究,看來是這次比武招親的見證人了。而他們的身後還停著一頂紅色的轎子,轎門半掀開,垂下一串串晶瑩的珠簾子,遮住了裏麵那個粉衣女子。清風攬過,那簾子輕微晃動,恍惚地露出一張漂亮的臉蛋。

“那就是錢大小姐啊。”木蓮點了點頭,“果然是江湖第一美女。大胡子,你要加油啊,什麽時候輪到你上台啊。可不要錯過了哦。”

“我。”大胡子微微一愣,看了看台上那個擊倒十幾個對手還不喘一聲的年輕男子,吞了吞口水道,“我需要再觀察一下這個年輕人的身手。”

“哈哈哈……”木蓮笑道,“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害怕。笑話,我怎麽說也是青山幫幫主,而且,我們還是唯一從顏門手下活著走出來的人。和閻王都打過照麵,還有什麽好害怕的。”雖然他青山幫加上他隻有三個人。

顏門……木蓮笑容頓時僵住,連看擂台的心思都沒有了,低頭摸著袖子裏的那支木簪子,木蓮隻覺得心口劃過一絲鈍痛。

小妖精,我需要的就是你一個坦白。雖然她懷疑,雖然很多東西都表明他和顏門有關係,可是,沒有確切的證據,而且,如果他坦白,他的一切,這不都迎刃而解了嗎?

深思間,擂台上突然傳來一個痛苦的聲音,又一個男子倒在了地上,被人抬了下去,而那紫衣男子,也是瀟灑地拂袖,站起台子中央,繼續等待。

“請問,還有沒有敢上台的。”紫衣男子問道。

台下一片肅靜,沒有人回答,隻是低著頭議論紛紛。

“大胡子,該你了……”木蓮突然用力地揪了一下大胡子的臂膀,猝不及防,那大胡子吃痛地喊了一聲:“喲。”

他聲音本就響亮如鍾,再加上有些吃痛,那聲音就更大了,頓時引起了全場的注意。

“敢請這位兄台上來賜教賜教。”紫衣男子溫和的笑容,那平淡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疲憊的跡象。

大胡子沒有反應過來,當即愣住,誰料腰上又被人狠狠一掐,又痛苦地吼了起來:“哎。”

“讓你上去呢。幫主。”木蓮笑著提醒道。

“好樣兒的。”眾人也突然跟著起哄,那大胡子臉一白,才知道中了木蓮的道,隻得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木蓮抱著手臂,用看好戲的姿態望著台上,突然覺得身後有一道灼熱的目光,那麽一瞬,她心頓然停滯,緩緩回頭,果真看見那人群中那一抹豔麗的緋紅,站在遠處的樹下,微風揚起他漂亮的袍子。

午後的陽光在他身上漸漸散落,給他修長的身影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溫暖迷離。這個時候的他,眼神甚是無辜,無助,哀切。木蓮忍不住上前,卻到底還是停了下來,決然地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才擠出人群,他便追了上來,像一個無辜的孩子一樣站在她麵前,緊咬著唇,不說一句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擂台上,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你到底是誰?”木蓮壓著聲音,再一次絕望地問起。

“小妖精。”他咬唇道。

“哼。”心裏徹底一涼,木蓮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神絕望地打量這眼前這個人,她撂下了話,她隻需要一個交代,需要他一個坦白而已。

可到了現在,原本以為兩人共同經曆了生死,坦然相見,肌膚相親,廝守相約,可是,他竟然無法做到坦白。她懷疑,她非常懷疑,可是,他隻要一個理由,哪怕牽強點,她都會信他。

“娘子,為夫……”

“住口,你憑什麽叫我娘子,就因為你當初摘過我麵紗嗎?”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地吼道,那聲音,包含著她所有的怒火,眉間騰起的是對他的恨。

是的,為了他,她木蓮的確做了很多對不起別人的事情。為了他,她木蓮曾經差點死掉,為他,她放棄了浪跡天涯然後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為了他,她木蓮偷拿了燕子軒的布兵圖,為了他,還成了燕子愈捉拿燕子軒的借口,甚至為了她,她也不惜跳下山崖。

明知道身份可疑,她告誡自己他是她的人,隻要他安分地是她的小妖精,她可以不介意他的過去,他和豔兒的關係,以及和那翡翠之間詭異的關係。

直到血洗台莊,那些被她故意掩藏裝作看不見的東西,再度浮現出來,而且越來越指明他。

越來越表明他和顏門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現在,她徘徊不定,她害怕,她自責。她最擔心的是,因為自己的愚昧,因為她愛著一個“敵人”,而且將身邊的人也一個個害死……所以,她需要他。從來沒有如此需要過他,需要的不是他的安慰,他的撒嬌,他的擁抱,而是他的解釋,他的承諾,是他的坦白。

可是,他做不到。相愛的基礎是什麽,那便是坦白。

她撲火似的愛上了一個她一無所知的人,真是又可笑又諷刺的事情。

陽光如此刺眼,她盯著他,目光越來越冷冽,越來越絕望,卻不想自己哭出來,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這個她一無所知的男人,盯著他那芳華絕代的容顏,盯著他那讓人沉溺的雙眼,心一點一點地變冷,她越發覺得自己生活在他編織的謊言裏。

“娘子,不要凶我。”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委屈地說道,絕美的臉上泛著淚花。

“我不是你的娘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現在……你給我走,我不想看到你。”不是像之前巷子那樣,悄然避開他,而是,決絕地甩開他。手臂一揮,他踉蹌後退了一步,漂亮的眸子裏閃過一抹痛楚。

她從未如此對待過他,而他也從未在她眼中看到這種讓人心寒的決裂。甚至,在剛才,她拿著簪子威脅他的時候,她動作是輕柔的,眼神帶著對他的愛意和怒意而已。

她果真是生氣了……不是因為他無理取鬧,而是對他的絕望。胸口,頓時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捂著胸口,全身冰涼。

“娘子,莫要棄我,莫要棄我。我不走,我不走。”他顧不得疼痛,再次拉住她,哭著乞求道,那白如玉的纖纖手指緊緊地抓著她的衣袖,生怕,一鬆手,她就真的走了。

那種睜開眼,看不見她的恐慌,比心痛還難受。

“不要棄你?”她搖頭苦笑,聲音無限悲涼,“對你,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你。而是你自己……你棄了你自己。”伸向他抓著她衣服的手,用力地扳開他的手指。

“不要……娘子。”他抓住,不肯鬆開,哭得梨花帶雨。

“你到底是誰?”她又問,這是第三次問他這個問題,若他不回答,那便是此生最後一次。

精致的繡帛傳來一點點撕裂的聲音,他睜著淚水漣漣的美眸,不敢有一點鬆懈,隻是無助地搖著頭,腦子在進行一個痛苦的掙紮思索。

“小妖精。”還是這個回答。

永永遠遠的小妖精,消失的顏緋色。

聽到這個答案,她整個人都顫了一下,眼神瞬間失去最後的色彩,本來是要哭的,卻化作了笑。最後,咬牙用力一扯,那被他抓住的衣袖,頓時撕裂成兩半,那巨大的推力,讓她後退了幾步,而他,更是摔在了地上。

“你不是小妖精。”她道,轉身就走,不看他,不忍看,也不想看。

“娘子,娘子,我錯了,我真的是小妖精,你要怎樣才相信我。”見她要走,他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一把從她身後抱住她,那力道,幾乎要把她掐入自己的懷裏。

“相信你?”頓足,他的淚水落入了她脖子上,有些涼,“那你就證明,你是小妖精,證明,你和顏門無關,推翻我們一切懷疑的。甚至,證明,你不是……”痛苦地閉上眼,這才是她最不願提及的一個猜測,一個永遠也不肯麵對的猜測。

“也證明,你不是顏緋色。”

這才是她最害怕,最擔心的,最痛苦的事情。

“娘子,我真的是你的小妖精。此生不換的小妖精,也是木蓮唯一的小妖精,我不認識顏門,也不認識顏緋色。”

“如果是這樣,那就證明給我看。”分別抓住他的左右手腕,手指掃尾一用力,就扣住了他,讓他使不上勁,然後打開他手臂,離了他的懷抱。

“娘子……”

“我告訴你。在我查清你身份之前,你最好是證明你是清白的。不然,你讓我知道了你任何身份,哪怕是和顏門有關,我木蓮,自此發誓,絕對不會放過你。”

遠處的擂台周圍,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歡呼聲,以及唏噓聲……

“我給你一天時間。我仍然給你一個機會,在日落之前,你告訴我實情。否則,日落之後,我木蓮的世界裏,再無小妖精此人。你我,從此便是陌生人,便是敵人。”

看不到身後他的表情,說完這幾個字,她再度邁開腿,握著拳頭,一步一步地朝擂台走去,腳步沒絲毫停滯。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就看他能否真正地把握。

陌生人?敵人?

他顫抖著毫無血色的唇,重複著幾個字,呆滯地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身子一晃……日落之後,他們便是陌生人了嗎?拋棄了所有的約定嗎?

寒風突然襲來,揚起他如墨的青絲,掃過他蒼白的臉,那漂亮的薄唇,在她的背影走進人群,走向一個人的時候,緊抿著勾起一抹笑,淒然的、深邃的墨瞳,掠過一絲碧綠。

擠進人群,抬眼便看見了白衣,四目相對,他眸子閃了閃,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瞟了一眼,剛才她回來的方向,歎了一口氣,像是無奈。

“你到底出不出手。”台上傳來一個怒不可遏的嗬斥聲,木蓮一驚,墊腳看去,竟然看見那大胡子完好如初地站在台上,而他麵前的紫衣男子,臉色通紅,像一個要爆炸的氣球。

“哼。大爺我該出手時就出手。”大胡子一邊閃動著身子,一邊躲避那紫衣男子的攻擊,就像山裏的野兔子,不管那紫衣男子怎麽追,就是碰不到他。那一刻,木蓮突然明白了大胡子嘴裏的本事是什麽。是逃命的,避免挨打的本事。

大胡子東奔西跑,倒真像極山間的野兔子,在這一場追逐中,他不過是一小門派,多少人都倒在無極門少主手下。當今江湖排行榜上,無極門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可現在卻被一個山野粗人所戲弄,那男子心裏是憤恨相加,連步子都亂了。

台下越發笑得厲害,那大胡子像是受到了鼓舞,跑得更快了。隻是木蓮隱隱有些擔心,這紫衣年輕男子自上台赤手打敗了多少人,都皆是點到而止,修為定力尚高,可現在,他雙目猙獰,麵頰似紅似白,一看就是被逼急之邊緣的人,這種情況下,怒火攻心,出手恐怕就危及到生命了。

果不其然,那紫衣男子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在對方似乎要打起來的時候,看台上突然傳來茶杯破碎的聲音,大家忙抬頭看去,見一隻白玉般的手拂過簾子。

眾人頓時一驚,這錢家大小姐也是被惹火了。好好的一場比武招親,到最後,竟然成了一場鬧劇。片刻,台下一片沉默,那大胡子也注意到頭上的響動,驚覺看去,眼中一閃,是錢大小姐蹙眉生氣的臉,美豔動人,看得他當即站立,竟忘記了身後,呼嘯而來的攻擊。

“小心。”木蓮大聲提醒道,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大胡子身子一仰,在天空做了一個還算完美的拋物線,便重重地落了下來,剛好砸在他的跟班身上,大吐一口鮮血,大胡子連連喘氣,吃力地抬手摸著臉,嗤的又痛呼起來,嗷嗷直叫。

那人一腳,剛好踢在了他臉上,落下了一個褐色的腳印。

抬頭看去,那人怒目掃視著台下,頓時台下抽聲一片。無極門,江湖排行在前,不僅是實力,也有一份肅殺和狠毒,多少人都不敢惹,他這一看,台下的人個個一身冷汗,像是那一腳踹在了他們身上。

“請問,還有沒有哪位上來賜教?”

他負手而站,臉上殺意並沒有淡去,反而因為台下那些人的退縮,而更加囂張起來,嘴角的笑容似有一絲輕蔑。

木蓮睨了那人一眼,看向白衣,道:“你幫大胡子看看,我看他傷得不清。”

白衣蹲下身子,將手放在他胸口,微微蹙眉:“傷及內髒,不過要好生調養。”

“出手真重。”木蓮嗤罵道。

“還不算。因為大胡子身體偏高,剛才那一腳也是在那男子意料之外,所以,還不算狠。若真下去了,他現在已經死了。”

“嗯。大胡子,你剛才怎麽就去看那美人了呢?你若不看,多跑幾圈,所不定搞得他體力不支,把他給一腳掄下了呢。”木蓮笑著安慰道。

“咳咳……”台上突然冒出一個老頭,像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胡子道,“不知道台下還有沒有哪位勇士上來和無極門少主一決高低。若沒有,那這位門主就是今日的勝出者,有資格采得錢小姐的花球。”

台下頓時哄然一片,有人感歎,有人唏噓,卻都不敢上去,此刻已接近尾聲,若再上去不就是和無極門作對嗎?

“好。既然沒有人敢上來,那老夫就宣布,今日乃無極門門主……”

“等等。”

遠傳,突然傳來一個冰涼的聲音。

台下肅靜兩秒,個個麵麵相覷,不知自己是否聽錯,在這樣的節骨眼,竟然還有人來搶婚,明擺著是不給無極門麵子,和他公開對抗。而且,這宣布的人,可是錢繡山莊的管家,這兩個等等的字眼,在這個時候,聽起來像是在命令,沒有一絲禮貌之意。

“誰啊,誰啊……”

肅靜之後,便是一陣喧鬧,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嗤笑,有人好奇……眾人忙回頭,就連蹲在地上的木蓮也忍不住好奇,起身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隻見,一抹緋色靡麗的修長身影佇立在陽光下。

他負手立在陽光下,下顎微微揚起,眉間有一絲漫不經心和慵懶之色,嘴角的笑意,又濃烈了點,讓人無法想象,剛才那冰涼略帶霸氣的兩個字,竟然出自他的口中。

眾人的議論聲,待他麵容越發清晰的時候,慢慢沉溺了下來,隨即出現了一波死一樣的沉寂,彼此間幾乎能聽到呼吸聲。

木蓮身子晃了晃,目光顯然震驚,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身形搖曳,步履優雅,笑容溫和。

又是一種陌生的感覺……但是,為何心疼,像是被什麽擠壓似的,呼吸都停滯了。

“咳咳咳,請問……”錢莊的管家將來者之人上次打量了一番,疑惑地問道,“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本想問,閣下在說話嗎?可那張狐媚的臉,怎麽看都像極了女人。

“正是在下。”他笑道,聲音幹淨,慵懶不失魅惑。

那一瞬,木蓮驚得後退了一步。

剛好踩到大胡子,忙收回腳,身子卻失去的中心,直直地朝地上倒去,幸而腰上突然多了一雙手臂,將她穩穩扶住。

顧不得身後的人是誰,木蓮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款款而來的人,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四目相對,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隻是一瞬,目光又從她身上移開。

被扶著站穩,木蓮這才發現剛才那雙手是白衣的,微微一笑,以示感激,遂轉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朝擂台走去的。

“請問這位公子姓名,來自哪裏,同屬哪家門派?”那管家蹙眉問道,聲音有些不穩,眼神怎麽都在懷疑。

他淡然一笑,似淒涼,目光緩緩落在擂台,慢慢地走過去,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那管家的問話。

眾人見他走過來,慌忙為他繞過一條道。

“請問公子……”

“這裏不是擂台嗎?”他微微掀開紅色的袍子,站在擂台下,掃視了身邊的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擂台階梯上那幾樣作為擺設的兵器上。

信步走到那幾樣兵器前,他挑眉細看,抬手,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撫過冰涼的斧頭、狼牙、長棍、長矛,最後……停留在那一把雪亮的長劍上。

嘴角一勾,是一抹輕蔑的笑容,隨即一揮手臂,長劍出鞘,那劍刃閃過的寒光便印在了他絕美的容顏上。那一刻,台下的人,都戰栗了一下。那種神情,慵懶的,卻是陰森的……

青蔥手指沿著劍刃滑下,感受著它的鋒利,他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木蓮仰頭看著擂台上那個人,寒風掠過,撩起他繡著罌粟花的袍子,三千青絲撫過麵頰,那是一張陌生的臉,陌生眼神,陌生的笑容……

“公子,今日是比武招親,喜慶之日,不得見刀光。”錢管家小聲地提醒道。

“嗬嗬,喜慶之日,理應紅色當頭嘛。”他笑,卻沒有抬眼,依舊專注地打量著手裏鋒利的劍,眼神溫柔,像是看自己的心愛之人一樣。

“既然這位公子上台要持劍,那也無妨,不過,公子是不是該說出你的名字,以及身份呢。這個也是對大家的尊重。”那無極門小門主笑了笑,可眼中騰起的卻是讓人畏懼的殺意,他也沒有料到這半路會殺出這麽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且不說他外表多狐媚,就他玩弄長劍的漫不經心的姿態,就十足地讓他不高興,這簡直就是對他的羞辱。

剛轉身,突然聽到台上傳來他幽幽的聲音。

“我的身份嗎?”那聲音音調高了幾分,像是在提醒。

“是的。在下是無極門小門主,柳生演,公子貴姓?”小門主忍住怒氣稟告道。

“我的身份。”他又重複道,突然放下手裏的劍,目光掃了眾人一圈,最後落在了她身上。

木蓮對上了他的目光,那複雜深邃的目光中,不再有剛才的那種流光溢彩,而是淡然無光,好似被愁殤掩蓋住一般。

對視幾秒,他收回目光,臉上揚起一抹冷笑,道:“你們都很好奇我的身份是嗎?連我也好奇。不過,有人曾懷疑我是顏門的人。”

話一落,台下頓時**起來,所有人都慌忙後退了一步,緊緊地握住腰間的兵器,麵色恐懼,冷汗瑩瑩。

見此,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濃烈了一些,目光卻更冷淡了一些:“聽說,顏門殺人無數,所到之處,必然桃花滿天,血染一片。還聽說,顏門門主乃顏緋色,是一個殺人不眨眼,武功深不可測的魔頭,至今無人見過他的麵目。”

“你到底是何人?”那小門主,強壓住恐慌,極力用冷靜的口氣問道。

“我。”他笑,媚眼如絲,“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有人猜測我是顏門的人,而且……”到這裏,他聲音突然一冷,目光又看向木蓮,眉間浮起哀怨之色,一字一頓地道,“而且,有人還猜測,我就是那殺人魔頭,顏緋色。”

“顏緋色。”

“顏緋色。”

“顏緋色……”下麵頓時亂作一團,在這個名字出現的那一刻,所有的兵器都被抽了出來,齊齊指向他。一刹那,溫和的陽光下,那些鋒利的兵器都反射出,陰冷的寒光,殺氣頓時彌漫了整個空氣。

“哈哈……”見此,他臉上沒有一絲畏懼之色,反倒仰頭大笑了起來,發絲交織著緋紅的衣衫,在乍起的寒風中狂舞,靡麗旖旎。

“你真的是顏緋色。”

“顏緋色,喜好紅衣,出手毒辣。你們看,我像嗎?”他揚起手臂,那紅色的衣衫好似怒放的罌粟花,詭異而妖嬈。

眾人皆不敢說話,卻沒有鬆懈一分,如果他是顏緋色,現在也是隻身一人,力量單薄。而他們,聚集了武林各大門派,說不定就能齊力拿下他,除了這個魔頭。

“哼。想知道我是不是顏緋色,動手一試不就知道了嗎?”他好心提醒道,笑容越來越淡。

眾人一聽,下意識地都後退了一步,握著兵器的手也在發抖。眼前這個男子,口氣平淡,語氣慵懶,一笑一顰間卻有一股常人所沒有的高貴氣質,卻又隱隱散發著讓人戰栗的危險氣息。

木蓮低下頭,緊咬著唇,那猩紅的血在唇齒間彌漫。但是她真的想笑,他不是來搶親,就是來證明他是顏緋色嗎?

他手握長劍,身姿消瘦挺拔,發絲飛舞,麵目清冷。恍然間,他的麵目在模糊,而另一張模糊的臉越發清晰。

他果然就是。為何要這樣,如果他真的是顏緋色,為何不幹脆消失了,難道,他忘記了她發誓要親手將他殺掉嗎?

不想看這一幕,他難道要當著她的麵殺掉這些人,然後證明他就是那個魔頭。可是,腳下生根,她走不動,整個人都佇立在原地,呆滯地看著台上,目光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你若真的顏緋色,那我們定然不會放棄你,你殺人無數,死不足惜。”紫衣男子拳頭緊握,擺好攻擊的姿勢,“當日你血洗我們無極門,這個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我們就給你算清。”

“哦。”他哼了一聲,掃視著台下,“這位公子說顏緋色血洗無極門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台下的各位是不是也有仇恨的。倒不如大家一起上,一起解決了算了。”

下麵一愣,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敢貿然上去。

“殺了這個魔頭。”

“殺了魔頭。”

“殺了這個武林禍害。”

不知道誰在群裏喊了這麽一口號,下麵的人應聲吼了起來,上前走了幾步,卻還是不敢走上台,隻是將擂台圍住,手裏的兵器同時泛起寒冷的光,和那一抹緋紅相互輝映。

他笑,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抬眸穿過人群,尋找著那一個熟悉人。目光再次對視,他看到了她的不可思議,看到了對他的仇視。

你若要我證明,那我證明給你看便是。

妖嬈的唇畔扯出一絲苦笑,他手腕一轉,那鋒利的長劍,便在天空劃出一道雪白的利光,眾人忙後退躲開。

“我先來除去這個魔頭。”那小門主,率先躲開他的劍,躍到紅衣男子身後,打算趁他不備之機,擊下一掌。孰料,他剛發力,將全身力氣集中到掌心,要推出去的時候,紅衣男子悠然轉身,冷目瞧著他。

“哇。”眾人心裏大叫不好,這小門主,定然是死路一跳,他這一掌,任何人都可以躲過去的,想到這裏,剛才湧起的嗜殺魔頭的**頓然澆滅,膽小的人又悄悄地後退了一步。

劍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隻見,殘陽下,一抹旖旎的紅色在天空滑過,隨即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那紅衣魔頭,並沒有躲開小門主的襲擊,而是,立在原地。

場下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沒發出聲音,滿目驚愕。

因為沒有人想到居然會出現如此戲劇性的畫麵。

紅衣男子從地上爬起來,嘴角扯出慵懶的笑容,鮮紅的血慢慢從他妖嬈的唇瓣溢出來,伸手撿起地上的劍,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站穩。

一掌落下,他整個人頓時晃了晃,然後向後退了幾步,唇邊還是無所謂的慵懶笑容,鮮血從下顎滴落,染透了他本就緋紅的衣衫。

見他不還手,小門主又連續幾掌,越擊越狠。而他,隻是承受,笑容不變,眼神越來越空洞,像一個死人一樣。

嫣紅刺目的鮮血染紅了舞台,他倒下,又爬起來,全身是血,拿著劍,等著對方的襲擊,修長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晃動。

“不要放過他……”

“顏門殺人不眨眼……”

“殺了顏緋色。”

須臾,看到他倒下,毫無還擊之力,下麵的人再度爆發了那討伐的聲音,甚至,還有一些人衝了上去,合著一起襲擊他。而他,依然不還手,像一個血染的玩偶一樣倒下去,又站起來,搖搖欲墜。

木蓮看著這突然的一幕,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切太突然了,她來不及思考,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他笑容如初,妖嬈而慵懶,眼神卻有一種絕望,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在他站在原處等著別人襲擊的時候,她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個不真實的夢,渾渾噩噩。

他不是顏緋色嗎?顏緋色不是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嗎?可是,為什麽他要等著被別人打,被別人殺。

“白衣,他到底在做什麽?”半晌,木蓮怔怔道,她隻是看有沒有人回答她,如果沒有,這個一定是夢了。夢裏的人都瘋了。

看這些人嚷著要殺顏緋色的人,他們個個眼露紅光,臉上染著狂喜,簡直就是瘋子。而那個紅衣男子也是瘋了,手裏明明有劍,卻不還手,倒下了又爬起來,傻站著挨打。

全是瘋子,在夢裏麵才能出現這麽多瘋子。

“我想他是瘋了吧。”身邊傳來白衣的聲音,也帶著不可思議,“他這是在自殘。”

木蓮回頭看著他,在他眼中,看到一抹紅從天空掠起,驚覺回頭,不知又是誰給了他一掌,他整個人就飛了起來,然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木蓮心裏劇烈地抽痛,轉身拿起白衣腰上的劍就衝了上去。

“你做什麽?”白衣一把將她拉住。

“你也說他在自殘啊,我不能讓他這樣死。”

“你上去也沒有用,這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媽的,放開我。老子不讓他死,就不讓他死。”木蓮抬腳朝白衣踢去。

“木蓮,他與你何幹。他是顏緋色。”白衣提醒道,緊緊地拽著她的手腕。

身體顫了一下,木蓮依舊用力甩開他,咬牙一字一頓道:“他不是顏緋色。”說著,拿著劍,擠向人群,卻怎麽也進去不了。

“他媽的,給老子統統滾開。”木蓮焦急地破口大罵。

“給老子滾。”不知哪裏來的火氣,她轉身突然看到那管家一直站在旁邊,心裏一急,一把將他拖過來,拿起劍朝他胳膊上一砍,吼道,“給老子滾開。”

“啊。”管家吃痛地吼道,聲音破入雲端,在看台上的人也看見了自己管家被砍,連忙拿起鑼鼓大敲,以示肅靜,這一招果真有效,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木蓮。

“讓開。”將管家扔開,木蓮提著沾血的劍衝了進去,已經看見全身是血的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蹲下,將他抱入懷裏,伸手探去,摸到鼻尖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他緩緩睜開眼,眼中有驚喜掠過,隨即那漂亮的鳳目中揚起一層薄霧,晶瑩的**在他修長帶血的睫毛上閃動。

那被血染紅的薄唇,動了動,發出幾個幾不可聞的聲音。可是,她卻聽得異常清晰,他說:“我是小妖精。”

那一瞬,有尖銳的鐵錐子落在了她心頭,看著懷裏滿身似血的人兒,她幾乎就要哭了出來,強抑製心裏的痛楚,手顫抖地覆蓋在他臉上,小心翼翼地擦去他唇邊的血跡,低聲問道:“你怎麽這麽傻。”

即便是不會武功,你也有劍啊,你可以走啊。你怎麽像個傻子一樣啊。

“娘子,我不是……”他嗚咽,聲若蚊吟。

手指輕柔地落在他眼角時,她摸到了他的濕潤。

“我不過是要你一個解釋嗎,不是讓你這般極端的傷害自己,你不懂嗎?”她柔聲地問道。

“喂,你到底是誰,幹什麽?”

頭上響起不合時宜的質問聲。

“你到底是何人,到底幹什麽?”

好吵。她翻了翻白眼,衝懷裏奄奄一息的他,微微一笑,隨即抬頭大吼道:“我去你大爺的。”她心情很壞,非常非常壞,想要殺人。她木蓮也有暴躁的時候,是的,每次在他受到傷害的時候,她就無法控製情緒。

“你是什麽人?我們正在為武林除害,你是哪個門派的,出來攪和,難道你和魔頭是一夥的。”

“老子是什麽人關你們屁事,為武林除害,你們一群人襲擊一個毫無還擊之力的人,算什麽名門正派,我看你們也都是一群烏合之眾。”起身,將他扶起,他便無力地靠在她身上,那麽輕,像一個嬰兒一樣。

“口出狂言,我看你就是和這個魔頭是一夥的。凡是顏門的人都不能放過,將他拿下。”其中一個人吼道,隨即將木蓮攔住。頃刻,幾個身影縱身掠上舞台,將木蓮和他護住,抬頭一看,是白衣和展青,以及柳綠柳意。

“是的,殺了顏緋色。“

“殺了那個魔頭。“

“除去顏門。”那聲音此起彼伏,一群貪生怕死之輩,明明是看到別人倒下不得動彈才敢上來的。

聽到顏緋色三個字,靠在她身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蒼白的小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衣服,身體不停往她身上靠,像是在尋求保護。

“哼。他剛才明明就承認了自己是顏緋色。”

“我不是,我不是……”他搖著頭,眼裏滿是驚恐,像受傷的小鹿,趴在她身上。

“他不是顏緋色。他如果是顏緋色,你們還能活在這裏,像狗一樣大叫嗎?他要是顏緋色,會這麽傻,等著讓你們打嗎?他要是顏緋色,現在早就衝出一群黑衣人,將你們血染桃花了。沒本事的人,才會欺負一個受傷的人。”

木蓮瞪了一眼說話的那人,才發現,就是他將小妖精一掌劈在了地上,眼中不由得騰起了一絲殺意,隨即幹脆將身體已經虛弱不堪的小妖精抱起,轉身下台。

“不準走。你說他不是,難道他就不是了嗎?這個武林敗類,怎能放過?而且,你剛才劍傷了錢繡山莊的管家,難道不給個交代。”還是那人。

“幫我扶著。”木蓮轉身將小妖精放在地上,讓白衣給扶著,提著劍二話不說,衝到那人麵前,持劍揮向那人。

頓時,一道血長的口子在他胸前溢出。

“啊。”那人驚叫一聲,忙捂住傷口,所幸那隻是皮外傷。

“我告訴你,老子說是就是。他是我的人,你們膽敢傷他,我要你們今天都不要活著下去。有本事在這裏囂張,在這裏傷害無辜者,怎麽不去找顏門,而把仇恨發泄在這裏。我看你才是乘人之危的孬種。”

說完,木蓮轉身再次將他抱住,此刻的他,氣息若如遊絲,她必須找到大夫為他醫治。

“你若是帶他走,就是與武林為敵。”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小門主,突然站住來,也攔住木蓮。

“哈哈哈……”木蓮冷笑,這個男子應該是傷的他最多的人,“小門主,剛才他像沙包一樣被你打,難道你打得還不過癮。哼。於武林為敵,我告訴你,你今天這樣傷害他,我遲早會把這筆賬給你算回來。若還有人敢傷害他,我告訴你。豈止是與武林為敵,哪怕與這天下為敵,我也不怕,休得有人動他一根汗毛。”

懷裏的人突然又動了一下,他睜開眼,眼眸似水,眉間**開幸福的笑意,那一瞬,木蓮幾乎就要抑製不住哭出來了。

他的唇動了動,又一口鮮血溢出,沿著他雪白的脖子落下,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妖嬈而又刺目,閉上眼,他昏睡而去,嘴角依然掛著一絲笑容。

那一刻,他永生銘記她的“與天下為敵”。

看著他暈了過去,木蓮再也不想和這些人廢話,抱著他就往台下衝,他太輕,幾乎感覺不到什麽重量,所以凡是擋著她的人,她都毫不費力地一腳踢開。

畢竟對方人數占多,雖然展青白衣武功高強,可是,他們都有傷在身。兩撥人衝突起來,他們越來越吃力,本來打算安穩地離開這裏,沒想到,還是鬧出這麽大的事情。

看到白衣身上溢出的血痕,木蓮心裏湧起愧疚,但是,現在的情況他們不能退縮,隻能強撐下去,小妖精必須得到醫治。

“住手。”

正當大家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看台上突然傳來一個威嚴的嗬斥聲。一個身穿藏藍色袍子頭戴白玉簪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年紀不過四五十歲,精神抖擻,斜飛的眉間有一股淩厲之氣。

當下的人見那人出來,紛紛都放下兵器。

“今日是老夫愛女選婿的大好日子,你們這樣動刀動槍,是不將我這錢繡山莊放在眼裏了嗎?”

說話之人,正是錢繡山莊莊主,今日比武招親,能請到如此多的武林人士可見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何其重要。

“錢莊主,您也看到了,是他們先動手。”

那個被木蓮砍了一劍的男子忙說道。

“我想這裏定有什麽誤會。倒不如這樣,今天的比武招親到此為止,大家先到山莊休息,至於這次誤會,錢某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一場爭鬥就此平息,雙方帶著憤恨入住山莊,木蓮一行人也被安排進入了貴客房。原來,剛才展青消失了一會兒就是找了這位莊主表明了身份,希望與他合作,共同對付控製了朝廷的顏門,卻不想剛離開一會兒,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小妖精渾身是傷,被她帶入房間的時候,幾乎就沒有了氣息,見此大夫也無可奈何,到最後,還是由白衣和展青提出來,為他運功輸入真氣。

木蓮將昏迷的他交給了展青和白衣,心神不安地守在門口,同在的,還有柳意和柳綠,在剛才的打鬥中,她們也受傷不輕。

“死女人,你到哪裏都是禍害。”柳綠突然指著木蓮罵道。

木蓮看了她一眼,沒有回嘴,畢竟這一次的確是她造成的。

“柳綠。”柳意一把將她拉住,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了。

“為什麽不說,她本來就是狐狸精,是禍害!要不是因為她,主子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嗎?現在,她竟然還要主子為那個人運功療傷。”

“夠了,柳綠。說這些有什麽意思。”柳意嗬斥道,將柳綠拖到一邊。

淪落到這個地步……

木蓮蹙眉,她完全不明白柳綠的話,剛要問,門卻被推開了。

白衣臉色慘白地站在門口,嘴角有隱隱的血痕,看起來甚為虛弱,而出來的展青麵色也極其難看。

“好了,你進去看看吧。”白衣輕聲說道。

“沒事,進去吧,他傷太重,可能還得找大夫,你先進去替他包紮傷口吧。”白衣走了出來,慘白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而一直沒說話的展青,突然說了一句:“夫人,屬下讓易容的大夫過來看看吧。”

木蓮一怔,看向展青,他眸子黑如子夜,表情平淡:“好,你去吧。”

她自然明白展青為何要找那個大夫,因為,那位大夫認得顏緋色。

“展護衛,你內力耗費過多,還是讓柳綠和柳意去吧,剛好我有事,要和你談談。”白衣攔住展青。

“也罷。”展青點了點頭,隨著白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