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滿樓,歌聲依舊,笑聲嬌吟,歡愉一片,卻遮掩不住某人臉上的陰霾。

燕子愈斜靠在椅子上,一手執扇,一手放在桌子上,修長的指尖饒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直到那抹藍色款款而來。

“我真當蓮姑娘忘記燕某了。”他語氣不悅,眉宇間有一絲不可抑製的怒氣,不僅僅因她遲遲而來,更是因為剛才和燕子軒親昵的一幕。

“小女子豈敢啊。”她笑吟吟地走過去,坐在他身旁,“就算小女子不記得燕公子,也不能忘記我家白衣公子啊。可是……”

在雅間裏麵掃視了一番,她眉頭輕蹙,驚訝問道:“我家白衣公子呢?”

估計這會兒白衣還躺在**吧。

“啪。”手中折扇赫然收起,發出清脆的聲音,燕子愈一把就將她扯過,用扇柄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一沉,冷聲道:“蓮姑娘,本公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對女人的包容也是有限的。”

“公子何須動怒。”她輕笑。

“哼,蓮姑娘,你今日接本公子的打賞,莫不是真的為了白衣?”

“不求無價寶,但願有情郎。”

“可是,他不是你的有情郎,也不敢。”

“所以,小女子不過是來看看罷了。”

“看看?你以為本公子這裏是你想看就看的嗎?”這個女人還真不識好歹,怎麽剛才在燕子軒那裏,就沒見她神情如此不情願呢。

“燕公子是不願意讓小女子看了?”她挑眉,迎上他警告的目光,柔軟的身子緊緊與他相貼,用可惜的口氣說道,“既然這樣我走便是。”

“走?”他冷冷一笑,目光在她眉眼間遊離,“還記得那日本公子說的話嗎?”

“那日公子您說了很多話,不知道公子您指的是哪一句?”

她一次次地頂撞燕子愈,心裏不是沒有把握。像燕子愈這種流連花叢、愛慕美色的人,雖然生性風流,但是一時癡心還是可以做到的。而這種人,有一個特點,就是越得不到的東西,越要得到,而且在得到之前,他會無比珍惜。

“本公子要娶你。”

“哈哈哈哈。”她捂著嘴笑了起來,隨即親昵地湊近他耳際,吐著撩人的氣息,小聲地道,“今晚,說娶小女子的不僅僅隻有燕公子您呢。”白皙的手指伏在他的胸膛,有意無意地畫著圈,不用挑明,燕子愈知道,木蓮所指的那個人是燕子軒。

“那好,本公子就告訴你,這天下,隻有我才能娶你。”

“哎。”胸膛上的手指輕巧地落在他唇上,封住了他的薄唇,“公子,信口雌黃可不是一個男兒所為。娶我的人,須得三千弱水,隻為一瓢,公子您能做到嗎?”

“能。”燕子愈俊美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張嘴想要咬住她白如美玉的指尖,卻被她巧妙躲開。

“能?”她離開他,單手杵著下巴,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苦澀一笑,“燕公子,您家後院已經百花盛開、繽紛旖旎了,如何娶我?如何為我做到,三千弱水,隻為一瓢?”

“可是,我隻有一顆心,而那日,不是已經被你拿去了嗎?”他眉宇閃動,眼中有深深的愛意和真誠,“而我,可以做到獨寵你一人,將天下都給予你。”

作為一個天子,作為一個在皇族中長大的繼承人,他燕子愈不得不承認,男人愛色,更何況,他是一個天子。悲哀的是,天子不得動心,可唯獨這次他動了。

當她靠近時,呼吸會不由得變急促,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若她離去,胸口就像空了一樣難受。

聽了燕子愈的一席話,木蓮抬眸,眼中氤氳一片,似有淚花閃動:“我原不知,燕公子竟是這般癡情的人。但是,口說無憑,你讓小女子如何相信?”

“那我今日就娶你。”

“可是,花滿樓對小女子有再生之恩,我答應了媽媽要半年之後才離開。即便我是風塵女子,但也懂得誠信遵守諾言之理。”

“那半年之後我娶你。”

“半年?就憑公子您一句話,就要讓小女子癡守你的諾言半年。若半年之後,小女子真離開了花滿樓,而燕公子您將一顆心又放到別處,小女子情何以堪?”

燕子愈神色一怔,隨即將腰間的貼身玉佩遞給了她:“那今日,我燕子愈就許你一個諾言,半年之後,我燕子愈不娶你,你就拿著這玉佩來找我,我定為你做任何事。”

手中的玉,乃極品羊脂白玉,做工精致,造型獨特,獨龍戲珠,栩栩如生。

收好玉,木蓮眼中狡黠一閃而過,她起身,噙著笑意道:“那小女子,半年之後,就將在此等候燕公子。”

木蓮走到拐角,將燕子愈的那塊玉招搖地掛在腰間。一抬頭,便看見小妖精坐在欄杆上,挽著頭發的發絲不知何時鬆了,一頭墨發宛若瀑布一樣傾瀉,裹著他微顯蒼白,又精致無比的臉龐,黑與白的交錯,再度映出他極致的美。

“姐姐,好玩嗎?”他走過來,挽著她的手,語氣有些冰冷。

“不好玩,因為才開始。”

“哦,這個很漂亮。”他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眉當即就蹙了起來。

“你喜歡?喜歡,待會兒我就給你。”

他一臉驚愕,恍然一秒之後,蹙起的眉赫然舒展開來,冰冷的臉上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原來,她真是玩,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東西。

“不喜歡,我才不要。姐姐,剛才您吩咐的我做了。那個客人似乎比較在意大公子。”

“哦,是嗎?那我們這就去,免得那位新客人等久了。”看來,她這塊玉是要對了。

舒饒坐在座位上,一手執扇擋住麵頰,一手緊握成拳,目光一直透過水晶簾子鎖在燕子愈的雅間裏。

她這個位置,雖然隻能看到他雅間的一角,但是足以看清裏麵人的神情。

他摟著她,目光是那樣溫柔和深情,甚至帶著超過她的寵溺,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癡迷。她自恃一身寵愛,可如今,相比之下,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能對燕子愈來說什麽都不是。

或許是他嬪妃中的一個。

指尖深深地掐入手心,那尖銳的疼痛卻怎麽也無法趕走心裏的恐慌。

事態似乎比她想得嚴重,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娘娘,那個狐狸精來了。”綠兒小聲地提醒道。

舒饒才發現門口已經站著兩個身影。一抹妖藍,一抹赤紅,都是極致絢麗的顏色,在這百花盛開的花滿樓,形成了一道獨特旖旎的風景。

那藍衣女子,寶藍薄紗遮體,披著一件披風,卻還是遮不住她玲瓏有致的身體,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水嫩如雪,如脂如凝,漂亮的鎖骨上那線條優美的脖頸美若天鵝。繡著蓮花的紗上有雙瑩瑩若水的眼睛,隻是,那雙眼睛看著自己時,卻透著幾分不屑。

不知哪裏來的野雞,竟敢對她如此蔑視!等她離開此處,定讓這狐狸精不得好死。

目光移向她身後,舒饒的神色頓時怔了一下,剛才那個藍衣女子,她無法看清麵容,但是從輪廓來看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美人,而這個紅衣女子,豈能是美字能形容的!

那是一種足以讓人窒息的美,而這種美,在對方那陰冷至極的目光下,讓人根本無法直視。直視交錯片刻,舒饒就覺得周身湧起一股惡寒,下意識地避開眼神,不去看那紅衣女子,轉眸看向木蓮,用質問的聲音道:“你就是那個蓮姑娘?”

“正是小女子。”

“果真是勾人的狐狸精啊。”舒饒低聲罵道。

“哎,這位公子你說對了。這裏是什麽地方?說得好聽是青樓,說得不好聽是妓院,這裏的女子要是不勾人,不長得像狐狸精,哪套得住男人?不然就得像有些深宮怨婦一樣,等到人老珠黃了,那床還是空的,被窩還是冷的。”

聽出對方的嘲諷之意,舒饒大怒,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嗬斥:“你這賤人,真是不知廉恥。”

“這位公子。小女子敢問,您今日是來做什麽的?是來尋歡的,還是想教導小女子的?若是尋歡,那小女子這就為您安排幾位姑娘。若是來教導的,那公子就走錯地方,選錯人了。你該教育的不是小女子,而是他人。”

木蓮這一句話就是在罵舒饒該去找燕子愈,而非她。可是,她敢嗎?給她舒饒十個膽子,她也不敢。

舒饒氣得臉上一陣白一陣青,若是在宮中,她一定將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給碎屍萬段,讓她死也成為孤魂。

“看不出蓮姑娘還伶牙俐齒。”

“我看公子你今天不像是來尋歡的,像是來找碴兒的。不過,公子你找錯地方了,這裏是花滿樓,我的手指隻要稍一動,你和你的這些隨從就會像狗一樣被扔出去。”

她很少罵人是狗,但是對舒饒,她不口軟。

“大膽,你竟然敢罵我們娘……公子是……真是不想活命了。”那綠兒剛要罵,一下對上了小妖精的尖利的目光,嚇得趕緊閉上了嘴。

“既然這樣,那就送客吧。看你是初次來花滿樓,本小姐就原諒你的不識好歹,給你留一個薄麵。”說到這裏,木蓮故意將那塊玉佩露出來,用愉悅的語氣道,“再加上,今日本小姐收到兩個求婚,心情甚好,就不與你這等俗人計較了。”說罷,她手指拂過玉佩,轉身就走。

“站住,你腰間那個是什麽?”舒饒赫然起身,差點衝出去拉住木蓮。

她是不是看錯了?那是皇上的貼身玉佩,她連摸都不曾摸過,竟然掛在了她的腰間。

“哦,你說這個嗎?”木蓮拿起玉佩道,“公子初來可能不知道小女子的一個諾言。為我夫者,須做到三千弱水,隻為一瓢。而今日,有一位公子,說要棄花園不顧,甘願為我隻取一瓢。怕我不信,他便將這玉佩給了小女子,還有他的一顆心。”

隻取一瓢,玉佩,心?

紅唇早就在木蓮的一字一言間失去了血色,微微顫動發不出一個字,目光茫然地盯著那塊玉佩,舒饒絕望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晚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不久的將來,她也將同那些女子一樣,失去榮寵,囚禁在冷宮,無人伺候,直到老死。

她依稀記得有一個瘋女人在冷宮裏叫罵著她的名字:“舒饒,你這個賤人,總有一天,你會不得好死,比我們還慘。”

手茫然地放在胸膛,那裏疼得厲害,好似被人挖去了一樣,想哭哭不出,用力地揪著衣服,露出衣衫內的一隻玲瓏吊墜。

“血玲瓏。”身後突然傳來小妖精的驚呼聲。尋著他的目光看去,木蓮才注意到舒饒的脖子上有一隻血玲瓏,玉質潔白如凝,中間夾著一絲絲赤紅,看上去就像血色一樣,妖嬈而詭異。

“血玲瓏,血玲瓏……”他再度低念,聲音無限悲哀,不停地念著這三個字。不自主的,他慢慢靠近,走向舒饒,目光卻一直鎖在那隻吊墜上。

娘親,娘親,您的血玲瓏。

“小妖精,你做什麽?”木蓮疑惑地看著小妖精,感覺他像是中邪了一樣靠近舒饒。

一抹赤紅突然靠近,舒饒恍然從絕望中驚醒,一抬眼,便看見一隻白玉般的手伸向自己的脖子。

“賤人,敢靠近本宮。”想也沒有想,舒饒揚起手,一耳光朝小妖精甩去。

還沒有聽到那清脆的耳光聲,倒是舒饒自己疼得呻吟起來。仔細一看,那藍衣女子不知何時竟然閃到了她身前,一手將紅衣美人兒摟在懷裏,一手用力地將自己的手摁在桌子上。

手腕處頓時傳來一陣劇痛,舒饒直接痛得臉都扭曲了。

“你放開我們公子。”綠兒急了,但不敢靠近,進這花滿樓的時候,她們的侍衛全被攔在了門口不得進來。

“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汗毛。我讓你們今天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再將你們的屍體喂狗。”木蓮氣得發抖,真想一把將舒饒的手給捏斷,甚至想就地解決了她。

她也不知道為何她如此生氣?她隻知道,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小妖精,誰都不能。

“都給我滾。”放開舒饒,木蓮咬牙警告道,隨即,攬著神色似乎有些不正常的小妖精回了廂房。

第一次看木蓮發這麽大的火,小妖精淒淒地看著她:“姐姐,你發火的時候,好嚇人啊。”

“嚇人嗎?”她冷聲問,端詳著他白淨的臉,告訴自己,隻是不想這張臉被毀容了,所以才激動。

白嫩嫩的臉,哪兒能挨耳光啊。

“嗯,很嚇人。”他噘嘴,點點頭。

“嚇人就好。那你為什麽要去拿那個人的東西?”她當時也看到了,是小妖精伸手要去摘舒饒脖子上的玲瓏。

他目光一閃,神色淒涼地問:“你聽說過西岐嗎?”

她茫然搖頭。

“那是離燕國很遙遠的地方,與天地為鄰,如同一個世外桃源,與外界相隔,尊奉自己的信仰,和睦相處。但是,西岐有一個禁忌,那就是男女都不得娶或嫁外族人,甚至不得離開西岐。當然也從來沒有人進入過西岐,因為太過神秘,太過詭異,很多人是有進無出,葬身在天山腳下。”

“就這樣過去了幾百年,西岐有一位叫玲瓏的姑娘,她長得美若天仙,好似玲瓏一樣晶瑩剔透。可是,她卻愛上了一個誤闖入西岐的燕國人,甚至背叛了族人救了那位燕國人,還同他逃離了族人的追捕,離開西岐嫁給了他。”

好淒美的愛情啊。木蓮感歎,卻隱隱約約感到事情或許沒有這麽美好。

“她走的時候,就帶著那隻血玲瓏,那血玲瓏代表的就是她自己。於是,她將自己的心和血玲瓏交予了那個男人,可是……”他苦笑,眼中竟淚光閃閃,“可最後那個男人負了她。在受到百般欺辱之後,她不得不離開,想回西岐,卻因為叛族,被族人施予火刑。她本想一死了之,卻發現自己懷有身孕,便再度逃離了西岐。”

“啊……”木蓮驚訝地看著小妖精,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鼻子酸痛得要命,“那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

“你……小妖精,她是誰?”

“我娘親。”他認真地說道。

“你這些年一定很辛苦。”木蓮隻覺得心如刀割,看著他消瘦的背影,忍不住上前將他抱住。自己也沒有忍住,眼淚滾落下來。

她很少哭的,真的,除了那些假意的哭,她木蓮隻哭過一次。

可憐的小妖精,怕也是不能回故鄉了吧。西岐的人,也定然會將他燒死吧。想到他不得不在青樓裝女子求生,木蓮難受得眼淚直流。

“辛苦嗎?”他抬頭看著天空的那一輪彎月,眼中突然一片冰冷。

好似看到了自己一次次地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一次次地從血泊裏站起來。娘親親手給他做的衣衫,被那些血染得血紅。

“都過去了。”抬手握著她冰涼的手,他心裏卻是一暖,轉身看著她道,“姐姐,除了我娘親,就你對我最好了。就像……”他頓了頓,垂眉瞧著她,似乎要在她臉上看出個什麽東西來一樣。

“像什麽?”

“像我娘子一樣對我好。”

“你是想說像你娘親吧,又怕我生氣,才說像娘子吧?”她承認,她在逃避一些東西。

“哪有啊,就是像娘子。不過姐姐,你對我這麽好,是不是對其他人也這麽好啊?”

“對其他人好?”她仰起頭,迎著他的目光,“你看到今天那個人了嗎?我對她好嗎?你沒看到她疼得快要暈過去的樣子嗎?你看到我玩弄的其他兩個男人了嗎?你姐姐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她現在的行徑,就是一個十足的壞人。

“可姐姐對我很好呢。”

“你是沒有看到我對你壞的時候。”

“姐姐不會的,因為姐姐喜歡我。”

“誰讓你漂亮呢!”她白了他一眼,“姐姐要走了,你好生歇息,明天姐姐送你一個禮物。”

“禮物?”

“我走了。”沒等他問,她就出了房間,又折回來問,“那個……你那個負心的爹呢?告訴我在哪兒,我將他給你抓來。”

兩個禮物一並送上吧,將那負心的王八羔子抓來,狠狠地揍一頓。

“你抓不到他的。”他笑道。

“為何?”

“他死了。”他亦笑,邪魅而詭異。

“哦。”她點點頭,隨即消失。

看著空****的屋子,他垂眉,看著自己白淨的手指,低聲道:“姐姐,他是被我殺死的。”

說完,他轉身走出房間,來到走廊處,低頭看著仍舊歌舞不止的花滿樓,目光落在那偌大的舞台上,臉上笑意更加濃烈了,甚至帶著那麽一絲恐怖殘忍。

“姐姐,你知道嗎?”他懶懶地撥開擋住視線的頭發,看著舞台中間那一張鼓,“那個時候,我將他和那些羞辱過我娘親的女子,都抓到了我娘親的墓碑前。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他一身金色袍子,頭戴南海珍珠金冠,卻像狗一樣懦弱地趴在我腳下。”

“他的眼中是恐懼,是驚訝,是懼怕。那淺色的瞳孔映出我的臉,我發現我和他長得一點都不像,那是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一件事。我對著他笑,然後對他說,我是你的兒子,可是,你不配當我的爹。”

“我本來打算將他燒死,可是,他竟然說我可怕,說我像我娘一樣是個不祥的妖女。既然說我可怕,那我覺得就應該可怕一點。”

“於是,我給了那幾個女人一把刀,讓她們將那個男人的皮,活活地剝下來。皮必須要完整的,誰若破壞一點,就等著也被剝皮。”

獨自念到這裏,他突然朝身後打了一個響指,對出來的人說:“奏一曲《離魂殤》。”

那是一首出名的鼓曲,離魂,離魂,也就是亡靈曲。

鼓聲咚咚響起,跌宕起伏……

“你聽到了嗎?這鼓可是上好的鼓,聲音渾厚純正,鏗鏘有力。因為,這是一隻人皮鼓。就連那敲鼓的架子,都是人骨做的。”

馬車在林蔭道上飛快地行駛,舒饒坐在馬車裏,眼神空洞地伸出手任由綠兒在那裏替她包紮。

“呃。”手腕上傳來的疼,讓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娘娘,奴婢錯了,您忍著點。”看著烏紫的傷痕,綠兒嚇了一跳,那青樓女子下手可真狠。

“綠兒,你說,這次本宮該怎麽做?”

“娘娘,要不,還是……”綠兒將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殺。”舒饒苦笑,“這次估計不容易。皇上如此保護她,看她氣焰這麽囂張,估計是不好做。”

“可是,隻有這個方法了。”

“哎……”她歎了一口氣,用手摁住額頭,突然感到馬車劇烈晃動起來,“怎麽了?”

“你們幾個小心點,要驚擾了娘娘,讓你們人頭不保。”綠兒推開門,剛開口大罵,一把劍就直直地朝她飛來,插在她耳旁的車門上,嚇得她腿一軟,跌下了馬車。

舒饒推門一看,在月色中,一個黑衣蒙麵人擋在了車前,和她帶出來的四個貼身侍衛打起來。

那黑衣人身材嬌小但是動作卻十分敏捷,不管侍衛如何刺殺,如何襲擊,幾乎就不能貼到她的身子,她宛若一隻小貓,左閃右躲,還不時近身偷襲那幾個侍衛。

不遠處,一人翩然立在樹梢頂端,如同修羅一樣俯瞰著下方打鬥的人。

宮主,要不要屬下下去幫忙?”

“不必。”看著那矯捷的身影快速閃動,他眼露欣賞之色,道,“她心裏有氣,堵著不好,就讓她出出吧。本宮的女人,自有她解決的方式。”

“可是……”掃過那幾個身形高大的侍衛,那人似乎還是不放心。

“無須擔心。既然她敢獨身攔住馬車,這說明,她定然是有把握的。”長袖一拂,翩然而去。

雖手無寸鐵,卻行動敏捷如貓,她最擅長的就是散打和近身攻擊。此刻的她,就像一個鬼魂一樣貼著那些侍衛,使得他們連劍都揮不出去,反而還傷及同門,不到一刻鍾,就已經有三人躺在地上呻吟不得動彈了,另外一個人,也隻能無謂地掙紮。

“你到底是何人?可知道,這馬車裏坐的人是誰?”綠兒擋在馬車前強作鎮靜地道。

木蓮不語,一個冷眼射過去,嚇得綠兒連連後退幾步。

一個後旋踢,幹倒最後一個人時,木蓮撿起地上的劍,走向了舒饒的馬車。

“你不要過來啊,裏麵可是當今饒貴妃,你若是不想被滅九族,現在就離開,我們貴妃娘娘大人大量,且不和你計較了……”綠兒一步一步往後退。

“哼。”她冷嗤了一聲,啞著聲音道,“滅九族?爺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更何況,今天爺爺就是特意在此等候您家貴妃娘娘的。”

說罷,劍鋒一揮,啪的一聲甩在綠兒臉上,將她打翻在地。那挨劍的左臉當即腫了起來,卻並沒有留下傷痕。

許是因為舒景這張臉,她即便再狠毒,也不會故意將人的臉毀容。

“給我滾出來。”一腳踢爛馬車門,看到舒饒手執一把匕首,蜷縮在裏麵。

看到她手裏的匕首,木蓮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好似在哪裏見過?

“滾出來,老子不想重複第二遍。”心裏的怒氣好似被仇恨填滿,木蓮躍上馬車,將裏麵的那個女人拖了出來,摔在地上。

“舒饒,我怎麽看你手裏這把匕首如此麵熟呢?”將她手裏的匕首奪過,木蓮扯著舒饒的衣襟,又將她從地上提起來。

“這位……公子,不知您有何事?”

“告訴我,你用這把匕首做過些什麽?”

舒饒茫然地看著木蓮,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不要擺出這博人同情的表情,這樣的招式,爺爺我見慣了。你若還不回答我的問題,爺爺就在你這張花容月貌的臉上,再添上幾朵‘花’。告訴我,舒景的臉是怎麽回事?”

“舒景?”舒饒一聽到這個名字,臉色慘白無色,“你是舒景派來的?”

“回答我的問題。”她厲聲警告,用匕首挑起舒饒的下巴。

“不是我,當日出事時我也暈過去了,醒過來後,姐姐的臉就那樣了。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

手骨咯咯作響,那一刻,木蓮手裏的刀幾乎就要劃過舒饒的臉。“不打自招!我隻是問你,舒景的臉是怎麽回事,沒有說是你。”說罷,一耳光甩過去,順手一扯,將她脖子上的血玲瓏扯掉。

“就你?還不配戴這個東西。”

手裏緊握著血玲瓏,木蓮還未站直,突然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飛來,一轉身,一塊石子朝自己襲來,讓她根本就來不及閃躲。

那石頭雖小,卻力道驚人,剛好擊中她胸口位置。撕裂般的疼痛瞬間炸開,鐵鏽的腥味在她胸口湧出,染透了她麵頰上的黑布。

木蓮踉蹌後退兩步,靠在馬車上才沒有倒下。她抬頭,努力看向襲擊自己的人。

這一看,心頭頓時傳來一陣無法言語的劇痛。

但是這種心痛絕對不是她木蓮,而是她身體裏的另外一個人。

“軒哥哥。”舒饒像是看到救星一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地朝燕子軒奔去,一把將他擁住。

“舒景,心疼了吧?”木蓮低聲問道,輕蔑地看著燕子軒。

舒景,這個就是你一心裝滿的人,你還要我代你去愛他嗎?

“軒哥哥。”舒饒仰起頭,淒淒艾艾地看著燕子軒,眼淚如決堤的水,瞬間哭得梨花帶雨。

“貴妃娘娘,你為何在此?”燕子軒後退一步,不著痕跡地脫離了舒饒的擁抱。

“我……”她頓了頓,這宮妃私自出宮,重者乃死罪,“我想母親,怕皇上不準,便私自出宮來看她。”說到這裏,她哭得更厲害,手再度不著痕跡地挽住燕子軒。

“那你何故得罪了這個人?”

“他……”看著已經受傷的木蓮,舒饒咬了咬牙,又故作委屈,小聲道,“我不敢說,怕讓軒哥哥你生氣。”

“貴妃你稱呼本王為軒王即可,即便你私自出宮,這禮法還是不可忘記的。”說著,他再度抽手,回頭看了一眼展青,示意他上來保護饒貴妃。

“至於娘娘擔心本王會生氣,這就讓本王不解了。莫不是娘娘認為這人和本王有關係?”說著,目光審視地看著木蓮。

此人真是大膽,竟敢劫持貴妃。

“不是……但是,和姐姐有關係。”

“舒景。”他大驚,回眸看著她。

“是的,這個想取我性命的亡命之徒說是姐姐派來的。”她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過,卻恰好落入了燕子軒的眼裏。

舒景今晚的確是偷偷潛出王府,去了哪裏目前不知道。至於,舒饒說舒景派人來行刺她,似乎有些荒謬,因為舒景已經徹徹底底失憶了,並厭惡地聲稱不會卷入他和舒饒之間。

她何來理由刺殺舒饒?又如何得知舒饒出了宮?

如果是這樣,那事情隻有兩種可能。

一是舒饒撒謊;二是舒景撒謊,她依舊恨著舒饒想置她於死地。

“你到底是何人?”他上前幾步,厲聲質問。

她仍舊冷笑,不想多費唇舌,以防耗盡體力。

“為何不說話?莫不是你真的是舒景派來的?”他自己都疑惑了。

“你若再不開口,本王就不客氣了。”

“哈哈哈。”她嘶聲大笑幾聲,隨即啞聲譏笑道,“燕子軒,你剛才那一招客氣了嗎?英雄救美,來得還真是及時。”

心中的尖銳疼痛雖然不是她木蓮的,但是卻要她承受。憑什麽,還要自己替代她去愛他。她木蓮辦不到。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她隻有厭惡,連恨都談不上,因為,她木蓮不愛。

她忽地揚起劍,朝他襲擊而去,劍劍狠毒,招招擊向要害,想置他於死地。

因為身受重傷,她速度慢了很多,幾乎不是他的對手,甚至她再次覺得自己要死了。可,死之前,她木蓮也不想放過這種渣男。

輕巧地躲開她的攻擊,燕子軒眉間的疑惑越來越嚴重了。“你根本就不會用劍。難道舒景傻到派一個連劍都不會使的笨蛋來刺殺貴妃娘娘?”

他這句話,既是在問木蓮,也是在說給舒饒聽。如果舒景存心殺舒饒,而且還密探到舒饒偷偷出宮,豈會派這樣一個人來行刺?這太不合理了。

而現在,這個人手中亂舞的劍,卻執意要奪取他的性命,難道,這也是舒景安排的?

幾番閃躲,燕子軒突然發動了攻擊,他覺得他應該將這個奄奄一息,卻垂死掙紮的人活捉,說不定能問出一個所以然。

繞過她的劍,宛若鬼影一樣貼近她的身體,閃到她身後,將她左臂反手扣在背後。木蓮等的就是這一刻,她身子一低,順著燕子軒的力道,像泥鰍一樣轉身麵向他,並在燕子軒未反應過來之際,貼身刺向他的心髒。

永遠別忘記,她木蓮,最擅長近身攻擊。

血水當即染紅了燕子軒的胸膛,他驚訝地抬頭看著身前的人,四目相對,他突然覺得好麵熟。

那清澈的眼中,有幾分嘲諷、厭惡、不屑和輕蔑……

“舒景,看到了嗎?這個就是你所愛的男人。既然你一顆心隻裝得了他,死了都放不下他,那我就殺了他,讓他給你陪葬。”木蓮握緊手裏的劍,忍著要將她啃噬的疼痛,用力地再度將劍插進他的心房。

舒景,陪葬。

燕子軒一時間腦子空白,幾乎忘記了胸口那把要置他於死地的劍,腦子裏,隻有這個黑衣人莫名其妙的自語。

“你……你說什麽?”扣住劍,他厲聲問道。

“舒景死了,卻得不到你絲毫憐憫,甚至無法言說她對你的情感。那你就下去給她陪葬,了卻她的心願。”她已經沒有力氣了,但是手還是向下摁,想要用那把劍刺透這個負心漢的胸膛。

“死了?”他痛苦地哼了一聲,眼角有些酸澀,隨即恨意浮上來,使出力氣摁住木蓮的肩,“你殺了她?”

“去問她。”眼中淚水一片,她竟然先哭了。舒景,是你在哭嗎?

我這就讓這個男人來找你。

頃刻間,兩人的怒氣同時爆發,她手中的劍在刺下去的那一瞬間,他重重地給了她一掌。

那一掌、一劍都是要置對方於死地。

“王爺……”

“軒哥哥。”展青和舒饒都被這突來的狀況給嚇蒙住了,直到燕子軒倒在地上,他們才反應過來,慌忙要去扶,卻被他的嗬斥擋了下去。

“都給本王滾。”他咆哮道,撐著地爬起來,用力折斷胸前的劍,踉蹌地走向躺在地上幾近暈過去的木蓮,眼中是仇視的目光。

“她在哪裏?”他不相信,那個該死的女人死了,她像一隻隨時都會攻擊人的刺蝟,怎麽會一下就死了呢?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向他解釋,怎能死了?

他不信,不信。

木蓮吃力地睜開眼,看向自己的手,發現那血玲瓏掉在了地上,離她一步之遙,四周的東西在旋轉。

手動了動,她匍匐在地上,爬向那血玲瓏……

“告訴本王,她在哪裏?”那咆哮聲,帶著莫名的顫抖和害怕,燕子軒穩住身子,想要將木蓮拖起來,卻不料她掙紮著往前爬,根本就沒有理會他。

手臂吃力地展開,她爬不動了,身子已經像裂開一樣,又像是被人用鉛壓住,隻得伸長手臂,竭力地伸開手指伸向血玲瓏,一點,還差一點,可是她怎麽也動不了了。

放棄嗎,然後死去?小妖精,那個低頭給她雕刻手鐲的漂亮男子,那個替她挨耳光和拳腳的小妖精。那個會生氣、會撒嬌、會哭泣的小妖精。

“啊。”她大吼一聲,好似在哭,帶著不甘,使出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終於抓住了它,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眼皮沉沉閉上,倒了下去,沾血的手指卻依舊緊緊地抓著血玲瓏,沒有鬆開。

那一瞬間,打算去提木蓮的燕子軒好似失魂一樣立在旁邊,雙眼驚詫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人。

他聽錯了?為何那是個女人的聲音?在她暈倒前的那一秒,那帶著哭腔的大吼,竟然讓他覺得熟悉。

失神片刻,燕子軒慌忙蹲下身子要去扯她的麵紗,天空卻突然狂風席卷,風聲嗚咽,血紅漫天。

隨即,傳來一個鬼魅、縹緲又帶著淩厲殺氣的聲音。

“我顏緋色的女人,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碰的!”

抬頭,宛若雪花一樣的紅色花瓣隨風而下,飄飄****,紛紛揚揚,美麗又詭異。片刻,一縷縷紅綢從天空掠過,隨即漫天而下,宛若紅蛇一樣穿梭,速度異常,還沒有讓燕子軒看清,一條紅綢便朝他襲來,卷起地上的人,飛向天空。

那一刻,他伸手一抓,扯住了那人的手腕,卻抓不穩她,她仍遙空而上,目光隻掃過她左手上那隻怪異的木鐲子。

血色的桃花瓣沒有一片落地,隻是在空中不停地旋轉、飄**,好似一個恐怖的儀式,循著剛才那聲音望去,燕子軒這才看清,萬千紅綢之上,立著一個紅衣男子。

一襲紅色,宛若烈焰,似血,似火,緋色萬千,靡麗旖旎,襯著飛揚的三千墨絲,竟然有一種讓人畏懼的不真實感。

燕子軒仰起頭看著紅綢上的那人,突然發現,好似月光早已失了光華,兀自黯然下來。或許是因為很遠,或許是因為他飛舞的墨發,燕子軒無法看清他的臉,可是,那迎麵撲來的死亡氣息和淩厲之氣,讓他不由得怔住了。

揚手,輕柔地摟住懷裏的人,他低眉,溫柔地瞧著她,白玉般的手指顫顫掠過她的麵容,他眼中竟是疼惜,忍不住用嗔怪的語氣罵道:“娘子,為夫來晚了一步,怎麽就弄成這樣了呢?”手輕輕地將那沾血的麵巾扯下,手心輕輕地覆蓋在她那疤痕交錯的臉上。

“你啊,真是不聽話。不就是要出口惡氣嗎?非弄得自己傷痕累累,你讓為夫怎麽辦?你若是告訴為夫,為夫就將那女人給你抓來。”說到這裏,他冷眼睨了一眼舒饒,隨即轉頭又溫柔地看向木蓮,“你想怎麽收拾她,就怎麽收拾她。”

舒饒聽到這一席話,又氣又怕。可她在宮中囂張跋扈多年,何時被人這般欺淩過,當下厲聲罵道:“你這個胡言亂語的瘋子。”話未落,一席紅綢宛若蟒蛇一樣朝她奔去,狠狠地扇在她臉上。

“本宮說話,哪容得上你插嘴?”說罷,他又看向木蓮,伸手要去給她把脈,竟發現她右手心緊緊地纂著,好像握著什麽東西。

“娘子,你手裏是什麽?”他試著掰開,卻動不了她一根指頭,便柔聲在她耳邊低聲哄道,“乖,讓為夫看看。”

似感受到有人在搶她的東西,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緊。

無奈,他隻得扣住她手腕的筋脈,逼迫她鬆開。

血染紅的手心裏,是一枚被血包裹的血玲瓏。

“明天,我送你一個禮物。”

耳邊回**起她臨走時的聲音。

禮物……他顫抖地念出這兩個字。

“娘子,這個就是你給為夫的禮物嗎?”緊緊地將她攬住,他不知該說些什麽,“為夫原本以為你這麽折騰,不過是因為你心裏麵憎恨她對你做的一切。卻不想,是為了這個血玲瓏。”

“為夫何德,得以此妻。”將她緊緊摟在懷裏,“若往日,我隻是因為那個千年的預言,而喜歡你。那這一刻,我顏緋色便是真心愛上了你。天地日月為證,顏緋色今日便將魂與命交予了你。”說完,眼底突然閃過一絲狠戾,看向舒饒。

燕子軒還沒有來得及推開舒饒,就已經聽到了她的慘叫,她脖子上多了一條宛如項鏈的血線。

“饒饒。”燕子軒忍痛攬住舒饒,眼中還是有掩飾不住的擔憂。

這個女人,之前他是如此相信她,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他都刻在心裏,甚至因為她痛恨另外一個人。可是,當舒景步入軒王府的時候,有些東西變了,在這一晚,變得更多。

“軒哥哥,疼。”她緊緊地抱著他。

“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他安慰道,抬頭看向紅衣人,“你是顏門門主——顏緋色?何以對一個女人下手?”

聽到質問,他才抬起頭,露出易容後的麵容,懶懶地看向地上的那個人,眼中充滿了不屑和藐視。

“不錯,竟知道本宮的名字。不過,何止一個女人,本宮現在隻要一聲令下,你們所有人都要葬身於此,甚至……”目光看向皇宮的方向,他嘴角一勾,“整個京城,隻要本宮願意,都可給你們翻轉過來。”

“可是,本宮現在不想殺你。你們這裏的幾個人,我娘子都不喜歡,所以,我要將你們留給她玩,直到她玩膩為止。”

“顏緋色,你可知你殺人太多,如今朝廷和江湖上都在討伐你。”

“哼,不過都是螻蟻。”他懶懶地說道,語氣毫不在乎,一拂紅袖,天空桃花再次綻開,隨即聚集消失,連帶那漫天飛舞的紅綢也隨之不見,天地之間,沒有留下一片桃花。

桃花落地,桃花索命。果然,今日無人死去,也沒有桃花落地。

抽了一口涼氣,腦子裏再度浮起他慵懶卻霸氣淩然的目光,燕子軒心頭一涼,望向皓月星空,長歎一息。

“軒哥哥,我好怕。”她拉住他,不肯離他半步。

軒哥哥?

他身子一僵,不著痕跡地推開她,問:“饒饒,你一直都叫我軒哥哥嗎?”

“怎麽了,軒哥哥?”她抬眸,疑惑。

“你可曾叫過我子軒?”

“軒哥哥,子軒哪有軒哥哥這般叫起來親密?”她妖嬈一笑,似乎忘記了脖子上的疼痛,伸手又要去挽住他,卻被他躲開。

親密?

他劍眉緊蹙,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子軒,子軒。那纏綿的一夜,那心身相貼的時刻,不才是最親密的嗎?

原來,她不曾叫過他子軒!那,那晚,在他耳邊親昵喚著他子軒的人是誰?

轉身不做停留,燕子軒快步離開。

那個黑衣人,是一個女人,還是顏緋色的妻子。

那舒景呢?

“嗯。”傷口在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裂開,鮮血再度溢出,會疼,甚至呼吸都在痛。

“軒哥哥。”

“不要過來。”他厲聲嗬斥道。

這是這些年來他第一次朝她發火:“舒景,今晚根本就沒有派人來刺殺你。”

舒饒脖子上的那條血痕已經讓綠兒用布包紮好了,她怔怔地望著一臉怒意、麵色蒼白的燕子軒,不敢相信他會對她發火。

“軒哥哥,你以前從來都不會對我發火的。”淚水湮沒了臉頰,弄花了妝容,她推開綠兒,上前質問道。

“因為你以前從未騙我。”

“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

“沒有?”他冷笑,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女人陌生了,“我都親眼看到了,還沒有?你說舒景派人來刺殺你,剛才那個人就是她派來的嗎?連本王一起殺?連她也一起殺?”

傷口處因為激動再次裂開,但是,那種滲入骨髓的疼痛,好似不是來自傷口,而是,傷口以下的心髒。

“軒哥哥,你變了。你喜歡她了,是嗎?”她咬著唇,苦笑道。

“饒貴妃,不止是本王變了,所有人都變了。至於你後麵的那個問題,本王無須回答你。”說罷,他一撩袍子,上了馬,對幾個護衛道,“你們就護送饒貴妃回宮。展青,隨本王回府。”

“你說,那女人真的死了嗎?”她笑問道,壓著聲音,不讓外麵的人聽到。

“就那個黑衣人說的,她應該是死了。”

“死了?”她冷冷一笑,有一絲失落和不甘,“就這樣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現在死了,對娘娘您更好啊。”

“何以見得?”

“看剛才的情景,那醫女所言屬實,王爺恐怕真的是喜歡了她。她這樣死了,娘娘您不是省心了嗎。”

她再度冷笑:“她這樣就死了,那我以前如此費心,豈不是都白費了!我想要的是,活活地折磨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