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勢不兩立
眼前閃過一絲銀光,泱未然身形微微一滯,隨即飛快側身,用力扣住路樂樂的手腕,然而那根銀色發針卻依舊飛撲而來。
“唔唔。”
床榻之上,同時發出兩聲低沉的悶哼。路樂樂的手腕被泱未然死死地扣住,臉色頓時變青,那力道,足以痛得讓她昏厥。而泱未然似乎臉色也不好看,盡管壓製住了路樂樂,他自己身子卻往後退一步,發白的臉上竟有些許汗珠,胸口處,還有細微的隱痛。
低頭一看,一支珍珠發針剛好插在他胸口的上方,淡藍色的袍子隱隱見血,剛才若不是他眼疾躲得快,這根針無疑是插在了他心髒處。
想到此處,泱未然扣住路樂樂的手瞬間掐住她的脖子,厲聲道:“你竟然敢下手傷本王!你知不知道剛才你那一針下去,會是什麽後果?”
“你會當場斃命。”她迎著他駭人的目光,冷靜地說道。
“你竟然知道?”他聲音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你竟然知道,還對本王如此下手?花葬禮!”
她是存心要他的命,那冰涼的眼神,那疾飛而下的銀針,幾乎沒有一絲猶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你先對我下手的。”她不是狡辯,她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抬眼看了看被漸漸抬下去的男侍,看著那流了一地的鮮血,再低頭看著自己胸膛的傷,泱未然嘴角勾起一絲苦笑,“花葬禮,本王不知,你竟然是這般決絕和狠心的人!你說你忘記了,那本王偏不讓你忘記!我會讓你將過去的一切,全都一一記起來!”
“羽見,開後院!”說著,他轉身朝羽見吩咐道。
“王爺,您消消氣。”羽見一聽開後院,眼中閃過一絲驚恐,憐惜地看了看路樂樂。
“本王再說一次,開後院!”
命令的聲音,有一種讓人根本就不敢反抗的霸氣,羽見起身,忙退出正院,而泱未然隨即拖著路樂樂跟了上去。
“放開,不要扯我的頭發。”頭皮疼痛,讓她覺得太陽穴都突突直跳,發根處宛若烈火焚燒,她慌亂地伸出手,想要再去抓那些發針,然而這個小伎倆,早已經落入他眼中。
沒有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他拖著她走過迂回的長廊,朝後院走去。一路上,守夜的家丁和路過的下人,都驚恐地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
脫漆的大門緩緩打開,腐朽得讓人作嘔的氣息迎麵撲來。明明是夏日,周遭的空氣卻冷得讓人毛骨悚然。感覺到泱未然的步子慢了下來,路樂樂極力地穩住身子,手緊緊地抓住裹著自己身子的衣衫,卻不料,腳下突然騰空,腰間被一隻手用力地拖著,他的另一隻手仍舊扯著她的頭發,往空中一扔。
“啊!”那刺骨的冰涼瞬間席卷著她,猶如細密的針尖刺進她的皮膚,在尖叫的那一刻,冰涼的水迅速灌入她口中,幾乎同時,她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雙手無助地在水中抓扯,赤腳踩著水,她極力地想冒出水麵,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然而那揪著她頭發的手卻壓著她,讓她困在冰涼的水下麵。
“花葬禮,告訴本王,你想起了什麽?”他跪在池子的邊上,將她提起來,露出水麵,質問道。
或許是因為動怒,幽白的月光下,他藍色的袍子竟然猩紅一片,那個穴位,本該不會溢血而出,卻不想,血沾染了整件袍子。
“沒……有!什麽都沒有想……起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聲音因為那刺骨的冰涼而斷斷續續。
就在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座黑漆漆的院落,除了這一汪冰涼刺骨的池子,其他地方皆是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還有什麽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黑暗裏響動。
“那繼續想!”他聲音一冷,將她再度摁在水中,“想不起來,你就永遠別想走出這個地方。”
空氣又一次被切斷,意識似乎也在模糊,那晃動的水中,她看到大片大片火在燃燒,有一個女子被綁在火堆上麵,絕美的臉上有一抹痛苦之色。然後是另外一個人,銀色的頭發,金色的眸子。
好熟悉,為何這個銀發金瞳的人,如此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
意識愈加渙散,就在她試圖放棄掙紮的時候,頭頂上的人再次將她擰了起來,門口的羽見慌張地跑了進去,俯身在泱未然耳邊說了什麽。
抓住這個空當,路樂樂慌忙攀住水池的邊緣,而泱未然也放開了她,臉色凝重。
羽見稟告完之後,泱未然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再次落在路樂樂臉上,竟發現她眼中雖然還餘有驚恐之色,不過,眉間的倔強卻絲毫沒有減少。
見此,泱未然心裏一陣懊惱,再看她渾身凍得輕微顫抖,便不由開口道:“怎樣,這寒冰池的味道如何?想上來嗎?”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心裏琢磨著,他還有下句。
果然,半晌之後,便聽得他又道:“今日你傷本王,還傷了本王的十個男侍。本王自然不能輕易放了你,但你若態度良好,向本王以及那些男侍道歉,本王可以考慮……”
“泱未然,”喘過氣來的路樂樂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泱未然,嘴角浮起一絲譏笑,“你是開玩笑嗎?是你傷了我,也是你的那些男侍惹我在先,我不過是以牙還牙,憑什麽要我道歉?”一想到那些人的手觸摸過她的皮膚,她心裏就陣陣反胃。
“意思就是,你不會道歉了?”
“嗬嗬,要我道歉,門都沒有。”人善被人欺,就這一日,她體會了好幾次。
要她向他求饒,更加沒得談。
“好。花葬禮,本王會讓你看到,和我作對的下場!羽見,將那些東西都放出來,免得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從水裏爬出來。”說罷,他拂袖揚長而去,到門口,還不忘深深地看了路樂樂一眼。
黑暗處,窸窸窣窣的聲音正向池邊靠近,路樂樂正要往上爬的動作猛地停滯。借著水麵反射出的光,看到的東西嚇得她手臂一軟,再度跌入池水中。
原來,那泱未然口中的東西,竟然是十幾條綠眼睛的蛇。它們吐著芯子扭動著身體盯著路樂樂,卻像是懼怕這池水,不敢靠近。
然而這水冰冷至極,如果不想被凍死,她必須爬上去!路樂樂,不要怕,她一邊哆嗦地試圖在頭發裏找到幾根殘留的發針,一邊心裏安慰自己。
“咦,她要做什麽?”忽然,天空傳來一個好奇的聲音。
聽著這個有些耳熟的聲音,路樂樂忙抬頭看去,見幽白的月光下,一隻白色的幻獸騰空而立,它的背上坐著一個手持玉笛的白袍銀發人,袍上的曼莎珠華荼靡綻放,迎風而舞的銀發下,那雙看著她的金色眸子仿若隔著萬水千山,空濛如霧卻又真摯執著。而他旁邊,還有一個藍發人,如蝙蝠的骨翼在不停地扇動,冷灰色的眸子也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而說話的,正是這個人吧。
這一瞬,心頭突然湧起什麽,一些模糊的記憶在腦中翻騰:行走的骷髏,詭異的歌聲,肆意的笑聲,還有那壓迫而來的吻。
“鬼姬。”握著發針的手猛地一顫,忘記了冰涼刺骨的池水,她脫口驚呼。
這一聲“鬼姬”,讓她自己還有天上的兩人都怔住了。
“殿下,她竟然能看到我們。”珈藍難以置信地看向鬼姬,發現鬼姬的眼底也閃過一絲驚訝。
他們身邊有抵禦月光的結界,常人根本就無法看到他們的身形,然而……
“她不僅看得到我們,還記起了我們。”眼瞼下那銀粉勾勒的月牙,詭異地閃了閃,鬼姬唇角笑意漸深,“連本宮都無法消除她的記憶,還真是個特別的女子啊。珈藍,你瞧,她此時看著我們的眼神,和那晚有什麽不一樣?”
珈藍托著下巴,想了想道:“那晚,她才看見我們的時候,眼睛裏充滿驚恐和無措,還有茫然。然而,現在眼底滿是敵對和警惕。嗯,像一頭要攻擊人的野獸。”
“不過一夜,她似乎整個人就變了。”
“殿下,這不正好嗎?她心中有怨,那我可乘機而入,與她做交換。”說罷,珈藍俯衝而下,飛快地扇動著翅膀,然後落在院落的牆上,笑嘻嘻地看著水裏凍得全身發紫的路樂樂,“娃娃,看來你記得我,是嗎?”
“你要做什麽?”路樂樂將幾根針從頭發裏抽出,警惕地問道。
“我來幫你,你是不是想上去,但是又怕那幾條蛇?如果我可以幫你殺了那幾條蛇,那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上去。”路樂樂冷冷地打斷珈藍,心裏當然知道這鳥人打什麽主意——放幹她路樂樂的鮮血,做成人偶娃娃!
她現在就像是菜板上的魚,是人是鬼都想宰割。
她看了一眼空中一直望著她笑的鬼姬,深吸一口氣,潛入水底將下麵黃色的石塊給掏了出來,然後放在岸邊。
這水冰涼刺骨,還有一種刺鼻的味道,就是因為下麵鋪著許多硫磺,所以那些蛇才不敢靠近。
“珈藍,隨本宮回去。”看到這裏,鬼姬頓時明白了什麽,眼底不由得浮起一絲讚歎,隨即招呼有些不甘的珈藍回去。
“珈藍,你信不信,那幾條蛇會死在她手下。”想著她倔強的眼神,鬼姬突然開口道。
“若這樣,那泱未然豈不瘋了?那可是他從南疆帶回來的寶貝。”
“泱未然為何要這般對她?”持著玉笛的手猛地用力,金瞳中閃過她被拖入水中的畫麵,“而且,你可有查清,這次泱未然突然從南疆趕回來,帶回來的軍隊為何突然藏匿了起來?”
“泱未然此時回來得是有些蹊蹺。按理說他本該三年後回來,然而現在匆匆趕回來,還帶著軍隊。但是據珈藍的消息,他這些年一直很安分,直到半年前,才突然有了動靜。”
“半年前?”鬼姬神色一凝,似在回憶,“半年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泱莫辰冊封花葬禮為貴妃,有大臣聯名抗議。”
“嗬,原來如此。”緊握著玉笛的手微微鬆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布置清雅的屋子裏,輕輕搖曳的蘇州窗幔,不時地掃過窗邊的琉璃燈。
小榻上放著一件染著血漬的藍色袍子,還有一枚放在盤子裏的發針,旁邊側臥的男子,臉色蒼白,青絲披下,搭在肩頭,剛好遮住裹著紗布的傷口。
“咳咳……”泱未然輕輕咳嗽了一聲,站在一旁的羽見慌忙呈上一塊白色的絲絹,卻見他擺擺手,藍色的眸子直望著那一枚發針出神。
“你是說輕歌去見了花清語?”
“是的。”
“那泱莫辰舍得將花葬禮送來,到底是什麽意思呢?羞辱我、討好我,還是讓她待在我身邊監視我,或許是,直接找機會殺了我?”那一枚針,真的可以一招取他性命啊。
“那些人如何了?”
羽見遲疑了一下道:“大夫說,剛才王妃那幾針,每一針,直入要害,分毫不差,已經沒有救了,以後都是廢人了。”
“什麽?”泱未然瞪大眼,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怎會這樣?全都如此嗎?”
“是的。全部是同一個穴位。”想到那一幕,羽見心裏就泛起陣陣寒意。
“她花葬禮何時竟有了這個本事?”打量著那支發針,泱未然眸色漸深,譏笑道,“不僅學會裝瘋裝失憶,連對付人的手段都如此殘忍狠毒,毫不手軟!”
“王爺,屬下看,小小姐……”還沒說完,注意到泱未然的臉因為這個“小小姐”而瞬間沉下來,羽見連忙改口,“王妃看起來像是真的失憶了,倒不像是裝的,不管是看莫管家還是看屬下,她的眼神都如初見時的陌生,倒不像是能裝出來的。”
“羽見是這麽認為的嗎?”泱未然淡淡一笑,抬手摸向心口,“但是,她對我出手之狠,羽見又是做何看法?”
羽見不知如何解釋,隻得慌忙轉移了話題,“王爺,屬下忘了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哦?”泱未然秀眉微挑,看向羽見,“本王已經好久沒有聽到好消息了。”
“若雲郡主從南疆趕來看您了,估計這兩日就到了。”
“若雲來了?!”果真,聽到這個名字,泱未然的臉上露出幾日來唯一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到時候帶人去接她。”
“嗯。”見他心情好些,羽見鬆一口氣,餘光卻有些焦急地看向後院方向,而那一瞥,剛好再度落入了泱未然的眼中。
“記住,不要讓那個女人出來!我不想讓若雲看到她。”
“可王爺,那後院陰氣太重,加上寒池如冰,王妃身子可能……”
“羽見,你還為她擔心嗎?”泱未然冷冷接話道,“你沒看到她如何傷那些人,如何傷本王的嗎?一個心如毒蠍的女人,自然有她該承受的下場!咳咳咳……”說完,泱未然側身躺在榻上,輕輕合上眼睛,“羽見,待會兒輕歌回來了,先暫且不用管她,本王倒要看看她和花葬禮會玩出什麽花樣。”
“是。王爺,時間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嗯。”泱未然長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想起什麽,抬起眸子看著正要退出去的羽見道:“本王那幾條青葉,今日可有喂食?”
“沒有、沒有,屬下這就去喂它們。”羽見趕緊答道。或許,可以趁喂青葉之際,看看花葬禮情況如何了。
“等等,本王也去。”他喊住羽見,起身披上衣服,先走了出去。
看著月光下那一道清瘦的背影,羽見先是一愣,然後慌忙跟上。雖說王爺極其喜愛那幾條青葉,然而,也不曾親自去喂食。
“羽見,快些開門。”走在前方的泱未然,突然焦急地喚了起來,語氣中甚至有一絲驚恐。
羽見慌忙跑去,剛到門口,不由得被後院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和硫磺味熏得後退一步。一想到將要看到的情景,他連開鎖的手都在顫抖。
“讓本王來!”泱未然突然大喝一聲,拔出羽見腰間的佩劍,砍斷鐵鎖,踢門衝了進去。
然而剛進了後院,泱未然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怔怔地看著那空無一物的寒池。
“小小姐、小小姐……”羽見忙奔向池子,腳下突然一滑,險些摔倒,忙點足穩住身子,往地上一看,當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清幽的月光下,硫磺色澤灰暗,卻被撚成粉末,均勻地撒在地麵上,幾乎鋪滿了整個落院。硫磺上麵橫躺著幾條青色的蛇,這些蛇嘴巴大張,露出尖銳的牙齒和猩紅的舌芯子,然而它們的身體卻是僵硬的、毫無聲息的。再走到門口,雖然也有幾條青葉如此躺在地麵上,但卻不見任何硫磺,不過它們的身前卻有一條裹著硫磺粉的蛇的殘骸,顯然,是那幾條蛇饑餓難耐,搶食了這條硫磺蛇,然後中毒不起。
而更遠處,也就是花壇的石階旁,匍匐著一個瘦小的人,墨色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露出的蒼白肌膚上布滿了點點血痕,甚為可怕。
泱未然扔下劍,一個箭步衝上去,蹲下身子,伸手要將地上的人扶起來,然而,他的手卻僵在了半空。
因為,有三根被磨得比針還細的發針,正抵在他脖子上,隻要稍微一動,針尖就會刺破血管。
“泱未然,你的後院不僅養了毒蛇,就連滄行草都種了!”路樂樂坐直身子,然後拉著泱未然緩緩站起來,針尖卻不離他脖子分毫。
“花葬禮,你……”
“不要動!”路樂樂厲聲嗬斥道,“我在針尖上塗了滄行草,這東西,沾上一點就可以取你的小命!”
“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路樂樂踮起腳尖,近距離地盯著泱未然,針尖也下意識地用了一分力,“我的針隻要刺破你的皮膚,滄行草就滲入你的血液,你即刻斃命。”
此時,這張臉,仍舊如孩童般純美,然而,那寶石黑的墨瞳裏,卻有他從未見過的冷意和敵意。
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有什麽不能做。
剛才,在厚重的大門關上的那一刻,那些蛇逼近她的時候,她內心的恐慌和害怕宛若翻騰的潮水一樣,幾乎將她覆滅。
忍著刺骨的冰涼感,忍著手心的疼痛感,她一點點地將硫磺碾碎,將針磨得更細,這一切,隻是源自於心底求生的本能。
辱至極,痛至深,活著,就是為了那口氣。
在來正王府之前,她還會因為疼痛和恐慌而哭泣,然而,經過這一夜,她發誓絕不再掉一滴淚。
“是你殺了本王的蛇?”
“前提是你要用你的蛇殺我。”路樂樂睨了泱未然一眼,然後拉著他朝門口走去。而此時,已經有一批侍衛守在了門口。
“你知不知道這些是什麽蛇?你知不知道本王為了養它們花了多少時間和心血?你竟敢對它們動手?”那些蛇,從大泱到南疆,再從南疆回大泱,數數有多少年?七年了!
“住嘴!你沒有資格說這個話。”讓泱未然更意外的是,路樂樂非但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意,反而毫不客氣地嗬斥他,“養這些蛇你花了心思,你就心疼了,它們是寶貝,那我呢?我就不是一條命,我憑什麽讓你任意踐踏,任你羞辱,任你宰割?!走,跟我走!”
“幾年不見,你伶牙俐齒了不少。既然針尖都放在了本王脖子上,到底要做什麽,你就說吧。”此時,他不再與她爭辯這個問題。在南疆七年的磨煉,他已經懂得如何對付這麽一個心狠手辣、心思縝密的女子,雖然還是感覺有些棘手。
“讓我走!至此,我們兩不相欠,沒有任何關係,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否則,我也不怕我們倆同歸於盡。”
“什麽?”泱未然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震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你竟然敢跟本王說這個話!兩不相欠,沒有任何關係?這個就是你花葬禮將毒針放在本王脖子上,提出的要求?”此時,他的聲音,明明有掩飾不住的憤怒,然而卻始終透著絲絲笑意,讓人捉摸不定。
“怎麽?你覺得這個條件不好嗎?”路樂樂道,“我現在是大泱萬人唾罵的最不要臉的女人,名聲可遺臭萬年,隻會給王爺你抹黑。沒有了我,你這後院幹淨很多,對王爺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更何況……”針尖幾近刺進他的皮膚,她仰起臉,眉眼一彎,墨色的瞳孔點點寒星,朱唇微微一勾,笑得妖嬈無比,“王爺你的命現在在我手裏。”
那一刻,泱未然目光一晃,心像是被什麽狠狠撞擊了一下,連呼吸也隨之一滯。然而皮膚上的疼痛以及胸口的傷又讓他猛然清醒,眼前這個有著純美臉蛋兒的女子,有一顆冷若冰霜的心。
瞳孔顏色逐漸加深,泱未然一眨不眨地瞧著貼著自己的女人,身子突然往下一壓,主動地靠近針尖,一字一頓道:“花葬禮,本王告訴你,想走,想和本王劃清界限,脫離關係,你這一輩子都休想,甚至於下輩子,本王都不會放了你!”
他的聲音,完全不像第一次聽到的那般清雅溫柔,此時帶著一種霸道的氣息,瞬間欺壓而來,與此同時,路樂樂感覺手腕猛地一沉,針尖突然動了一下。抬頭看去,她頓時嚇了一跳,待看清的時候,已經有妖嬈的鮮血從他如雪的脖頸上溢出,好似海底那色澤豔麗的紅珊瑚。
她根本沒有料到,泱未然會有如此動作,手不經意地抖了一下,而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娘娘!”
“輕歌。”本能地回頭,路樂樂果真看見輕歌跌跌撞撞地跑來。
“將輕歌攔住!”頭頂傳來一聲冷冽的怒吼,震得路樂樂心裏發顫,手中的針也隨即跌落,腳下頓時一空,她倒退兩步,險些摔倒。
手上的遲疑,眼中的慌亂,都一一落在了他的眼底。
漂亮的薄唇輕輕一揚,那是勝利的象征,然而眼底笑意淡無,他抬手拔掉那根刺入皮膚的銀針狠狠扔在地上,步步逼近她。
“怎麽?你剛才的那個氣勢呢?”
“泱未然,你不要過來。”她舉起手裏剩下的一根針,猛然意識到自己處於一個多麽不利的位置和境況。難道被他發現,她手上的針並沒有塗那滄行草,不過是嚇唬人的麻醉草?
看著她手裏的針,他不屑地挑了挑眉,“大夫說你針法精準,本王今晚也有所見識。然而,花葬禮,你以為憑你手上的幾根針,就能走出這正王府,走出本王的控製範圍?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話一落,他抬了抬下巴,旁邊早就準備好的侍衛頓時衝上去,縛住路樂樂的手,而泱未然也搶在她發針前,捏住了她的手腕。
“唔!”針應聲從她手指裏滑落,蒼白的臉上滲出痛苦的汗水,一時間,她的唇都在發抖。
手腕無力地垂下,像斷了的樹枝,僅被樹皮連接,搖搖欲墜。
是的,路樂樂抬起痛得發青的臉,怒視著泱未然。剛才,她手腕被他捏得活生生地脫臼了。
“沒有了手,你如何拿針行刺本王,如何傷我男侍,如何殺我毒蛇?”看到此時她的痛苦表情,他似乎極其滿意,“早知道會發生這些事,在先前就該毀了你的雙手。”說著,他又朝侍衛使了眼色。
侍衛當即會意,鬆開了路樂樂。沒有支點和氣力的路樂樂隻得像風中殘葉一樣跌落在地上。
挑起她的下巴,他來回打量著她倔強的臉道:“王妃,剛才你不是說要離開這個王府嗎?怎麽,現在不走了嗎?”
路樂樂咬著唇,早就疼得說不出話來。這脫臼之痛,就如拿刀剃掉骨頭上的肉一樣疼。
“你信不信,今日我敢斷你手,明日你若真走出這王府,本王就打斷你的腿。”他在她耳邊輕輕嗬氣道,聲音柔軟,如第一次相見似的,冰涼的手也放在她腳踝處,修長的手指一曲,就將她整個腳握住了。
“花葬禮,本王今日要讓你明白一件事,和我作對,你永遠不是對手。”
刺痛再度傳來,這一次,路樂樂終究沒有熬過去,伏地暈厥了過去。
輕歌跪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滿地的鮮血和毒蛇殘屍,以及暈倒在身前幾乎奄奄一息的女子。她不敢想象,不過一晚,竟然會發生這麽大的事情。
據說,王妃廢了王爺最鍾愛的十個男侍,殺了王爺從南疆帶回來並飼養多年的青葉,甚至,傷了王爺。
“娘娘。”輕歌低低喚了一聲,卻不見地上的女子有絲毫的反應。探手過去,摸到路樂樂懷裏的玉佩,輕歌歎了一口氣,“早知道會發生這些事,當日我就不該讓你將玉佩藏起來。或許,鬼姬認出了你,將你帶走,未必是壞事。”
輕微的動作扯得胸口的新傷發疼,這是花清語給她的懲罰,因為她辦事不力,沒讓鬼姬認出花葬禮。
心裏陣陣發寒,她猶記得離開時無意中聽到花清語的低笑,“鬼姬啊鬼姬,你苦等一千年,竟然錯過她。”雖然不明白她話中之意,然而琉璃光下花清語曾經美麗的臉,突然恐怖猙獰起來。
至於鬼姬,鬼姬……即便是想到這個名字,輕歌都會下意識地哆嗦一下,全身血液瞬間冰涼,握著玉佩的手竟然輕微地顫抖起來。
“輕歌。”地上的人突然醒了過來,虛弱地喚道。
“娘娘。”輕歌慌忙要去扶路樂樂。
路樂樂無力地搖搖頭道:“我手脫臼了,你先扶著我坐起來,不要碰到手了。”
輕歌應了一聲,伸手扶住路樂樂,又聽到她一聲驚呼道:“輕歌,我身上的是什麽?”
“王爺說,怕你再傷人,先將你鎖起來。”
“嗬嗬,怕我再傷人?用鏈子將我鎖起來嗎?”路樂樂看著手腳上粗大的鐵鏈,臉上露出一絲譏笑,隨即抬眸看向四周,竟然發現自己還在那座後院。
“我在這裏睡了多久了?”試著挪動身上的鏈子,路樂樂驚奇地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連坐著都是個問題。
“您睡了一天一夜了。”
“哦。”抬頭看著天邊的落日,的確是睡了這麽久了,“輕歌,你為何待在這裏?難道,泱未然那個渾蛋將你也關起來了?”
“沒……輕歌是過來給您送食物的。”
“輕歌,你能不能幫我找找銀針?越多越好。”路樂樂看了看自己身上沉重的鏈子,小聲地問道。
“娘娘,您要做什麽?”
“輕歌,我問你,如果我要離開這王府,你願意跟我走嗎?”
手裏的勺子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輕歌掩飾住心裏的歡喜,道:“娘娘,現在還不是時候。還有幾日是月圓之夜,那晚,我們一定能離開。王爺此時正在氣頭上,王府裏外嚴加看守著,而您也必須要將身子養好。”
是的,花清語說,這月的月圓之夜,將是預言中鬼姬遇到花葬禮的時候,若她還無法把花葬禮帶到鬼姬麵前,那她以前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而現在路樂樂竟然主動提出要離開,正合了輕歌的心意。
天色漸晚,西院處傳來陣陣悠揚的歌聲,好不愜意。那是泱未然的清風閣,據說那是他圈養男侍的地方。不過,輕歌說,今日那些男侍散了去,請了一些女歌伶,是因為今晚王府會來一位貴客。
傍晚,天邊紅霞宛若潑在畫布上的朱紅,妖豔而美麗。
一輛華貴的馬車從南邊緩緩駛來,在石階官道上投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正王府門口,站著一身著淡藍色袍子的人,青絲如瀑,麵容清美,雙瞳猶如倒映著藍天的湖水般幹淨清澈,而緊抿的唇也因為馬車裏出來的那個人,溫和地勾了起來。
“未然哥哥!”一聲愉悅的驚呼,泱未然還沒有開口,那人已經蹦到他身前,撒嬌地將他手臂摟住,委屈地指責道:“未然哥哥,你為何都不來接若雲?”
叫若雲的女子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梳著精致的雲螺發髻,一張鵝蛋臉,皮膚吹彈可破,雙眸翦水,瑤鼻紅唇,秀美可愛。
“我這不是來接你了嗎?”泱未然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寵溺。
“你這也叫接若雲嗎?你都是讓羽見來接我的。我才不要讓他來接我。”說著,若雲還朝羽見哼了一聲,然後將頭親昵地靠在泱未然的肩頭。
“我以為,我走一個月,你會長大一些,沒想到還是這麽沒大沒小。”泱未然無奈地搖搖頭,然而言語中卻沒有絲毫的責備之意。
“未然哥哥,這便是你的正王府嗎?氣派可真大。”若雲走進正王府,看著裏麵的布置,不由得睜大了眼,忙道:“這裏,可比南疆的別院都大好多啊,真漂亮。”
“嗯,你回南疆之前,讓羽見帶你看看這王府,順便逛逛這裏的冥山。”泱未然溫和地笑道。
不料,話音一落,若雲當即變了臉,緊咬著唇瞪著泱未然,幾乎要哭了出來。
“怎麽了?莫不是我又說了哪句話惹了你?”泱未然輕聲問道。
“我才剛來,你就想我走。怪不得你不來接我,原來你根本就不想我來,是嗎?”若雲站在原地,用力絞著手,似乎想將眼眶中的淚水逼回去,然而一開口,淚水就如珍珠般滾落。
“怎麽哭了?這麽大哭鼻子可不好。我哪裏有不歡迎你來的意思,總是胡思亂想。”泱未然走上前去,抬起修長的手輕柔地將若雲的淚水擦去。指尖在碰觸到那滾燙的淚水時,他的手微微一顫,腦子裏頓時閃過那一雙倔強的大眼睛——那個女人一直不曾哭過,即便疼得都要死去,她也緊咬著唇,甚至不哼一聲。
收手放在背後,心裏像堵了一口氣,他下意識地將手握成拳頭,指骨頓時變白。
“郡主,王爺見你來可高興了。這還是屬下看到他回大泱後第一次笑呢。”羽見慌忙上前打圓場。
“真的嗎?”聽羽見這麽一說,若雲當即破涕一笑,白皙的臉上泛起一抹酡紅,上前拉住泱未然冰涼的手道:“我才不要自己回南疆。這次我來就決定了,未然哥哥到哪裏,若雲就到哪裏。”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趕了這麽多天的路,先去休息吃點東西,我讓人準備你喜歡吃的甜點。”
“嗬,還是未然哥哥最疼我,知道我餓了。”若雲揚了揚下巴,拉住泱未然就朝正院跑去,卻聽到身後的人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未然哥哥。”若雲慌忙回頭,見泱未然本就過於蒼白的臉竟然此刻布滿了汗珠,“你是不是犯病了?”
“沒有。”他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擔心,“不過是有些受寒了。”
“受寒?”若雲黛眉一蹙,目光突然注意到泱未然脖子上的紗布,急問:“那你脖子是怎麽了?為何有血跡?怎麽受的傷?”說著,又落在他一直用手護住的胸膛,才驚覺為何一下馬車就看到泱未然臉色不太好,原以為是他初回大泱水土不服,原來是受了傷。
回頭看著一直不敢做聲的羽見,若雲臉色一沉,厲聲道:“羽見,你是怎麽回事?為何未然哥哥一回來就受傷了?”
“若雲,這不關羽見的事。”
“那是怎麽回事?”若雲眼角一酸,擔憂地問道。
“這兩日,王府出了些不省心的事,所以受了點小傷。”淡藍色的眸子望著後院的方向,他唇角的笑容漸漸凝注,清美的麵容在暮色下有些模糊,以至於,即便是站在他身前,若雲也無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是有人欺負你嗎?告訴若雲,我去收拾他!”
“好了,若雲,我說了沒事。難道你不相信未然哥哥嗎?”心裏越堵越慌,根本就不想談及這個問題,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到了正廳。
然而整個晚餐時間,他看起來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地落在門外,看著繁星布滿天幕。
“未然哥哥,你有心事嗎?”放下手裏的勺子,若雲望著泱未然。
噘起的嘴,明顯寫滿了對他的不滿。誰都知道,在南疆,即便是自己的親哥哥,都比不上未然疼她,然而這次回來,他有些變了。情竇初開的女子,如何能不發現。
“王爺……”門外衝進來一個人,滿頭大汗地跪在地上道,“籠子已經趕製出來了。”
“哦,好。”泱未然滿意地點了點頭。
“籠子?未然哥哥,你要籠子是來做什麽?”
“王府有一隻不聽話的寵物,得將她關起來,好好****。”說罷,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自己的成果。
月光下的後院,仆人已收拾幹淨。院子中間剛好放了一個金色的籠子,裏麵匍匐著一個紅衣女子,她纖細的雙手和**的雙足都被沉重的鏈子束縛住,盡管如此,她還是強忍著疼痛坐了起來,冷眼看著籠子外的一個年輕人。
“花葬禮,我這樣對你,你恨我嗎?”他幹脆坐在地上,靠著籠子看著裏麵的女子,清秀的臉上掛著一抹看似單純又無邪的笑容。
“何必這樣假惺惺地問我?你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了。”路樂樂輕蔑地睨了他一眼。
“本王就要你痛,就是要你恨,讓你痛恨得忘不了。”他笑道,語調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她想走,他就折她的翅、斷她的足,還把她當寵物一樣關起來,為的是什麽?為的就是她那日說的: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如果忘記了過去,那就烙下現在的記憶。
痛恨一個人,總比忘記一個人好。
看著泱未然“溫和”的笑容,路樂樂頓時明了他話中之意,不由得冷嘲道:“我是痛了,也恨了。但是,我仍舊會忘記!我憑什麽要記得這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活著不是單單為了活著,而是好好活著。所以,泱未然,有朝一日我若出了這個王府,我會將你忘得幹幹淨淨。你不配讓我記住。”
作為醫學係的學生,心理學也是一門必修課程。泱未然在身體上折磨她,那她可以做到的就是在心理上挫敗對方。
籠子裏的鐵鏈嘩啦作響,蔽體的衣服突然被他揪住,往前用力一拖,她整個人都撞在了冰涼的鐵籠子上,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兩人如此逼近對方,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細長的睫毛下,他藍眸中剛燃起的怒火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嘴角意味深長的笑容。
“泱未然,如果你今晚來是想看我哭的,那你可以回去了。淚水再不值錢,卻也不會為你而落。”臉貼在籠子上,她閉上眼冷冷地說道。
兩人隔得太近,她不想看他的臉。
“你如此斷定?”身邊的人淡淡地說道,語氣聽不出情緒的波動,“那我們等著瞧,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響之後,再度被關上,四周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便是那種原始的寂靜。
鬥下去嗎?輕歌說,月圓之夜一定會離開。
到時候,泱未然,你就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