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待回王府的時候,她果真睡著了,睡夢中的她,仍然緊擰著眉,表情異常痛苦。

而她這一覺,睡了兩天兩夜,仍然沒有醒來。

不管燕子軒怎麽喚,怎麽哄,她就是像死了一樣,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呼吸微弱卻又平衡。

“舒景,你給本王起來,休得給本王裝睡。”燕子軒壓著聲音在木蓮耳邊警告道,指腹不停地撫摸著她冰涼的臉。

“舒景,你是不是在躲避本王。你平時不是很愛和本王吵架嗎?怎麽了?就這麽一點打擊你就倒下了。”

那睫毛好似受傷的翅膀一樣覆蓋在她蒼白的麵頰上,一動不動,若不是摸到她唇間的微弱氣息,他真的以為她就這樣永遠睡著了。

“舒景,這個可一點都不像你,躺著的懦夫嗎?你的堅強呢。你的高傲呢?難道就是這樣躲著不麵對現實嗎?”

他知道,她不願意醒過來,那種突然之間喪失親人的痛苦,她一時間難以承受。

“王爺,大夫來了。”展青站在門口,小聲地稟告道,卻不敢進來。兩日來,除了大夫,都未曾有其他人敢踏進去。

而今天,這已經是第七個大夫了。

大夫走進屋子,頷首行禮,將一條紅繩搭在木蓮的手腕處,一手扣住把脈,一手捋著花白的胡須,晶亮的眸子似有所思。

燕子軒看了那大夫一眼,便沒有理會,估計也和前麵的幾位一樣,說王妃體虛弱,需要靜養,開幾服調理的中藥即可。

那老大夫的眉皺了皺,又重新扣在線上,蒼老的手指輕顫了一下,空**的大屋子裏,隻有他們三人,所以老大夫的歎息聲就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了。

“到底怎樣?”燕子軒問道,眼中路過一絲寒光,似有警告。

如果這老頭子再像先前的幾個大夫一樣敷衍一通,他定然將他拖出去。

老頭子起身,不緊不慢地收好紅繩,放在盒子裏,又捋了捋胡須,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何出此言?”燕子軒頓然一驚。

“王妃許是有了身孕,以至於體弱,導致昏睡。”大夫點頭,捋著他花白的胡子,幽幽地說道。

“你說什麽?”燕子軒怔怔地看著大夫,第一次覺得氣血上湧,頭腦暈眩難耐,深吸了一口氣,他厲聲再度質問,“大夫,你診斷可有錯誤。”

“老夫行醫一輩子,從未出現誤診,雖然王妃脈搏薄弱,腹中胎兒僅有半月,不易診斷出來,但是憑借老夫多年的行醫經驗,敢斷定王妃的確懷有身孕。隻是,體質過虛,胎氣不穩,必須好生調理,不得驚擾。”

深邃的目光越來越冷,帶著讓人不易覺察的殺氣。

“大夫的意思是就是,軒王妃有了身孕,但是體質太弱,腹中胎兒甚小。所以,其他大夫都看不出來嗎?”那隱忍的壓抑聲,看不出他此刻有多生氣,有多震驚。

“正是。”大夫自信地點了點頭。

“你若是弄錯了,信不信本王當下就要你的腦袋搬家。”終於忍不住,燕子軒上前一把揪住大夫的衣袖,那寒光乍現的眼神好似利刃一樣,穿透了大夫的身體,也企圖在他眼中看出一點不確定的神色。

“王爺,匹夫用人頭擔保,王妃的確是有身孕了。”那大夫遲疑了一下,隨即肯定地說道。隻是,這聽到喜事,不該是高興嗎?為何王爺的臉上竟隱藏著駭人的神怒,那眼神幾乎就要將他生吞活剝。

揪住衣衫的手猛地一僵,燕子軒踉蹌地後退一步,轉身睜大著眼睛看著**昏睡的那個人,目光落在她腹部,他突然仰頭大笑了一聲,淒慘無比。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新婚如此之久,但是他們的確是沒有肌膚之親,怎麽可能懷孕。還不足半月,這說明什麽,半月之前,他閉門深思,半月之前,他一直受傷,而且挨了她一劍,最重要的是,半月之前的她,也像現在一樣昏迷在**,險些去了鬼門關。

“庸醫。展青將這個庸醫給本王拖出去斬了。”燕子軒大聲地咆哮道。

“王爺,饒命啊。”那大夫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連忙求饒。

“王爺……”展青將那大夫帶了起來,疑惑地看向燕子軒。相隨這麽久,他從未見過這位處事不驚,沉著冷靜的主子,今天為何發了這麽大的火。

“拖出去,滾。”手那麽一揮,旁邊的青花瓷器具頓時落下,發出刺耳的破碎聲。他喘著粗氣,臉上青筋暴露,抬手捂住胸口,那裏難受得厲害,好像什麽東西堵住了,呼吸都不順暢。那個被拖出去的大夫的眼神告訴燕子軒,他真的沒有撒謊。

沒有撒謊,那怎麽會有孩子。怎麽會?頭一陣暈眩,他險些站不穩,踉蹌地走到窗前,望著**的人兒。

“莫聽那庸醫胡說。”他坐在床邊,握著她冰涼的手,似安慰地說道。

“景兒,快起來吧,外麵的雪都停了,太陽出來了,你看你的手這麽冷,出去曬曬太陽。”說道,手心便輕柔地撫著她的手背,卻不經意地碰觸到了那副木鐲子。

動作再次僵住,凝視著那副鐲子,瞳孔突然縮緊,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想起了夜空中那一抹詭異的紅色,滿天飛舞的血色桃花,還有那張冷若阿修羅一樣的臉,想起了那一張紅綢像風一樣將她帶走,而他那個時候,也看見了她手上的鐲子。

也是這副鐲子,讓他認出了她的身份。

顏緋色!手猛地握成拳頭。

是啊,他怎麽忘記了那個魔頭,那個胡言亂語將她帶走的魔頭。想到這裏,燕子軒再次想起一事,起身掀開她的衣襟,看向她的脖子,那雪綢的衣衫下,有一個牙印如此清晰地落在她的肩頭,還有一些淺色的印跡,零星開在那如凝的肌膚上,那些之前他誤以為是被蟲咬過的痕跡。

痛苦地閉上眼,他想起那日在望天涯,她提著劍去追殺的顏緋色情景,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那個時候的她,眼中有憤怒,有仇恨,應該是知曉那個魔頭對她做了什麽吧。

顏緋色……拳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燕子軒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蹙眉昏睡的那個人兒,看著她眉宇間化不開的哀傷,心裏一痛。

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他竟然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也不曾知道她還被人下藥。她是他的王妃,卻……目光落在她腹部,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吧,如果知道了,她會怎麽做。心裏一緊,他不敢多想。

替她蓋好被褥,放下帷幔,起身走出了廂房,每一步都是那麽沉重。那緊握的拳頭在寂靜的屋子裏發出咯咯的聲響,俊美的臉上,那雙如子夜般深邃的眸子射出攝人的寒光,那潛伏在眸子裏的殺意,好似暗流一樣,席卷了他。

“展青。”負手站定,他厲聲換來展青,“調集暗人,剿滅顏門,切記行事小心。”

景兒,我一定手刃顏緋色,以泄你心中之恨。

入夜,天空再度飄雪,寒風狂狷,燕子軒直出門後,沒有來正院。入夜前,曾在院子門口徘徊了幾圈,詢問了幾句,便折了回去,一人獨坐在書房……

那日,府中上下都傳,王妃命不久矣,王爺怒氣中燒,竟然殺了那醫診的大夫,甚至半夜,有人聽到王爺在書房傳來桌椅的破碎聲。府中人人自危,都期盼那位曾經差點被休掉的王妃早日醒來。

新月,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月光……大地籠罩在一層死亡氣息。

一抹白影護院侍衛,悄然進入正院,遊玩宛若鬼魅一樣,落在她的床榻前。

白衣翩翩,墨色的頭發下一張詭異的人皮麵具。

修長的手指覆蓋在她額頭上,白衣輕歎了一聲,幽幽地問:“聽說你睡了三日了。還不願意醒嗎?”

**的人仍舊未動,氣若遊絲,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

“舒景,我們都知道你在逃避。難道你忘記了香茗嗎?再過一日她們都要入土,莫不是你就這樣睡著,等著他們下葬,難道你不想就見他們最後一麵嗎?”

“當日香茗為了救你才被壓在柱子下,你這樣躺著,就是對她的回報嗎?她死了,但是她在看著你。”他自知自己說的一切她根本就聽不到,但是,他不忍她這樣自暴自棄,猛地想起了前幾日她那劍要刺殺他時說的一席話。

“舒景,你還記得你說要對付顏門嗎?你這樣怎麽對付顏門,怎麽對付武功高強的顏緋色。”

那顏緋色三個字剛吐出,白衣恍然看到木蓮的睫毛動了動,好似試圖睜開一樣,莫不是她對這三個字格外敏感。

“顏緋色殺人無數,是人人傳說中的大魔頭,現在朝廷和江湖都在想辦法剿滅他,你若這個時候去報仇,說不並他們還能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現在的你……躺在**裝死,任由你的仇人顏緋色在外逍遙快活,胡作非為。”

白衣越說越激動,因為他發現一旦他提到顏緋色三個字的時候,木蓮的睫毛都會眨一下,清麗的眉毛也會不由自主地擰起來。

“昨天我剛得到消息,顏緋色已經離開了京城,到了邊境,似乎要暫住那裏,如今已經有人前往要去圍剿他……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舒景……”白衣歎了一口氣,感覺到她冰涼的手似乎有了一絲溫度,隻是還是無法醒過來。

她這樣,可能是很想起來,但是又充滿絕望和痛楚。以至於身體不受控製,甚至不願意聽取外界發生的一切,除非你所說的話能夠刺激到她的敏感神經。而,顏緋色,就是一個關鍵詞,不過,這似乎毫不足以刺激她完全醒過來。

舒景,你還在乎什麽?告訴我,舒景,燕子軒嗎?不是,應該不是燕子軒。那是誰?

白衣有些發急了,腦子裏急速轉動著,突然響起了一個人,一個她千叮萬囑要他照顧的人。

“舒景,如今木蓮突然消失了,皇上已經給花滿樓下了死命令,如果七日之內,她不出現,那花滿樓的所有人都會被問罪,你上次交代我照顧的那個紅衣女子,首先要被拿下。因為,她不僅是花滿樓的負責人,而且,她和木蓮走得最近,甚至,有人見木蓮為她和客人發生過衝突。”說到這裏,白衣突然覺得握著的那根手指動了一下,仔細看去,果真,她的指尖在動,在他的手心輕微地畫著。

“你也知道,我隻是一個皇上的貼身侍衛,如果她真的被皇上抓住了,我根本就不能保她,如果她堅持不說出木蓮的去處,我不敢保證皇上會不會殺了她。”那指尖開始加大了力度,好像在摳他的手心,而那蒼白的麵上,滲出了許多看似痛苦的汗珠,密密麻麻。

那樣子,好像她非常痛苦,在承受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疼痛。那緊擰的眉像打了一個結,顫抖的睫毛上溢出了些透明的**。

燕國某邊界

一隊伍護著一輛豪華無比的馬車在夜色中飛快地前行,像是在逃離,也像是在追趕,前後的黑衣人個個麵色緊張,犀利的眼神四處地打量著,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中間的那輛馬車裏鋪著厚厚的狐裘軟墊,白色的狐裘上躺著一個紅衣美人,他麵色蒼白,看起來極其的虛弱。

今夜是新月,他最脆弱的日子,每到這一日,他的身體就好像出生的嬰兒,經不得半點折騰。馬車顛簸,他痛苦難耐地躺在馬車裏,捂著胸口,不發一言,明日之後,便可以回京。

而今,就快天亮了,這一夜似乎有驚無險,雖然一路上今夜已經遇上了幾批埋伏……

風中,突然傳來馬匹的嘶叫聲,那身下的馬車突然停止,隨即危險的氣息直撲馬車,而那些黑衣人也沒迅速地將馬車圍在中間,而是拔出腰間的劍警惕地看著黑黑的林子。

馬車裏的紅衣美人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枕著手臂斜躺在狐裘上,像是睡了過去。

“呼。”

“砰。”無數支鐵箭像雨點般呼嘯而來,直奔向馬車,黑衣人們飛身抽出腰間的劍擋住那些暗器,隻是這一次同前幾批不同,偷襲者似乎埋伏了更久,而且準備充足,以至於有好幾支箭都落在了馬車上。照這樣子下去,這馬車根本就無法堅持到天亮,就會被這些鐵箭射成馬蜂窩。

見此,帶頭的黑衣人一揚手,身後的幾個人心領神會,駕駛者和馬車朝另一個方向奔去,其餘的人則擋住那些人的襲擊。

顯然,偷襲的人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那一瞬,那輛馬車再度被包圍,此刻出來的不再是那些箭,而是一群穿著各異的人。

“哈哈哈……顏緋色,你也有今天。你屠殺我青衣門,我要你血債血還。”

“還有我無義派。”

“我們無極門也要你顏門血債血還……”

“顏緋色快快出來受死。”

“哈哈哈……”馬車裏傳來一聲肆意的笑容,好似從天邊傳來,縹緲得卻讓人不寒而栗,頓時,那些所謂的門派代表頓時嚇得後退了一步。

“本宮以為是誰呢?原來都是些螻蟻之輩。青衣門,你要本宮血債血還,那你們青衣門屠殺無辜百姓的時候,你可曾血債血還了。還有,無義派,你們當真是無義,同門相互殘殺,還敢有臉站在本宮麵前。”

那幾個人被馬車裏的人一說,頓時臉白了起來,不敢接話。

“莫要聽他胡說,這個殺人魔頭也沒有資格說這些,反正你就得拿命來償。”說罷,那人手一揮眾人便一哄而上,將馬車團團圍住,兩邊當即打了起來。無奈紅衣美人這邊人太少,本就一路遇襲,難免受傷,還有一批被其他人困住,所以很快就倒下了幾個人。

“誓死保護門主。”最後兩個侍衛抵死擋在馬車前,不讓任何人靠近。

“快點,一舉滅了這個魔頭。”帶頭的人大喝一聲,抄起刀砍向馬車。

馬車側麵被砍開,狂風席卷,灌入馬車裏,揚起那詭異的紅衫和墨色的頭發,瞬間,周圍的人都愕然立在原地,呆呆地望著馬車裏的人。

盡管看不清麵容,但就這一個身影和側臥的姿態,那獵獵的紅色,已經震撼了著所有的人。雖說這顏緋色是個殺人魔頭,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容,當然也沒有人說過這個讓人聽之恐懼的顏緋色,竟然是一個僅身影就風華絕代的人。

那藏在頭發下那張臉,該是何等傾國傾城。眾人驚歎不已,紛紛揣測,想上前看個究竟,似乎已經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最後一個強撐住的黑衣人見他們接近自己的門主,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一個箭步衝上馬車護在他麵前,不讓任何人看清他的容貌。

“快啊,這個魔頭好像受了傷,趕緊殺了他。”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大喝一聲,將癡呆的人吼醒,率先一步跳上馬車,憋足內力,一掌朝紅衣美人打去。

那黑衣人一閃,撲在紅衣人身上,擋住了那一掌,頓時,他體力發出沉悶的破碎聲,隨即,傳來紅衣美人的痛哼聲。那一掌的餘力,仍然傷及到了他如嬰兒般嬌弱的身子,殷紅的鮮血沿著他漂亮的嘴角流下。

軒王府

白衣看著木蓮痛苦的樣子突然不知所措起來,難道是因為他剛才觸及到了她敏感神經,可是,這表情,像是受了什麽重傷一樣。

“不……”許久,那發白的唇裏發出一個微弱的字。

“醒了。”白衣欣喜地問道,卻看見那掛在她睫毛的晶瑩**化作透明的線沿著耳際滑落。

“小妖精……快逃。”她的手猛地一用力,扣緊白衣的手心,囈語道。

“舒景,快醒醒,快醒醒。”她不是醒了,而是陷入另一種可怕的夢魘。

“誰也不能動他。”扣住他的手在顫抖,越發用力,讓白衣都覺得疼,他知道,這個女人,終於有意識,“小妖精……”她尖叫一聲,幽幽睜開眼,緊縮的瞳孔裏聚集了恐懼和無助。

啊……白衣舒了一口氣,心裏那麽一暖,臉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終究是醒了。

“小妖精。”木蓮唇顫抖了一下,扭頭看向白衣,茫然地問道,“他好嗎?”

他?白衣一愣,心想她怎麽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燕子軒。

“他休息去了。”

“休息?”她搖了搖頭,淚水迷離的眼中還有一絲恐懼,那個夢,太長了。當她沉沉睡去的時候,她一直覺得有什麽壓迫著她,甚至覺得自己飄了起來,就要脫離這個身體,可是……耳邊卻突然傳來顏緋色名字,然後是刺目的緋紅。是小妖精,一群人圍著他,追趕他,他立在風中,青絲飛揚,紅袍獵獵,蒼白的麵上有一抹鮮紅。

驚醒,卻發現是夢,多慶幸啊,那僅僅是個夢。

“我睡了多久?”

“三日了。”他道。

“你怎麽在這裏。”環視著周圍的一切,木蓮才想起這個問題。

“這……我路過而已。”白衣臉一紅,窘迫地放開木蓮的手,起身站在床邊。

她起身自己坐了起來,打量著白衣,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頓時明白了:“白衣,謝謝你,我沒事了。”

“我不是來看你的,不過路過而已。”

“哦,有這麽路過的嗎?冒著生命危險潛入王府。”她淡然一笑,發現白衣有時真有可愛之處,卻被平日一張冷臉遮住了。在第一次救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堅持著自己的東西的人。

白衣臉色再度一窘,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

“如果你說你來問我關於你妻君的事,我倒還會相信。”

“好吧,我是來看你會不會想不開尋死。”

“會。”她冷笑,眼中寒光一閃,“但是,不是現在。我得要顏緋色死。”

這一次,他沒有驚訝,隻是瞧著她。

“對了,白衣,你可否幫我一件事。”

“說。”

“若有空,今日幫我去一趟花滿樓,看看他還好嗎?”這個夢,太過詭異,她不放心他,卻不敢去看他。

這次,白衣再次愣住了。

“主……”黑衣人哼了聲,滾下了馬車。

紅衣美人捂著胸口,看著地上的人,又抬頭看了看初露白肚的天邊,漂亮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笑容。

新月過去了,天亮了。

“顏緋色,你這個魔頭的死期到了……”那人怒吼一聲,舉起掌又要劈下去,卻猛然對上紅衣美人抬起的麵容,整個人頓時像被雷劈中了一樣立在原處。

微薄的晨光下,那一張臉,絕美如玉,像經鬼手雕刻般精致,如絲的鳳眼,瞳孔如墨暈染,揚起的眼角,有一絲詭異的笑意,恍然看去,端的絕色如蓮,美的是傾國傾城。

這竟然是那讓人談之色變的殺人魔頭——顏緋色。

這樣的美人,竟然是那個魔頭,怎能不讓他們驚訝。馬車上那個人舉掌要打顏緋色的人已經看得癡了,猛然發現,那美人如墨的瞳孔突然蒼翠一片,好似碧綠的湖水,泛著讓人沉溺的流光溢彩。

又像是住著一個幽靈,瞬間吸附了人的靈魂和理智。

“啊……”那人尖叫一聲,猛地捂著眼睛,指縫間溢出恐怖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衣袖。

“就你們,還不配看到本宮的容顏。”他冷笑一聲,起身掃了眾人一眼,一揚手,狂風席卷,紅花滿天,眾人恍然驚醒,慌忙後退,還沒有來得及跑兩步,便是慘叫聲一片,所有的人都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痛苦地翻滾在地。

“廢物。”他低罵了一聲,一口鮮血再度沿著他嘴角溢出,妖嬈而美麗。這一次,他傷得不輕。

“顏緋色,你這個妖孽。魔鬼,你要殺就殺,要剮就剮,我不怕你。”那些人在地上呻吟地打著滾,嗷嗷直叫,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以擺脫那種像被螞蟻啃噬的痛苦。

“哈哈……”他再次坐在馬車裏,身子往後舒坦地一靠,緩了一口氣,笑道,“若不是因為本宮有事,今日真的要讓你們嚐一嚐百蟲啃噬的滋味,不過,不要以為本宮就會這樣放了你們。”

“傷我顏緋色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更何況你們還傷及我顏門門生……”他們此刻的傷,即便他不下手,他們也拗不過這種噬骨的疼痛,最後都會選擇自盡。

“顏緋色,你這個不得好死的魔頭”

“你這要下地獄的魔頭。”痛苦絕望的叫罵聲一直在耳邊回**,好似一首葬魂歌,他覺得悅耳動聽。

是的,他承認,他顏緋色就是魔鬼。但是,小妖精,不是。

對於她,永遠隻有小妖精。

花媽媽滿心心疼地看著他蹣跚地走回來,輕輕地推開屬於他的房間。淡淡的桃花幽香,淡雅的布置,他歎了一口氣,邁腿走了進去,扶住牆,打量著這裏的一切,不過也就是半個月而已。

“殿下,還是先休息吧。”花媽媽輕聲說道,目光不安地瞟了一眼那窗戶前的梳妝台。

“無礙。”他搖了搖頭,走向窗戶邊,天色已晚,估計,她今晚快來了啊,這麽一想,他蒼白的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

垂下眼瞼,他目光一滯,看著梳妝台的那件物品,身子猛地顫了一下,險些倒下。扶住桌沿,他強撐著身子。

那鳳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絕望和心痛。

心……被人用鈍刀劃開。

那修長手指顫顫地伸向那兩支木質發簪,像是觸摸一個不可及,不願提及的夢,那麽一刻,他希望他摸到的隻是夢裏的景象。隻是……那冰涼的質地又指尖直達心底,冷得出奇。

執在手裏,他險些將它們捏碎。轉頭憤怒地望向花媽媽,他在她臉上看到一絲淒然和無奈。

那日她說,你等我,我有話對你說。於是,他信了她,然後臨走的時候,將這兩支簪子交給了花媽媽,如果她真的遵守諾言來找他,就將簪子的一支交給她,如果沒有,就安然地放在梳妝台前。

這兩支簪子是他親手雕刻,一支為蓮,一支為桃。他一直堅信,她已經來了。

嗬嗬,他苦澀一笑,問:“她沒有來?”

“殿下……”花媽媽試著要解釋,卻被他的咆哮打斷。

“她沒來,根本就沒有來。半個月了,竟一次都沒有來。”那麽一瞬,他手下的那張桌子轟然坍塌,在他憤怒的咆哮下成了碎渣,同時,他整個人都斜靠在了牆上,單手捂著胸口,嘴角又溢出了一絲鮮血。

半個多月了,她竟然一次都沒有來。而他,拚死,冒著生命危險,就是為了趕回來,可是……看到的什麽?是什麽?

“殿下,您休息吧!”見他氣得咳出血來,花媽媽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都滾開,都滾開。她竟然不來,她去了哪裏?她將我當什麽了?”撕心裂肺的咆哮聲中,夾帶著令人心碎的哭泣,他扭頭看向黑暗無邊的月色,眼眸中有一層氤氳的霧氣,瞬間化成晶瑩的**,滑落至沾著血跡的嘴角。

算什麽,我算什麽?你說你恨顏緋色,討厭顏緋色,我就讓顏緋色離開。你說你喜歡小妖精,我便讓小妖精永遠陪著你,可如今,你又變卦了嗎?

你說要有話給我說,莫不是,這就是所謂的無言的結局。

“她來了,但是……到花滿樓門口轉了好幾圈,估計是不敢進來吧。”

“來了?又不進來?”眼中瀲起一絲欣喜,隻是片刻,又黯然了下來。

不進來,就是不敢看他。她到底還是不願意麵對他,不是嗎。不然,又是什麽。

低頭看著手裏的那兩支簪子,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推開旁邊的桌椅,踉蹌地就要往外走。

“殿下,您要去哪裏?”花媽媽慌忙拉住他。

“去殺了她。”他咬牙道,那麽一用力,胸口一股腥鹹湧了上來。真的,有時候,他恨不得殺了她。

“殿下,您現在這個身子經受不起折騰,還是先休息吧。”

“哈哈折騰。這樣折騰都沒有人在意,她全當我的心思為空氣,視我無睹。”手指揪著衣衫,他恨,恨不得將自己的心也摳出來,不去想她。

“她會來的,你今日找她也沒有用。現在舒府出了事情,她怕也是沒有心思來這裏。”

“舒府?”他臉色一邊,剛回來,還沒有得到消息。

“殿下,是老奴的錯,忘了告訴你,前幾天舒府著了一場大火,全府上下除了幾個命大的丫頭都死了,當時木蓮姑娘也在裏麵。”

“她可好?可有受傷?”一把抓住花媽媽,他焦急地問道,眼眸盛滿了擔憂,似乎全然忘記了剛才他還那麽恨她,恨她薄情,恨她違背諾言,恨不得殺了她。

“無礙。”

“無礙嗎?我還是瞧瞧罷了。”說罷他又急切地要往外走。

“殿下,明日舒府出殯,她會出現的,你到時候再看也不遲,如今您身子受傷,還得先休息一晚,我相信,蓮姑娘倒是定然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我能信她嗎?”他茫然地問道。

“當然,她是你命定的人,你自然應該信她。”

他黯然垂下眸子,撐著身體走到床榻前,側身躺下,凝視著手裏的簪子。

木蓮穿著厚厚狐裘披風斜靠在走廊上,低頭弄著手上那副不知何時變了顏色的木鐲子。那曾經被顏緋色削掉的一部分,已經不明顯了。抬頭,有積雪從頭頂落下在她身上,旁邊的丫鬟慌忙上前要為她拭去,卻被她抬手攔了下來。

她不喜歡香茗以外的人伺候她。這幾個丫頭,是燕子軒派來的,而這兩日她也一直沒有看見過他,偶爾聽到丫鬟說王爺來了,隻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詢問了一些情況,便轉身走了。

對此,她沒有多想,因為,她的全部心思放在了三件事上。

第一,今日出殯後就離開王府,離開京城,畢竟這裏沒有她任何牽掛。以前她想離開,但是因為舒府的安全她不得已留下,而今,舒府是一片廢墟,她留下來作何用。至於妖精,她暫時放不下,但是,她木蓮做事向來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反正白衣已經答應了要替她照顧他,她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第二,聽白衣的口氣,顏緋色離開了京城,去了邊境一帶,她想去找他,有仇不報非君子,更何況他們的仇太深了。

最後,便是慧心大師了。一個半月,她能趕回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王妃,王爺讓小的來傳您,說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身後傳來展青的聲音。

“你們王爺最近在避開我。”她站起來,挑眉看了一眼門口,卻不見那人。不由得淡然一笑,這人的關係真的就是這麽複雜,這男人的心思竟然比女人還難猜測。

她承認,最近她都對他報以感激,感激每次在最無助的時候,他都在。本打算在離開之前,找機會謝一下他,這樣看來……罷了,水過無痕,他,她,都是過客。

“展青,謝謝你這幾天來的照顧。”木蓮起身,朝展青微微頷首,以示感激。出了顏緋色的事情後,展青就成了她的貼身侍衛,時刻保護著她。像他這樣的男子,來保護她這樣的女人,簡直就是屈才。

“王妃,您這是……”展青嚇得慌忙後退了一步,不知道為何木蓮有這樣的舉動。

“沒事,罷了,走吧!”她裹緊了披風,踩著積雪朝外走去,王府的馬車早就等在了門口,樸素而不失威嚴。車門打開,燕子軒從上麵走了下來。

一襲白衣,腰間藕色腰帶,綠色玉佩,再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墨色的頭發綰在頭頂,攏在冠中,幾縷碎發瀉下,迎著冬日的風和那翩翩白袍,竟有一種她未曾見過的飄逸氣質。

微擰的眉,有一絲淡淡的哀愁,卻掩蓋不去他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這個男人……是舒景的丈夫,她木蓮名義上的夫君。

“景兒……”燕子軒輕聲地喚道,那聲音,卻帶著一絲顫抖,好似壓抑著難耐的痛苦。他望著麵前神情淡入水的女子,心裏突然恐慌起來。

因為,認識她這麽久以來,他從未見過她的表情如此放鬆,閑淡,那清澈的眸子裏,幹淨沒有一絲雜質,亦沒有憤怒,沒有喜悅,總的來說就好似一攤幽靜的沒有生命的潭水。

那一刻,燕子軒突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慧心大師身上所有的看破紅塵的氣息。看破紅塵。他頓時一驚。

“王爺,辛苦了。”她禮貌地說道。

燕子軒此刻的表情幾乎和當時展青無異,著實被她難得的禮貌嚇了一跳。

“景兒。”他上前拉住她,心裏無限愧疚,他承認自己這幾日的憤怒,承認自己在躲她。因為,一看到她,他胸口的傷口就像是再次被人撒了一把鹽,幾近腐蝕的痛,讓他快要瘋掉。

他沒有責怪她,也從來不會,因為,都是他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手攬著她的肩,如此瘦弱,卻讓人覺得承擔太多了責任。

“一切都會好的。”扶著她上馬,他在考慮該如何告訴她關於懷孕的事。

“謝謝。”她點了點頭,輕聲答道,避開他探究的目光看向窗外。

今日京城大道上異常蕭條,或許是因為這一路出行的幾十具棺材吧。木蓮靠在馬車上,藏在袖中的手卻緊握著拳頭。今夜吧,今夜找機會離開,等待她的是自由,還是死亡。

“景兒,我想和你談一件事。”雙手放在她肩膀上,燕子軒將她身子扳過來,麵對著自己。

“什麽事,你說。”她淡淡一笑,兩人這是第一次如此心平靜和地麵對麵談心。

事實上,走之前她也想找機會告訴他。有一個女人非常愛他,甚至不惜為他去死,也因為太愛,自己得不到救贖。

可是,她又擔心燕子軒誤會。

“我……”目光落在她腹部,他頓了頓,有些苦澀地笑道,“我想要一個孩子。”

“孩子。”木蓮瞪著眼睛,驚訝地看著燕子軒,嘴角頓時抽搐了起來,這個人呢,到底是怎麽了,他竟然用商量的口氣說想要孩子,他的意思就是,我要和你造一個人出來。另一方麵呢,這個人也是間接地在說,來吧,我們該那個什麽了……那個什麽了?

這個人一定是瘋了,按理說在古代,這屬於守喪期,怎麽說他燕子軒也是舒致靖的女婿,竟然在出殯這一日提出這些要求。

“你瘋了嗎?”

“我沒有,我說的是認真。”將她的手擒在手心,燕子軒俊美的臉上浮起一絲嚴肅和認真。

她那麽恨顏緋色,如果知道孩子是他的,她定然不會要。那樣不僅傷身,還傷神。如果這樣,他願意承擔,甚至可以欺騙她孩子是他的。

“舒景,我們好好過,好嗎?以前,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我會用一輩子來彌補你。我知道,你可能無法忘記以前的傷痛,但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就像以前你對我那樣。”他垂下眉小聲說道,緊握著她的手,不敢鬆開。

“燕子軒……”她啞然,看著麵前這個男子,心裏突然一疼。

“景兒。”他聲音一顫,猛地用力將她拉如懷裏,低聲道,“你聽我說完,我承認我以前因為舒饒誤會了你,也承認那個時候很恨你。可是,現在我更恨自己,我錯過了你,錯過了兩年,恨自己虧待了你,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兩年前的那一夜,我竟然糊塗地將你誤以為是舒饒,從而便將一顆心守在了她那裏,將你遺忘。我原來也恨燕子愈,恨他的賜婚,你的求婚,可是,我現在是如此感激,感激他將你還給了我。”

“燕子軒,我不恨你了。真的。”她仰起頭,望著他,道,“這些日子,我都看到了,真的,我不怪你了,我反而感激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都是你在我身邊,在我生病的時候你日夜守在這裏。已經夠了,也無須再彌補了。”

“景兒,你認為我做的這些僅僅是為了彌補你嗎?”他眉間浮起一抹傷痛,他都這樣說了,難道她還看不懂,“景兒,我做這些。還有一個原因。”

燕子軒頓了一下,抬手抬起她的下顎,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臉上,低聲道:“因為你是我的王妃,你是我的妻子,我燕子軒唯一的妻子。更是因為,我愛你。”

“我原本也不敢麵對。可是……”修長的手指落在她左臉的傷痕上,他充滿憐惜地說道,“那日將你打傷,我回府後,竟然發現你不在了,那麽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坍塌。我這麽多年的理智瞬間淹沒,我就像失去了魂魄一樣到處找你,恨不得將整個京城翻一個遍。所以,景兒……我們好好過。忘記那些不開心的。”

“子軒……”她唇一顫,眼中有淚水滑落,心裏痛得難受。舒景,這是你要的結果嗎?他愛上了你了,滿意了嗎?

伸手,將他覆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拿下,她轉身避開了他。如果第一次見麵,他帶著百餘騎兵來接他,如此溫柔地待她,也許這個時候,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

可是,此刻的她,已經做好決定要離開,那她絕不反悔。

既然,今天都坦誠相待,那她也決定說出實話。

“燕子軒,謝謝你,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今天我也有一些事需要向你坦白。舒景,她非常愛你,在她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在你將她從馬蹄下救出來的時候,她便將整顆心賦予了你。所以,當有人以舒府的性命要挾她迫害你的時候,她毅然選擇了自殺,也就是我們舉行婚禮的那天,她跳入了河裏,結束了自己的年華。她對你愛,已經勝過了自己。”

“景兒,你莫要胡說,你不是好好的嗎?”

“不。燕子軒,我沒有胡說,我隻想告訴你,現在的我,不是原來的舒景。舒景,在那日已經死了。而我現在告訴你的目的,就是想讓你知道,曾經有一個女子,她愛你,非常愛你。”她一字一頓地說道,而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

“那現在的你是誰?”他神色並不是很詫異,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聽著她的每一個字,然後問,“現在的你,還是那樣愛我嗎?”

他燕子軒也不得不承認,他曾經懷疑過她並非舒景,同樣的麵孔,陌生的眼神,陌生的態度和迥異的個性。可那又如何,他在乎的是現在的她,現在他愛她。過去是什麽樣,都不過是過去。

愛嗎?她承認這幾天她感動過,感激過。可是,她的心,是舒景的。所以,愛他的還是舒景,而非她木蓮。

木蓮隻是一具沒有感情的身體。

“燕子軒,我的心,已經隨著舒景死了,帶著對你的愛,已經死了。所以,準確地說,現在活著的我,是一個沒有心的人。斷然,我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了。”她淡淡地說道,麵上沒有一絲情緒。掀開馬車簾子,她望向人煙稀少的大街上,任由冬日的寒風刮進來,緩和裏麵的氣氛。

伸出的手,突然僵在空中,他望著她的側影,心底一片蒼涼。

苦澀一笑,他閉眸靠在馬車上,看來,他做的一切,還是喚不回她。他自認為她到底還是在恨他,然後以這種借口搪塞他。

馬車緩慢駛向城外,速度越加慢了起來。木蓮探頭一看,城門口積聚了好多百姓,隻是……木蓮定睛一看,那些百姓好像不是來看出殯的,而是,看向另一個地方,甚至她能聽到一陣唏噓和起哄聲。

放眼循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在茫茫的白雪中,一把油紙傘,一抹瑰麗緋紅,傲然立於皚皚白雪中,在這個寒冷的冬季好似烈焰一樣灼熱了眾人的眼眸。

他扶牆而站,身形消瘦單薄,那繡著罌粟的袍子在風中揚動,油紙傘下的那雙眼睛,正哀切地望過了來。碧水三千,道不盡的哀傷和惆悵,蒼白的小臉上,那眉間的桃花印記竟是那麽突兀妖豔,緊閉的雙唇毫無血色,牽扯出一絲痛苦的微笑。

呼吸頓然一滯,馬車從他身邊走過,她顧不得危險,慌忙探出身子,朝他望去。她看錯了,他怎麽會在這裏被人圍觀?

四目相對,木蓮突然好想跳下車,上前拉住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在這等嘈雜的地方,風雪中的他看起來那麽憔悴和虛弱,讓她忍不住想要抱在懷裏。那含水的眸子,像是在對她訴說著什麽,淒怨,責備,憤恨,還有絕望。

小妖精,她張了張嘴,胸口堵得慌,有什麽東西在擠壓著心髒,她望著他,卻不敢喚他的名字。她自然知道他恨她,誰讓她逃避,違背了諾言,沒有去找他呢。

馬車緩慢向前,他便執著傘往前快速地移動步子,緊隨著馬車,卻始終保持著那個距離,相隨卻不靠近。緊咬著唇,他望著她,擠開圍著他觀看的百姓,沉默不語,那幽怨,傷痛的眼神在等待,等她喚他,他就那麽執著地跟著。風夾著雪飄落在他身上,他顧不及去拂開,仍烈焰似火的衣衫鋪上了一層白雪

漫天白雪,她什麽都看不到,除了那一抹緋紅,像一支毒劑一樣,讓她害怕……可到底,他們中間的距離不可逾越。

明日,她要離開京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白衣,會照顧好他的。

手指緊緊地扣住馬車,她身子越探越出去,淚水再次迷離,化作雪水滴落。

馬車到了城門口,他眼中浮起一絲絕望,那緊閉的唇突然一揚,勾起一絲殘破的微笑,那風一卷,他身子往後一倒,嘴角好似有鮮紅的血跡溢出。

莫不是他的心疾又犯了。

“小……”她手一放,舍身要跳下馬車,腰間卻被人一撈,隨即被帶入馬車,也那麽一瞬間,他看到了花媽媽一行人不知何時出來將他扶住。

“你怎麽了?”耳邊傳來燕子軒壓抑著怒火的責罵聲,“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看她這個樣子,燕子軒的心像是被人重擊了一下,隨即充滿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並非這樣說你。我也沒有逼你,隻要你開心,都隨了你的心。”

“你們不要對我這麽好,好不好。我哪裏值得你們這樣做。”終於,她**著雙肩,咆哮著看著他。

為什麽?小妖精要對她這麽好,讓她舍不得,而燕子軒也對她這麽好,讓她茫然不知所措。如果這樣,她該怎麽離開,她如何做到心無所念。

“你哭了?”他驚愕。

“沒有。”將眼淚一擦,她咬牙說道。

不可以留戀。可是,每次見到那隻妖精,她就忍不住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