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牢。

那一抹緋紅紅絲散開的紅蓮一樣展開,他坐在草堆上,墨色的頭發自然地散落在肩頭,麵色蒼白如紙,緊閉的眸子好似熟睡了過去。

“殿下……”一個女子熟悉的聲音傳來。

那人聽了呼喚,眉頭當即一皺,卻沒有睜開眼,隻是冷冷地嗬斥道:“本宮的命令,你們現在是不放在眼裏了嗎?本宮不是吩咐了你們撤出京城不準跟來嗎?”

“可是殿下,您傷勢未好,不能待在這潮濕的地方。”

“滾。”他猛地睜開眼,黑瞳閃過一絲殺意。

幾個黑衣人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卻沒有離開!

“本宮再說一次,通通撤出京城,不得跟來。否則,門規處置。咳咳咳。”紅袖一甩,他再度閉眼,卻因為剛才的發怒傷了身子,不由得又咳嗽起來,當即,嘴角便溢出一條血絲。

現在,隻有一隻小妖精。

他在等她,等她說,我來帶你走。像很多年前一樣,像前幾日一樣。

幾個黑衣人見他如此,歎了一口氣,置身走出去。事實上,他們也不擔心,畢竟這皇宮也早在他們的掌控中。

四周再次恢複安靜,他長歎了一口氣,玩弄著手裏的稻草,卻突然聽到有交談聲,側耳聽去,倒不像是他顏門的人。那麽一抬頭,便看見一個身穿宮裝的太監跑了進來。

還沒有看清楚那小太監的模樣,就被那人一把扯進了懷裏,鼻息間頓時繚繞著清晰的熟悉香味。

“娘子。”頭乖順地貼著那人的胸膛,他輕喚道,“娘子,是你嗎?”

“噓。別說話。”木蓮將他的臉托起,輕柔地撥開他臉上的發絲,小聲地囑咐道,隨即警惕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白衣。

那墨色的頭發下,露出一張慘白但精致無比的臉,剪水般的鳳眼裏盛曼了驚喜和愉悅。

“娘子,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他笑了笑,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打量。

“怎麽有血絲?”她胸口一疼,伸手將他嘴角的血色擦去,才發現他身體冰涼,“你是不是心疾犯了。”

“無礙。為夫隻是想娘子了。”

“怎麽會這樣,你身體也這麽涼。”說著她將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下來,打算披在他身上,卻被他伸手攔住。

“娘子,為夫不怕的。隻要娘子在,什麽都好了。你摸摸為夫的臉是不是很燙了。”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下顎一揚,便含住了她的耳垂。

“你瘋了。你當這裏是哪裏?”木蓮慌忙推開他,警惕地回身看向白衣。白衣神色一愣,似有驚愕在眼中掠過,卻也是是淡淡地一瞥,扭頭看向別處。

見此,小妖精才坐直了身子,也望向白衣,目光微斂,殺氣瞬間騰起。

“娘子,為夫不喜歡他。”冰涼的口氣,倒不像是再同木蓮對話,而更像是自言自語。

“那是白衣公子,你以前見過。”

“那又如何。”臉上的笑意淡去,他狹長的鳳目深邃如海,拭去了溫柔,抹上了一沉寒意。這讓木蓮心裏頓時顫了一下,她極少看到這樣的眼神,淡淡的,卻有一種讓人畏懼的冷冽。

好似,那次他在花滿樓吼花媽媽一樣。

那個時候,他口氣冰冷如此。

“他是我們的朋友。若不是他的幫助,我也不能到這裏來看你。”對白衣,她的確有氣,但是她也能理解他是身不由己,不然也不會冒著這麽大的危險帶他入宮了。

輕笑,他目光中帶著不屑,眉間有一種睥睨天下的高傲:“為夫才不需要他們的幫助。不過……”眼眸一轉,那漂亮的眸子堆滿了溫柔,他拉住她,噘嘴道,“為夫隻要娘子。”

“別貧嘴了。別忘記了,你現在的身份可是女子。”說著木蓮朝周圍看了看,確定這地牢隻有他一人,忙笑道,“我倒是擔心,你這個模樣,進了這地方,鐵定被人調戲。”

“敢。”他臉色一正,咬牙說道,“為夫可是娘子的人,誰都不能動。他們連看都不準看。”

嗤。她噴笑了出來,用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道:“我現在想辦法帶你出去。應該是明日,到時候子軒會讓人來接你……”

“娘子。”他突然冷聲打斷她,“你剛才說什麽。”

“讓子軒來接你啊。”

“子軒。”他瞧著她,嘴角猛地勾起一抹冷笑,“你何時喚他為子軒了?”

“小妖精,我和你談正事呢。”

“這不是正事嗎?”他厲聲反問,黑瞳猛地收緊,灼灼地看著她。那個她討厭的燕子軒,一夜之間,竟然成了子軒。

她叫得如此自然,如此親昵……這口氣,原本不是該屬於他的嗎?為何一夜之間,成了這樣,再抬頭看向白衣,他突然好恨好恨。

手緊握成拳,他竭力控製自己的憤怒,卻控製不住發抖的身體,胸口一緊,傷口急劇增壓,難耐的鐵鏽味瞬間溢出。

“你怎麽了?”她忙抱住他,輕柔地揉著他的胸口。

對於他變幻莫測的情緒,她的確是害怕。就如剛才,本來還笑嘻嘻的,一秒鍾,臉上就浮起她未曾見過的陰霾和陌生的神色。這會兒,心疾又犯了。而她,完全琢磨不到他情緒變化的原因。

“不要抱我。”一把將木蓮推開,他身子往後一挪,抱膝坐在牆角。

“你不要胡鬧。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危險。我進來一趟有多難。”

“你走吧,無須你管。”將頭埋在膝蓋間,他冷聲說道。

“你什麽意思……不要發小孩子脾氣好嘛。白衣和子軒為了救你,想盡了辦法。”

“滾。”他猛地抬頭,眼中噙著殺氣,大聲吼道,“我說了,我無須別人幫助。”

木蓮身子一晃,怔怔地看著他,突然覺得此刻表情暴戾的他竟然如此陌生起來,撐著身子站起來,她眼角一酸,怒罵道:“你簡直就是發瘋。你平時吵,平時鬧我由著你,我哄著你,現在你也不看看什麽情況,什麽地方。”

“我就是發瘋,我遇到你的時候我就瘋了。”

“你……”木蓮喘著氣,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隻是瞪著他,覺得眼角有淚水滑落,有一種蒼涼的感覺將她席卷。這幾日她真的想過要和他一起走,可是,像孩子一樣驕橫的他,她能容忍幾時。

大多時候的他表現得就像一隻可愛溫順的小妖精,讓她忍不住放在手裏保護。可偶爾,他暴露出來的冷漠和暴戾,讓她陌生,讓她害怕。

甚至她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腹部突然傳來隱隱的疼痛,木蓮捂著小腹,覺得一陣暈眩,莫不是剛才蹲得太久而貧血,剛要往後倒,幸而被衝進來的白衣扶住。

“不準碰我娘子。”白衣剛扶住木蓮,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嗬斥,隨即一個紅影掠過,好似閃電一般,就將白衣一掌推開,力道不大,他隻是後退了幾步,可是……那速度,還有那聲音……

定睛看向那紅衣人,不,應該是男子,他絕美的臉上浮起一絲駭人的怒意,淩厲的目光好似冰刃一樣穿透著自己。

而他的手,正緊緊地摟著木蓮,那神色好似發怒的獅子保護自己的食物不受侵犯一樣。

白衣一揚手,抽出腰間的佩劍,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是男子。”

“白衣,不要動他。”

手裏的劍顫抖了一下,握著劍柄的手卻忍不住想用力壓下去,如果可以,他不介意這一劍落下。

“你早就知道他是男子了?”自己的聲音竟然在顫抖,白衣覺得懊惱,心裏一陣悶痛。

“嗯。”木蓮點了點頭,伸手拿開小妖精脖子上的劍,踮起腳撥開他披散在脖子上的發絲,仔細地看了一番,似乎確認那劍有沒有留下傷痕。看完後,又將他頭發放下,還順勢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那眼裏,竟是對他的寵溺和縱容。

這溫柔繾綣的眼神,這一流暢而自然的動作,都一一落在白衣的眼裏,收回劍,他轉身看向一邊,手卻莫名地在發抖。

“還在發脾氣嗎?”她責問道,伸手為他拈去沾在肩上的一條稻草,卻一把被那白皙的手捉住,他力道很大,幾乎是緊緊地扣住她。

“娘子,我錯了。”良久,他乖乖地低下頭小聲說道。修長的睫毛在昏暗的燭火下透出兩道黑影,濃密而修長。他不該對她發脾氣,他是她完美的小妖精,那個隻會笑,隻會撒嬌,從來不發脾氣的小妖精。

嗤。看著他一副委屈的模樣,她到底還是笑了出來,眼角卻覺得酸痛。

“你等我。明天,明天我一定帶你走。”

“嗯。”他咬著唇點了點頭,隨即在木蓮耳邊說,“娘子,我不喜歡你喊燕子軒為子軒,也討厭你和白衣親近。為夫不喜歡。”

她恍然,原來,他是因為這樣而生氣。

“好啦。在這裏等我。”他的生氣讓她覺得哭笑不得。

“咳咳……”身後傳來白衣清嗓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