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夜,京城果然下了大雪,紛紛揚揚的,彌漫了整個天空,盡管是半夜,還不是傳來喧嘩聲和歡呼聲,吵得木蓮無法入睡。輾轉於床榻間,她突然覺得冷得出奇,心裏有一直莫名的恐慌,爬起來,披上外套,她出了房,見睡在外麵的香茗已經熟睡,發出輕微的平穩的呼吸聲。

推開門,那風雪突兀地灌了進來,直接撲打在她的臉上。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她走到走廊上,突然發現院子的石橋上好似有一抹身影,仔細看去竟然是一個牽著小孩兒的女子,那女子背對著她,所以木蓮無法看清容貌,卻覺得這一幕,非常熟悉,好似在哪裏見過。

“喂……”木蓮想走上去,卻看到那女子牽著那小孩子正打算離開。

“喂,你們是誰啊?”

那女子像是聽到了木蓮的聲音,慌忙地回頭,暴風卷起,揚起她墨色的頭發,露出她精致的麵容,而她身旁的孩子也同時轉過頭來,目光清冷,眉間的桃花印格外突兀。

“小妖精……”木蓮忙追上去,腳下一滑,整個人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感覺頭碰到了什麽硬塊,隨即什麽都不知道了。

“小妖精……”她看到了小妖精小時候,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看到他小時候呢?

又是那個場景,紅色的曼陀羅像血一樣彌漫開來,同上次不一樣的是,這次,他蒼白的臉上竟有一些隱隱的血跡,表情十分痛苦,好似受到了什麽折磨一般。

“小妖精。”她低吟,覺得害怕,伸手一抓,卻摸了一個空。

“舒景,舒景……”耳邊再次傳來燕子軒擔憂的聲音。

“小妖精。”她突然驚坐起來,發現屋子一片雪亮,轉頭,對上了燕子軒深邃疑惑的眸子。

夢。

她咧嘴一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燕子軒問道,眼裏是狐疑,“剛才我一直聽到你在念一個名字。”那一個名字,聽起來讓他覺得好生不舒服,她語氣中竟是擔憂,害怕。

“夢而已,隻是夢而已。”她訕訕一笑。

“但是昨晚,你暈倒在了院子裏,半夜的,又下大雪,你出去做什麽?知不知道多危險,若不是及時發現你,你現在就……”責備的語氣有掩飾不住的憤怒,而他俊美的臉上浮起一絲慘白的恐慌。

看著他疲憊不堪的臉,木蓮心裏一酸,道:“你昨晚又守了我一夜?”昨晚應該是他發現了她吧。可是,這麽晚了,他來做什麽?雖然這裏是他的正院,但是自從她搬過來之後,他就一直在書房。

“舒景,不要讓我擔心了。”他歎了一口氣,將她的手握住,“我這幾日會安排你們悄悄地出京城,到時候,我不在,該怎麽辦?”

“出京城?還偷偷的?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到時候,我會讓展青守在你身邊,不管你看到什麽,遇到了什麽,都相信我,跟著展青走,他一定護你周全。”

木蓮眉一皺,看來燕子愈已經悄悄地動手了,或者是燕子軒已經動手了。首先是將王府的人轉移,以免被控要挾他,然後才放手一搏。

那一刻,木蓮突然覺得自己怎麽就成了負擔,還是燕子軒的負擔。不舒服,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我知道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的,現在時候不早了吧,是不是該去舒府了。”

“馬車已經備好了,聽說你要帶豔兒一起去,今日我有事,恐怕不能一起去了。”

“我知道,你忙吧。”

她忙抽回手,側頭看向門外,盡量不與他對視,這種感覺讓她奇怪,也不舒服。

她真的怕自己,控製不了這顆心。

燕子軒苦澀一笑,又看了看她,轉身出了門外。

馬車在京城的大道上緩緩行駛,雖然一夜大雪,鋪滿了整個道路,卻讓京城看起來更加熱鬧,到處可見孩子們在打雪仗,在堆雪人,偶爾王府的馬車也會遭到炮彈的轟擊,一路上香茗都格外興奮。

“展青,停一停。”木蓮突然掀開簾子喊住了展青。

“王妃,還沒有到呢。”

“我知道。”木蓮探出頭,看了看一旁的花滿樓,遲疑了一會兒,下了馬車。

“王妃,您這是要去看蓮姑娘嗎?這天色還早,花滿樓還沒有開門呢。”展青問道。

腳下的雪咯吱咯吱作響,身上的白色狐裘片刻也沾滿了雪瓣,木蓮仰頭看著小妖精所在的房間,眼角突然酸痛得狠,這個時候他該在做什麽?在那裏練習琵琶,還是睡懶覺。她想去看他,昨晚那個奇怪的夢像是什麽預兆,但是,她又害怕看到他。

轉身走向馬車,木蓮突然覺得有一絲蒼涼,她真的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原來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姐姐,為何不進去呢。”豔兒和香茗也跟著走了下來。

“看看罷了,都說這花滿樓出名啊,所以想看看到底什麽樣。”畢竟,知道自己到花滿樓的事,豔兒還是不清楚的。

“哦。”豔兒點了點頭,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突然指著遠處過來的幾輛馬車,問,“姐姐,那是誰家的馬車,竟然這麽華貴。”

尋著豔兒的目光看去,倒的確是有幾輛華貴非凡的馬車奔馳而來,速度極快,還沒有等木蓮看清馬車上的字,那馬車已經從他們身後掠過,而後又有一輛馬車在他們身前停了下來

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個女子頭戴著華貴的金步搖端坐在馬車裏,斜眼掃了木蓮等人一眼,淡笑道:“姐姐,今兒本宮可是要趕在你前頭了。”

“見過饒妃娘娘。”禮儀還是要有的,木蓮微行禮,笑道,隨即瞟了一眼豔兒,示意她她那個口中端莊的饒貴妃就在馬車上。

隻是讓木蓮驚訝的是,豔兒臉色沒有一絲變化,甚至,根本就沒有看舒饒一眼。這讓她懷疑,今日豔兒真的是來看舒饒的嗎?

舒饒丟下那麽一句話,又看了看木蓮身上濺著的雪渣,下巴一揚,馬車一列繼續前行。

舒府的古樸清雅倒是和木蓮想象的差不多,畢竟舒致靖隻是一個陪讀侍郎。剛進大廳便看見舒饒端坐在高堂上,悠閑地喝著茶,而下麵則跪了一地的人,包括舒致靖和舒老太。

見木蓮進來,舒饒才動了動手指,道:“都起來吧。”

眾人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頷首站在一邊,唯有舒致靖激動地回頭看向木蓮。他,年紀過百,本人看起來更顯滄桑,眼中有一抹悲淒的無奈的意味,看到木蓮進來,他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爹爹。”木蓮恭敬地跪在地上,這一聲,是代舒景喚的。

“景兒。”舒致靖上前將木蓮扶起來,雙手有些顫抖。

“舒大人,您府上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啊。”居身坐在高位上,冷笑著看著堂裏的一切。雖然是壽辰,再加上饒貴妃的親臨,舒致靖更是謝絕了官場上所有人的拜壽。準確地說,今日算得上是一個家庭會議,全府上下幾十條人命都站在了這個屋子裏麵,個個麵色難堪,如臨深淵。

舒致靖看了舒饒一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舒大人,今日是你壽辰,本宮特意請了戲班來為你唱戲慶祝,你們麵也見了,是不是也該本給本宮一個薄麵,先將這出戲聽了呢。”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柔地劃過青瓷茶杯,端起來,紅唇抿了一口又放下。她起身,俯瞰著廳內人的,冷冷一笑,由丫鬟攙扶著走下去。

木蓮抬眼看著她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頓時明了,她今天不是來拜壽的,而是故意讓舒府的人難堪的。

舒饒走到木蓮身邊,突然停了下來,輕笑道:“軒王妃,待會兒你就挨著本宮坐吧,這舒府上下也就你稍微有資格坐在本宮旁邊了。”說著,目光又掃了一眼她身邊的豔兒,“不過,本宮覺得軒王妃你倒是挺大度的,竟然能在這種場合將七王爺的小妾也帶來,妻妾關係和洽,軒王爺真是幸運啊。”

“貴妃娘娘,您不也是和皇上的後宮三千和睦相處嗎?這也是您教導有方。我舒景還真該佩服娘娘的肚量才行。畢竟,軒王爺也就兩位妾室,而宮裏麵可是有佳麗三千呢。”木蓮抬眸於她對視,目光帶著笑意,語氣不卑不亢。

舒饒竟然敢在眾人麵前笑她不介意燕子軒的小妾,還將她帶出來,那她也敢嘲笑她舒饒再囂張跋扈,再獨霸後宮,那燕子愈可是有後宮佳麗三千人,她失寵的機會,可比她木蓮大得多。

以牙還牙她向來懂得。

舒饒臉色一滯,眼睛閃過一抹寒光,轉身又由宮女扶著朝下台那邊走去。

因為唐突,舒饒帶來的戲子,隻能安排在一間大廳。剛進大廳,木蓮這才發現白衣竟然也在。這倒奇怪了,這白衣最近可都是待在舒饒身邊,莫不是做錯了什麽事,受責罰,還是,那舒饒又更加得寵,還得讓大內侍衛親自保護?

四目相對,白衣臉頓時一紅,垂下眼眸,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不敢迎上木蓮探究的目光。

眾人待舒饒坐下之後,方才敢坐下。而那台上,吆喝聲已經唱起,那咿咿呀呀的聲音,聽得木蓮心煩意亂,怎麽都覺得在唱喪歌,坐在椅子上,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動來動去。

黑臉的人扯著嗓子道:“黃河落入,夕陽漸遠,人將歸。”

“怎麽了?姐姐,你不喜歡這曲子嗎?”耳邊突然傳來舒饒尖銳的聲音。

“嗬嗬,聽不懂。”木蓮直接翻了一個白眼,今天看來要活活受折騰,這舒府上下還沒有吃飯,就聽她的命令來聽這一出莫名其妙的戲,這不是瞎折騰嗎?

“姐姐,我可是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呢。”那聲音,帶著得意的笑意,木蓮抬頭,對上了舒饒挑釁的眼神。

“不知道貴妃娘娘有什麽好消息。”

“你知道為何最近白侍衛一直跟在我身邊嗎?”這樣的殊榮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更何況白衣本來就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突然被派到了一個妃子身邊,那的確不是那麽一點點恩寵啊。

“哦,那到底是什麽好事,竟然要請出白侍衛這樣身份的人來護以周全。”

舒饒眼眸一彎,捂住唇在木蓮耳邊小聲地說道:“我肚子裏有了皇上的龍種。”

龍種?木蓮身子一僵,舒饒懷了龍種,有了身孕。

轉頭看著她得意的笑臉,木蓮心裏冷笑。在古代母憑子貴,更何況是皇家,而且,她舒饒本就獨占後宮,如今懷了龍種,看來,這鳳凰是當定了,怪不得今日如此囂張,敢如此怠慢舒府一家。

這是上天的眷顧嗎?木蓮冷笑。

“那真是該恭喜娘娘了,不過有句話,不知道我當說不當說。”

“姐姐,您不妨說說看。”舒饒手扶住肚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聽說這幾日皇上好像不是很高興呢。”

“何出此言?”舒饒眼眸一沉,意識到木蓮乃話中有話。

“娘娘可曾聽說過花滿樓有一位叫木蓮的女子,傳此女子美貌絕倫,舞姿獨特,性格妖嬈,風情嫵媚,特別會討男人歡心。而且,皇上都被她迷住了,天天都去花滿樓。最近幾日,那女人好像消失了,似惹得皇上特別不高興,聽聞,為了那女子,皇上和子軒險些動起手來呢。”話末,她木蓮故意加重了子軒兩個字。

“你這是聽誰說的?根本就沒有此事。”舒饒的臉很是難看,一陣白一陣青,看著木蓮的眼神都帶了幾分恨意。

“姐姐,還記得那日我們在懸崖邊的那個賭注嗎?白衣當日救我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同那個女子認識。而我也是在白衣公子那裏得知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因為白衣公子找不到那位姑娘,所以特意找了我,看是否有她的消息,即便是見不到人,知道她在哪裏皇上心裏也好受些。可是,恰巧,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說到這裏,舒饒的臉色不是白與青相互交錯,而是,整個一張臉好似一張宣紙一樣慘白,那塗著血紅的唇,也漸漸發白,瞳孔也猛地收緊。

木蓮的話大大刺激了舒饒,她剛堆積建立起來的自豪與自負,轟然傾塌在木蓮淡淡的片語間。

舒饒很在意花滿樓,她曾經在花滿樓受過莫大的恥辱。她也更在乎懸崖邊上的那個賭注,因為生死關頭,白衣竟然救了木蓮。隻是,舒饒不知道,白衣救木蓮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燕子愈的江山受到威脅,而木蓮則是他的一顆棋子。關於這一點,木蓮非常清楚,從而良好地運用並打擊了舒饒。

“如果我沒有記錯,皇上可是還將隨身戴的玉佩都賜給了那個女子。”

“道聽途說,皇上怎麽可能去那種地方。”半晌,舒饒那發顫的唇吐出幾個字,氣息紊亂,顯示著此刻的她非常焦慮。

“哎,貴妃娘娘,我也是一片好心。你看你現在懷有龍種,不能侍寢,那皇上是男人,挨不住寂寞的,說不定現在就有人乘虛而入了呢。特別是有些人,積怨太多,樹敵太多,懷孕呢隻會暴露她的弱點,讓敵人得以反擊。”火上澆油,她很擅長。

“住口。”舒饒猛地站起來,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桌子上,瞬間,那茶杯便突然滾落,發出刺耳的落地聲音。

“娘娘息怒,勿傷了胎氣。”木蓮慢悠悠地將地上的茶杯撿起來,放在桌上。

“舒景。你記住今日你說的話。”舒饒喘著氣,咬牙瞪著木蓮,頭上的金步搖也隨著她身體晃動起來。而周圍,早就啞然一片,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戲的人也張大嘴,大氣不敢出地看著她們兩人。

“娘娘,舒景今日說的這些話,你大可以好生斟酌,我可是設身處地地為了娘娘好啊。”身子悠閑地往椅子上依靠,她眼眉斜挑,笑得很無邪。

戰爭不早就開始了嗎?在舒府的路上,那馬車行駛這麽快就是為了故意將雪渣濺在她們身上。

“好。”舒饒指著木蓮,點了點頭,抽了一口氣道,“本宮記住你今日說的話了。綠兒,回宮。”

“娘娘,這不是還沒有吃飯嗎?就走了。”

“滾。誰都別擋著。”舒饒轉身推開綠兒,順勢踢開麵前的凳子,疾步朝外走去。見此,在座的人都起身,俯身送別,唯有木蓮仍舊笑意盈盈地坐在那裏。

目光一掃,對上了白衣的眼神,那麽片刻,他躲開了,可是木蓮卻看到了一絲讚歎和好奇,還有他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沒等那舒饒走到門口,頭頂突然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隨即濃煙滾滾,有火熱的東西從頭頂跌落,嗆人的煙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就連門口,都被火舌堵住了,險些燒到剛走到門口還來不及出去的舒饒身上。

“著火啦,著火啦。”

“快跑啊,著火啦。”

木蓮根本就還沒有看清怎麽回事,隻覺得四周人人亂竄,混亂一片,充滿了桌椅倒地的聲音。那驚恐的哭泣聲、尖叫聲和呼救聲瞬間將她埋沒,而她,又坐在廳的最裏麵,當她醒悟過來的時候,整個大廳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紅光漫天,堵住了出去的路。

這大火,來得太快了。

“著火啦……”

“救命啊,救命啊。”

木蓮推開桌子,彎著腰朝外跑去,但是煙太大,她看不清前方的路。也是那麽一瞬間,她抬頭看向房頂,那裏有一塊屋脊就要燒完,不出幾秒鍾,這個廳就會被燃燒殆盡,然後坍塌。她神色茫然,似乎意識到大火燃燒得過於蹊蹺,竟然從房頂開始,這到底是誰。

她待在原地忘記了自己此刻應該逃避,而身後突然多了一把手,將她往外推,使她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也在那時,她突然想起她身邊的香茗,掙紮著爬起來,她大聲地喚道。

“香茗。香茗。”剛站穩,她又突然覺得有人拉住自己,拖著她就朝外麵跑,腳下是倒下的身體,還有破爛的桌椅,還有燃燒的火苗。

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

對了,還有豔兒。“豔兒,豔兒,香茗……”木蓮大聲地喚道,一張口,那濃煙就吸進了嘴裏。

不行,剛才香茗就在她身邊,想到這裏,她推開拉著她的那個人,又轉身往回找,脫掉身上的衣服,她捂著嘴,低壓著身子到處看。

“香茗,你在哪裏?”腳下就那麽片刻倒下了許多的人,而這些,全都是舒府的人。藍色衣衫的管家,那個粉色衣服的丫鬟……還有……她眼睛酸痛,淚水將她迷離一片,這或許是個夢,腳下一軟,她身子不穩,跌倒在地上,手觸到一具屍體,身體的上方壓著一段燃燒的柱子。

“啊……不。”木蓮嗚咽著跌坐在地上,將那人從柱子下拖出來,失聲喚著,“爹爹……爹……”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倒在地上,覺得胸口難受,呼吸不順暢,腦子也一片空白,為什麽會起火了。

香茗呢。

“香茗……”她睜著眼看去,一個墨綠色的身影倒在前方,而她身上亦壓著東西,動彈不得,手還呈推舉狀。

她恍然一驚,方才是香茗推了她一把,否則現在壓在柱子下麵的是自己了。

“香茗。”她哆嗦著爬過去,已經喘不過氣來。隻是,還沒有碰到她的手,腰上突然被人一扯,她便失去重心地往後退,眼前的東西不停地坍塌,墜落,僅僅幾分鍾的時間而已……

西岐。

精致的雪宮裏,他一席紅衫斜靠在狐裘榻上,如墨的青絲若瀑布般綻開在白色的榻上,雙目緊閉,黛眉輕蹙,那微啟的唇突然一動,貝齒緊咬著下唇,隨即吐出難耐的呻吟。

恍然睜開眼,他捂著胸口,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白茫茫的一片,眼裏有一抹暗沉的擔憂。

“來人。”他低喚了一聲,看著燕國所在的方向,心裏那麽不安,那裏應該發生了很大的事。

而她,有沒有去花滿樓找他,有沒有收到他給她的小禮物。

“殿下,你今日就要走嗎?”門口,突然出現一個白衣女子,簡單的蝴蝶發髻,插著一朵白色的雪蓮,柳葉的黛眉間掛著一塊蒼翠的翡翠,盈盈若水的杏眼,顧盼神離,小巧的鼻子,飽滿的紅唇,世間難得的美人。

那紅衣男人側頭瞟了她一眼,再度望向那遙遠的燕國,道:“翡翠宮主,本宮要的東西呢?”

那女子見他語氣冷淡,臉色浮起一絲委屈,卻沒有說出來,從懷裏掏出一顆圓潤透明的珠子遞給他,道:“殿下,這可是西岐最後一顆潤血珠了。”

“你若舍不得,可以收回去,本宮沒有強要。”

“我願意給你。”她麵色一紅,將珠子遞上去。

他回頭,看著那顆珠子,眉頓時擰了起來,卻沒有伸出手:“你要考慮清楚,即便你獻出它,本宮定然也不能娶你,因為……”

“翡翠知道,因為殿下您是無心之人,但是,翡翠願意陪著你,直到……”她瞧著他那張精致的連女子都羞愧的麵容,臉色更加紅了。當他第一次回到西岐的時候,她便喜歡上了他,那一抹緋紅,就好像毒一樣,灌入了她的身體,而她愚昧得不想要解藥,不想要解開這一抹毒。

不能愛上她又如何,在西岐,凡是血統高貴的人生下來就有一神器,這潤血珠就是她翡翠的神物,一旦男子接受了她的神物,那就注定要照顧保護她一生。除非,那個男子背信棄義,而那樣的結果是,他的靈魂會被詛咒,輕者不得輪回,重者永生成魔。

能同他在一起,能時刻看著他,便也是最好的了,不是嗎。她臉色一紅,垂下密長的睫毛,羞澀得不敢看他。

“沒有直到。”他冷冷地打斷,伸手接過了那顆潤血珠,轉頭看向窗外,絕美的容顏上掠過一絲惆然,清澈的眸子倒映出她的樣子。

潤血珠,可解百毒,可治百病。

“殿下,您是不是要離開西岐?可否帶上翡翠。”翡翠咬了咬唇,柔聲地問道,臉卻漲得通紅。就剛才,當他伸手接過那潤血珠時,他潔白如玉的手指不經意地劃過她手心,那一刻,她幾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抬眸,望著他頎長的背影,又落在他負在身後的手,她不禁感歎,那漂亮的手這世間隻有他有啊。修長如蔥,凝白如玉,指甲圓潤如珠,而她的潤血珠也緊緊地被他握住。

呼吸一滯,那是她的幸福,如今就在心愛之人手上。

“不可以。”

“可是……”她眼神哀切地望著他的背影,卻見他回頭看著她,那幽深的瞳孔好似深邃的海一樣,瞬間讓她湮沒,連呼吸都沒有,整個人就頓時呆在了遠處。

“下去吧。本宮累了。”紅衣男子低聲吩咐道,淡淡的語氣,卻有讓人不可抗拒的霸道和冷然。

她黯然地垂下眸子,不舍地退了出去。

待她走後,屋子又出現一個黑衣人:“宮主,您剛才有事要吩咐。”

“今日出發回燕國。”

“不可啊,宮主,過幾日便是您的新月之日,而恰好我們在中途,難免會遭到偷襲,若是這樣,宮主很危險。”

“本宮自然知道發生什麽事。下去照辦。”他突然吩咐道,胸口越來越疼痛,還沒有到新月之日,心絞痛便複發了嗎?

還是她出事了。

手覆在窗戶上,指尖繞過那厚厚的積雪,他眼眸中的冷冽淡去,浮起濃濃的柔情,白玉般的手指摁住那雪,勾勒出她的輪廓。

娘子,可有想為夫。為夫,可是好想好想你。

漂亮的薄唇綻開一抹明媚的笑容。

待燕子軒趕到舒府的時候,大火已經被撲滅,漫天飛雪已經被染黑,濃煙在舒府的宅邸上空彌漫,蕭條而悲戚。

踉蹌著跳下馬,他推開大門,慌忙奔進去,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這哪還是舒府,這就是廢墟,就是灰燼。

“景兒,景兒,舒景……”撥開人群,便看見舒饒被人扶著上了輦,而舒景,四下巡視了一番,卻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上前幾步,腳下突然猜到什麽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她的披風,他特意幫她準備的保暖披風……心裏突然恐慌起來,那種又要失去的恐懼瞬間彌補開來。

“展青……王妃呢?”看著展青將半昏迷的豔兒抱出來,燕子軒衝上去一把將他拉住。

“王爺。”展青頓時哆嗦了一下,臉上還髒兮兮的,“王爺,您趕緊去勸勸王妃吧,她還在裏麵不肯出來。”

勸?

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她還活著。燕子軒飛快地跑過院子,朝燒得最厲害的院跑去,一進院子,便看見她披頭散發像瘋了一樣,拿著一根棍子亂揮,想要硬闖進那已經成為灰燼的內院,而她身邊已經停了十幾具屍體。

大雪鋪天蓋地,焦黑的屍體上已經蒙上一層蒼白,無限淒涼。

“滾,你們都給我滾。”她嘶聲咆哮,“都給我讓開,滾開。”

“王妃,進不得,裏麵危險啊。”趕過來的護衛上前攔住都被她用力地揮開。

“滾開啊,你們都給我滾,滾,滾……”她跌跌撞撞地跑進去,又被人拉出來,又衝進去,這樣一次一次,她摔倒在地,又掙紮著爬起來。

“舒景,你進去沒用的。”白衣也一把拉住木蓮,卻被她反手一肘,狠狠地打開。她眼裏充滿了血絲,已經分不清東和西了,隻知道,香茗推了她一把。

“香茗,香茗。你等我,我這就來。”她脫掉外套,頂著滾熱的氣息衝進去。

“景兒,別去了,沒有用了。”燕子軒從身後緊緊地抱著她,任她胡亂地掙紮,就是不放手。

“燕子軒,你給我滾,你放開我。”

她的嗓子已經沙啞了。

“我不放。”鉗錮她腰肢的手臂又加重了幾分力道,他將頭埋到她脖子處,“我不放,但是,我陪你去,而你,你一定要拉著我。”就這樣,他才放開了她,攬著她的肩,小心翼翼地踩著那些火苗,尋找香茗的屍體。

所有人的屍體都找了出來,一共四十三具,加上唱戲的,還有幾個宮女,如此算下來,舒府三十五口人,已經去了三十二個人。

木蓮跪在雪地裏,懷裏一直摟著香茗,紅腫的眼睛竟然沒有一絲淚水。她以為她看到香茗的時候,她會哭,可是,她沒有,隻是安靜地挽袖子,替她擦掉那些黑色的灰燼。

“香茗,下雪了,你看……天空還在下雪呢。”

“香茗,你不是說要和我一起推雪人嗎?你看,這雪多厚啊。快起來。”

“香茗,你再不聽話,我明天就將你嫁出去啊。”

“笨蛋香茗,快起來,我餓了。”

木蓮淩亂的頭發上已經堆著一層薄薄的雪,燕子軒站在她身後,一直默默不語,一臉擔憂。

膝蓋下的積雪已經融化,滲透了她的裙子,她卻不覺得有絲毫的寒意,因為沒有什麽東西比得上懷裏的人更冷的了。

香茗,那個眼神純真善良的女子,那個說無論小姐你到哪裏,我就到哪裏的女孩子。那個替她背黑鍋的女孩子,那個默默照顧她起居的女子,那個說要和她堆雪人的女子。那個……我的香茗。

顫抖的手放在她冰冷的臉頰,將她緊摟在懷裏,看著地上那幾十具屍體,看著剛才還鮮活的人,看著舒致靖,舒老太……看著他們無聲地躺在地上,木蓮再也抑製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那淒涼的聲音穿透雲霄,落入天際。

“舒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抱著香茗,木蓮跪在地上,眼淚順著她的臉頰落下,濕透了她的衣服。

舒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保護好你的家人,沒有保護好香茗,沒有保護好舒大人,沒有保護好舒老太……

你恨我吧,舒景,我無法麵對你。我非但沒有照顧好他們,反而讓他們就這樣去了。

我太過自以為是,我以為自己能救他們,可是,自己卻什麽都沒有做到。

手指扣在雪地裏,她的哭泣聲淒涼和悲憤,讓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流下了淚水。白衣一直站在邊上,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人,心裏覺得有些發痛,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麵,淚水迷離的她,完全就不像那日在白綢上驕傲的女人,也不像平日老愛開他玩笑的開朗女人。

“景兒……”燕子軒蹲下身子,攬著木蓮的肩膀,輕聲地安慰道,“景兒,不要傷心了。”

“對不起。”她抽噎道,身體在發抖,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舒景,我負了你。

“景兒,這不怪你。”

“是我,都怪我,都怪我自以為是,都怪我無能,我以為我能保護她們。可是,我的命卻是香茗換來的。”她將頭無力地靠在他寬曠的肩上,突然好想再好好大哭,將所有的痛都哭出來。

“是我的錯,如果我來了,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景兒,你還活著,知道嗎?香茗她希望你好好活著。”低頭吻住她的頭發,他真的不敢放手了。

“哈哈哈……”靠在他懷裏,問著那淡淡的蘭花香,她又哭又笑,笑得那麽無助,哭得那麽肆意,直到夜色沉下來,直到她在他懷裏哭得昏睡過去。

燕子軒緊緊摟著懷裏不停發抖的身體,一整夜,她身體都在發抖,像是在做一場可怕的夢,蒼白的唇一直在重複著:“舒景,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他們。”

他不懂,為何她要念叨舒景這個名字。而且,在舒府的時候,她哭泣的時候,也曾說道,舒景我對不起你。她,不就是舒景嗎?

或許……回想著以前的舒景,現在的她除了麵容,他也無法找到她們的共同點。

小心翼翼地理順她臉上的頭發,他花了一整夜,才將她的衣服和身上洗漱幹淨。可是,她的手指,卻一直抓著他的衣襟不肯鬆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兩人如此親密地待在一起,燕子軒心裏有些苦澀,也不由得再度摟緊她。她的身體柔軟而冰冷,那麽瘦小,但是,為何他老覺得她似乎背負了太多,那一聲我沒能保護他們,那一聲無助的哭泣。

“景兒,我一定讓你好好活著。”就這樣摟著她,他不知不覺也開始犯困,這些日子,她老是生病,整夜照顧她不是一兩天了,身體也極度疲勞,再加之昨夜一夜辛勞,他很快入睡。

醒來的時候,又是晚上,可是……燕子軒猛地坐起來,赤著腳奔出去:“景兒,景兒……來人啊,展青,來人啊,王妃呢。”

她消失了,連同他放在桌上的那把佩劍。

難道,她想不通,要自盡?燕子軒腦袋轟然一響,身體不由得往後倒,他覺得自己脆弱極了。

“搜城,搜城!”

木蓮一席黑衣,手持長劍,傲然立於雪中,目光冷冽地注視著白衣的府邸。夜晚,夾著雪花的風在空中咆哮,像刀刃一樣剮在凍僵了木蓮的臉上。雪風卷過,那修長的睫毛掛著雪花瓣,那麽一眨眼,那雪花落下,化成冰涼的水沿著臉頰滑落。

白衣如期而至,蒼白的俊美臉上有一抹痛楚,他就知道,她會來找他,所以,他一直在等。

果不其然,她來了,帶著一把要將他刃之而後快的長劍,劍峰抵著地上的積雪,上麵有一層霧白,她似乎等了他很久了。

兩人相視數秒,雪花在兩人之間盤旋,揚起她墨色的頭發和他的衣袂。

刀光一閃,她持劍朝他飛快地奔去,那速度之快,讓他幾乎來不及閃躲,那鋒利的劍刃便挑開了他的衣衫,頓時溢出一道淺色的血痕,滴落在潔白的雪上,開出一朵妖冶的花。

劍眉一蹙,白衣打量著木蓮的姿勢,眼中更加疑惑。他印象中的舒景是不會任何功夫的,雖然她會說話之後性格大變,卻從不知道她身手如此之好。

失神之間,她的劍又朝襲擊而來,這次是鋪天蓋地的,幾乎讓他應接不暇,每一招都險些刺中他的要害,每一招都有取他性命之強勢,而她的目光沒有半點遲疑。

衣服破裂的聲音,鮮血再度從他身上綻開,她身手非常好,像是經過長期訓練的,那力道,那速度,那動作,敏捷矯健。如今,他才知道,原來她是這樣的。

謎一樣的女人。

“為什麽要這樣?”劍從他頭上掠過,一縷發絲飄然落下,她厲聲質問,眼中恨意似要將他穿透。

“你以為是我?”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絲蒼涼,她那麽不相信他。

“難道不是你嗎?”手上幾乎沒有力氣了,她真的想殺了他,這個她來到世界張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男人。

“不是我。”

“滾。不是你是誰?”劍太重,她扔掉劍,徒手開始攻擊他,直拳,勾拳,翻身踢,旋踢……

“舒景,你了解我。”她攻擊太過強大,他不得不還手,兩人拳頭相交,白衣大聲地吼道。他一直覺得,這個女人了解自己的。

“可是,除了你們還有誰。隻有你們才拿舒府威脅我,替你們辦事,隻有你們才想要他們的命。”右肘一抬,用力打在他下顎,頓時疼得他哼了一聲,薄唇間溢出一絲血跡。

“你也知道,我們要他們威脅你辦事。你事情沒有辦成之前我們會動手嗎?你自己想想,我們會一把火燒掉舒府,連你也殺了嗎?”

身體突然僵住,木蓮就像被雷劈中一樣立在原地,麵色很是難看。

她想過了,可是,除了他們還能有誰,她攪破腦子也想不通,她心裏難受,比自己死了還難受。目光一斂,她想起了什麽。那個要同她商量如何慶壽的女人。

俯身,撿起地上的劍,她轉身便走。

“你去哪裏。”白衣一把將她拉住。

“去皇宮,殺舒饒。”

“你,你去皇宮殺舒饒?”白衣倒抽了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這麽淡漠的語氣竟然是她說的。那個殺字脫口的時候,她竟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似很平常的事一樣。雖然他清楚兩人有那麽一絲不和,但是畢竟是親姐妹。

“是的,去皇宮殺了那個賤人。”她咬牙,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看得白衣打了一個寒戰。

“我本來就是瘋子,隻要我想殺的人,一定要親手刃之,哪怕同歸於盡。”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不是白衣,那最有可能是舒饒了。

自己的矛盾和舒饒已經完全激化,而她恨舒府恨得要命,而且這個戲班是她帶來的,這個壽宴也是她要求的,所以,她的動機最大。

“我覺得不是舒饒。因為她懷孕了,肚子裏的孩子足以保證她在宮中的地位,沒有必要這麽做,也沒有必要冒如此大的危險。而且,今天她出門之前,那火勢已經蔓延開,還險些砸在她身上,如今她受了驚嚇,還躺在**。”白衣分析替木蓮分析道。

“既不是你們,也不是舒饒,那會是誰。這個火明顯是人為的,大冬天的能自燃嗎?”她腦子現在不是很清晰,但是白衣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你再想想,舒府有沒有和其他人有任何瓜葛,或者過節。”

“其他人。”木蓮握著劍轉身看向白衣,目光掃過他身上的血漬,有一絲歉意,“我還真的想不起有什麽人了。”

“那你容我幫你查查,但是需要些時間。你知道,這段時間局勢不穩定,朝中混亂,江湖上也是一片紛爭,各大門派相互殘殺,那個顏門又趁機擴張勢力,目前已經深入京城。”

“顏門?”木蓮頓時一驚,手裏的劍砰的一聲落在點上,險些砸到了她的腳。

顏門,顏緋色……身體在風雪中發抖,那牙齒也咯咯作響,木蓮深吸了一口氣,俯身將劍撿起,手也不由得顫了起來。

顏緋色……除了白衣,除了舒饒,她還和誰有瓜葛,那就是顏緋色,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覺得會不會是顏門門主,顏緋色?”

“顏門。也極有可能,顏門做事心狠手辣,上次血洗京城各大官邸,就是為了和朝廷作對,而舒大人又是先帝的侍讀和忠臣,也極有可能是他的目標之一。”

沒等白衣將話說完,木蓮揚手一看,揮斷了頭上一根樹枝,隨即那積雪簌簌落地。顏緋色,若有一天,我能遇到你,那羞辱之仇,這滅門之仇,我定要你以命償還。

“舒景,你沒事吧。”見木蓮如此激動,白衣小聲問道。

“沒事。”她用力地握著手裏的劍,“白衣,今晚對不住了。我誤會了你。”

“舒景,事情總會查清楚的,你先不要難過。”

“哼。難過?”她仰頭一笑,一臉苦澀和痛楚,眉宇間有一絲嘲意。盡管燕子愈和白衣不是凶手,可是,他們也應該對此負責,利用舒府性命來威脅她,本就是可恥的。

轉眸,冷眼瞧著白衣,她道:“該難過的是你們吧。現在你們沒有東西要挾我了,你說我憑什麽要我幫你們做事。幫你們去偷燕子軒的東西?”

“毒藥嗎?對了,我中毒了,解藥還在你手上。隻不過,也休想用那個再控製我,你看我這個樣子,已經不需要你的解藥了,我自己都可以尋死。嗯……”話還沒有說完,木蓮突然覺得一陣冷風掃過,隨即身體被牢牢鉗住,鼻翼間傳來清香和血腥的味道。

“對不起,舒景。”耳邊傳來白衣輕柔的聲音,淡淡的,帶著溫熱的氣息。

木蓮當即愣住,抬起頭,見白衣漲紅著臉放開了他,乖巧地後退了一步,低頭盯著地上的雪。

他很想說,事實上,她中的毒根本就沒有解藥,給她的藥丸隻是為了防止毒發。他突然覺得好虧欠她。

“對不起?對不起能解決事情嗎?”木蓮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瞧著白衣,他不過也是聽人命令,效忠自己的主子,怪他又有何用,“白衣你回去吧。”

“你要我送你嗎?”她現在這個樣子,手拿一把長劍,麵色冷冽,估計會嚇到很多人。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說著,她邁開腿,轉身就走,隻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看向白衣,“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如果有一天我要對付顏門,你會幫我嗎?”

“幫。”他沒有絲毫猶豫,堅定地答道。

“我不是讓你幫我對付顏門,而是讓你幫我照顧一個人。”

“誰。”

“花滿樓那個彈琵琶的女子。”她輕聲地答道,抬眸看向花滿樓,清冷的眼中浮起一片迷離和溫柔之色。對付顏門,她哪有資格和能力,除非真的抱有一死的決心。她從來沒有畏懼死亡,也知道自己兩個月後將要離開這裏,而她放不下心的還是那隻妖精,甚至在發生這事之前她有考慮該如何安置他。

現在恐怕是無暇顧及他了,她要做的事,在離開之前,殺了顏緋色,替舒府也替自己報仇。

“你說的是紅衣服那個女子?”白衣劍眉一擰,有些看不懂木蓮的心思,無法明白為何在這種情況下,她竟要求他去照顧一個看似和她不相幹的青樓女子。而且,對於那個女子,白衣一直感覺不好,太過清冷,讓人畏於靠近。

“是的。不久之後,京城必然亂作一團,花滿樓也定然解散,你隻消幫我護他安全,幫他找一個安生之地即可。”

“好,我幫你。”

“那我先謝了。”持劍,迎風離開,那雪在腳下咯吱咯吱作響,雪水浸入她的衣服,手中的劍因她的憤怒而抖起來。顏緋色,為什麽每次都是你。

四十三條人命,你欠我四十三條人命。

那風依舊大得驚人,吹在她身上,不覺得冷,雖然,她的手指已經發麻,臉龐已經慘白毫無血色。但是此刻的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具沒有知覺的僵屍,提著一把冰冷的劍踏在複仇的路上。

“王爺……前麵有一個人。”展青拉住馬,指著風雪中緩慢前行的一個人。

抬眼望過去,大道上果真有一個消瘦的身影緩慢地走過來,隨行的他手上好像有一把長劍。

“王爺,要不要我去看看?”

“不用,等他過來,半夜,竟然有人敢持劍這樣走在街上,真是……”聲音一頓,燕子軒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清秀的眼睛,翹挺的鼻子,蒼白的唇——舒景。

用力地揮動著鞭子,他駕馬過去,停在了她身前。

“舒景。”

他真的以為自己看錯了,她身子不好,竟然逃脫了護院的監視,還偷了他的劍,更重要的是,那劍上還有一絲血漬。

木蓮抬頭看著馬上的那個人,眉毛微微一蹙,也有一些驚訝:“燕子軒。”他又來找她了,為什麽。每次都是他,在她病發的時候,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總是他,當她要暈倒的時候,抱著她的那個人也是他。

“手給我。”他俯身,向她伸出手。

她神色微怔,猶豫了半會兒,還是伸出了冰涼的手,那一瞬間,她的手突然被一團火包圍,那溫暖由指尖直達心底,就連那胸膛都是暖和的。

燕子軒……她閉眼靠在他身上,腦子裏閃過第一次看見他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以為自己撿到大便宜了,遇到俊美如斯、溫婉如玉的夫君,卻不想當晚就被他羞辱玩弄。兩人的戰爭,便由此開始,她以為他們會彼此恨下去,討厭下去,卻沒有料到,她的一顆心能放下他,而她卻身不由己地落入他的溫柔圈套。

燕子軒,為什麽每次都是你。

“我好困。不要問我到底怎麽了。我想睡覺。”她喃喃道。

“好,我不問你。”

放在她腰間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下顎輕觸著她的發絲,手中的馬鞭在雪中一舞,身下的馬頓時狂嘯一聲,朝王府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