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色無邊,東邊已經泛白,木蓮小心翼翼地跟著白衣出了天牢,走到門口,身子往牆上一靠,大口地喘著氣。

“你怎麽了?”一路上不曾說一句話的白衣,忍不住回頭焦急地問道。

“我肚子有點痛。讓我緩一口氣。”

“你有身孕了。”白衣目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麽,前日燕子軒這麽激動地護著她的肚子。

“嗯。”她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肚子不那麽疼了。就如燕子軒說的,她不可動氣。

“那你剛才?”

剛才他們吵架的時候,她似乎神色不對,但是也是一瞬間而已,原來,她一直在強忍著。

“我不想讓他知道。”她照直說出來。

“你喜歡他是嗎?”白衣小聲地問道,目光卻不看木蓮。若不喜歡,怎能拚死地去救他,若不喜歡,怎能如此溫柔地待他。若不喜歡,怎能如此寵溺一個人。

“是的。我喜歡他。”她非常坦白。

胸口一痛,木蓮站起身子,理順衣袍,朝外走去。

是的,她承認喜歡他,甚至試著去愛他。而她也十分清楚,對於他的包容,她自己都難以理解,雖然懊惱,但是願意去做,好似她本該這樣對他一樣。

換句話說,他就像一支毒劑,而她已經中毒,深淺,現在還不清楚。

“可是,孩子是燕子軒的。所以你才不想他知道。”白衣一個箭步追上,伸手攔住她,眼中有一抹難掩的痛楚。

“哈哈……”她仰起臉,看著白衣,認真地說道,“錯了。這個孩子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白衣整個人當即怔住,他自然看不明為何木蓮要說出此話,但是,他清楚自己此刻心裏莫名地難受。

“白衣。今日木蓮會如約出現,但是這一次,你必須要實現你的諾言,將他帶走。不然,我決不放過你。而且,你也別忘了,你是木蓮的什麽人。”當初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一命,難道就這樣便宜了他。舒府慘遭滅門,他白衣依然有責任,更何況就保護小妖精這一件事上,他竟然一次次地失信於她。

“你……你不要和我提她。”白衣俊秀的臉上泛起一抹青色。

“不想提她,你卻想辦法逼她出現,不是嗎?”

“隻要今日,她再次出現在花滿樓。我白衣擔保,絕不動那個男子。”

她冷笑。花滿樓,要她獨自出現在人去樓空的花滿樓,不等是自投羅網嗎?

大不了,來一個魚死網破。燕子愈那個王八羔子,她也忍受得夠久了。

即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她舒景手裏不是還有一張王牌嗎?

看著木蓮漸漸消失的背影,白衣回頭看向皇宮深處。

他總覺得那個男子不簡單。

那突然出現在他臉上的殺意,他似曾見過。

而木蓮緩緩前行的背影,像是背負了更多,前麵,似乎是等著她的深淵,而非出路。白衣,從心底恐懼起來。

花滿樓

木蓮靠在花滿樓的圍欄上,俯瞰著下麵的一切,空****的,就好似一個陷阱,待會兒,她就要從這裏跳下去。

下麵,已經坐滿燕子愈的人,而他本人,則一套紫色華服,斜靠在大堂的中央,神情閑逸地喝著茶,台上的女子排列有序,揮動著手裏的水袖,殷勤地跳著舞蹈。

就像她所說的,沒有看到妖精,她自然不會出現,哪怕她坐在圍欄上,腳懸空在半空,她都不會下去,雖然她逃脫不了。

偶爾的,燕子愈也投來一道目光,那目光有深深的怒意。四目相對,木蓮對他微微一笑,手擺弄著紅綾,表達著她來了,你自然也該守信。

不多久,花滿樓的門開了,在一群官兵的簇擁中,一抹緋色,慢慢走近,他身後,站著麵色清冷的白衣。

小妖精站在一群人中,仰望著頭,看著木蓮,眼眸中浮起一層氤氳,好似看到救世主一樣。

“你們其他人都給朕退下。蓮姑娘,你要的人朕給你帶來了。”燕子愈放下手裏的茶杯幽幽地說道。

言閉,一幹人都規規矩矩地退了下去,偌大的大廳便隻剩下燕子愈、白衣、小妖精和坐在圍欄上的木蓮了。

“那又如何?我可不是要陛下您將他帶來,而是,要您將他放了。”

“好。那朕依你。白衣,將那位女子放了。”

“等等。”木蓮打斷燕子愈,道,“軒王府的王妃乃我好姐妹,而這位紅衣姑娘也是我的好姐妹。為此,我已經托付她替我照顧,所以,請陛下將這位妹妹送到軒王府。”

燕子愈臉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伸手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又在思考。如今,能控製木蓮的隻有這個紅衣女子,而將她送回到軒王府,他燕子愈就拿不動人,以後又如何把持得了她。

“怎麽?皇上,這花滿樓可是裏裏外外都是您的人,莫不是你還擔心我飛了。還是,您信不過您的這些大內侍衛。”

“白衣,將她送出去。”沉默了片刻的燕子愈回頭對白衣說道。

木蓮一聽,臉上當即浮起一抹笑容。隻要燕子愈同意了,那白衣就得遵守舒景吩咐他的去做,除非,他還想失信於她。

那一抹緋紅倔強地站在原處,不願意離去,隻是目光幽怨地看著她,那漂亮的鳳目中盛曼了對她的擔憂和眷戀,還有歉意。

他顏緋色,到底還是對不住她。而小妖精,又欠她太多。

“快些走。”白衣小聲地催促道,小妖精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遠處貝齒輕咬著紅唇,無奈地回頭,看向欄杆上的那個女子,剛好捕捉到她看紅衣男子的目光。溫柔的,寵溺的,縱容的……如此相似。

把劍的手猛地一顫,白衣再次看去,又見那女子揮了揮手,那蓮藕白的手腕處戴著許多彩色的鈴鐺鐲子,隻是那絢爛的手鐲中卻有一副格外醒目。

雖然燈光微弱,可是他卻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副木質的手雕鐲子,那副鐲子,他曾見過很多次,在另一個女人的手裏。

而她……當那可怕的想法跳出來的時候,白衣的心,頓然一滯,隨即恐慌將他席卷。

是啊,他是不是早就該想到了呢。

連拖帶拽地將小妖精帶出了花滿樓,白衣現在隻有一個想法,盡早趕回花滿樓。

“人已經送走,那你是不是該下來,處理你的言而無信呢?”俊逸的臉上浮起一抹淺笑,他抬頭望向她,眼神卻極其冷淡,此刻的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兩人了。他對這個女人一次次地縱容,而她的行為卻一次次地挑戰了他的極限。

拒絕他,玩弄他,偷了他的心,又接受了他的玉佩,正當被她迷惑的相信她會乖乖地嫁給他時,她竟然丟下一句要去流浪遠方,就將他打發掉了。本以為再見她時,他定然可以坦**地將她處死,可是,當真看見她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狼狽不堪,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他燕子愈算什麽?

似乎對這個女人來說,什麽都不是,甚至比不上一個彈琵琶的女人。莫不是,他皇上的身份就這麽一文不值。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撫摸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隻有摸到那微微的冰涼,他才覺得稍微舒心。

“皇上,在小女子下來之前,口否問皇上幾個問題。”

“準。”他深吸了一口,擺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樣,天知道,他此刻就想衝上去,將這個該死的女人揪下來。

“皇上,您喜歡小女子嗎?”她燦爛一笑,晃動著懸在空中的雙腳,眼中有一抹狡黠。

“木蓮,這個問題,你覺得有必要問朕嗎?”

“嗬嗬嗬。”她輕輕笑了笑,將手裏的紅綾在空中晃來晃去,“那敢問,皇上,您是喜歡小女子什麽呢?”

劍眉微蹙,燕子愈斜靠在椅子上,仰起頭望著木蓮,她發絲輕綰著,耳際戴著一朵紅色的薔薇,風情又嫵媚。眼眸似水,媚波流轉,那精致的薄紗細細地勾勒出她姣好的麵容輪廓。

身披一件厚厚的嵌著白色狐毛的披風,裏麵是以前穿的薄紗舞衫,包裹著她玲瓏的身體,深藍色,好似那狂瀾的海水,神秘卻又帶著那麽點野心。

也正是這樣,他才會被她深深吸引,以至於深陷其中,卻又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至於,喜歡她什麽,應該不僅是神秘吧,或許還有其他的。

“為何不回答呢?”她笑問,媚眼如絲,“那皇上,你覺得木蓮漂亮嗎?”

這次,他欣然地點點頭。不過,他看上的應該不是她漂亮吧。

“那皇上是喜歡木蓮的漂亮了。”說到這裏,她身子一躍,飛上纏上了紅綢,一旋轉,輕巧地落在地上,款款地朝他走去。

她對這個燕子愈始終沒有什麽好印象,對這劈腿的男人,她向來不待見。

撩開披風,她側身坐在對麵,單手杵著下顎,另一隻手拿過一隻空茶杯玩弄。

“如果,這張麵紗下的那張臉,並非像皇上所認為的那樣漂亮。皇上您會怪罪與我嗎?”

“漂亮的定義,並非由外表所決定。木蓮你的漂亮,不僅是因為你的臉。”他笑,順勢將茶水給她倒上。

“是嗎?那萬一木蓮長得難看,甚至可以用奇醜無比來形容。比如說,有猙獰的傷疤。皇上,您還會這樣認為嗎?”她再度冷笑,突然很想衝上去,抽他一巴掌。雖然舒景愛上的是燕子軒,可是,這燕子愈到底還是因為她被毀容,而讓舒饒嫁進宮的。

可是,現在這個可恥的男人,竟然說,漂亮,並非由外表決定。

端著茶杯的手輕輕地晃動了一下,燕子愈低頭看了看水杯裏浮動的茶葉,又抬頭看向木蓮,將她從頭再打量了一番後,目光落在了她的麵紗處。說實話,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既然說到這裏,那他突然想起,還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長手一伸,他扣住了她的手腕,那麽一用力,突然將她扯進懷來,動作之迅速,以至於木蓮壓根兒就沒有反應過來。

“至於你美與醜,朕今摘掉了你的麵紗不就知道了嗎?”

“皇上,您今日非得摘掉木蓮的麵紗嗎?”動彈不得,她唯有用力地扣住他的手腕。

“那是當然,朕今日不僅要摘了你的麵紗,還要將你帶回宮,變成朕的女人。”說著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灼熱起來,眼裏燃氣了火焰的和欲望,即便隔著那麵紗,木蓮仍能感受到他蓬勃出來的滾燙氣息。

“木蓮打賭,皇上會失望。”

“朕不帶走你才會失望。”

“要不民女和皇上打一個賭。”

“什麽賭?”

“木蓮若真的醜陋無比,讓皇上失望了,那民女懇求皇上放了小女子,當然,小女子會留下一樣東西以此贖罪。”說著,木蓮推開了燕子愈,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張明黃色的綢布,唯有巴掌大小,質地優良,上麵有奇怪的圖案和她看不懂的字體。

那麽一刻,她心裏不由得一疼,覺得非常對不起燕子軒。他待她如此之好,到底,她還要一次次地做對不起他的事。

她手裏這張,就是燕子愈想方設法想得到的地圖。

燕子愈眼睛當即一亮,他自然認得這張地圖。伸手一拿,卻被木蓮收了回去。

“哎。皇上,您應該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個東西,小女子可以給您,但是,它相當於也是木蓮的贖身錢。”

“你到底是誰?”他眼神一沉,露出了冷光。

“我。”她笑,將地圖晃了晃,“小女子,不過是曾經被皇上所遺棄的一個人。”

“……”

“是啊。在很久之前小女子便見過皇上,可皇上那個時候,喜歡美的東西,對醜陋的東西置之不顧,不屑一看。當然,人皆有愛美之心。”木蓮優雅地一轉身,那披風隨身旋轉,同時在轉身的一瞬間,飛快地將手裏的那張地圖和準備好的一張假地圖相互對換。

“而您是天子,又是我們的皇上。您即便遺棄了小女子,但是有些事情,是小女子的責任,也應當盡量做好。”說罷,她將地圖放在了桌子,朝他微微一笑,眼中沒有絲毫懼怕,“皇上,您要的東西,小女子已經給你帶來了。在此,小女子別無他求,隻希望皇上能好生待我妹妹。”

“你……”伸手拿地圖的手,僵在了空中,燕子愈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噙著笑意的女人,她眼神孤傲,對他的審視沒有絲毫閃躲。

這個眼神……他見過,很多次,他覺得那麽熟悉。

那個桂花飄香的夜晚,一首琵琶曲,一曲踏雪尋梅,一抹白色的倩影,一點嬌紅,一席黑墨。

那綢布上的身影,腰間的一條綢帶,在她優美的旋動中綻放成一朵美麗的花,好似一朵獨立於池子裏的白蓮,又似獨立於枝頭的那一朵寒梅。

那日,那個女子一曲踏雪尋梅,尋回了她獨有的美麗和驕傲那眉間的高傲,也贏回了屬於她的盛譽。

也吸引了他。

隻是,他一直清楚,舒景對於他來說,是軒王妃,他不得碰,也不想過多接觸,因為,她畢竟是自己安排在燕子軒身邊的人。這樣,必然會引起懷疑。

而且,舒景,容貌突然被毀,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那麽一點私心。

可是……燕子愈呼吸有些壓抑,看著木蓮手裏的地圖,又看著她伸手要去摘那麵紗,突然害怕起來,那僵在空中的手似乎都在發抖。

舒景是一朵傲然而立的梅花,木蓮是一朵帶毒的雪蓮。無論如何,他不願意將兩個人聯係在一起。

蔥白一樣的手指,優雅地放在耳際處,她如絲的媚眼裏噙著一絲譏笑,這個男人,可是曾經拋棄了自己的男子啊。

“皇上,小女子自恃麵目醜陋,若嚇到了皇上,還請皇上不要降罪。”她笑道,眼神是期待,期待看到他的驚愕和震驚,看到這位天子的狼狽。

燕子愈手用力地握緊,突然想要製止她,正欲開口,身後傳來白衣焦急的聲音。

“皇上。”白衣一把擒住木蓮,轉身跪在地上,“白衣處事無能,還請皇上降罪。”

“白愛卿,何出此言?”燕子愈似乎舒了一口氣。

“此女子,並非木蓮姑娘。”白衣深吸了一口氣,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什麽?”木蓮和燕子愈同時一驚,異口同聲地說道。

“屬下剛得到南嶺處傳來的書信,說最近有一批人無故遷徙到南嶺以外,其中大多為女子,以歌舞為生,便有人看見那木蓮在其中。當日花滿樓的人突然消失,按時辰,這個時候應該是走到了南嶺。”他語氣平淡,不急不慢,就連臉上也退去了剛才的焦慮恢複了以往獨有的冷漠。

木蓮聽完,眉輕微一挑,頓時明白,白衣是在保護她。隻是,很顯然,這個謊言,白衣無法圓過去。

“那她到底是誰?”燕子愈自然不是百分之百相信白衣的話,但是,他打心裏是不想將木蓮和舒景聯係起來,盡管萬般不願意和生氣,但是他還是願意接受白衣的這一說法。

似乎,自己也在自欺欺人。

白衣起身,拿過木蓮手裏的地圖,遞到了燕子愈麵前,小聲地稟告:“今日燕子軒在府上加強了防範,屬下不便進入王府,便讓她舒景她自己送出來,以換得解藥。不想,剛好出現了這種事,那木蓮已經逃離,兩人又是舊識,舒景便替她來了。”

“是嗎?”燕子軒目光落在白衣臉上,眼中突然氣了一絲怒意。他相信白衣,但是,也知道白衣定然撒謊,不然,以白衣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來她們是同一個人。

莫不是白衣,也故意不讓自己和舒景有另外一層聯係,畢竟,現在和燕子軒正是非常時期,雙方早已做好冰刃相見的準備,而今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借口。

幽深的瞳孔猛然一緊,燕子愈突然伸手拉住木蓮,將她往懷裏一扯,大聲道:“回宮。”

“你……”

“皇上。”這是又輪到了木蓮和白衣驚愕了。

“皇上,此女子並非蓮姑娘。”白衣慌忙攔住,臉上浮起一絲焦慮。

“白衣,你可知道欺君乃何大罪。”燕子愈聲音一沉,攬著木蓮就朝外走。

“皇上,莫不是九五之尊也要失信。”木蓮試圖推開燕子愈的鉗製,卻反而被他摟得更緊了。

“皇上,之前,小女子說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交出了那張地圖,皇上就應該遵守諾言,放了小女子,給小女子自由。更何況……”木蓮緩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小女子的真實身份,您已經得知……”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自然由朕說了算。”燕子愈冷冷地打斷了木蓮,“若朕不放你,你就插翅難逃。而且,至於你的身份。”他停住了,目光遊離在她的麵紗之上,嘴角勾起一抹曖昧的笑容,甚至伸手撫著她的眉眼,幽幽地道,“你戴上了這張麵紗,穿上了這套衣服,那就是要嫁入宮中的木蓮。這個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而且,朕命令你,永遠不得摘掉這一張麵紗。”

“你……”木蓮倒抽了一口涼氣,氣得突然說不出話來,是啊,他是天子,一切由他說了算。

“白愛卿,還愣在那裏做什麽,擺駕回宮。”

白衣身子猛地一顫,看了看木蓮,歎了一口氣,轉身朝外走,卻瞥見一抹景藍身影,跨步進來。

“她,誰也不能帶走。”那人冷聲嗬斥道,低啞的富有磁性的聲音中帶著讓人畏懼的霸氣。

墨色的頭發高高束在玉冠中,幾縷垂落,無限邋遢,卻讓他本就俊逸的臉多了幾分飄逸之感,卻不減弱他劍眉間那自有的尊貴氣質。燦若星輝的眸子帶著對某人的輕蔑,勾起的唇也掛著一抹淡然的笑容。

“子軒……”木蓮呼吸一滯,險些驚呼出口,慌忙要推開燕子愈,卻被他狠狠拉回來。

“七王爺,朕是哪裏都能碰到你啊。”燕子愈冷笑的,因為,在燕子軒的臉上,他看到一抹驚慌。

“皇上,我不過是來找人的。”

“找人。怎麽找到花滿樓來了。”

“皇上,您不也是來花滿樓了嗎?”燕子軒笑了笑,轉眸看向木蓮,冷聲道,“景兒,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過來。”

木蓮臉色一白,驚愕地望著燕子軒,原來,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快過來,皇上要回宮,不可擋在那裏。”

“嗯。”木蓮點了點頭,伸手又要推開燕子愈,手反也被他抓住。

“王爺,你是不是最近太過勞累以至於眼花,這裏,除了木蓮姑娘,可沒有你說的景兒。若是身子不舒服,朕允許你,可先行退下,在府上休息一段時間。”看到燕子軒當即變了臉色,燕子愈笑容越發濃烈,聲音帶著少有的肆意。

“多謝皇上關心。不過,眼花的倒不是我燕子軒,而是皇上您吧。景兒,莫要耽擱皇上了。”燕子軒又說道。

“皇上,您還是早些回宮吧,今日舒景有得罪之處,還請皇上原諒。”說著,木蓮伸手幹脆將那麵紗摘下來。

“朕命令你不許摘。”

隻是,他製止她摘掉麵紗的動作,顯然慢了一拍,頃刻間,那薄如蟬翼的麵紗掠過燕子愈的手指,翩然落下。

那一雙噙著笑意的翦水鳳目,好似星輝一樣燦爛,直挺的鼻翼下紅唇如凝,下巴小巧而漂亮,膚色白淨如雪。隻是,唯一的瑕疵便是左麵上那幾道不明顯的粉色疤痕,迎著琉璃燈光以及她精致的麵容,那傷痕非但不顯得猙獰,倒讓人覺得憐惜。

燕子愈看著眼前的這張臉,呼吸變得有些壓抑起來,那在半空中準備製止木蓮的手,也顫了顫。

明知道是這個人,是這張臉,給他的感覺還是如此震驚,甚至,他燕子愈有些措手不及,心裏直是惱怒不堪。

“皇上,舒景先告退。”趁他還沒有緩過神來,木蓮俯身行了一個禮,忙離了他,走到燕子軒身邊。

手,被他緊緊地扣住,那一刻,木蓮心裏突然覺得安心起來。為何,這個男人,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刻,出現在他身邊。

而她對燕子軒又做了什麽。偷他的玉佩,還偷他的地圖,險些將它們交給一直要置他於死地的男人。

她木蓮,是不是虧欠燕子軒的了。

低眉瞧著他,燕子軒到底還是歎了一口氣,這個女人不省心,已經讓他有一種寢食難安的感覺了。若非他早有察覺,今日,她怕不是真的要被帶走嗎?

“皇上,子軒要找的人,已經找到,那先行告退。”他微微頷首,算是行了禮,拉著木蓮轉身就走。

“站住。將他們給朕拿下。”身後響起了燕子愈的怒吼。

花滿樓對麵的樓頂上,一抹緋紅旖旎萬千地在風中揚動。那一雙邪飛的鳳眼,清澈如水,靜若幽潭,沒有絲毫波瀾,冷冷地注視著花滿樓發生的一切,睥睨之間又有常人所沒有的霸氣和傲然。

樓下突然刀聲一片,無數黑衣人和侍衛湧向花滿樓,光影交錯,刀劍聲好似一曲挽歌,驟然響起。

那本來沒有絲毫的波瀾的鳳目突然掀起一沉漣漪,就連那唇也不經意地勾起一抹笑容。

“到底還是打起來了。”他淡淡地說道,好似一個看客一樣,欣賞著裏麵的一切。

“展青,帶王妃走。”燕子軒將木蓮推向展青。

“哼。燕子軒你作為七王爺,竟然私自帶兵,竟然還敢對皇上拔劍相向,這樣大膽妄逆的事情你竟然做得出來。弑君者,當以就地拿下。”

“皇上,你可曾見我拔劍了。更不要提弑君?”燕子軒掃視了一眼已經打起來的兩撥人,臉上平靜如水。

他帶的人不多,因為他並沒有打算和燕子愈有直接的衝突,這樣就是為了避免外界傳言的弑君之說。

彼此都在等待,誰若先出手,誰必敗。

而這次,燕子愈到底還是按捺不住。

“那你這些是什麽人。”燕子愈冷笑看那些打算突出重圍的人,心生惱怒,一開始,他已經決定了將這個女人帶走。

如果,她是木蓮,那她就是他燕子愈永遠的木蓮,如果是舒景,那剛好激怒燕子軒,逼他動手,這樣他也方便找一個借口一舉將他拿下。

可是,竟然是自己沉不住起,而且,燕子軒帶的人,真的少得可憐。這個弑君之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果真牽強了很多了。

可是,劍已出鞘,那這個毒瘤,就此拔掉吧。

“這些人,不過都是會點家子的奴才,隻是為了護身,何以談得上弑君。”燕子軒回頭遞了一個眼神給展青示意他將木蓮帶出去,因為自己的人的確較少,不出一刻,定然會被擒住。他自己被擒,倒是無須擔心的,這是他和燕子愈戰爭必走的第一步,但是他不能讓木蓮牽扯進去。

無論怎樣,他要護以她周全,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讓她受到傷害。

“那欺君之罪可以吧。白衣,今日在此的每一個人,都不能落下。統統給朕押回去。當以欺君之罪處理。”

“燕子愈,你這是……”木蓮這才驚覺,原來,燕子愈另外一個目的在於燕子軒。

這麽一來,她不僅虧欠了燕子軒,還將他拖下了水,給了一個燕子愈除他的機會。

“皇上,我這就跟你走,有待皇上聖明看能否查清微臣死否有罪。不過……”燕子軒轉頭看了看身後的木蓮,道,“賤內身子不好,還懇求陛下容她回府。”他語氣有隱隱的擔憂。

燕子愈目光一閃,看了看木蓮,她神色依舊高傲,那漂亮的鳳眼還有一絲冷漠,目光掃過她臉頰落在她腹部,燕子愈手握成拳,道:“將七王爺燕子軒押入天牢。”

“皇上。”木蓮甩開展青,走到燕子愈麵前,“皇上,這犯欺君之罪的乃小女子,怎能降罪於王爺,若是要抓,應該要抓小女子。”

“景兒,下去。”燕子軒低聲嗬斥道。

燕子愈臉上浮起隱忍的怒意,目光冰冷地注視著木蓮,那身後的雙手因為過分用力而發白。

“回宮。”

“皇上,請你抓我吧。”她不能連累燕子軒,如果他被帶走,如果出了什麽事,那她一輩子都虧欠他了。

“展青,將王妃帶走。”燕子軒臉上亦然露出一絲憤怒,就連白衣,臉色也不好看。

展青點點頭,上前一把扣住木蓮,使勁拖到一邊,燕子軒見此,這才又白衣看壓著朝外走。

到門口,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她,那子夜般漆黑的黑瞳瀲起一點星光,似要說什麽,卻隻看了她一秒,便傲然轉身離去。

“子軒……”木蓮胡亂踢打著展青,卻怎麽也甩不開他的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抹景藍走出門口,那袍子上的金色繡花在她眼中慢慢淡去,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氤氳,模糊不堪。

“子軒。”她歇斯底裏地喚道,覺得自己蠢得可憐。自己捅出來的婁子,不僅將小妖精拉下去,連燕子軒也拖累了。

“王妃,您注意身子。”皇宮的禁軍慢慢消失,展青這才放開了木蓮,木蓮趕緊衝出去,卻已不見身影,身體無力地靠在門上,她隻得喚了幾聲子軒,隨即哽咽說不出聲,一張口,淚水便落入口中。

風中那旖旎萬千的緋紅,遠遠注視著押解著燕子軒的人漸漸走遠,絕色的容顏上,薄唇勾起一抹淺笑,似譏,似笑。那飛揚的狹長眉眼,似有萬千流星在他碧綠色的眸子中隕落,似璀璨,似冷冽。

耳邊響起一聲傷心決裂的呼喚時,那漂亮的碧綠色瞳孔瞬間黯然漆黑如墨,好似沒入黑暗中的大海,表麵上的波瀾不驚,可以掩藏下麵的激流暗湧。

一瞬不瞬地看著門口的那個身影,他臉色越發難看,緊閉的唇抿出一絲危險的信號。他說了,他很討厭她喊子軒。

木蓮身體沒來由地打一個激靈,忙抬頭四下望去。剛才,她總覺有一道冰涼的目光注視著自己,那目光帶著審視,觀望,帶著警告,而且,就像一個鬼魅一樣潛伏在她身邊。

隻是,四周隻有淒涼的燈火。

燈火闌珊,她已不見故人。

手輕柔地撫在小腹上,木蓮由展青攙扶著下了馬車,臉上有一絲木然的神色,她腦子一片混亂,很多事情無法理清思緒。

但是,有一點,她知道,自己害了燕子軒,自己也成了他的負擔。

“展青,燕子愈會對子軒做什麽。”

“王妃,您不要擔心王爺,屬下早就安排好了,定能保證王爺平安無事。”

“是嗎?”燕子愈想方設法地要除去燕子軒,不可能會放過他的。輕柔地撫摸著肚子,她望著展青那張剛毅的臉,道,“有沒有什麽辦法,讓我見他一麵。”

“恐怕來不及了。”

“為何?”

展青頓了頓,似乎在掩飾什麽:“那屬下去安排一下吧。”

慢慢地走回正院子,遠遠便瞥見一抹緋紅,背對著她斜靠在走廊的椅子上,一隻手臂放在扶欄上,頭輕枕其上,半綰的青絲一半落在肩頭,一半披散出欄杆,掃在未融化的積雪上,那安靜的樣子,似乎顯示他已經睡著了。

“他怎麽在這裏……”他身體蜷曲,另一隻手抱著雙膝坐在長椅之上,精致的容顏被幾縷發絲遮住,那與生俱來的芳華卻怎麽也掩蓋不住,至少,可以從旁邊丫頭的眼睛裏看出。

“這位姑娘怎麽勸都不進去,非說要等王妃您回來。”

“嗯,你們都下去吧。”木蓮繾退了一幹人,側身坐在他旁邊,手輕柔地撥開他臉上的那一縷發絲。

“娘子。”他恍然地睜開那無邪無害的眸子。

“進來吧,外麵冷。”將他拉起來,帶入房間,那房門剛關上,他柔若無骨的身子就已經纏上來,將她緊緊地抱住。

“娘子,為夫等了你好久了。”

“我知道了。你餓嗎?我去給你到一杯茶水。”她轉身下意識地推開了他。

“不餓。”他笑了笑,眉眼彎彎地瞧著她道,“娘子,為夫將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我們這就走吧。”

“走?”手裏的茶壺輕晃了一下,滾熱的茶水溢出杯子,留在了手指上,頓時,那嬌嫩的皮膚上粉紅一片。

怎麽走?

她走不了了,也不能走了,就這樣放著燕子軒不管,難道,她木蓮就這麽忘恩負義。

她已經不像是幾天前那樣,無牽無掛,隻需要帶著他浪跡天涯,完成唯一的任務,便可過上那傳說著雲淡風清的日子。

可是,命運沒有讓她如此瀟灑地離開,她木蓮,欠下了一屁股的人情債。

“是啊。我們這就走。”說著,他走到軟榻前,拎起早就準備好的包裹,拉住她要往外走。

“等等,小妖精。”她將他拉了回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今天天色這麽晚了,外麵又冷,而且,你也才從天牢你出來,我們先歇歇,好嗎?”

話一落,握著的那隻手突然顫了一下,之前還似繁星般明亮的眸子,頓時黯然下來,瞳孔裏隱隱掩藏著失落。

他甩開她的手,聲音低沉了下去:“娘子是不想走了嗎?”那聲音,寒冷似冰,又似帶著一點笑意,讓她打了一個寒戰。

“沒有……我們要走的。”她拉住他,“都累了,明兒我們在商議如何離開。”她忙哄道,著實怕了他此番的樣子。

“真的。”他抬眸看著她,目光深邃,好似要將她全身看透,看進她的心裏,看到她真實的想法。對上這樣的目光,木蓮頓時心虛起來,趕緊轉身,放下杯子朝床榻走去,

“嗯。先休息吧。”

她情緒上的一切變化,都悉數落入他眼中,隻見他低頭一笑,眉間掠過一抹痛楚,隨即將包袱扔下那窗前的軟榻,曲腿坐了下去,單手杵著下顎,看著外麵寂靜的夜晚。

“你不睡嗎?”木蓮自然是知道他不高興,卻不知道如何去哄。

“你說話都是不算數的嗎?”

她說了她要帶他走,可是,現在,她明顯反悔了。而反悔的原因,是因為燕子軒。

“子軒因為我被冠以欺君之罪被皇上帶走了,我們不能就這樣離開,置他於不管。”

“不準叫他子軒。”他突然回頭,厲聲打斷,眉宇間有一絲隱忍的怒氣。

“可是,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走啊,這個婁子是我捅出來的,自然由我承擔,而不是他。”

“你是在擔心他,還是你根本就放不下他。”他眉微微一挑,眸子裏閃過一抹寒光。

手那麽一抖,木蓮怔怔地望著他,是的,她在擔心燕子軒,放不下燕子軒。這次回來之前的那種決裂了,他對她的好,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抗拒的局限,再加上舒景的心本身對他有眷戀和愛慕,她木蓮對燕子軒建立的橫璧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瓦解。

想到這裏,她不禁悲淒起來。在帶著小妖精離開的時候,她對自己說,要試著嚐試去愛,要打開心懷,可是,事發突變,先入為主的看起來倒像是燕子軒了。

莫不是真的應了舒景那句話,這顆心隻能裝滿燕子軒。

可是,她明明是想愛眼前這個讓她疼又讓她怕的男子啊。

走到床榻前,挨他而坐,伸手將他單薄的身子攬著,她這才發現他身子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我們會走的。隻是,不是這個時候。”

“娘子,為夫真的好害怕,你會舍棄我。”

“不會的,我木蓮永生都不會棄你。”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在那暗伏殺機的亭子裏,她就不曾棄他。

而今,更不能棄他。

“好。今日我就記了你這句話,永生不得棄我。就如那日你回花滿樓一樣,說要帶我走。我信你。”他默默地說道,黑瞳緊緊地注視著窗外,微顯寂寥,語氣卻看不出他有絲毫的情緒。

棄他嗎?他世間唯有她能讓他正常地活下去,雖然,那複仇的惡魔在不斷地啃食著他。

“王妃……”門外想起了輕微的敲門聲,木蓮猛然一驚,將他放開,那一瞬,兩目光對峙,隱約中,她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怒。

“展青嗎?”

“是的,王妃,屬下已經安排好了,現在可以動身。”

“你真要去看他。”他麵色平靜,語氣冷淡。

“嗯。我必須去一趟,你好生等我。”

“若我不願你去呢?”

木蓮低頭看向他,他眼眸幽深,深不見底,卻隱隱約約透著一絲寒氣:“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不與他糾纏,知道他生氣,可是,此時不是生氣的時候,在展青的語氣中,木蓮聽出了一些端倪。

房門被關上,他身子往後一斜,靠在榻上,手指繞過耳際處的一縷發絲,指尖一轉,發絲便打了一個結,又那麽一轉,那縷青絲便成兩截,落在他殷紅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