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色無邊,夜色淒然……風聲寂靜。
琉璃光,輕微地晃動,映著在**那熟睡的人兒身上,青絲三千,在白色的被褥間綻放開來,那似蓮花的嬌美容顏上,掛著一抹甜膩的淺笑,著實像一個擁著美夢的嬰兒,純潔而無邪。
許是那麽片刻,半開的窗戶,在冷冽的風中,突然晃動了一下,發出了輕微的聲音。**的人兒,受了驚嚇,當即蹙眉,恍然驚醒,睜開那雙含水秋眸,白玉般的手指輕輕地摁住在胸口間,那裏傳來一陣讓他窒息的疼痛。
撐著身子,掃視了屋子一眼,他掀開被褥,披上紅色的袍子,走到窗前的軟榻前,側身躺下。不一會兒,便聽見門口傳來異樣的響動,不到片刻,似乎有許多人湧動而來
把玩著手裏的桃花瓣,他眼眸含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冷冽而妖嬈,指尖一用力,那粉色的桃花染紅了指甲,花泥落在他緋紅的衣衫上。
“殿下。”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粉衣女子,臉上有一抹難掩的驚慌。
“這麽唐突,豔兒,許是忘了規矩,她還在隔壁。”他半闔眼眸,低聲責罵道。
“殿下,外麵恐怕不好。”
豔兒咬了咬唇,稍微壓了聲音。
“恐有什麽不好。”仍舊沒有抬眸,他語氣有一絲漫不經心,卻有一種讓人戰栗的溫怒,“莫不是那些惡劣低俗的螻蟻,你們都處理不了?”
“殿下,不僅那些亂七八糟的門派突然湧出來,就連燕子軒極少動用的暗人,今晚也像趕死一樣過來,而且……”豔兒扯著繡帕,抑製著心裏的恐慌,吞了吞口水道,“展青他們回來了……”
“你剛剛說什麽,展青回來了?”他瞳孔慢慢縮緊,在琉璃光下,泛著詭異恐怕的碧綠之色,那帶著殺氣的絕美容顏,印著那妖冶的火紅,就像血池走出來的阿修羅。
“殿下責罰。”豔兒恭謹的跪在地上。
“砰。”門突然被推開,裏麵是寂靜的黑暗,外麵是無聲的暗殺,他的人,江湖的人,還有燕子軒的暗人,在他身後交織開來,腥味瞬間彌漫了這個小客棧。
玉手一揚,屋子頓時通亮一片,首選入他眼的掛在屏風上的那件精貴的狐裘外套,金色的瓔珞在空氣中輕微地晃動,他冷滯的臉上浮起一抹欣慰,笑容也漸漸展開,伸手關上身後門,讓裏麵與外麵隔絕,與那肅殺隔絕,與那血腥隔絕。
“娘子……”他柔聲喚道,執燈上前,走向屏風後麵的帷幔帳子。
“娘子,起來啦。”他笑了笑,走到屏風前,也不忘抬手撫摸了她穿過狐裘,繞過屏風,便看見那垂下來的白色帷幔帳子,恍然看去,似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安靜地躺在那裏。
“啊……”門口突然傳來驚懼的痛苦呻吟,倏然,他回頭盯著門口,深邃的瞳孔聚起一股陰戾,直到那聲音消失,他眸子才浮起一絲溫度,也低聲籲了一口氣,生怕那厭惡的聲音繞了她的清夢。轉眸看向**,他伸手輕輕地撩開那帷幔帳子。
帳子揚起的瞬間,手裏的琉璃燈砰然落下,屋子裏的光下頓時黯了幾分,他仍舊保持著執燈的姿勢,眼神驚慌地看著用被褥推成人形的空床。
身子隨著光線晃動了一下,他眨了眨滿是失措的漂亮眸子,有些難以置信那僅僅是什麽都沒有的空床。伸手捂住胸口,他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單薄修長的身子無力地跌靠在蘭花屏風上,頓時,他整個人也最終隨屏風摔倒在地。
身下支離破碎,他伸手一摸,仍舊是她白色的狐裘,常年都有著暖人心肺的溫度,可此刻,他卻覺得是刺骨的心涼。
“娘子……”他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在屋子來回地走,柔聲喊道,“娘子,你在哪裏。”
不是說好了,要去天涯海角,捕魚為生,生一群小妖精嗎?不是說好了,要在那裏建一個小木屋,圍一個小院子,還要養一些海灣不長的花嗎,不是說好了要執手到老嗎?不是說好了,永不相棄嗎?
“娘子,你在哪裏。莫要嚇為夫。”
“殿下……”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身穿白衣的婀娜女子,身形如柳,麵若桃花。
“娘子……”他怔怔地看著進來的女子,神情呆滯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慌忙將她拉住道,“你剛才去了哪裏,娘子。”
“殿下。”手被緊緊地拽住,翡翠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墨色的發絲淩亂地披散在肩頭,漂亮的鳳眼充滿了恐懼和驚慌失措.
他蒼白如玉的手,有莫大的力氣,幾乎就要將她的手腕給捏碎。而且他麵上的那種驚恐,讓翡翠心裏不由得一疼,側身看了一眼屋子,她頓時明了他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女人偷偷離開了。
“殿下。”她小聲喚道,在他絕美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以往的冷漠和那種唯我獨尊的淩厲,而是一個嬰兒般的脆弱。
他身子一抖,眼神聚集,落在翡翠的臉上,沉默了兩秒,他突然一掌推開她,眼中噴出厭惡的目光:“怎麽是你,她呢,她呢?”
被他用力一推,翡翠整個人後退了一幾步,背部貼著那紅木門框,是一種尖銳的疼,可是,卻怎麽也覆蓋不了她內心的酸楚。
他柔聲地喚那個女人為娘子,因為她的離開,可以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對自己,卻冰冷淡漠,甚至狠狠地用力推她。
撫摸著背部,翡翠走到他麵前,指著那敞開的窗戶說,一字一頓地道:“殿下,那個女人,她已經走了。”
“胡說。”他咆哮道,伸手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向窗戶邊,外麵一片漆黑,“她根本就沒有走。”
“她已經走了。她派出上百名暗人,留下了貼身侍衛,就是為了引開我們的視線,獨自離開了。你看……”翡翠指了指後院,“那裏是放馬車的馬廄,殿下,她的馬車已經不在了。您再看看床,她做了一個人形用障眼法來欺騙您。”
“住口。滾。”
他眼中騰起殺意,蒼白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她是他的弱點,他一旦因為她動怒,便會心疾複發,疼痛難耐。
“殿下。”翡翠自知刺激到了他,慌忙將他扶住。
“她不會離開的,也不敢離開。哈哈……”他仰頭大笑,沾著血絲的臉絕美而妖嬈,墨色的長發隨著他身子的前向在風中揚動,纏繞著他華麗的紅袍,迷離旖旎。走到門口,他突然回頭,盯著翡翠,笑容如魅:“她是我顏緋色的人,沒有我的允許,她哪裏都不能去。即便是死,靈魂都得歸屬於我。”
碧綠色眸子裏揚起不可以一世的狂傲,沾著血絲的嘴角,勾起一抹妖嬈的笑容,紅袖一甩,他轉身走到圍欄上,冷睨著下麵的廝殺,命令道:“一個也不要放過,一個也不準他們死,本宮要的是活的。”
潔白的積雪上,到處綻開著豔麗的雪花,和那嬌紅的梅花相輝映。
華貴的軟榻上,他神情慵懶淡漠,已經不見了之前的那種恐慌的無錯,取而代之的,是隱隱騰起的殺意。白玉的手指玩弄著一隻水晶杯,裏麵紅色的**已經變得冰涼,而他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恢複了一絲紅潤。
“十裏開外,沒有找到任何的足跡。目前還不確定他們去的是哪個方向。”地上跪了一群早就嚇得臉色發白的人。
“沒有任何足跡?”碧綠的眸子閃過一絲寒意,他微掀眸,將紅色的杯子放在旁邊,掃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豔兒和翡翠,笑道,“那你就讓他們親自告訴本宮,她到底去了哪裏。”
不一會兒,屋子裏便有幾個身上捆著繩子的人被推了進來,他們身著青衫,上麵布滿了血痕,在進門看到榻上那個紅衣人的一瞬間,他們臉上露出了驚愕和震驚之色。
“是你。你是顏門的人。”其中一人咬牙說道,恨不得衝破繩子上前和他拚命。
“告訴本宮,她去了哪裏?”臉上擺出難得的好脾氣,在得到她去向之前,他也不想太為難這幾個曾經拚死保護過他們的侍衛,雖然他們怎麽都會死。
本宮?
跪在地上的幾個人又是突然一驚,臉色發白,才遽然知道眼前這個人竟然是讓人聞之變色的魔頭顏緋色。
“不知道。”其中一個人緩過神來。
“本宮不願意為難你們。你隻消告訴本宮,她往哪個方向去了,本宮便可放了你。”手指又伸向那透明杯子,指尖玩味地在那紅色的**邊緣,這一動作,顯示了他的耐性已經慢慢殆盡。
“哼。”男子冷哼一聲,將頭撇向一邊。他們的任務,就是讓王妃安全離開。
“不說嗎?”摩擦著杯子邊緣的手停了下來,他輕笑一聲,“燕子軒竟然舍得用一百個暗人來犧牲,那本宮自然會隨了他的願。”說著,他手腕一揚,門口走進來一個黑衣人,手裏捧著一個陶瓷罐子,雖然密封著,但是屋子裏的所有人都能清晰聽到那罐子裏恐怖的窸窣聲。
“這是你們中原才有的毒蜘蛛,手足共有十八條,愛吸人血,吃人肉,特別是人體內髒,食不知飽,直到自己被撐死為止。”他拂開衣袖,起身走到黑衣麵前,俯身聽著那恐怖的聲音,嘴角揚起一抹妖嬈的笑容。
“這裏剛好有一百隻蜘蛛,本宮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當然,從熏香被點燃的那一刻,你們就有一個兄弟吃下一隻蜘蛛,一人一隻,不多不少,直到你說出她去了哪裏為止。”
翡翠看著眼前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難以相信那樣漂亮的唇齒間說出了這樣殘忍無情的話。他明明是魔鬼,可自己為何卻欲罷不能。
“那便開始吧。”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他折身走到窗前,碧綠色的眸子黯然下來。
他不相信她走了,也不相信她丟下了他。晚上,她還哄他入睡,給他描述海邊漁村的生活,那樣的她怎麽會棄他而去,而且,她不是還明明宣布了他是她的人麽……
聽完命令,那黑衣人果真將罐子解開,頓時一股腥臭味從裏麵撲出來。用銀色的筷子夾出一隻蜘蛛,那蜘蛛體形僅有兩指大小,但是通體發紅,十八條腿好似管子一樣,在空中上下擺動,許是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那黑色的眼珠在不停地轉來轉去,尤為駭人。
“想好了嗎?”看著那舞動的叫囂的蜘蛛,他轉身嘴角揚起一抹慵懶的笑容,輕聲問道。
青衣男子雖然嚇得滿頭大汗,仍舊緊咬著唇。見此,那夾著蜘蛛的黑衣人毫不客氣地將手上的蜘蛛放入另一個青衣男子的嘴裏,瞬間,那蜘蛛便沿著食道攀爬而下。
“嗯……”被喂蜘蛛的男子當即痛苦地倒在地上,臉上發白,額頭上滲出碩大的汗珠。
片刻,屋子突然湧起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男子不停地在地上翻滾,蜷曲著身子,甚至還試圖用膝蓋頂自己的腹部,以減輕那被啃噬的痛苦。“救命……”他剛張開唇,一口黑色的鮮血便從嘴裏溢出來。
他睜大著眼睛,整個麵部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麵上的經脈也因此慢慢噴張,似乎要裂開,半晌,他哆嗦在地上,喘不過氣來,便聽得一聲脆響,脖子上的經脈突然裂開一個小洞,一條猩紅的觸角伸了出來……那一刻,地上的男子再也忍受不了,用力咬著舌頭,大吼一聲,突然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主,他咬舌自盡了。”
修長白皙的手指饒有節奏地敲擊著紅木窗戶,他抬眸,睨了一眼地上死去的人,又看了看旁白早已嚇得毫無血色的青衣男子,淡淡地道:“他不過是第一個。當然,他運氣不錯,選擇了自盡。不過接下來的人,就不一定能有機會自盡了。”
“顏緋色,你這個魔頭,到底要怎麽樣?”
“她在哪裏?”
青衣人遲疑了片刻,回頭發現有一隻蜘蛛被放在了兄弟的嘴裏,隨即是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痛苦掙紮聲,呻吟聲,在身後響起。眼看著兄弟承受著那種被蜘蛛啃食心肺的疼痛,他終於忍不住,匍匐在地,顫抖地說道:“我們僅僅是擾亂你的視線,至於王妃到底要前往何處,我們真的不知道。”
“是嗎?”他聲音又冷了一分,眼中驟然積聚氣年寒冰,“看來,你也想嚐嚐被毒蜘蛛啃噬的滋味。”
“靈州,靈州……他們……”沒等青衣男子開口,一個被喂食了蜘蛛的男子終於忍不住那劇痛,低聲開口道。
“住口。”青衣男子一聽,怒目嗬斥,轉身想要掙開繩子阻止地上的人,無奈繩子太僵硬,他隻得跳起來,用身體撞過去,那力道幾乎是想與那人同歸於盡。
紅光乍起,青衣男子倒在地上,殷紅的鮮血從他脖子上溢出,流了一地,而他的眼睛,卻充滿了憤怒,瞪著他的同伴。
“你說她去了靈州……”繞開那汩汩流出的紅色**,他走過去,看著垂死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子,笑吟吟問道,“你說她去了靈州。”
“嗚……”那男子蜷曲的手指緊緊地扣住地麵,身體猶如篩糠,吃力地抬起頭,他瞳孔裏也溢滿了鮮血,眼神甚是無助和祈求,隻是,剛張口,他便發不出聲音,倒在了地上。
那些吃得身體變得拳頭大小的貪婪蜘蛛,從屍體中鑽出來,在地上艱難爬行,他碧綠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波瀾。起身,拂開額前的一縷碎發,拂袖走出了客棧。
冬日的清晨,蕭條的小鎮在一場大火中燃成灰燼,天空飄起肮髒的灰燼,一輛華貴的馬車衝出那熊熊大火,奔馳在茫茫雪地上,向靈州前行。
翡翠靠在馬車裏,撩起簾子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雪景,妖嬈的臉上,浮起一絲淺笑。
燕子軒,王妃……那麽片刻,她似乎漸漸理清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天空一片明亮,木蓮和展青各自換了一身素白的男裝,裝成普通的商人,棄馬前往江州。這一路須得經過好幾個小城鎮,而這些地方,離京城遠,是江湖各大門派的分居地段,加上現在國中出戰亂,這些地方也極不太平,隨處可見手拿刀劍的各門派招搖過市。
朝廷之爭,江湖暗鬥……
為了不引人注意,已經遮住臉上的疤痕,展青和木蓮找到了一家醫館,據說這裏的大夫會一點易容術。
易容術……木蓮愣了一下,隨著展青進了那家連招牌也沒有的醫館。
醫館很小,裏麵坐著幾個全身是血的男子,麵目猙獰,腰間還配有刀劍,一看就是那所謂的江湖門派。不過他們此刻表情安靜,帶足了耐性在等大夫給他們包紮,木蓮微微一笑,看來這個大夫倒是挺有聲望的。
行醫的是一位胡須花白的老頭,年紀過百,雙眼卻炯炯有神,見有人進來,他頭也沒有抬。見此展青也不急,帶著木蓮坐下,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天已過晌午,才輪到他們。
不過那人眼神隻是在展青和木臉上身上掃了掃,抽出一張宣紙,不耐煩地說:“哪位受傷了?”
“這位小兄弟。”展青向那人行了一個禮,回身看了看木蓮。
“兩位不像是本地人。”那大夫自顧念了一聲,順著展青看向木蓮,眼光微微一閃,道,“小公子是想醫治臉上的傷嗎?”
“不。我是想易容。”木蓮淡然一笑,直接說道。
“那你們就找錯了地方。”那大夫神色一變,起身就要往裏麵走。
“等等,大夫,我們是慕名專程而來,還請大夫您幫忙。”展青忙賠笑道,隨即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
“公子。您這個忙,老夫幫不了。”那大夫袖子一甩,不顧展青的阻攔就要走,在轉身的那一瞬,木蓮分明看到他眼中閃過的一絲恐慌,
“等等大夫。”
“這位小公子還有什麽事。”那老頭回頭斜睨著木蓮,語氣頗為不好。
“大夫,我想問問大夫的您開這個醫館是做什麽的?”
“救死扶傷。”
“是嗎?”木蓮嘴角勾起一抹譏笑,“我怎麽覺得是見死不救呢?”
“胡說,老夫在此地行醫多年,從沒有人說過老夫見死不救。”那老頭子的眉毛抖了起來,憤恨地盯著木蓮。
“你今日就是見死不救。”木蓮眼神咄咄,走到那老頭的身前,用手撩開頭發露出幾道粉色的疤痕道,“大夫,您行醫多年,也不可能看不出來這個是用匕首劃傷的。我乃女子,大夫您在我進門的那一刻相比已經看出來,今日我和大哥逃到這裏不過是為了逃避仇人的追殺,而這傷疤無論到哪裏都要暴露我們的行蹤,故此才迫不得已求助與您,而您卻這樣拂袖而去,豈不是見死不救。”
老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看著木蓮臉上的刀痕果真都沒有說出話來,那刀疤,非常顯然是利器所劃,手段殘忍。他本就是逃脫出來的人,因為殺人過多,帶著一身罪孽,才躲在這裏行醫治病以減輕自己的血債,可是,一旦替人易容,那他身份極容易曝光,那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堅毅的女子,大夫有點猶豫。
來之不善,善者不來……
“誰讓你們來的。”仍舊冰冷的聲音,卻沒有先前的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
“大夫,我是背上仇恨的人,不想給您帶來太多的麻煩,您還是不問為好。”展青頷首行了一個禮。
“進來吧。”那大夫目光又上下看了打量了木蓮一番,歎了一口氣,關上醫館的門,轉身走進後院,隨即掏出爐、石膏,以及黏土。
“姑娘,你想做一張怎樣的臉。”
“男子的臉,一張不被認出的臉。”木蓮答道,眼中還真有一絲疑惑,事實上,她是不願意相信有什麽易容術的,那不過都是一些武俠傳聞而已。
“哦。”大夫點了點頭,轉身開始搗鼓,不到一會兒工夫,一張麵目清秀的男子麵具便做好了。看著他手上的麵具,木蓮當場呆在了那裏,她震驚的不僅是一張和真人無異的臉,更震驚的是他僅用了短短半炷香的工夫。
看著銅鏡的陌生臉龐,木蓮伸手摸上去,心底一陣恐慌,這世界上,果然有易容術。易容術……她一直不願意深思的問題,再度擺在麵前。
“大夫,您的手藝可真是精巧。可是,這臉雖然是變了,可是聲音沒法變啊。你能否讓我的聲音也變一變。”
“這個老夫就做不到了。”那老頭看了看全新的木蓮,眼中不由得升起一抹驕傲之色,“畢竟這天下也沒有幾人會易容術的,更別提將聲音給變了。除非是那個人本身就能變聲,而且武功高強,能控製自己體內的真氣和丹田聲線。”
“如果武功非常高強,非常非常高強,他是不是能做到男子時,聲音低啞富有磁性,女子嬌媚婉轉,柔美又悅耳。或者,男子,也能做到嗓音幹淨純美。”木蓮焦急地問道,語氣有些起伏不定,連手都在顫抖。
“這……”老頭的臉頓時一片煞白,眼神突然散開,怔怔地看著門外,喃喃道,“這恐怕時間唯有一人吧。”
“那是誰。”
“不。沒有這種人。”老頭突然反應過來,慌忙搖了搖頭,語氣不穩地說道,“你們要老夫做的,已經做了。快走吧,啊。”
“大夫。你剛剛明明說有一個人能做到,為何現在又說沒有這種人。”他在隱瞞,就如他說所的,天下臉易容術的人都沒有幾個,那他們幾個人之間必然有某種瓜葛。
真相就這樣抽絲剝繭,她急於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
“這個姑娘,你還是走吧。你要老夫做的,老夫已經做了。”老頭推開院子的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木蓮站在原地,不肯移動一步,手用力地握成拳頭,咬牙道:“大夫,你說的世間唯有一人,指是顏緋色嗎?”
老頭驚恐地回頭,看向木蓮,那雙褐色的眼睛裏湧滿了恐慌和震驚,那一瞬,在明亮的陽光下,木蓮看到他整個人晃了一下,隨即像見了鬼一樣,哆嗦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名字,在江湖上,是一個禁忌,一個死亡的代名詞。
“大夫,您認識他,是嗎?”木蓮慢慢地走過去,問道。
“我不認識,我不認識。”
“你認識。你一定認識他,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他。那個會易容,會輕易變聲的人。你說天下僅有幾人會易容術,你是其中之一,那另外幾個你一定認識了。難道……”木蓮神色一閃,看著老頭這麽驚恐的樣子,心裏多了一分猜測,“你也是顏門的人。”
“我不是。你搞錯了,我不知道你說什麽,我不是顏門的人,也不認識什麽人……你快走,你快走。我當今天沒有看到過你。”那老頭突然發瘋了一樣推搡著木蓮,手卻緊緊被木蓮抓住,那一刻,他恍然看到木蓮手上的鐲子,那血紅色的雕刻著蓮花的鐲子在陽光下發著詭異的光芒。
“哈哈哈……”他掙脫開木蓮的手,眼中騰起一抹絕望的笑意,起身仰頭大笑,隨即踉蹌著跑到院子,自言自語道,“你是在逃避他嗎?你躲避不掉的。天意如此,天意如此。他勢必成魔……”
那個預言,那個他們以為僅僅是預言的東西,原來正在演變成事實。
“王妃,我們趕緊走吧。”一直守在院子門口的展青聽到動靜,衝了進來,邊看見那大夫像發失心瘋一樣,在院子裏又是笑,又是哭,而木蓮則一臉茫然地站在身後。
木蓮站在人群中,看著熙攘的街道,落日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通紅,舉目望去,她似乎看到一抹嬌豔的緋紅。
“展青。”木蓮抬起頭,看著身邊這個高大的男子,“那個,那裏可有新的情況?”聲音很小,她有些內疚。
展青一愣,看著這張全新的麵孔:“您是問,台莊嗎?”
她一路上都放心不下,他全看在了眼裏。可是,她忍了一天,終於開口問了。
“嗯。”木蓮點了點頭,卻沒有直麵去看展青。
“我還沒有收到消息,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如何。現在我們首要的就是要見到慧心大師,一切再做安排。”
“沒有消息。”木蓮臉色一變,眉間又擔憂,又有矛盾,“那怎麽辦,豔兒她?”她沒有提及到他,是害怕。
“這個昨日展青已經向您發誓,明日一見到我們接應的人,我定然回去尋她們。可是現在天色已晚,這一帶最近極不安定,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先還是找一家客棧,明日早些出發。”
木蓮微微低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拿著包袱,隨著展青進入了一家客棧。剛到門口身後便從衝進來三個拿刀的人,個個滿麵風塵,疲倦勞累,一看就是經曆了長途跋涉的人。
“老板,十斤紅高粱,再來十斤牛肉,花生也上。”其中一個大胡子男人將刀往桌上一放,大聲喊道。
“媽的,要壓壓驚。”其他兩個男子也坐了下來,端起茶水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用髒兮兮的袖子將嘴一擦,喘著氣道,“媽的,在閻王爺那裏逛了一圈。老板快點,上酒。”
“來咯……”店小二忙抱了一個大壇子放在桌子上,嘩啦啦啦地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海碗。木蓮見此,不禁莞爾,江湖中人,果真是這麽豪邁。
“咦,這兩位公子,您是打尖還是吃飯?”見又有人進來,那小二忙迎上。
“住店,兩間客房。”展青說道。
“好的,我這就給你安排。”
“等等,我們先坐下來喝點茶吧。”不知為何,木蓮對這個幾個抱著碗,拿著肉狼吞虎咽的幾個人很感興趣,便挑了鄰座坐下來,剛好她也餓了。
“哎呀。我說大哥,當時若不是我們裝死,趕在大火麵前,現在,我們恐怕也成了灰燼了。成了烤肉了。”
“是啊。那顏門真是忒狠了,一個也沒有放過。我現在手都還在抖呢。”另一人心有餘悸地說道。
手裏的茶杯猛地晃了一下,木蓮抬頭,也對上了展青驚愕的目光,隨即看了看身邊的人,木蓮拿著一個碗,走了過去,對著那幾人笑道:“幾位兄台是不是從台莊過來的。”
那老大看了木蓮一樣,道:“難道你也是從那裏過來的?”
“是啊。既然都是從一路過來的,如此有緣,要不這一頓小弟請你們。店小二,將店裏最好的酒和菜都上上來。”木蓮笑了笑,撩開衣袍子,坐在了他們身邊。
那老大一聽,臉上泛著油光,他們幾人本就是為了小財的亡命之徒,如今死裏逃生又有人請吃請喝,自然高興得不得了,道:“小兄弟怎麽稱呼。你是何時從台莊過來的。”
“小弟是昨晚從那裏路過。”木蓮笑了笑,手緊緊地握著杯子,她這才發現這幾個人不僅蓬頭垢麵,身上還有些幹涸的血漬。
“哎呀。你可是真是走了狗屎大運啊。”那老大一聽,興奮地一揚手,重重地拍著木蓮的肩上。
“是嗎,兄台為何這麽說的?”小二將上好的雕花端了上來,木蓮接過就給那老大倒了一碗,那老大端起酒喝了一口,表情甚是回味,道,“好酒,好酒。我竟然能活著喝這麽好的酒,真是三生有幸啊。”
“你還沒有說,為何小弟如此幸運呢?”木蓮笑著提醒道。
“我告訴你。前幾日,我們聽說,那台莊有大事發生,很多武林門派都派人過去了,但是都一去不歸。聽說那裏有幾個人,隻要抓到了賞銀就是萬兩啊,我們也跟著去湊熱鬧,知道自己沒本事抓人,但是所不定能撿個皮毛,占個光呢。”
“是什麽人呢,這麽值錢?”木蓮微微挑眉,又給他們倒上酒。
“那些一直想要鏟除顏門的人發現,台莊有幾個可疑的人物,是從西域來,看那架勢到向極了顏門的人。而且,朝廷發出命令,如果能協助他們鏟除顏門,不但封官,還有大批賞銀呢。”
“那……他們是不是顏門的人?”
“是。”
“你這麽肯定,你怎麽知道?”拿著一隻小杯子,木蓮聞著酒香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就是昨晚。昨晚,顏門血洗了台莊。”說到這裏,那老大的神情滯了一下,微有恐懼之色,“昨晚,顏門在追殺幾個朝廷的人,我們就跟著那批自發而來的武林人士混雜其中,眼看局勢就要傾向我們,畢竟朝廷有近百個人,我們當時聯合起來圍住了一家客棧,據消息,那顏門的人就在裏麵。可是,到了客棧,大家就廝殺起來……”
“以為要將他們拿下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紅雪,隨即大風揚動,便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說一個都不準死,要什麽抓活的。”
說到這裏,他又喝了一口酒,額頭涔出了豆大的汗珠,顫著聲音回憶道:“原來,那不是紅雪,那是桃花瓣。傳聞顏門有一首挽歌,叫桃花夭夭,桃花嬈嬈,桃花落地,桃花索命。那桃花就一片一片地往我們身上掉,我在想,媽的現在不死,按顏門的作風遲早也會死。硬鬥是鬥不過的,還不如裝死,說不定就躲過去了。”
“你們就裝死了。那其他的那些人呢?和你們一起的武林人士,還有那朝廷的人呢?”酒杯晃動了一下,那百年雕花就濺在她手背上,有些涼。
“那群人傻帽啊,以為人多就能對付顏門,個個拿著刀死拚,結果,客棧又響起了恐怖的琵琶聲,一串串的,像魔咒一樣,瞬間那群人就像軟鴿子一樣都趴了下去,最後全被帶走了。”
“那後來呢。”木蓮著急地問道。
“後來?難道你不知道,落在顏門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嗎?反正都死了。最後顏門走的時候,還一把火燒了台莊!我們也是從火堆裏爬出的人。”
“都死了。”手裏的杯子突然被捏碎,木蓮低頭一看,也不知道自己何來這麽大的力氣,那渣子都掐入了手心,溢出點點血跡,而身體也在發抖,衣服都濕透了。回頭再看展青,他麵色沉默,可深邃的眸子裏分明有難以言喻的痛楚。
都死了……都死了……顏緋色,那個嗜血的魔頭,果真是所到之處,血染一片。一百多個人,一個莊子,突然消失在一場火舌中。
“那你是否看到一個紅衣女子,長得很漂亮……”她憎恨自己,到這個時候,她還是放不下。
“這個倒沒有看見,不過倒是有一輛馬車,朝靈州去了,走得飛快。”
沒看見嗎?蓮手撐著桌子,緩緩地站起來,突然,她很希望,他是死在了火堆裏。
對麽,相公,我希望你,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放開桌子,她身體陡然一僵,全身無力,腦子在不停地暈眩。
“哎呀,你還沒有看到那場景就嚇成這個樣了,你要是我們,估計都嚇死了幾次了。”死裏逃生的喜悅到底還是掩蓋了恐懼,那幾個人又開始喝起酒來。
木蓮好似行屍走肉,慢慢扶著欄杆走到樓上,每走一步,她就覺得腳下生疼。這麽多人因她而死,她和顏緋色的血債又多了一筆,且不說那些暗人,就說那些無辜的百姓,他顏緋色就該死成千上萬次。
小妖精,你若死在了那大火中,便是我木蓮永生的夫君,待我報仇,我便來找你。
你若活著出現在我麵前,我定當親手將你刃之。
“展青,我一定會替他們報仇的。那接應我們的人是誰,什麽時候到?”伸手摸著手裏的發簪,木蓮小聲地說道。
“這個展青也不是很清楚。當日收到密報的時候,慧心大師已經出了京城,至於是誰,要看明天了。不過看我們的行程,我估計,來接應我們的人明天即可到達這裏。”
“那地圖和玉佩,我是不是要交給你?”
“不。王妃,那日王爺交給了您,沒有收回,那他就是相信您。”
“嗬。”她苦笑,蔥白的手指撫摸著光滑的簪子,一共兩支,一支刻著蓮花,一支刻著桃花……桃花。那簪子的一段刺進皮膚,讓她猛地一疼,為什麽又是桃花。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展青,你恨我嗎?”她都恨她自己。恨自己,當時不該心軟,跑回來,突然惹出這麽大個婁子。
“王妃,保護您是我們的職責,既然王爺吩咐了,那我們定然應該誓死效力。”
“你跟了王爺多久了?”
“十二年。”展青答道。
“十二年。”木蓮一驚,頓時響起,在古代每一位皇子年過十二,就可以親自挑選一位侍衛,以護其左右。燕子軒將他貼身十二年的侍衛送到她身邊,還有八大侍衛,以及上百名暗人。可現在,隻剩下一人。伸手放在腰間,摸著那裏麵的玉佩,木蓮緊咬著唇,那她一定也要保護好他的東西。
“展青,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呢。”
展青點了點頭,推門出去,卻守在門口,沒有離開。
月色無邊,木蓮心裏無限恐慌,躺在**。與他相識的場景好似放電影一樣,慢慢出現,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靈州……
“砰。”又一個杯子被摔在地上。
他斜靠在榻上,眸底殺意騰升。
“人呢,為什麽?”他厲聲質問道,隨即抑製不住地咳嗽起來。
“殿下,我們已經翻遍了靈州,根本就沒有他們的蹤跡,而且,駐守在這裏的人,也沒有看見任何馬車過來。”
“給我翻,翻。”這算什麽,調虎離山計,哼,當他是什麽,這麽玩弄。木蓮,到底是你,還是燕子軒?
痛苦地閉上眼,他猛然想起娘親死之前說的話,若控製不住她,將會死在他手裏。而今,他幾乎就要死了。
上次離開,她都折回來,說,我忘記了你,要你走。可是這次呢,她似乎將他忘記了。他們之間的一點一滴,她竟然能放得下,不回來找他嗎?而且,她還有他的孩子,不是嗎?
女人,乃善變之物嗎?
“殿下,有消息了。”門口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便見豔兒走了進來,一低頭便看見了地上的鮮血,歎了一口氣,小聲道,“江州的一個小鎮上,來了一個消息,說看到了幾年前消失的護左大人。”
“護左?”
“是的。他一直躲在那裏裝成大夫替人行醫。”
“哼。”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笑容,他眸子越發冰冷,“顏門的叛徒,豈能讓他苟活。這幾年,真是逍遙了他,他當真以為,這樣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到底是如何發現他的?”
“早上有人去找他易容,據說是兩個年輕男子,但是,外貌形容,倒像極了她和展青。”雖然信中外貌提及寥寥無幾,但是就憑她在軒王府待的日子,她依然能斷定是他們倆。
“我已經讓人試圖困住他們,但是那裏畢竟幫派太多,據說又要趁亂開武林大會,我估計,能困住他們的可能性很小。”
“又是一群螻蟻。”他臉上浮起一絲輕蔑,絕美的臉上似笑非笑。他在笑,到底還是會找到她,他在氣,她竟然敢去找人易容,那分明是在躲他。嗯……他捂住胸膛,疼得厲害,她在躲他。這個可怕的想法,竟然突然冒出來了。
“布置下去,將燕子軒困在京城郊區,然後截斷他的援兵,本宮要在半月之類,讓他燕氏的鮮血灑滿我娘親走過的路。讓他燕氏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要將姓燕的挫骨揚灰,死不得輪回。”
待燕子愈和燕子軒戰場上相見的時候,他就將那張人皮鼓放在戰場上,讓他親眼看到他的子孫為了皇權相互殘殺,讓他自己替自己的兒子演奏一曲送魂曲。
他從不稀罕這個江山,他要的是毀滅,一想到要滅掉燕氏,他渾身原本的冰冷的血液再度熱了起來,就連那碧綠的眸子,都多了一絲詭異的蒼翠,妖嬈的笑容也邪魅了幾分。
一夜噩夢,夢中是血色的豔麗曼沙朱華,妖嬈的盛開,那一張她恨得發指的臉不斷地和另一張讓她心痛的臉重疊起來。驚恐地睜開眼天已經大亮,樓下傳來熱鬧的聲音,大雪之後,是長達十日的絢麗陽光,推開窗門,竟然覺得溫暖。
“我睡過頭了。”看著一臉憔悴的展青站在門口,木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無礙,還是先去吃早餐吧。”
“要不,帶一些幹糧路上吃吧。”木蓮走到欄杆處,這個客棧奇怪的地方就是,它有外置欄杆,剛好麵對大街,能看到街上的一切。而今天,似乎比昨天熱鬧很多,也或許熱鬧得非常多,放眼看去,木蓮竟看見一夜之間,這街道到處掛滿了紅燈籠,上麵寫著一個金色的繡字。
“這是怎麽了?”木蓮好奇地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剛才好像有人提到招親還是武林大會。”
“哦。”木蓮點了點頭,轉身下樓,卻險些撞到幾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沒有看清那幾個人的麵貌,便聽到如雷貫耳的吼聲。
“喲。小兄台,你在這裏啊。”話語間一隻臂膀落在了木蓮的肩頭。
“嘿嘿,你們也在啊。”木蓮笑了笑。
“剛好,我們要去錢繡山莊,錢繡山莊的大小姐今日比武招親,咱們怎麽說都是從台莊走出來的,怎麽也能上個台麵。”
“咦,不是武林大會嗎?”
“如果人家要拉勢力也應該是找一些大門派,與我們何幹?”
“咦。難道你忘了,我們幾個可是從台莊走出來的。前日血洗台莊,早就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哪個門派不聞之變色。可是我們呢,是從那鬼門關走出來的人,也是見過顏門後還好好活著的人。”說到這裏,他很是得意地拍了拍胸部,笑道,“而且聽說那錢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說不定我們就當上了上門女婿。”
血洗台莊。木蓮臉色一白,身子不安地晃了一下,苦笑道:“那你們就去吧。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哎,你不一起去嗎?”那胡子老大對木蓮的拒絕有些詫異。
“我不去,我和我大哥還要趕路呢。”木蓮給展青使了一個眼色,轉身便下樓。
“哎。你走不了的。”那大胡子拉住她,“幾天可是錢繡山莊的大日子,道路上全都是山莊的人,幾乎是有進無出。你若這樣走,那鐵定是不給山莊麵子。你以為他們會讓你們好過。”
“什麽?”木蓮看了看街道上到處是穿著錢字的黑色大褂的人,臉上勾起一絲不可思議的譏笑。這倒真應了一句,山高皇帝遠,強龍鬥不過地頭蛇。
“那這個什麽比武招親何時能完?”
“明日。”
“好。大哥我們明日走,你不也說那接應我們的人今天來嗎,那我們就在這裏等吧。”
“似乎已經來了。”展青握著手裏的劍,將木蓮擋在身後,看著大道上一個騎馬而來的風塵男子。他一身素衣,麵色秀美蒼白,眉宇間有一絲隱隱的擔憂,而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女子,截是素衣打扮,神色警惕。
循著展青的目光,木蓮側頭看去,人當即怔住,愣了半晌,才問:“怎麽會是他,是不是搞錯了。”
一直站在旁邊的大胡子,見兩人神色怪異,也好奇地探頭一口,摸著下巴嘖嘖道:“喲,來了一個和你一樣的小白臉兒,還帶著丫頭。看樣子,有些來頭呢,不過麵色蒼白無色,神色憔悴,身子骨又單薄,這錢家小姐是不會看上的。”
木蓮白了大胡子一眼,踩著樓梯出了客棧,便看見騎馬男子帶著那兩個女子走進來,幾日不見,他神色憔悴了很多,眉目緊凝,看樣子身體應該是受了重傷。
那人行至客棧前,目光掃了一眼木蓮,並沒有將她認出來,隻是在看到展青的時候,他喝馬停了下來。
“白衣。”木蓮看著走過來的人,小聲地喚道。是的,來接應她們的人,不是別人而是白衣。
白衣疑惑地看著眼前喚著自己名字的人,半晌才反應過來,道:你還好嗎?”
“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和慧心大師在一起?”她猜測過有不同的人來接應她,可是,唯獨想不到他白衣。
“這裏發生了太多事,容我以後再解釋給你聽。”說著,白衣看向展青,用略帶焦慮的口氣道,“聽說今日錢繡山莊要比武招親,我們應該去看看。”
“你也這麽認為。”展青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兩人的話到像是在對暗號。
“以現在的情況,我覺得是非常有必要的。咳咳……”白衣輕聲地咳嗽了一聲,蒼白的臉上竟然滲出細密的汗珠。
“哎呀,別磨磨唧唧的,那個招親你還去不去啊。”耳邊傳來一個聒噪的聲音,木蓮回頭看了看大胡子一眼,低聲對展青吩咐道,“我們這麽多一群人,難免會引起注意,我和大胡子他們一起四人,你和白衣一起四人,分開走。”
白衣眼眸閃了閃,似有什麽要說,張開唇,卻隻是歎了一口,隨即轉身上了馬。看著白衣離開的身影,木蓮抿了抿唇,正打算開口詢問他的傷勢,卻見他兩個許久不見的貼身丫鬟正惱怒地看著她,視她為毒物。
聳了聳肩,不問便是。木蓮回頭,看見展青還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你怎麽不走?”
“不放心。”他淡淡答道。
“我都這個樣子還不放心。倒是你,容貌沒變,你待在我身邊反而更容易暴露。”木蓮笑了笑,催促展青離開,事實上,她真的想一個人靜靜,也想順帶問大胡子一些問題。
展青似不願意,但聽木蓮這麽說還真是有道理,便點頭道:“我不會走得太遠的。”
“嗯。放心,我沒事的。”木蓮微微一笑,便和大胡子他們幾人朝錢繡山莊走去,兩撥人就此分開。
熱鬧的街道上,到處可見身著勁裝,腰佩刀劍,精神抖擻的武林人士。放眼看去,年輕的,老的,比比皆是,甚至還能聽到他們小聲地議論那錢大小姐。
“大胡子,你說那錢家大小姐就這麽漂亮嗎?惹得老的小的都去了。就連你們也上去湊上一腳。”在路上閑來無事,木蓮便笑著調侃道。
“哎。木兄弟,你這句話就不對。我們不是湊上一腳,經過台莊我們也就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了。這樣重要的場麵你說我們能不出席嗎?而且……”大胡子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兄弟,笑道,“我們這都活了三十來歲,都沒有討到婆娘。你說,今兒我們就算選不上,看看那江湖第一美女,也就如願了。哈哈哈……”
台莊。木蓮突然停住腳步,抬頭看著大胡子,眼中有一絲深深的痛,那一刻,心就好像被人剝開了一樣。
“哦。”大胡子顯然不明白,為何木蓮眼中有這樣的痛苦,愣了一秒,突然聽到後麵兩個兄弟說,“大哥那邊好熱鬧……”
果然,前方擠著一大群人。
“哎喲,好漂亮的小娘子啊。”
“是啊,小娘子,你怎麽一個人呢……”
“瞧小娘子的身段,要不,小娘子,你給我回去。哈哈。”
戲謔的聲音,引起了大胡子他們的好奇,三人當即就伸長了脖子,巴不得能伸長十米,轉到那人群堆裏,看過究竟。
“喲,小娘子,你怎麽戴一個麵紗啊。”
“小娘子,怎麽不說話呢。哈哈哈……”那些笑聲越來越肆意,木蓮無暇理會,隻覺得心壓抑得難受,腦子還是剛才大胡子無意提及的台莊。
台莊,她在台莊棄他而去,想要回去找他,卻又不敢。那種痛,就像有人將一把生鏽的匕首插入你胸口,一點一點地往下壓,一旦想起那個人的模樣,就會窒息。
“你們三個走不走啊。”木蓮不耐煩地催促道,卻見那大胡子眼睛都瞪直了,估計是聽了那些人的議論,這不,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木兄弟,你先等等我,我們過去看看。好像是一位小娘子受了欺負。”
“呀。”木蓮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又看了看周圍這一群男人,癟了一個嘴,笑道,“大胡子,你今天好像是去看那個江湖第一美人吧。你不會為了看一個什麽小娘子,給誤了終身大事啊。”
“不會的。反正都看嘛,而且我向來心善,最見不得小娘子受到欺負。你等等我。”那大胡子打了一聲招呼,果真帶著兩個跟班朝人群擠。
木蓮環抱著手臂,斜睨了那一堆人,便朝前方走去,剛走幾步,便聽得身後的開始打了起來。
“你們算什麽,圍著一個小娘子。都給我讓開……,小娘子……哎喲。”人群傳來大胡子的聲音,“他媽的誰敢打我,站出來,也不看看我是誰。”
“給我打。”
“打。”片刻間,後麵亂作一團,一群人相互扭打起來。
靠。打起來了。木蓮立足,無奈地歎口氣,轉身看去…扭打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來一抹刺目的緋色,在陽光下,在那一群渾濁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嬌豔而美麗。
他牽著一匹白色的馬,款款地走出人群,像另一個世界走出來的仙子一樣,眉宇也沒有因為周身的廝殺有絲毫的變動,好似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黑發如墨,青絲半綰,裹著一張模糊的臉,即便是用麵紗遮住了,卻怎麽也藏不住那冷豔的芳華和那傾國傾城的輪廓。
從那微顯淩亂的衣衫和眉間的憔悴能看得出來,他是經過了長途跋涉……
這……木蓮伸手捂著自己的唇,咬著手指,頓時,腥味傳來,尖銳的疼痛傳入心底。這的確不是夢,他出現了。
小妖精……木蓮哆嗦地喊道,那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身邊有人穿過,隔在她們之間,木蓮上前走一步卻不知被何人撞了一下,踉蹌地往後倒。
小妖精,木蓮笑了笑,眼前這個便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兒。他完好如初,好似一塊落在泥塵的美玉,不染纖塵,即便這番憔悴,還是有奪日月芳華之色。
按捺不住激動,將之前的擔憂都拋擲與腦後,木蓮扶正了身子,朝他走去,人群在她身邊穿梭而過,將他們隔開,可她卻執意要靠近。
待他的麵容越來越清晰時,她幾乎就聞到那屬於他的芬芳,抬手伸向他,卻被一隻手扣住,木蓮驚愕地回頭,見一個白色身影掠過,隨即身子一輕,被那人帶走。
“你瘋了嗎?”頭上傳來一個熟悉的嗬斥聲。
木蓮抬頭,對上了白衣深邃的擔憂的目光,那秀美的臉上,還有一絲因為怒氣而染起的紅暈。
“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麽。”木蓮推開他,看向那大街上行走的他。此刻的他,看起來格外是消瘦,形影單隻,那緋紅的衣衫揚著墨色的頭發,看得讓人心疼。
“你知道的。”白衣沒有放開木蓮,而是用力地扣住她的手,將她壓在柱子處,分明是躲開他。
“你放開我。”她怒,抬腳重重地踢向她,狠狠地用力,在他白色的袍子上留下一個腳印,隨即掙紮著要走。
“木蓮,難道你還要去找他嗎?”他質問道,聲音在顫抖,有一絲難言的痛苦。
“我就是瘋了。你放開我,我就要去找他。”
“你去找他。你還是那麽相信他。到底為什麽?”
“白衣。”木蓮咬了咬唇,道,“你自然了解我。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喜歡他。”
“嗬嗬……”白衣低笑了一聲,隨即後退一步,看著木蓮,“你喜歡的是花滿樓的小妖精,還是那個魔頭顏緋色。”
腦子轟然一響,木蓮好似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她竟然邁不開步子。
是的,這個是她心裏最不想深思的一個問題。
“胡言亂語。”半晌,她低聲罵道,眼角有一絲酸澀,可這都比不上心裏痛。
“桃花滿天,血染台莊。那一片烈焰的火海中,不僅有軒王府的數百名暗人,還有江湖各派。最重要的是,還有許多無辜的冤魂。僅僅一夜,原本饒有生氣的台莊,成了一片灰燼。”白衣盯著木蓮,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又怎樣,你想說明什麽?”她聲音顫抖,目光望著那一抹原來越遠的紅色,幾乎就要窒息。
“說明什麽?這個你需要問嗎?那晚,沒有一個活口,可是他活了下來。你說,這是為什麽?”
“白衣。”木蓮打斷他,指著還在同他人扭打的大胡子,“你看到那個男人和他身邊的小弟了嗎?他們就是從台莊出來的人。”
“哈哈哈。”白衣無奈地笑了笑,眼中難掩苦澀,“木蓮,你因為喜歡他,所以連自己也欺騙嗎?你若是認為,他和顏門無關,那你現在就去追上他,問個明白。如果你敢告訴自己,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你就去找他。我白衣,絕不阻攔你。”
陽光下,他身子修長,長發束在冠中,幾縷發絲隨著他的情緒而浮動,常年都蒼白的臉上,那雙眸子,卻明亮璀璨,好似能看清世間的一切,這不由得讓木蓮顫了一下。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而白衣,正以另一個角度看待她和小妖精。
四目相對,木蓮緊咬著唇,沉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道:“他一定和顏門無關。你剛才說,他和顏緋色的關係,那就更加不成立了。他們沒有認識相識之處,而且,我見過他們同時出現。”
“是嗎?”白衣淡淡一笑,“以你的能力,你應該想得通這是怎麽回事。他現在就在前麵,你還是去追他吧?”
“白衣。”木蓮突然語塞,轉身就走。剛走一步,身後再度傳來白衣的聲音,“木蓮,你應該清楚,死了多少人了。”
身子陡然一僵,木蓮沒有勇氣回頭看向白衣。死了多少人,她都記在了心裏,她怎能不知道。
“白衣,你是不是也憎恨顏門。”她回眸望向白衣,直接忽視了顏緋色三個字。
“顏門。”白衣握緊手裏的劍,眸子一沉,低聲說道,“顏門,欠我白府幾十條人命。”那清澈的眸子,木蓮第一次看見冷若冰霜,極少將情緒表露在臉上的白衣,竟多了一絲恨意。
第一次真正看見顏緋色,就是木蓮在林子裏救他的時候,在那裏,顏緋色對他使用了攝魂術。攝魂術不僅能短暫的控製人的心智,甚至可以挖掘倒內心最不可觸及的傷痕,或者是夢魘。而那日,白衣則再次看見了年少時被滅門的情景。
這樣的痛,他不敢提及,藏在了內心最深處。
多年的忍辱,他一直期待,能親身滅了顏門,可如今看來,他不過是世間的一粒沙,他根本就沒有力量與日益強大的顏門對抗。
“我們都憎恨顏門,我也痛恨顏緋色。可是,他們之間毫無關係。”決然地說道,她轉身朝他奔去,留的白衣一個人立在遠處。
寒風揚起他白色的衣角,白衣彎腰,拍去她留下的腳印,自言自語道:“你能欺騙自己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