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軒王府
“王爺,您身體有傷。大夫說,您需要休息,這事就交給展青吧。”
“交給你,你如何做?”他冷掃了他一眼,隨即翻身上馬,一拉韁繩大聲宣布道,“調禁軍五百人,全城搜索。本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而且,今晚的事一定要保密,泄密者,按軍規處罰。”
“王爺,不可。”展青擋在馬車前,神色嚴肅地說道,“南國那邊運來的軍火突然被劫,愈黨認定是您所為,並對王爺您本就有所防備,正在找機會讓您交出兵權。如今,您突然調動護城禁軍,豈不是給宮裏那位找了借口?”
“那你讓本王如何?”他劍眉緊蹙,眉眼哀傷濃鬱,還有那麽一絲淒涼,“她遭遇顏門毒手,本王必須要將她找回來。”
舒饒說,他喜歡上了舒景。他不知道,或許是吧。不然,為何他覺得自己此刻像瘋了一樣,甚至像丟了魂一樣。
“王爺,屬下這就去調動暗人,親自連夜搜查,將王妃尋回來。請王爺千萬不要調動禁軍。”展青歎了一口氣,平時頭腦異常清醒的王爺,為何竟忘記了他們多年培訓的專門刺探消息和暗殺的暗人呢?
“王爺,您還是先休息吧,小的這就去。”
“展青。”麵色蒼白的他,體力有些不支,雖然那一劍沒有刺進心髒,但依然讓他傷得不輕,“本王要看到她本人。”
言下之意,他要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活人。他相信,她還活著。那隻會攻擊人,隨時都保持戒備,能翻越他軒王府高牆的女人,不會死的。
裝潢精致的廂房內,藥香繚繞,原本誘人的香氣,早就被那藥味迷蓋。房內的特製木桶下,紅火不斷,藥水撲騰翻滾作響,煙霧緲緲。
顏緋色坐在木桶裏,而他懷裏,此刻還靠著一個昏迷的女子。女子原本五官姣好,可臉上幾道突兀的疤痕,破壞了整個人的美感。
女人漂亮的脖子下,依稀看見一個烏紫色的掌印,再向下,心髒位置,也是一個褐色的印跡,那一擊險些讓她死去。
顏緋色緊緊地攬著她,看著她深睡的樣子,伸出一隻手拿起一把梳子,替她梳起頭發來了。
“娘子,為夫今日為你梳頭好嗎?”木質梳子輕巧地從她發間穿過,他眼中愛意濃烈。
“娘子,你是不是很討厭今日的那些人啊?”他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自言自語道,“木蓮果真是為夫的好娘子,心思都和為夫一樣。”
“為夫也討厭他們,憎恨他們。”
“你如今心裏有氣,受了委屈,還被他們打傷,為夫自然不會放過他們。到時候,為夫就牽著你的手,站在皇城樓上,看著他們相互殘殺,血洗燕國。”
這時,他放下梳子,雙手摟在她的腰際,下巴輕柔地觸著她的頭頂,雙眼先前的溫柔散去,嗜血的冷意漸漸浮起,彌漫了他漂亮的鳳眼。
“我顏緋色,要他們燕氏一族在這個世界消失,讓他們用鮮血來祭奠他們的罪孽。”
而他懷裏的人,一直未動,或是暈過去了,或是死了。
無邊的黑暗中,依稀傳來吃力的呼吸聲,慢慢向前,好像有光亮越來越近,木蓮四下觀察了一番,還是決定向光亮處走去。
隨著光亮越發地靠近,木蓮這才看清蜷縮在地上的一個人,熟悉的眼睛、鼻子、嘴巴,還有傷痕。
“舒景?”她驚訝地喚了一聲。
那女子吃力地睜開眼,好似費了一生的氣力一般,小聲質問道:“你為何要殺他?”
“你不是死了嗎?”木蓮好奇地問。
“我沒死,我若是死了,你怎能見到我?”
“那……那這裏是哪裏?”她不解,如果舒景沒死,那自己怎麽占得她的身體的?
“你是我召喚來的。”舒景淡淡地說道,“我死的時候,怨念太深,背負過重,放不下的太多,靈魂得不到釋放,最終被囚禁在了這個身體裏。”
“什麽?你的意思就是,你的身體裏有兩個靈魂”
“是的。”她點了點頭,“可是,我太過懦弱,不願意活下去,不敢麵對那麽多的責任。而你,求生欲強烈,便用我的身體活下去吧。”
“你告訴我這些,讓我來這裏是什麽意思?”
“木蓮,請你不要傷害子軒,不要。我是因為滿心裝著他,才不能輪回的。你既然用了我的身體,那也應該愛他。”
“舒景,我都不知道這樣的男人是哪裏吸引了你,我隻想告訴你,他不值得你這麽付出。還有,我絕不會去愛他,至於傷害他,如果有必要,我會殺了他。如果你不舍得,那你就自己變強,將我的靈魂擠出你的身體。你可以親自去愛他,而不是求我。”木蓮語氣堅決,“剛好,我也不想用你的身體活下去,背負這麽多的責任,替你受那些無謂的苦。我也想重新投胎做人。”說完,她轉身就走。
“木蓮,我的心是由不得你的。隻要我在一天,你就愛不上其他人,隻要提到愛人,你的腦子裏和心裏隻有燕子軒。如果你不順了那顆心,現在的你,幾乎等於沒有感情的人。”
“那就沒有感情吧。最好你給我活過來,我不稀罕這個皮囊。”她大聲咆哮道,覺得一切都是那麽不公平,憤恨地瞪了舒景一眼,她轉身便跑,不想多待一秒。
“木蓮啊……”她歎息了一聲,“你永遠也愛不上你現在所在乎的那個人,因為他是魔鬼。”
他將她輕放在床頭,起身,身子一斜,險些摔倒,旁邊的隨從慌忙上前將他扶住,卻被他推開。
“無礙。”
“主子,您該喝藥了。”另一個侍從端著一隻雕花金杯走了進來,那金燦燦的杯子裏,卻盛滿了猩紅的**。
回頭看著**那個昏迷的人,他並沒有去接藥,隻是貼床而坐,將她戴鐲子的手擒在手心裏。
“為了複仇,為了活下去,我將自己一半的靈魂給出賣了,而另一半,則交予了你。若你不能真心待我,真心愛我,我要麽死,要麽成魔。”
“娘子,你是要為夫死呢,還是要為夫成魔?”握緊了她冰涼的手,又忍不住將其放在唇前,吻了吻,如絲的鳳眼裏浮起那麽一絲哀傷。
**的人仍舊一動不動,無血的臉頰蒼白如紙,看了讓人心疼。
“將藥擱在一邊,都退下去。”黛眉輕挑,他冷聲吩咐道,目光緊鎖著昏睡過去的人。
她喜歡他,那到底愛他嗎?
身體有些疲倦,他側身和衣躺下,卻發現身邊的人動了動,那無色的薄唇發出一聲輕哼。
“娘子,娘子,你醒啦?”他欣喜地喚道,眼眸閃動。
木蓮痛苦地睜開眼,眼前的景物在不停地晃動,明黃色的燈光下,一張漂亮妖媚的臉,越發地清晰——眉間妖嬈的桃花印跡,輕蹙的眉,剪水的鳳眼,如玫瑰的薄唇。
“我是在做夢嗎,小妖精?”她怔怔地看著他,心想,自己一定是死了吧,不然,怎麽看到了小妖精?
他不言語,隻是笑著看她。
“定是做夢了,若這樣死也好。”她垂下眸子,眼睛沉重似鉛。若真的這樣,那她便好生投胎,重新做人,不要再替舒景活下去,也不要替她愛燕子軒。
意識再度混沌的時候,腦子裏卻飄來一個魔咒一樣的聲音,這個情景,讓她想起那晚旖旎的夢境,那個時候就是這個聲音。
“你喜歡小妖精嗎?”那聲音,帶著那麽絲笑意,有點甜,像一個無邪的孩童。
她眉頭一皺,睜不開眼。這個問題,不是已經問過她了嗎?
“喜歡。”
那聲音甜甜一笑,又問道:“那你愛他嗎?”
“愛誰?”
“小妖精啊。”
小妖精?心口猛地一疼,好似被人捏住了一下,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了。愛嗎?她心底自問,腦子裏卻浮現出另外一個人的麵容。
白袍玉帶,墨發入冠,劍眉星目。燕子軒……子軒。舒景的聲音在身體深處響起。
“燕子軒。”許久,她蒼白的麵頰不知為何,竟冒出了密集的汗珠,當她艱難地吐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潔白的牙齒緊咬著自己的下唇,血頓時滲出。
“你愛燕子軒?”耳邊的聲音幾乎是淩厲地質問她。
手腕像是被人狠狠捏住,她忍不住輕哼:“疼。”
驟然,他鬆開了她,眼眸無神,嘴角輕揚,笑容卻是那麽苦澀。放了她,他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朝那所謂的藥走過去,潔白的手端著杯子,優雅地舉起,仰頭喝下。
鐵鏽的腥味,沿著喉嚨滑下,嘴裏充斥著難聞的血腥味。這便是他新月之日必喝的藥,要麽死,要麽成魔。
他的魂,一半被出賣,一半給予了她。而他的命,一半由她操控,一半由鮮血維持。
可是,她卻不愛他。
“不愛我嗎?不愛我,為何要為我拚命?不愛我,為何要這般護著我?不愛我,為何要這般在乎我?”他回頭,苦笑凝視著她,嘴角還有一絲沒有咽下去的血。
“如果你愛他,為何要殺他?如果你愛他,為何要這麽厭惡他?而你,明明是不愛他的,可為何要說愛他?哈哈哈……”他瘋狂大笑,漂亮的臉幾近扭曲。
嗜血之後的他,臉上紅暈一片,眸光卻鋒利如刃,恨不得將**那個女人啃噬入腹。
她的話到底哪句是真的?為何她說的話和她的行為截然相反?
“我會等你醒,等你親自告訴我。”良久,他拋下杯子,轉身出了屋子。
入秋的白日,始終是那麽短,剛睜開眼,竟又是落日時分,天邊一片蒼涼赤紅。
三日,燕子軒由皎兒扶著靠在軟殿上,冷眼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展青,良久,朝她擺擺手,示意若幹人都退下去。
“王爺,您還沒有喝藥呢。太醫說……”
“滾下去。”他大聲吼道,一用力傷口再度裂開。
皎兒一驚,忙躬身退下,眼中有那麽一絲不解。王爺三日前,突然負傷回來,神色憂慮、茶飯不思,脾氣也異常暴躁,接連趕出去好幾個丫鬟。
將旁邊的藥猛地掀翻在地上,燕子軒顧不得傷口的疼痛,大聲質問:“展青,本王要的人呢?本王的人呢?”那怒吼聲中,有那麽一絲無望的恐懼,疲憊的雙眼充滿了血絲。
“請王爺恕罪。小的已經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可疑的地方都沒有放過,但是仍然沒有一絲線索。”
“哈哈哈,底朝天?”踢開被褥,他翻身下床,抽出床頭的劍,跨步要走出去。
“王爺,您身子欠安,要去哪裏?”
“花滿樓。”
“花滿樓小的已經搜查了。”
“本王親自找。她是在花滿樓附近消失的,你也沒有看到她從那裏出現。若找不到,本王今晚就將花滿樓連帶附近給抄了,若再找不到。”看著墨色無邊的夜空,他眼色一冷,“召集江湖,討伐顏門。”
展青望著燕子軒,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退到了一邊。此刻,作為貼身侍衛,他清楚已經攔不住燕子軒了。
在三日前,他準備動用禁軍的時候,他的理智已經亂了。
現在,甚至於要討伐顏門。
白衣立在暗處,麵色依舊蒼白,眉宇晴朗,秀美如初。隻是,左臉頰有一道淺淺的刀傷,在清冷的夜風中,他整個人看起來無比消瘦。
看著燕子軒的馬車走遠,他回頭對柳意吩咐道:“你先去皇宮,舒景果然出事了,我這就跟隨七王爺,查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舒景原本就是他們安插在燕子軒身邊的線人,如今,皇上和七王爺之間的戰爭蓄勢待發,很可能是一場持久戰,而這關鍵就是舒景手裏的東西。
她若是出事了,那事態將會變得非常嚴重。
燕子愈一身藍色錦袍,負手立在紫荊殿內,來回踱著步子,而門口,站著的正是一身淺衣的柳意。
伸手,放在腰間,竟然是空的。他臉上盛出一抹笑意,隨即又是擔憂,想了半天,他走出了紫荊殿。
“出宮。關於舒景,該如何處理就當如何處理。至於花滿樓,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可動。”
他定穩住燕氏江山,也要將自己愛的人保護周全。她許了半年之後嫁於他,豈能在這時,讓燕子軒將花滿樓抄了?
木蓮手指動了動,仍然覺得身體疼痛難耐。痛,就代表她有感知,也說明她還活著。
苦澀一笑,像一具僵屍一樣,替別人活著。
朦朧中,好似有人在說話,聽得不是很真切,斷斷續續的,但是,花滿樓三個字她卻聽得異常清晰。
顏緋色坐在桌子前,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玩弄著桌子上的杯子,俊美的臉上有那麽一絲譏笑,眼中卻沒有絲毫波瀾,而他麵前,則頷首跪著一個黑衣人。
“哼,清洗花滿樓?”
清洗花滿樓。這幾個字好似針尖一樣落入她耳朵裏,閉上眼,好似看到血光漫天的花滿樓,哭喊聲一片,而小妖精無助地倒在地上,漂亮的臉上血痕累累。不行,她猛地睜開眼,看向那說話的人,心裏不由得一驚,那淡如水的語調,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不正是襲擊白衣的那個變態殺人魔嗎?
他今晚想要清洗花滿樓。
深吸了一口氣,木蓮環顧四周,發現床頭有一把雕刻著桃花的長劍,赫然起身,忍著身體的劇痛,飛快地閃到了紅衣男子的身後,鋒利的劍鋒直抵他的後背。
“主子。”那黑衣人見木蓮用劍抵住顏緋色,剛要起身,就被顏緋色一個眼神逼回去了。
“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清洗花滿樓?”
他幽幽轉身,用易容後的麵貌對視著她。
“隻要我樂意,皇宮我都敢清洗。”原來,她以為他要清洗花滿樓。
“不管你清洗哪裏,但是不準動花滿樓。”
“為何?”他眼中閃過那麽一絲欣喜,她是在乎他的,對嗎?
“因為我手裏的劍現在就擱在了你的脖子上,你就得聽我的。你若敢動花滿樓,我即刻讓你的腦袋搬家。”她緊咬著唇,身體因為疼痛在發抖,手裏的劍也快握不穩了。
“嗬嗬,你是第一個敢說要我腦袋搬家的人。鑒於你如此勇敢,本宮不妨告訴你,現在花滿樓外已經潛伏了幾批人,要清洗花滿樓的不止本宮一個,還有當今皇上燕子愈和軒王爺燕子軒。”
“燕子軒?他沒死,渾蛋。”她咬牙低罵了一聲,收起劍,轉身欲跑,卻驚奇地發現,他脖子上竟然掛著血玲瓏。
小妖精的血玲瓏。
執劍,再次抵著他白皙的脖子,她嗬聲命令道:“將它給我。”那個明明是她用命拚來的。
“你說什麽?”他頑劣一笑,在裝傻。
“血玲瓏。”說著,她欺身,伸手去抓。眼前一閃,手腕反而被他扣住,那白玉的手指輕柔地放在她手腕上,像是在給她把脈。
“你身體好似掙紮不得,若再動氣,你可能就要再去鬼門關了。”
“拿來。”她懶得理他的廢話,自知打不過他,“將血玲瓏還給我。”
“我說,你幹脆省下你搶血玲瓏的力氣休息一下,不然死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死?哈哈,死了更好。我現在巴不得死,但是,死之前,你必須將血玲瓏還給我,不然,我拉你一起死。”
伸手撫摸著脖子上沒有溫度的血玲瓏,他嘴角的笑意越發濃烈,連看她的目光都灼熱起來。好似,他已經忘了她剛剛夢囈般地說到另一個男子的名字。
“這個東西,真的這麽重要?”他眨了眨眼睛,身子往後一靠,做出一副愜意的神情,這個時候,他倒很樂意和她談談。
“別廢話,拿來,不然你腦袋不見了,就不要怪我。”她心裏騰起一股怒火,最見不得緊要關頭,對方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讓她很抓狂。
“嗬嗬嗬。”他輕笑了一聲,如絲的鳳眼漣起溢彩光芒,那麽一霎時,讓木蓮有些失神,好似看到了小妖精一般。可是不是,她告訴自己,小妖精不會是殺人魔。
笑完,他將血玲瓏取下遞給她,讚歎道:“真是可愛的東西。”
當然,他指的不是血玲瓏,而是她本人。
怔了一下,她沒有想到這個魔鬼竟然這麽輕易地將東西還給了她,搶過來揣在懷裏,轉身欲走,卻再度對上了他熱切的目光。溫柔的,帶著那麽一絲寵溺的意味,讓她沒來由得哆嗦了一下。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還有不要學別人穿紅衣服,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穿到你身上就真礙眼。”她罵了一句,便攜劍奔了出去。
莞爾一笑,他垂眉瞧著身上的紅紗,起身走到鏡子前,又前後看了一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笑道:“果真是本人好看。”說完,他回頭對守在門外的人吩咐道,“跟上她,不得讓她出任何事。如果她要回軒王府,那就將她給本宮帶回來。如果她要去花滿樓,那暗地協助她。”
木蓮握緊了手裏的劍,深怕那紅衣人萬一反悔了又追上來,靠在林子的樹上緩了一口氣,她繼續往前麵走。今晚,誰要是敢清洗花滿樓,她一定拚了,反正,她也恨透了舒景留下的這個臭皮囊,幹脆,死之前來一個火拚,發泄發泄她這段日子的鬱結,順便黃泉路上也有伴。
忍著劇痛跑了好大一截,終於到了花滿樓的圍牆外,今夜的花滿樓果真殺氣很重,而周圍,就如紅衣人所說,也埋伏了好些人。特別是那些走路帶風、麵色警惕、東張西望瞎逛的人。
轉身來到後院,她有些懊惱。這會兒,她隻剩下半條命,估計是沒有辦法越過這牆了。正納悶時,她突然發現那後院的門竟然是虛開的。
大廳裏,琵琶聲幽幽而來,如此淒涼,卻讓她聽得如此安心。那是小妖精的琵琶聲,這說明他還好好的。想到這裏,她打算回房將衣服換好,靜觀其變,盡量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
熟悉的房間內,熟悉的布置,還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就連她的衣服都放在梳妝台前,旁邊還有一株蓮花,那便是香味的由來。
貼好妝花,木蓮忙用珍珠粉將肩上的那塊褐色印跡遮住,想到那日燕子軒一掌,險些奪了她的命,木蓮的心頓時掠過一抹鈍痛。
更可氣的是,他非但沒事,竟然還敢一同來清洗花滿樓。當舒景要求她愛他的時候,她已經痛下決心,將舒景對燕子軒的愛,轉換成恨。
她冷冷一笑,抬頭看了看鏡中那個眼神冷漠的女人:“舒景,你知不知道愛的極端是恨?”
“砰。”琴弦斷裂的刺耳聲。
“啊……”女人的尖叫聲、哭喊聲,亂成一片。
攜劍奔到走廊,木蓮頓時被樓下的情景嚇了一跳,那些看客不知為何都換成了青衣男子,個個麵帶殺氣,手持兵器,其中,還有一些身穿湛藍色衣服的男人。
至於花滿樓那些漂亮的女人,早就嚇得四下奔散,隻是門裏外都是守衛,他們如同陷阱裏的獵物根本出不去。
小妖精?腦子裏突然閃出他的模樣,木蓮慌忙探出身,在混雜的人群中尋找那一抹妖冶的緋色,目光最後落在舞台上。那麽一瞧,她臉上不由得再度浮起一抹盛怒,想也沒想,她提著劍,繞著紅綾跳了下去。
那迷離的琉璃光落在紅色的舞台上,讓被黑衣人包圍的那個紅色身影看起來更加瘦弱,讓人心疼,而他腳下,一把琵琶已經斷成了兩截。
見他不說話,燕子軒因為受傷而蒼白的麵色更加難看,眉宇間有隱忍的憤怒,若不是因為眼前這個是女人,他真恨不得上前將她一把揪住。“姑娘,都說花滿樓由你做主,本王要的人,你到底交還是不交?”
“小女子不明白七爺您所指何人。”小妖精又後退了一步。
“本王今晚不想發火。”他厲聲嗬斥道,終於忍不住要伸手將麵前這個紅衣女子扯過來拷問。隻是手還沒有觸及到她,頭頂傳來一聲暴喝。
“燕子軒,你給我住手。”
那聲音突然從天而降,著實嚇到了一群人。
眾人麵麵相覷幾秒鍾之後,才抬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緋色的紅綾上,一抹藍色的身影飄然而下。
長劍撐地,她穩住身子,手一伸,將紅衣女子擋在了身後。
冷眼將圍著小妖精的眾人一掃,木蓮將長劍橫在胸前,一副火拚的樣子。
“沒事吧?”頭微微一側,她擔憂地詢問小妖精,目光卻惱怒地瞪著燕子軒。
媽的,這燕子軒被她刺了一劍,怎麽看起來絲毫無損?
小妖精怔怔地看著從天而降,又將他護住的女子,漂亮的雙眸中頓時淚光閃爍。他伸出雙手,便從後麵攬住她的腰際,頭則親昵地放在木蓮的肩上,嘟著嘴說:“他們欺負我。”
“他們敢!不要怕,有我在。”任由他這番親昵地撒嬌,木蓮安慰道,卻不知道兩人親昵的樣子,看得眾人一陣驚訝。
都知道蓮姑娘和花滿樓的紅衣女子關係密切,卻不知道,密切到了這種地步,就連燕子軒,看得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樣的傾訴,那樣的維護,怎麽讓人看起來像小情侶的調情?
“小妖精,這個給你。”見眾人傻愣著,木蓮將一個東西塞到了小妖精手裏,笑道,“禮物。”
“禮物?這就是你那日說的禮物嗎?”兩人全然不顧其他人的側目,開始聊起來。
“嗯,好好放著,別弄丟了。”
低頭看著手裏的血玲瓏,他眼中浮起那麽一絲笑意,宛若陽光般明媚,讓木蓮看得心裏一暖,感覺之前的堅持都值了。如果她母親在死之前,值班的父親能趕回來,那便也是最好的禮物吧。可是不行,她父親同她一樣,是一個臥底,那個時候,還在陪毒梟在酒吧狂歡。
多年來,她痛恨這個工作,可是卻不得不做。
“姐姐,幫我戴上,好嗎?”他用唇在她耳際處蹭了蹭,聞著她身體傳來的淡淡藥香,笑得更加甜蜜。
“現在?”她有些遲疑,如果這樣,讓燕子軒看到了血玲瓏,不就暴露了嗎?“待會兒吧,待會兒。”
“不要,就現在。”他撒嬌道。
“這樣,等我解決了這群人之後……”
“咳咳咳……”見兩人那番親昵地交頭接耳,完全將他們當成了空氣,一邊的燕子軒終於忍不住了,忙清了清嗓子,打斷了木蓮,“木蓮姑娘,本王今日隻是來找一個人的。”
“找人?”她眉一斜,譏笑道,“找人需要王爺帶這麽多人嗎?你看,把我這裏的姑娘都嚇成什麽樣了?”
“本王也是迫不得已。隻要花滿樓配合,本王定然不會為難任何一個人。”
“王爺,你還記得三日前,你曾許小女子一個諾言嗎?你說,若他日我有難處,你定當全力幫助小女子。”話到這裏,她突然停了一下。因為那攬著她腰際的手,竟然不安分地撓來撓去,回頭瞪了小妖精一眼,木蓮繼續說道,“近日,小女子就希望王爺早些帶你的人離開。”
“對不起,這件事情本王做不到!”
“那意思就是王爺食言了?
“不好意思,蓮姑娘,今日本王所尋之人非常重要。若找不到人,本王寧肯掀翻了這花滿樓。”
“你!”她抽了一口氣,“好,既然王爺非動刀不可,那小女子也定當不客氣了。”說著,她不由得握緊了手裏的劍。
“本王也不希望如此,所以希望你們能自己將人交出來。”
“王爺,你口口聲聲說找人,卻不說何人,而且你又憑什麽說此人就在這裏?”
“本王王妃。”他一字一頓地重複道。
木蓮的心頓時又是一緊,有些發疼,隨即滋味難耐。
“王爺,您是不是搞錯了。這裏可是花滿樓,不是女子能來的地方,你若想尋一些愛拈花惹草的恩客,或者是漂亮的暖床女人,倒是找對地方了。要找你的王妃,是不是該回你的王府?”
話裏順帶含沙射影地罵了燕子軒一頓。
“蓮姑娘,本王不想再多費唇舌,我限半個時辰,若不給本王一個答複,那就休怪本王無情了。”手一揮,當即傳來女子的尖叫,他命人將一些女子給抓住了。
“燕子軒,你給我住手。”她大喝一聲,將劍抵向燕子軒,“你憑什麽說王妃在花滿樓?”
“三日之前,本王親眼看見她進了花滿樓。”
手裏的劍驟然一顫,險些掉在地上。
原來,燕子軒果然懷疑她,還跟蹤了她。
“王爺,小女子估計你是看錯人了。你要找人,隨便你找,想將這花滿樓如何翻,就如何翻,但是,你若是要動這裏的任何一個人,我手裏的劍可是不長眼睛。”
“蓮姑娘,你這也是在為難本王。”說罷,他手掌一揮,示意身後的人動手。
“等等。”正當這個時候,燕子愈從門口走了進來。
花滿樓裏的人頓時分成兩撥,一半燕子軒一半燕子愈。
“七公子,今日火氣怎麽這麽大呢?火氣再大,想出氣,可也要找對地方啊。”燕子愈負手信步而來,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大公子。”燕子軒回頭看著燕子愈,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似乎知道他要來。
“大公子,你這話就太過嚴重了,本人這次,不過是來找人而已。”
“七公子的事,本人已經略有了解。就像剛才蓮姑娘所說,七公子可能找錯地方了。”找了一張幹淨的凳子,他便大剌剌地坐下,臉上一副閑情逸致。
今日他來,目的就是不讓燕子軒毀了這花滿樓。同時也間接地告訴他,和他燕子愈作對,沒有好下場。
在花滿樓裏,有他的人,在花滿樓外,也有他的人。今晚,如果燕子軒動手,他剛好有借口將他拿下,順便封城。
燕子軒眉宇一揚,知道燕子愈有備而來,而他們之間的戰爭,是遲早要開始的,如果是今日,那就是提前罷了。
“本人可不這樣認為,若找不到人,就算這花滿樓是金磚玉砌,在下也可以拆掉。”
話音一落,雙方局勢突然緊張起來。
如果今日雙方交戰起來,那意味著這兩年的皇權爭鬥要正式開始了。
這一切,自然也看在了木蓮的眼裏。對於燕子軒和燕子愈之間的皇權之爭,她也知道,兩人相互已容忍對方多時了。隻是她沒有想到,燕子軒和燕子愈會在這個時候拔刀相見,若是這樣,她豈不成了導火線?
一旦今日交戰,花滿樓必定慘遭清洗,她和這裏的女人都將成為他們的刀下亡魂,成為這場皇權之爭的犧牲品。
“王爺,可否聽小女子一言?”木蓮上前勸慰道,身後某個人再度像牛皮糖一樣黏住她,他笑意盈盈的漂亮臉蛋,好似根本就不在乎這即將到來的危險。
“本王不是一直在聽蓮姑娘說話嗎?今日你怒也怒了,罵也罵了,本王現在倒非常好奇蓮姑娘突來的‘一言’。”現在的情況,一戰難免,而這個女人顯然是在勸架,可是,他找不到人,得不到滿意的答複,根本就不會撤走。
“小女子今日想和王爺打一個賭。”
“什麽賭。”
“我賭,王爺找的人,現在正在你的王府。”
“哼。”他冷笑一聲,“我當真以為蓮姑娘會賭什麽。若是人在王府,本王何須費心在此尋人。你若是想找一個爛借口,讓本王放過花滿樓,那你就別費這心思了。”
“您錯了。我說的是這個時候,這個時候王妃一定在軒王府。至於花滿樓,您大可以派您的人守著這花滿樓,如果回王府找不到您要的人,這花滿樓任由你處置。”
“你憑什麽讓本王相信你?”
“憑這幾十條人命。”
目光微斂,燕子軒如鷹的目光直直地打量著木蓮,在她臉上看不出她在開玩笑,憑她如此維護這裏的人,他也知道她不會兒戲。
“那本王信你一次,若沒有找到人。那就按蓮姑娘說的做吧。”他回頭,環視了一番花滿樓,目光最後落在了燕子愈臉上,徑直走出了門。
剛到門口,他突然轉身對展青吩咐道:“通知李將軍、袁將軍,領兵守住京城各個要道。”
見燕子軒走了出去,木蓮忙向燕子愈行了一個禮,賠笑道:“多謝今日大公子解圍之恩,但是,因為姑娘們剛才受到驚嚇,小女子今日不便招呼大公子了,抱歉。”說完,拉著小妖精飛快地上了樓。
“姐姐,做什麽跑這麽快啊?”
“你先去樓上休息,如果出了什麽事,就從窗戶跳下去,去城外其他地方等我。”
“姐姐,他們不是都走了嗎?”
“哪裏走了,都在門外呢。還有,今晚可能還有一個紅衣魔頭,你一定要小心。”
“紅衣魔頭。”他淡淡一笑,眼中有那麽一絲不安,“他很恐怖嗎?是壞人嗎?”
“嗯,他殺人不眨眼,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誰敲門都不開,等我回來。”說罷,將他推到門內,便悄然地下了樓。
她必須趕回去。
看見木蓮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小妖精攤開手裏的血玲瓏,嘴角笑意甜蜜。
“來人。”
“主子。”
“那些人還在嗎?”
“還守在門口呢。”
“燕子愈呢?”
“還沒有走。”
“哦……”黛眉挑了挑,眸子寒光斂過,將手裏的血玲瓏戴在脖子上,指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他笑道,“那就命人給他奏一首特別的鼓曲吧。讓他熟悉熟悉,不然到死的時候,他都不知道這首曲子。順便通知豔兒,讓她協助木蓮。”
燕子愈坐在位置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修長的手指無端地敲擊著桌麵。這一刻,看著花滿樓死氣沉沉的樣子,他很煩悶,最煩悶的是,他這麽費心要來保護那個女人,她竟然就對他說了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這個樣子,半年之後,他能娶到她嗎?
“皇上,茶水涼了。”
“朕知道。”睨了白衣一眼,燕子愈心裏似乎更加煩悶,“白衣,你說那個女人怎麽就急匆匆地走了呢?”
“微臣不知。”
“不知?”手指敲得更加急促了,“在朕來之前,你可有見過木蓮姑娘?她可有告訴過你什麽?”
“沒……沒。”白衣慌忙答道,蒼白的臉上又是白又是綠,極其難看。這個時候,他特別不願意想起那個女人,甚至剛才聽到她的聲音,他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子裏不停地閃現她那晚逼迫他發誓成為她小妾的情景,心裏既是憤恨又是委屈。
可以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那最好。你可知道,蓮姑娘已經答應進宮之事?那晚你不在。”說到這裏,燕子愈故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的語調。
今晚木蓮對他如此冷淡,他已經歸咎於白衣的出現了。
看白衣一副窘迫的模樣,燕子愈歎了一口氣,起身道:“命人將這裏看好,還有,此時要盯緊燕子軒,決不允許他踏出京城。”
一直以來,他將燕子軒扣留在京城就是怕他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