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花飄舞的空中,夾帶飄揚的還有冥幣,漫天飛舞,淒涼無比。

望著那一排排墓碑,她眼神黯然,似乎淚已經幹枯,心中卻是波濤洶湧,雙手相握,她手指緊扣的指間蒼白無血。

她現在是舒府的獨女,但是畢竟不是男子,不得上前,所有程序都由燕子軒代勞。檢驗棺木……她一一看在眼裏,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真正了解之後,她不得不承認,燕子軒是難得一見的真正男子,若非那些誤會和恩怨,她也許真的願意愛上他。這個她曾經以為撿到大便宜的夫君。

“今晚,皇上會去花滿樓。”

“你怎麽來了?”木蓮回頭望向白衣,又看了看身後,問,“舒饒呢?”

“貴妃娘娘身體不適,不宜出宮。”

“既然這樣,那為何皇上還有心思去那種地方。”她冷笑道。

“舒景,你清楚那日我同你談的事情,皇上現在已經動心,木蓮這樣突然消失半個月,龍顏大怒,你可知道後果。”

“告訴我幹什麽。你們不該是去找木蓮嗎?”

“哎。舒景,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裏。”白衣臉上透出一絲無奈。

“不知道。”

“……舒景,如果木蓮不出現,你擔心的那個女子定然會出事。”

“什麽?”她回身恨恨地盯著他,眼裏射出駭人的光,“你們想要威脅我?白衣,你忘了你答應了我什麽。我告訴你們,誰都不準動他,不然,不管是你還是燕子愈,我一定不讓他好過。”

“舒景,皇上如今動了怒,若見不到人,他定然會找那個女子。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很多女人都被抓著詢問了去,但是,她們都說,木蓮除了和那女子,其餘都不熟識。所以,如果木蓮還不出來,那皇上定然抓她問話了。”

“你說,這半個月,燕子愈已經抓了人,但是沒有問出結果?”

“是的。”白衣歎了一口氣。

“那為何之前不抓那個她?”

“抓了,但是人不在,據說那個女子患有心疾,前去醫治昨日才回來。”

“生病。”木蓮身子突然一晃,有些站不穩。小妖精生病了。怪不得,剛才看到他,竟然那麽憔悴,臉色慘白如雪,那單薄的身子好似一陣風就可以吹走。病了嗎?病了的他,怎能被燕子愈抓去,若發現了男子身份,會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是啊,那個夢境,他渾身是血,是不是就是這個預兆。

“如果我姐姐出現了,是不是燕子愈就不再追究了?”她不能讓他出事。

“或許吧,至少要給一個交代吧。”白衣口氣似有一絲不滿,不過他倒希望那個強迫他發誓的女人趕緊離開,消失得越遠越好。

四周挽歌響起,天空的冥紙飛舞,葬禮接近尾聲,見此,白衣悄然沒入人群。

送葬的隊伍往回走,木蓮回頭看了一眼墓群,放下袍子對燕子軒道:“今晚,我須去一趟花滿樓,看我木蓮姐姐。”

“看她?她不是好幾日沒有出現了嗎?”

“原來王爺也如此關心我姐姐。“

燕子軒臉色一白,慌忙解釋道:“這幾日燕子愈一直在找她,都差點將花滿樓翻了個底朝天。”

“我也是許久沒有看到她了,有些掛念。”

“那我陪你去吧。”他道,再度握著她冰涼的雙手。如今她懷有身孕,就算有展青陪護,他還是那麽不放心,萬一此事被顏緋色知道了,那她豈不是危險了。

“也好,隻是我不會和你坐在那雅間的。那可不是女子坐的地方。”說實話,她覺得挺對不住燕子軒的,今日她說這話,就是故意要他去。有他在,即便鬧起來了,燕子愈也囂張不到哪裏去。更重要的是,她要趁機今晚離開。

回了王府,木蓮自行收了一些衣服和必要的銀票首飾,這些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燕子軒打賞的。剛好,她離開需要些盤纏。上車時,燕子軒也詢問為何帶一個包裹,她笑道那是給木蓮的幾件衣衫和禮物。

“是不是女子都喜歡禮物。”半晌,他低聲問道,麵色微紅。

木蓮一怔,瞧著燕子軒,不由得笑了。竟然能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羞澀,這高傲的男子,也有如此純真的一麵,而此刻,會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交談和見麵呢。

雖然下午有那麽一場令人尷尬的坦白相對,但是,說出這些話之後,她反而覺得兩人的氣氛比以前緩和了許多,至少,對方是坦誠的。

“嗯,我想大多數的女孩子都喜歡的吧。”她莞爾一笑。

“那你喜歡什麽?”

“我?”她驚訝,隨即轉動了眸子,無奈一笑,“我沒有什麽喜歡的。”她喜歡的可是自由,他能給她嗎?

“那小孩子呢?”按照現在的關係,他很難想辦法騙她那個孩子是他的,這樣遲早會穿幫。

“又是小孩子?我不喜歡啊。”她癟了癟嘴,既然兩人都把關係挑明了,為何他還屢次提到小孩子。

燕子軒的臉瞬間糾結了起來,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麽,卻轉頭歎了一口氣,無奈又痛苦。

“如果一個女人,非常憎恨一個男人,但是有了他的孩子。那個女人會怎麽做?”

試探地問道。

“那個男人喜歡那個女人嗎?”她疑惑,這個和禮物有關係嗎?怎麽越談越遠,但是因為是最後一次交談,她告訴自己要認真對待。

“好像挺喜歡的。”

“哦。如果那個女人恨之入骨的話,一般會將孩子親手扼殺在肚子裏,讓他那個男人後悔。”

他承認固然痛恨顏緋色,可是,他覺得孩子是無辜的。

馬車穩穩地停下,木蓮拎著包袱就跳下了馬車,飛快地朝裏麵走去。走了一步,她又折回身子,看著燕子軒,眼眸閃了閃,伸手握住他,嚴肅地道:“謝謝。再見。”

謝謝,再見。

燕子軒一愣,沒有反應過來,一回身,便看見燕子愈帶著白衣走了進來。

“七王爺。”顯然,對燕子軒的到來,燕子愈很是不高興,“怎麽,七王爺竟然這個時候有空來花滿樓。”

“這不,聽說消失半個月的蓮姑娘今日重回舞台,能不來嗎?”燕子軒眉一挑,淡笑道。

“嗯……”燕子愈眉一擰,似乎越發不高興,他都不知道她會出現,這燕子軒竟然用如此自信的口吻,這不擺明了在笑他。

“那我先進去了。”對著燕子愈好脾氣地一笑,他負手先踱著步子走進了花滿樓。

被燕子愈折騰後的花滿樓還是沒有多大變化,一如既往地熱鬧,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木蓮悄然進了那梳妝台,剛開始換衣服,花媽媽就走了進來,有些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沒有料到木蓮會出現。

“媽媽。”她喚了一聲,換衣服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她真怕時間來不及了。

“蓮姑娘,你可算是來了。”花媽媽激動地將木蓮拉住,聲音有些哽咽。

“媽媽,我要和你說一事,今日我會獻上一舞一曲。當是我的退幕表演。”手靈巧地執筆畫著眉毛,又蘸了一些金粉塗在眼角,動作嫻熟,就連胸前的花,她都可以自己描繪出來了。

“退幕?”

“媽媽,對不起,我今日有急事要離開一段日子,所以,這可能是我在花滿樓的最後一次表演。”

“你要離開?”花媽媽語氣透出驚訝和不可置信,隨即失落地說道,“我以為你是因為他而來的,沒想到會是這樣,他若是知道了,定然會傷心的。”

執筆的手晃了一下,險些勾錯了線條,她垂下眼瞼,道:“聽說他病了。”

“嗯,心疾。”

“好些了嗎?”畫花的動作慢了下來。

“咳了些血。”

“砰。”手裏的筆砰然在她手中斷成兩段,那撐著身子的手也一軟,險些摔倒。那胸前的那朵花,她是怎麽也畫不完了。抬眼看著鏡中那個薄紗遮麵的精致女子,她歎了一口氣,忍住了想要去看他的衝動,將斷掉的筆放在台上,有什麽事,表演完了再說吧。

“咚……”那鼓聲傳來,本來沉浸在鶯歌笑語中的花滿樓瞬間安靜下來,眾人放下手裏的酒杯,忘記了懷裏的溫香軟玉,扯著耳朵仔細聽去。

“咚……咚……咚……”富有節奏的三聲鼓響。大廳內眾人驚呼,隨即爆發熱烈歡騰聲,那愉悅的歡呼聲中,夾著一個極其清晰的名字:“雪蓮,雪蓮……風中雪蓮。”

前不久,一位書生慕名而來,見一朵妖冶的蓮花從天而降,腳步輕盈,像踩著風中,便題詞為她取了一個風中雪蓮。

紅綢從天而降,落在舞台中間,周圍又是死一般寂靜,隨即……細碎的富有節奏的鈴鐺聲響起,好像第一次出現在花滿樓一樣,她似精靈一樣落在地上。

妖嬈玲瓏的身姿,旋轉的舞步,飛揚的薄紗,媚波流轉的眸子,在歡呼聲中變得虛幻縹緲。

一個漂亮的轉身,一個優雅的揚手,一個火辣的扭腰,一個性感的搖臀,一個勾魂的媚眼。

這一夜的花滿樓,在那個藍色的舞姿下,進入了有史以來最**的時刻,看客們好似都失了魂兒一樣,注視著台上,眼露驚歎和貪婪之色,早就忘記身處花叢的美妙。

鼓聲,鈴鐺聲戛然而止,那一抹妖藍俯身跪在地上,好似沉睡的精靈。

“風中雪蓮……”

“風中雪蓮……”

纖細的肩膀在舞台中上下**,她喘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向眾人欠身行禮,隨即一擺手,那鼓聲響起,四下再度恢複安靜。

因為這是風中雪蓮第一次在舞台上說話,而目前聽過她聲音的隻有七王爺和那個什麽大公子吧,所以,眾人都站起來,看向她。

“小女子不才,竟得大家如此厚愛,實乃三生榮幸。隻是小女子命薄,乃一介浮萍,注定遇水而流,不為一片風而留駐。故此,今晚是小女子最後一次在花滿樓為大家獻舞。下麵,為了感謝大家的厚愛,小女子願意獻上一曲,以示謝幕。”

眾人本來還沉浸在她清脆悅耳的聲音中,卻突然聽到她說謝幕,都驚呼了起來,隨即議論聲、歎息聲、爭吵聲一片。甚至,有人直接衝上台來,卻被早就守在台下的侍衛給攔住拖了出去。

轉身,她感到有幾道灼熱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用想,第一個人自然是燕子愈,抬頭看去,他目光有不解和深深的憤怒,而燕子軒則是疑惑和欣賞。

還有一道……有著一絲幽怨和淩厲氣息,竟讓她害怕得不敢抬頭與之對視。

一揚手,坐在舞台間,周圍響起了那個簡單的音符,這花滿樓的樂伶個個天資聰穎,隻需說給開頭,她們便能懂得如何演奏。

琵琶聲古箏聲笛聲相交錯,就有那一絲沙啞之律。

她淡漠地看著台下,眼中掩去了以往的妖媚,多了一份純真和無邪。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麽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幹淨的聲音幽幽傳來,那原本喧鬧的花滿樓,再度沉寂在一連串抽氣聲中。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 流浪

抬眸淡然地看向燕子愈,他的眼神亦是震驚,還有幾分失落。她挑了這首歌,寓意她不可能留下,自然也不會嫁給他,她如一粒塵埃,不可能禁錮於那小小的皇城。如今,采用如此抒情又婉轉的語氣告訴他,或許他不會生氣。而且她剛才也說了,這是謝幕歌曲,以後亦不會出現在花滿樓了。

還有還有

為了夢中的橄欖樹 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麽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 流浪

歌聲漸漸停止,四下寂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隻有那些將她包圍的詫異的、驚歎的灼熱目光,她仍舊淡然一笑,鞠躬行禮,以表感謝。

感歎地看著這花滿樓的一切,這裏是她新生的地方,是她重新找回驕傲的地方,今夜,卻是一別,抑或是永別。

轉身,身後頓時爆發熱烈的掌聲,這一次,沒有驚呼和歡騰,而是純粹的掌聲。

每走一步,那掌聲就更熱烈一些,似乎是在讓她留下,隻是……她心意已決,縱然有太多不舍,終究還是要割舍,要放手,要離開。

走進後台,那呼喚聲才起來,竟都是她的名字。

風中雪蓮,自然得乘風歸去。

也不知道很多年之後,有沒有記得這花滿樓的風中雪蓮,那朵帶毒的蓮花。

歎息一笑,身邊突然閃過一抹身影,隨即一陣淡淡的幽香傳來,撩人心智,卻讓她覺得溫暖和安心。

茫然地抬起頭,對上一雙寒光瀲灩的眸子,那麽一瞬,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被那人拖著帶走。

她仰頭看著他的背影,那一抹緋紅,她突然好怕,就像那一次被燕子軒和燕子愈圍困,他也是這般將她帶走的。

隻是,那一次,帶著那麽點任性,帶著那麽點溫柔。

而這一次,她的手腕幾乎要被他捏碎,那身上所散發的駭然氣息她前所未見,那帶她離開的動作幾乎是蠻橫的,連拉帶拽。

身體不停地撞擊著門窗,她痛得直皺眉頭,卻不敢朝他發脾氣或者是甩開他。

她承認有時候,她真的怕他,怕他那掩藏在溫柔外表下的暴戾氣息和那陰晴不定的性格,也怕他突然衝動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就像上次他心疾發作的時候……

他專有的房間被踢開,她整個人被他用力一拽,甩在了牆壁上,門瞬間轟然關上,也在同時,一個身影朝她欺壓而來。

還沒有從疼痛中反應過來,她的雙手被反扣在頭頂壓在牆上,而他,單手撐牆,將她禁錮在牆與他身體之間。

那一臂的範圍,就像一個囚牢一樣,她不敢動,甚至不敢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她失言了,沒有來找他,甚至,他病了,也沒有來看他。

“看著我。”他命令道,那聲音冷得讓她當即打了一個寒戰,卻又讓人不敢違抗,驚恐地抬頭。那麽一瞬,他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驚訝和恐慌,也意識到了自己隻是那個乖乖的小妖精,可是,小妖精不也該發脾氣嗎?

“那首歌也是你要對我說的話嗎?”他質問,聲音少了剛才的暴戾,卻多了幾分痛楚和委屈。

她很想伸出手摸他的臉,可手卻被他牢牢牽製住,動不得分毫,仰頭望去,那第一次覺得,麵對這個風華絕代,柔弱似柳的妖精,怎麽自己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呢。

“你要離開,你要去哪裏?嗬嗬……那日你離開,你讓我等你,你有話要對我說。我日日期盼,可是呢……”他纖細的肩膀顫抖了起來,聲音似哭似笑,“我等到是你要離開,而且,最可惡的是,你竟然不親自對我說。難道,你就想這樣離開嗎?這樣逃避我嗎?”

歎了一口氣,她不知道作何解釋,反正要離開,那首歌就當離別詞吧。她可以麵對很多人,可是,唯獨不敢麵對他。

見她閉眼逃避,那撐著他身體的手強悍地抬起她的下巴,對著自己:“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等你,你沒有來。你逃避我,你不願意接受我,你大可以告訴我。可是,為何要以這樣的方式對我。”有淚水滴落在她的麵紗上,她仍舊不敢睜開眼,看著那雙純真無邪的眸子。

逃避,是另一種拒絕的方式。而,接受他,卻不能愛,才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你不來,那我去找你。可是……我看見你在馬車上,我隻能無助地跟在你身後,不敢喚你,但是我期待,哪怕你喚我一聲也可。可是,你隻是看著我,就好似我被他們圍觀的異類一樣,你不過是看客而已。”

她沉默,沒有說話。

她那個時候真的想跳下來,最後不是讓燕子軒給撈回去了麽。

“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麽?我在你心裏,到底有沒有位置,你又到底置我於何處?”他斷斷續續的質問聲中,精致的臉好似宣紙一樣蒼白,漂亮的薄唇有一絲妖嬈的血絲。

“說啊,我對你到底算什麽。”用力地扣住她的下顎,他惱怒地低下頭,隔著那薄紗撕咬著她的唇。

這一刻,他真有咬下去的衝動,將她的血吸食幹淨,將她融入自己血液中,這樣,自己就不必如此痛苦了。

“嗯……嗯……”這突來的霸道的吻,讓她猛地睜開眼,羞憤地看著他,扭動著身體。

她討厭被這樣,討厭,非常討厭。

“放開我。”呼吸都停滯了,他的吻鋪天蓋地,似乎要將她吃了,幾近讓她暈厥。

“我說,你放開我。”

他停了下來,鳳眼滿懷期待地望著她,希望她能給他一個好好的解釋,哪怕是哄哄他也好。

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那美得快要窒息的麵容,她決定,長痛不如短痛。

“是的。我拒絕你,我逃避你,你罵我違背諾言,罵我不守信用也好,但是我就是不能接受你。不能接受你是我的夫君。”

身子恍然一僵,他驚訝地望著她,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給你想要的快樂,想要的幸福,想要的生活。”她不過是一縷幽魂,能做什麽。帶著他離開,然後又無情地離開,那才是殘忍。

“我不要什麽快樂,不要什麽幸福,不要什麽生活,我隻要能和娘子在一起便可。”晶瑩的淚珠兒沿著他絕美臉頰滑落,他鬆開了她,將她攬進懷裏,聞著她發絲的清香,低聲道,乞求道。

在一起不就是快樂,不就是幸福嗎?

“不是。”她噙著淚水,一把將他推開。

“為什麽。你喜歡我的不是嗎?”他委屈地望著她。

“是啊,我喜歡你,喜歡你的頭發,喜歡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唇,喜歡你柔弱的身子。總的來說我喜歡你漂亮,喜歡你漂亮的皮囊。可是呢……”她深吸了一口氣,指著他,“你看你現在的樣子,頭發淩亂,臉色發白,還自虐,有病不醫,簡直就是醜死了,而且,你現在是個病秧子,你是個拖油瓶,我要浪跡天涯,帶著你我怎麽浪跡,你壓根兒就是我的絆腳石。”

她哪裏是浪跡天涯,她就是去尋死,去找顏緋色那魔頭。她能帶上他嗎?不能。她木蓮的生活充滿了太多未知因素,像一個隨時都可能破滅的泡沫。

小妖精,她差點又控製不住要上前將他摟在懷裏,可是……她這樣做隻會給他更多的痛。

“娘子,我不是病秧子,我不是,我也不是絆腳石。你帶上我好嗎?”他淚水漣漣,突然覺得自己在她麵前什麽都不是了,難道這就是將心將靈魂交給她的後果嗎?

他卑微到連尊嚴都沒有了。

“滾。不要叫我娘子,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娘子。”

“你……你當真要棄我。為何?為何要棄我?你拿我的心當什麽了。我如此卑劣,讓娘子不堪,讓娘子如此舍得丟棄嗎?”他踉蹌後退了一步,斜靠在桌子上,吃力地喘著氣,蒼白的臉上掛起一絲絕望。

她的決絕和狠心讓他心寒。

“為什麽?因為,我不愛你,因為我愛不上你。我是一個無心之人,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誰都不愛。”她也大聲地咆哮,淚水沿著臉頰滾落,她的痛苦不比他少。

像一個僵屍一樣活著,像傀儡一樣,她更加難受。

“哈哈哈……不愛我,你可當真是無心之人啊。我這般對你好,你竟然也不愛我。哈哈……”袖子用力一甩,他推到桌上的器具,一低頭,咳出了一口鮮血。伸手擦去,他強撐著站起來,冷笑地看著她,道:“你是不能愛,還是不願意愛。你根本就是不願意愛。嗬嗬,我真是蠢,竟然蠢到愛上了你,愛上了你這個無心的女人。咳咳……”

又一口鮮血從胸口積壓而出,他身子不穩,就要倒下去,卻見她一個快步衝上來摟住他。他好輕,好輕。那麽一刻,木蓮難受得很,她竟然對如此脆弱的一個人,說出這麽傷人的話。

“滾……你走,你這個無心的女人。”他別開頭,不再看她,她不是無心吧,她是不願意愛吧。

“對不起。”她知道她說的話很過分,可是,也隻有這樣,他才能對她死心。

“無須對不起,你滾,我不想看到你種無情的女人……你滾,你去浪跡天涯。”他坐起來,一掌就推開了她,那一掌,力道不重,但是足以將她推出幾米遠,遠離自己。

“小妖精。”

“滾,我不會做你的絆腳石,不會做你的拖油瓶。”他目光茫然地盯著地麵,冷聲答道,看也不看她。

木蓮從地上爬起來,將手伸向他,卻又縮了回來,握成拳頭強忍著,卻又那麽不舍,胸口好痛,心髒那裏很小的位置,像被另一個心髒擠壓,讓她難受得快要暈厥。

“蓮姑娘,大公子派人來抓你了,你趕緊走吧。”門外突然傳來花媽媽焦急的聲音。

木蓮怔了一下,有些無奈,這燕子愈莫不是真的不罷休。

“你走吧。”他扶著凳子站了起來,轉身背對著她,語氣冷漠得讓她害怕。

也罷,木蓮,這不也是你要的嗎?讓他對你絕望,死了這條心。

清冷的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如此單薄,那紅色的衣衫墜在地上,原本半綰的青絲如今都披散在肩頭,隨著他**的肩飄動,那消瘦的身影,看得她疼,不是心疼,而是胸口的另一個位置疼。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帶出黏稠的血液,希望那尖銳的疼痛,能讓她自己堅定地離開。

“好好照顧自己,心疾若是犯了,要吃藥。不要任性。”她一邊說,一邊後退,覺得腳下像是拴了鐵鉛一樣重。

“還有,你的身體太瘦了,要多吃點。”移到門口,手顫抖地放在門框上,她竟然沒有力氣開麽。

“這青樓到底不是什麽生存之道,若有機會……”

“既然不愛我,那何必關心我。你的一番好意,還是留著你能愛的人,而非我這等你不願意愛的人。你的憐憫,我不需要。”他冷冷地打斷她。

一咬牙,她伸手去推門,身後卻又傳來他淡漠的聲音。

“那裏你出不去的。”他抬手,指了指窗戶道,“你從那裏下去,往左拐,有一匹汗血馬,然後再繼續往前走,那裏是一條小道,小道的盡頭也有兩條路,一條是回你的軒王府,另一條……”他聲音頓了一下,似在顫抖,“另一條,是你所謂的浪跡天涯。”

那一聲浪跡天涯好似針尖一樣落在木蓮心裏,深吸了一口氣,她抑製要落下的淚水,朝窗戶走去。

這裏是四樓,但是攀爬下去還不是問題。

“你快走吧,我不想你留在我房間裏。”冰冷的逐客令,讓她胸口再度一痛。深吸一口氣,她翻身出了窗戶,望著他的背影和那一抹她永生都忘不了的緋紅,道:“再見。”說罷,鬆手往下爬。

“姐姐……”那淒涼的呼喚聲從頭上再度傳來,她手一抖,停止了動作,抬眸看向他。

“姐姐……”嘴角一揚,他絕美的臉上是一抹苦澀的淺笑,“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他捂著胸口,笑得無比淒涼,到底,她還是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到最後,還得自己去問她。

他已經夠卑微了,卑微得找不到自己。

木蓮整個人都僵在了窗戶外,好似被風幹的熏肉掛在寒冷的風中。當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心裏第一個念頭,就是勾魂兒的小妖精,讓人浮想聯翩。而當她每喚他的時候,他總是衝她甜甜一笑,那笑容燦爛明媚,似乎已經告訴她,他就是那個讓人欲罷不能的小妖精。

而名字……她記住了他這個人,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顰一笑。名字,她自認為不過是代號。

“對不起。”喉嚨一緊,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

“無礙……我沒有名字的。”他苦澀一笑。

那麽一刻,木蓮就覺得自己好似被人扒光一樣,無地自容。到底,她還是對不住他。第一次見麵,他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他還說,隻消告訴我你的名字即可。

而此時,她也知道,他是徹底絕望了,他並非沒有名字,而是不願意告訴她。

她的內疚,他全然看在了眼裏,頓時,心軟了下來,或許她並非故意不問他的吧。走過去,他站到窗前,俯身瞧著她,眼中有一絲無奈。他愛上了一個無心的女人……他的驕傲,被她踩踏得一無是處,可是,他偏偏遇上了她。

凝白如玉的手指從懷裏掏出一粒珠子,他彎腰遞到她唇邊:“這個……可以為你解毒。”

明明恨她,明明恨她恨得想要將她殺了,可是,真的麵對的時候,他心是軟的,手也是軟的,眼神是溫柔繾綣的。

那就讓她離開,生死由那個十字路口決定,如果,她選擇了回王府,他寧肯需要的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如果她選擇離開,那便隨她去吧。生死由命,隻要他不看見她,她便可以浪跡天涯,如果再遇上,他依然毫不留情地殺了這個絕情的女人。

看著突來的一粒好似沾著血跡的珠子,她先是一愣,抬頭望著她,那一瞬,她看到了他眸子裏溫柔,還有那萬千閃爍的星光。張嘴,她含住了那粒珠子,毫不猶豫地吞下,哪怕,那是一劑毒藥,她也不會拒絕。

見她吞下,他鳳眼中浮起一絲安慰,隨即轉身,擺手,語氣又再度恢複了駭人的冰冷,道:“快走吧,我看你難受。”

“再……”她閉上了唇,再見又何用,反而讓他更難受。

風雪中,一個藍色的身影矯健地翻下了花滿樓,貓著腰踩著積雪朝後院走去,那裏果真停著一匹汗血馬,而且……木蓮看了看旁邊的包袱和一件狐裘披風,眼角一酸,遲疑了片刻,一咬牙,翻身上馬,揮動著鞭子朝前奔去。

看著漸遠的馬匹,終於,他忍不住,癱倒在地上,胸口疼難受,他伸手撩開胸前的衣衫,那潔白如雪的胸膛上,有一朵若隱若現的蓮花。

他輕笑,原來成魔的日子竟然這麽近了,原來,他真的要變成那個沒有感情的魔鬼了,享受所謂的永生,卻不知道快樂為何物,幸福為何物。

“殿下,下麵已經鬧起來了。”門口是花媽媽的聲音。

“進來。”他冷冷地吩咐道,理了衣衫,從地上站了起來,扶著桌椅走向鋪著狐裘的軟榻。

“您看怎麽處理。”花媽媽走進來,看了一眼淩亂的屋子,小聲地問道。

“就這樣,花滿樓今日就散了。你先派人跟著她,如果她敢回軒王府,那你們就將她的屍體給本宮帶回來,順帶將燕子軒燕子愈一並拿下。這樣的遊戲本宮玩得有點累了。”

花媽媽點了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上麵還有一絲淡淡的怡人清香。手中的馬鞭不停地揮動,那狂卷的風撩起她的頭發,夾帶冰涼的雪落在她的臉上,目光決然地望著前方,她絲毫不敢停留,甚至在懷疑,此刻,她真的在馬上,離開這個讓她痛不欲生的是非之地嗎?

是的,身下馬在顛簸,那寒冷的風好似冰刀一樣割在她臉上,生生地割裂著她的皮膚,這種尖銳的疼痛告訴她不是在做夢。

多好啊,沒有了絲毫的負擔,沒有別人的威脅,她騎著馬奔馳,去完成自己的目標,然後徹底離開這個混亂的世界。

可是,為何,她沒有絲毫輕鬆和解脫的感覺,反而難受得很。

“籲。”她大喝一聲,用力扯住韁繩,望著前方的兩條道,怔怔地出神。

他說一條路是回軒王府,一條路,是她浪跡天涯的路。

軒王府……她望向王府的方向,眼中有一絲淡然,燕子軒,你珍重。

馬在十字路口打著轉,等待著主人的命令,隻是,它的主人,此刻,卻是茫然地望著遠方那條浪跡天涯的路,遲疑著沒有前進。

黑暗的月色中,白雪反射出薄弱的光打落在她亦蒼白的臉頰,緊咬著薄唇,她卻不知道該走還是不走,卻殊不知,她身後已經掩藏了一批黑衣人。

她不知道,選左邊,是死亡,選右邊,是前行。

真的就這樣前行嗎?

為何心裏空寂如林,心神紊亂,都沒有力氣揮動鞭子。抬手,拂去臉上的雪花,睫毛卻碰觸到一個冰冷的東西,放在眼前一看,木蓮整個人都僵在了馬車上,思緒頓時倒流了回去。

他美豔旖旎,好似天上的仙子,又似勾人的妖精,她承認自己被他外表迷惑。可是,是誰,在她遇到那些胡攪蠻纏的客人時置身擋在她身前,為她挨了一記耳光,然後被踢在地上。

又是誰,每次都會捧著一件披風在台下等著她,替她穿好,替她理順淩亂的頭發。

又是誰端坐在孤燈下,拿著一把錐子細心雕刻一副鐲子,又是誰,在她每次去花滿樓之前都幫她準備好衣衫,又是誰,甚至在她離開的時候,都將狐裘和必備的盤纏準備好。

又是誰,在她耳邊甜膩的呼喚,姐姐,我等你。

又是誰,在她耳邊認真地說道,嫁給我,我養你。

是誰?是那隻妖精,那隻她一看就忍不住想抱在懷裏好好疼惜的妖精,那隻她可以忍著被割斷手指也要保護他禮物的妖精。是他,為了他,她可以冒著生命危險劫持舒饒,為了他母親的血玲瓏。

這個妖精,這個讓她時刻都不由自主地掛念的妖精,在夢裏,那靡麗卻幸福的夢境,在夢裏,那詭異的沾血的赤紅無不讓她牽掛,以至於,當她覺得要離開舒景身體的時候,夢到他的時候,她都能瞬間驚醒……

他才是她無法幹脆離開的原因。

那個拉住她手,滿眼淚水,低聲祈求她的妖精,求她:“娘子,我不要快樂,不要快樂,隻要和娘子在一起便可。”

他說:“娘子,你不要舍棄為夫。”

而他,現在正被燕子軒和燕子愈包圍,木蓮,今晚你出現,不就是因為白衣說燕子愈要抓他麽。你來救他的,可是。為何到最後你竟然舍棄了他,而自己離開。

天,她恍然驚醒,縱然不能愛但她也是喜歡他的,那種喜歡,思想上的喜歡,單純的喜歡,那種不像情愛的喜歡。而今,她將他帶入了木蓮的旋渦,然後抽身離開,剩下他獨自麵對燕子愈和燕子軒。

她竟然丟棄了他。

手裏的鞭子用力一揮,重重地落在馬背上,掉轉馬頭,朝回奔去……

她怎能丟下他。

埋伏在林中的黑衣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做。殿下吩咐,她往左,就殺了她。往右,就放了她。可是,她如今往回走。

斜靠在床榻之上,高舉起手中的酒壺,任烈酒傾斜而下。他閉上眼睛,嘴裏辛辣的酒如刀子入喉。如果能醉生夢死,該多好。

記不得她的絕情,記不得她的無情,甚至直接忘記她這個人。

可是,燒刀子的酒卻讓他越來越清醒,她臨別前決絕的模樣,如同烙印一樣在腦海裏。

也罷,喝醉能看到她。

窗戶突然被推開,那寒風帶著飄雪瞬間就灌入,撲在他因喝酒而酡紅的麵頰上,這突來的冷冽和驚擾讓他猛地睜開眼,盛著殺意看過去。

半醉半迷離的視線中,他看到那窗戶突然打開,雪花呼嘯而至,一個白色的身影立在那裏。

飛揚的頭發,蒼白的臉頰,晶亮的眼睛,還有微微揚起的唇,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他恍然一驚,怔怔地看過去,眼中浮起欣喜,片刻卻再度黯然下來,苦笑道:“娘子……不。不是娘子,娘子已經將為夫拋棄,浪跡天涯去了。”

“小妖精。”那熟悉的聲音翩然而至,手裏的玉壺瞬間滑落,跌在地上,濺起一地殘渣。

揉著眼睛,他再度看去,還是那個身影,仍然站立在遠處,那飛揚的發絲,還沾著沒有融化的雪瓣,光潔的額頭還滲著細密的汗珠,明亮的眼睛有燦爛的笑意,輕啟的唇吐著粗氣,那肩膀也因為她的喘息而**,而她的手裏,還握著一根馬鞭。

真的是她。

他赤腳下床,忙要走過去,卻一腳踩著那破碎的渣滓上,那殷紅的**從他腳下溢出,身子不穩,他跌坐在地上,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之色。

疼,說明,他不是在做夢。

“小妖精……”木蓮扔下鞭子,飛快地跑過去,看他腳受了傷,慌忙將他抱起來。手剛碰觸到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不是走了嗎?”他咬著唇,瞪著淚眼迷離的眼睛看著她。

“我回來了。哎,別動,小心傷到手。”看到他坐在地上一番掙紮的樣子,她麵色一沉,彎腰將他抱起,放在床榻上。天,這個人,怎麽這麽輕。

“你回來,你回來做什麽?”他坐在榻上,低頭看著她跪在地上,認真檢查著他的傷口。

為什麽,每次在他絕望的時候,她又會回來給他一些希望。

“喂,你的腳別踢啊,我幫你清理傷口。”

“不準碰我,不準碰我。”他越踢越帶勁,心裏滿腹委屈,心痛得都要死了,恨得要去殺她了,她竟然又回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累積起來的恨,瞬間被她擊垮,他在她麵前永遠的這麽不堪嗎?

“酒杯的碎渣都嵌入了腳心了,若不弄出來會化膿的。”她歎了一口氣。這個真是個不省心的人兒。

“不準碰我,由我這樣吧。你回來做什麽?是來看我笑話的嗎?你不是浪跡天涯了嗎?這麽跑回來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是的,我忘記了東西了。”

原來是忘記了東西。

心裏再度一痛,他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剛才還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回來是為了他,原來,說到底,他對她什麽都不是。

“那你忘記了什麽?竟然舍得冒這麽大的危險跑回來,難道你就不怕那大公子將你抓了去嗎?”

諷刺的話語剛說完,小妖精突然覺得腳踝一痛,那握著他的手,猛地加大了力度,低頭,剛好對上了她清澈的眸子。

四目相對,她那雙眼眸中有一絲憤怒,有一絲歉意,半晌,她開口道,“我忘記了你。”她獨自離開,將他一個人丟下了,麵對危險。

“什麽?”他震驚地看著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忘記了你,忘記了將你帶走。”她仰著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帶你走。”

那堅定的口吻,沒有絲毫的遲疑。

帶我走?他望著她,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張陌生的麵孔,那雙小手,拉住他,說:“我帶你走。”堅定的口吻猶如現在。

十幾年後,不同的人,對他說了這一句話,再次印證了他娘親的預言。

拿出絲絹,她將他的腳包好,起身坐到他身邊,將他冰涼的手握在手心,她用歉意的口氣道:“對不起,我先前的話傷了你。我們這就走,你願意同我走嗎?”

“……”他仍難以置信,剛才像是在地獄,這麽一秒,他竟然突然上了天堂,叫他何以能片刻接受。

“娘子,為夫願意,為夫願意。”望著她,他終於笑了起來,明媚得好似陽光,那滴落的淚水像珍珠一般明亮璀璨。

這是不是叫喜極而泣。

“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們一路可能很多艱辛。你不怕嗎?”他身子嬌弱,一路顛簸,她有些不放心。

“不怕,有娘子,為夫什麽都不怕了。”

“對不起。小妖精,我剛才那些話。”她低下頭,自然知道那些話多傷人。

“娘子,現在最好的莫過於你在我身邊。如果你能在我身邊,哪怕你天天罵我,為夫也甘願。”說著,他將頭靠在她肩頭,抽出手指俏皮的繞著她的發絲在手中玩弄,“娘子,你知道麽。為夫這一刻,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淚水好似斷線的珍珠,落入口中,他都覺得是甜的。

木蓮手放在他肩上,眼角也不由得一酸,不由得將他摟得更緊,她剛才,就差點將他丟下。

是啊,縱然不能愛,她也不能放棄他。

在這個世界上,他成了她唯一的牽掛,而這也注定了她無法離開。

罷了,看著他開心的時候,她也覺得是開心的,既然這樣,那不必離開這個世界,帶著他離開便好。

“娘子……”他猛地抬起頭,望著她,央求道,“娘子,以後,你不能再像今日一樣舍棄為夫。你知道嗎?為夫這裏好痛,好痛。”他指了指胸口,又道,“你現在幫我揉揉好嗎?”

“別揉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不走,我們會被抓回去的。”說到這裏,她突然有些內疚起來,拋棄了燕子軒,帶著一個貌似天仙的男子到處跑,用最時髦的話,是不是私奔呢。靠。他們在玩私奔。

“嗯。”小妖精騰的一聲站起來,拉著木蓮就朝窗戶走,那笑意盈盈的臉上還掛著些許淚珠兒,活像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終於找到可以幫他伸冤的主兒了。

“等等,你就這樣走嗎?”她看了一眼他身上華貴的紅袍和披散在肩頭的發絲,以及那張美得讓人窒息的臉,木蓮心裏頓時哀號了起來。

“娘子,為夫的裝束有何不妥嗎?”他張開手臂,轉了一個圈,疑惑地問道。

“沒有。隻是……你的臉不妥。”這張臉,她帶出去是勾人的嗎?

哎,她回來之前是不是應該考慮到這一點呢。

“娘子是說為夫醜嗎?”他忙捂著臉跑到鏡子前,將自己細看了一番,又拿出絲絹將淚痕擦去,還順手將旁邊的絲帶和畫筆拿起來,捯飭一番,直到自己滿意才轉身看向木蓮,“娘子,為夫好看嗎?”

那搖曳的燭光下,僅僅一朵花的點綴,便足以讓他美得如此驚心動魄。木蓮直接看呆了。

“娘子,你瞧了為夫多久了。”上前,他攔住她手,笑問道。

“穿上那件披風,快走吧。”半晌她很窘地反應過來,撿起旁邊的一件披風搭在他肩上,將他帶到了窗戶邊。算了,先走再說吧。

手臂一用力,她翻身出了窗戶,卻看見那妖精噘著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

“怎麽了。”她問。

“娘子,這裏好高啊。”他指了指下麵,抗議道。

“咦。”她一愣,看了看腳下,“剛才可是你讓我從這裏爬下去的,而且,我也是從這裏爬上來的。”

“可是,爬牆的事情,為夫沒有做過啊。”他充滿委屈地說道。

“靠,什麽意思。你說我做過。”這爬牆兩個字怎麽聽起來這裏刺耳呢。更何況,現在她帶他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們是真的在‘私奔’呢。

“娘子,你以前不都是爬牆進花滿樓嗎?”他掩嘴一笑。

“你……別磨磨唧唧了,快點走啊。”她做了一個懶得和他廢話的表情,繼續她的爬牆。

那小妖精轉身拿出一條紅綢扔了下去,笑吟吟道:“娘子,你這樣爬容易摔跤啊,拉著這個。”

“沒事,我這樣可以爬。”她翻了一個白眼,示意她無須那樣的輔助。

“娘子,可是,你若不拉著這個紅綢,怎麽背我下去。這樣很危險的。”

爬牆的動作僵住,她抬頭看著他笑得如沐春風的臉。

“你要我背你?”她忙掏了掏耳朵,以為她聽錯了。

“嗯。”他點了點頭,表情極其認真道,“我的腳受傷了,我的心也受傷了,如果我摔下去了,那我又有很多地方會受傷。這樣,為夫就真的成了娘子的絆腳石了。”

“你……”木蓮牙齒抖了抖,這小妖精,果然是妖精,而且,還是一隻會記恨人的妖精。剛才一定是不滿意她罵他是絆腳石,現在就在這上麵做文章,順便報複她。

“娘子真好。”他乖巧地翻出來,往她背上一貼,將她的脖子緊緊地摟住。

媽媽的,這樣子,還真的是包袱了。她怎麽就一時迷了心竅,又回來帶走他呢。在十字路口,她一定是撞到鬼了。天……不過這家夥真的輕,她幾乎沒有感覺到他的重量。

“娘子,你爬得好慢哦。”身後傳來酥骨的柔聲。

登時抽了一口氣,木蓮氣不打不來,咬牙吼道:“要不你來爬。”

“嗬嗬,還是娘子爬吧。”他嬌笑道,將頭貼在她耳朵處,嗅著屬於她的味道,唇也不規矩地在她皮膚上蹭來蹭去。

那柔軟的唇輕柔地觸摸著她的肌膚,好似羽毛般劃過,癢癢的,又不失溫暖。

“喂,規矩點。”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了他流光溢彩的眸子,隨即想到之前她一直忘了他的名字,不由得又內疚了起來,遂小聲道,“小妖精,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我。”夜色中,那一雙眸子黯然了下來,沉默片刻,他在她耳邊柔聲嗬氣道,“為夫,為夫就叫小妖精。”

從此,這世間,再沒有顏緋色,唯有一隻小妖精。

“真的。”

“嗯啊。”

“你忽悠我。怎麽可能叫小妖精。”他明擺了就是不告訴她嘛。

“娘子你說為夫是什麽名字就什麽名字。”

“我說你是豬,你也願意嗎?”背著這個比羽毛還輕的家夥,她爬牆的動作始終不快,說實在的,她還真怕他給摔了。

“豬。”他一愣,不滿地說道,“這世間哪有這麽漂亮的豬,若真是,那豈不是豬妖了。”

“那你是人,還長得這麽漂亮,豈不是人妖了。”

“娘子,人妖是何物。莫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妖。”他眨了眨那雙漂亮的鳳眼,眸子裏透露出無邪和好奇,這倒是個新鮮的詞兒。

“那是半妖。人妖,就是不男不女。”

“你……”背上的人一僵,隨即將頭埋在她的脖子,嗚咽道,“娘子,你竟然取笑為夫,你知道不知道這樣很傷為夫的心哪。”

“啊……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不行,娘子這樣待為夫,為夫得懲罰你。”說罷,他張開唇,猛地含住了她的耳垂,輕微一用力,給咬了下去。

“喂。別咬我。”她厲聲喝止。被咬之處,微痛微癢。

“為夫想嚐嚐娘子的味道嘛。”

“滾。放規矩點。我是來救你的,不是給你吃的。”她壓著聲音警告道,恨不得將身上那個人摔下去。

“娘子你好凶啊。”

“我告訴你,你不要蹬鼻子上臉啊,你信不信我把你丟掉。”穩穩地落在地上,她果然一鬆手,將他拋開,獨自一人朝藏馬之處。

翻身上馬,卻不見那妖精跟來,一回頭,便見他托著腮幫蹲在雪裏,披散在肩頭的發絲沾著片片雪花,一臉不情願和委屈,那雙勾人的眸子還泛著晶瑩的淚珠兒,可憐兮兮的樣子。

嘴一噘,他扭頭不理她。

“快走啊,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她真的後悔了,衝動是魔鬼。

“娘子,既然打算私奔,為何又棄我。”

“我什麽時候又棄你了。還有,我們這個不叫私奔,叫逃命。”姑奶奶啊,她覺得她這一遭回來,不是來救他,而是來自殺的。知道他嬌氣,知道他小性子,可是……也要看看什麽時候啊。到處都是埋伏的官兵,他竟然還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你剛才就將我從你背上給扔下來了,而且你明知道為夫的腳受傷了。”

臉皮已經抽筋了,很想發脾氣,但是……看著他那顛倒眾生的臉蛋兒,那瘦弱的身子,還有,他那時不時就複發的心疾,以及讓她恐懼的眼淚。

木蓮仰天長歎了一息,握緊拳頭,擺出一副戰死沙場的豪邁樣子,翻身下馬,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麵前,拳頭一舉,蹲下身子。

那妖精當即破涕為笑,俯身爬在她背上,笑吟吟道:“娘子,真的真的待為夫太好了。”

腳那麽一顫,她真的不再說話了,一切都是她的錯。

將他扶上馬,木蓮順勢也打算翻坐在他身後,卻不想,被他一拉,跌坐在了他的懷裏。

“娘子,剛才辛苦了,讓為夫駕馬吧。”說罷,將她往懷裏一摟,順勢用披風將她裹著。

“咦……你會騎馬。”她抬頭詫異地問道。

“難道,在娘子看來,為夫就是這麽無能。”他輕聲笑道,鳳眼注視這前方,星光落滿,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璀璨明亮,襯著那迎雪飛舞的發絲,竟有那麽一絲風流恣意之色,還有,她極少看到的男子氣息。

“沒有,我隻是擔心你摔下去要連累我。”

“當然……不會。”手裏的鞭子輕微地揮動,那馬奔馳在風中,濺起滿地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