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笛音傾心
時間一晃過了四年。
四年間,那隻靈鳥在清晨會準時進入月重宮的禁地,日落時分準時離開。
有時候,那隻鳥獨自帶著自己的主人離開,有時候則是馱兩個喬裝打扮的人,混出月重宮,混跡於南疆各個地方。
四年過去了。
很多人忘記了那個曾硬闖到公主殿下的祈福儀式上的傻子。
他進入月重宮之後,極少有人見過他的樣子,也不知道四年之後,他現在過得如何。
當然,更多人根本就不關心這個人,甚至,已經忘記了這個人。
彩色的西番蓮,開滿了整個山坡,放眼望去,天際一片絢麗。
花叢中,有一台方形的小桌子,一女子點足立在上方,水袖迎風招展,翩然起舞。
石桌子的下方靠著一少年,唇邊一隻翠綠的笛子傳出悠揚而輕快的曲調,和少女的舞步配合得天衣無縫。
“公主殿下……”
遠處突然傳來了莫菊焦急的聲音,頓時驚了跳舞的少女,腳下舞台甚小,她重心一歪,向下跌去。
身下傳來一聲悶哼,少女低頭看著被自己壓著的少年,臉上揚起一抹頑皮的笑。
少年笑顏綻開,琥珀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視著身上的女子,握著笛子的手卻輕輕地顫抖。
她柔順的頭發掃過他的麵頰,溫柔的,帶著某種讓人失神的芳香,她的身子因為剛才的跳舞有些熱,且異常柔軟。
“樂兒……”他的臉突然一紅。
“噓!”神樂將手指放在他唇邊,“嬤嬤過來了,若是被她發現,非得宰了你不可,這兒可沒有躲的。”
他慌忙噤聲,唇卻不敢動,任由她的手指放在他柔軟的薄唇上。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隻要看到她,他的心跳就會異樣加快,甚至聽到她的聲音,都會覺得莫名的慌亂,以至於好幾次在駕馭靈鳥時,都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從高空中摔了下來。
現在,他覺得心都快要蹦出胸膛,緋紅的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身子也慢慢開始變得僵硬,還有些口幹舌燥。
“殿下,您又躲哪兒了?”莫菊找了一番,沒有看到人影,隻得帶著一群人匆匆離開。
“小夜,你的臉怎麽了?”待她們走後,神樂忙從他身上爬起來,發現他的臉漲紅得猶如絢麗綻開的紅色西番蓮,“你臉上盡是汗水,祭司讓你練的傀儡術是不是會讓你身體不適?”她的聲音有一絲焦慮。
“沒有。”他垂下頭,不敢直視她,密長的睫毛在臉上透出兩道魅惑的陰影,“傀儡術會讓我的眼睛恢複光明。”
“你騙我?”神樂不信,勾起他的下巴,以居高臨下的姿勢打量著他,“你這段時間老是怪怪的,而且……你看,你看,就是這個眼神,你竟然在閃躲。”這家夥最近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沒有,哎呀…”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忙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在神樂麵前,“樂兒,你看……壞了。”
神樂低頭一看,他的手心裏竟然捧著一朵黑白相間的西番蓮,嬌豔的花瓣,黑與白兩種顏色交錯,讓這朵西番蓮看起來格外妖冶。
可卻被她壓扁了!
她記得她曾無意對他說過,這世間有一種黑白色的西番蓮,那是一種極致的美。
看著他手心裏的這朵花,她心裏有一種莫名的酸澀,他的眼睛雖然在逐漸恢複,但是……要辨認顏色仍舊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樂兒,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似乎感受到了她心底的悲傷,他連忙站起來,招來了靈鳥,抱著她飛快地離開了此處。
“小夜,快停下,這裏不能去。”神樂聲音有了一絲驚慌,看著眼前暗色的河流,她自然知道這是月重宮最深處的暗流——黑暗之河,同聖湖相連,通向地域。
傳言,這裏常常有地域的惡魔出沒。
“別怕,有我在。”他使用了結界,讓靈鳥飛得更快,穿過密林,來到了黑暗之河的對麵。
“天!”看到眼前的情景,神樂驚得捂住了嘴。那河灘之上,竟然到處都開滿了黑白相間的西番蓮,詭異而妖豔。
“這其實不是西番蓮,這是白骨之花,隻是,因為生長在黑暗之河,怨念太深,無法開出象征永恒的純白色的白骨之花。”他輕聲說道,語氣中有一種專注和認真。
“真漂亮。”神樂走近花叢,不由得感歎,回頭,那少年正望著她微笑,墨色的青絲,雪白的衣衫,琥珀色的眼瞳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這花幻化出來的人兒。
“小夜,其實飛天舞我已經練成了,今日,我便將第一式跳給你看吧。”說著,她宛若清風一樣躍上了空中,最後輕輕地立在一朵花上。
不遠處的黑色林子裏,慢慢走出一個身影,一雙清澈的瞳好奇地打量著他領域裏的兩位不速之客。
鵝黃色紗衣的女子像蝴蝶一樣,身子輕盈地在花朵上翩然起舞,她眉目含笑,金色的眼瞳流光溢彩,每一次旋轉,她的眼神都沒有離開身邊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亦是專注地看著,眼中有一種癡迷,嘴角的笑容有些讓人嫉妒。
“討厭的家夥啊。”君上皺了皺眉頭,不再看那少年,目光則是落在跳舞的少女身上,“若是將她捉回去,做成人偶舞姬應該不錯的。”
君上手裏的軟劍化成了一束白光,奔向那少女,然後將軟劍緊緊地纏住了她的腰身。
“啊!”少女驚呼,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而身邊的白衣少年的眉頓時一蹙,琉璃色的眼瞳驟起可怕的殺意。
少女的身子剛剛被卷向半空,那少年手中竟然同時飛出無數條銀絲,一些纏住少女,另一些則宛若淩厲的劍一樣切斷了他的劍氣。
與此同時,那少年點足而起,飛身接住少女,然後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
“樂兒!”他焦急地看著懷裏的女子,眼裏掠過一絲驚慌。
“小夜,我沒事。”女子小聲安慰道,隨即抬頭看向這邊。
君上走出來,對上那女子的眼瞳,不由得一聲驚歎,笑嘻嘻道:“雖然是帶著麵紗,但是本尊相信,姑娘一定比我想象得還美貌,你的眼睛是我見過的眼睛中最美的。”
姬魅夜一聽,整個臉當即浮上了一層寒霜,身子微微一側,將神樂摟得更緊,並用身體擋住君上,不讓他看到神樂。
“你是何人?”
“嘻嘻……”君上的酒瞳泛著笑意,又上前一步,歪著頭看著一臉憤怒的神樂道:“我還想問你們怎麽到了我的地盤呢。不過,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我瞧你跳舞跳得極好,要不隨了我……”
啪!沒等君上話說完,那滿帶殺氣的銀絲呼嘯而來,驚得他連連後退。
“就你也配?”隨著那一聲冷喝,君上感覺到臉上有一種火辣辣的疼,遽爾才注意到那緊緊抱著少女的黑發少年。
“討厭的家夥,你竟然敢對本尊動手!”君上拔出軟劍,指向姬魅夜,“你算什麽?你是她什麽人?或者她是你什麽人?”真是笑話,他還第一次遇到有人敢阻撓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姬魅夜秀眉一擰,更加抱緊了神樂大聲道:“她是我的。”那話中帶著點孩子氣,卻又有強烈的占有欲。
“哈哈哈!你的?”君上大笑,俊美的臉上浮出一絲殺氣,“不管是不是你的,現在本尊看上了,那就是本尊的。”說罷,手裏的劍帶著紅光破空而出,刺向了姬魅夜。
這個家夥真不是一般的討厭,特別是這個黑發少年和那個女子對視而笑的畫麵,讓他覺得刺眼。
姬魅夜身子隻是微微一側,隨即一個旋轉,輕巧地躲開君上的進攻。
“你是不出手,還是不敢出手?”君上有些不悅,不過一個動作他已經知道這家夥身手不凡,難得遇到一個對手可以切磋一番,順便搶了他的人也不錯。
“哼!”姬魅夜不屑地哼了一聲,低頭瞧著神樂。他不出手是因為怕兩人動起手來傷著了神樂。
“小夜,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無須和他糾纏。”神樂扯了扯他的衣襟,看向君上,發現對方正用貪婪和不懷好意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嗯。”姬魅夜乖乖地點頭,抱著她上了靈鳥的後背,飛馳離開。
“想走!?”看到兩人就這樣離開,君上眼底怒意蔓延,展開雙臂,手裏的劍突然化成了如網子般密集的殺氣卷向兩人。
也在同時,他注意到那金色眼瞳女子突然回過頭來,手裏有什麽東西逐漸變大。待他看清的時候,已見她手裏多了一把無箭的弓,而弦已經被拉開。
滿月弓?!
君上一驚,忙收了手,剛好看到女子眼裏湧起的一抹警告之色。
黑暗之河恢複了平靜,兩個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君上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還看到那少女在白骨之花上翩然起舞的情景。
真是有意思!金色眼瞳的女子,手裏還有滿月弓。他心裏對這個獵物更加感興趣了,當然,他也不會放過那壞了自己好事的小子。
剛下了靈鳥,他急急忙忙地將她抱下來,低著頭忙將她檢查了一番,隨後將她的外套脫去。
“怎麽了?”她有些疑惑。
“那人碰了你的衣服,把它燒掉。”他一邊說,一邊繼續脫她的外衣。
“這個……”
“我討厭其他人碰你。”
聽到他孩子氣的口氣,她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碰了我的衣服,你就要燒我的衣服,如果他碰了我的手呢,難道你要砍了我的手?”
“不!”他停下了動作,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認真道:“我會殺了那個人。”
心猛地停止了跳動,她迎上他琉璃色的眸子,在那眼裏看到一種她未曾見過的東西,溫柔的、寵溺的、霸道的,還有自己的影子。
麵紗下的麵頰緋紅滾燙,明知道他看不清,她竟然有些心虛,不敢和他對視。
甚至覺得剛才他對那個怪人說“她是我的”,那種宣誓般的霸道讓她莫名地開心。
“殿下啊,公主殿下。”外麵又傳來了莫菊焦急的聲音,讓兩人頓時一驚,猶如觸電一樣放開了對方的手。
他瞧了瞧她,俯身在她耳邊柔聲道:“晚上我來找你。”說完漲紅著臉飛快地躲到大樹後麵。
“殿下,你去哪裏了?莫菊找了你好久,現在笙瀾世子已經在殿堂等了你好久了。”
“啊?!”
啪!莫菊剛說完,樹後傳來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莫菊一驚,忙探頭向那聲音來源處看去,卻一把被神樂拉住,“莫菊,趕緊走吧。”
“公主殿下,剛才您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沒有,莫菊,你聽錯了。”神樂笑了笑,擋在了莫菊前麵,“我們趕緊走吧,讓笙瀾世子等久了可不好。”說罷,她自己先走了。
莫菊正要探個究竟,一聽她這麽說,趕緊跟上,“哎呀,公主殿下,您要不要換一身衣服?哎呀,公主殿下,您的發髻亂了……”
莫菊在身後嘰嘰喳喳喊道:“這樣去見笙瀾世子,會有失皇家顏麵的。”
神樂才沒有理她,隻是回頭看了看姬魅夜藏著的地方,免得他被發現。
姬魅夜凝望著那漸漸消失的影子,這麽多年了,她的背影依舊是那樣的模糊,他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麵容,帶她出去玩的時候還時常迷路,可是,那個明黃色的影子就是那樣的熟悉,猶如刻在了他的腦子裏。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不曾有過的哀傷和自卑,他自然聽說過笙瀾殿下,那個每日都會進月重宮,到大殿來陪同神樂學習的世子。
據說他容貌清美不沾煙塵,而且睿智豁達,學識淵博。
睫毛輕輕垂下,細碎的影子映在他左眼下的那一枚金粉勾勒出的月牙上,藍色的淚痣被遮住了,然而卻遮不住他緊咬著唇時,臉上的那種悲傷。
他此刻聽到笙瀾兩個字,多麽希望那個人是自己,也希望自己有一雙完好的眼睛。
悠長的回廊,腳步聲在白玉石階上發出輕輕的顫音,前方的殿堂,是她每日學習的地方。
學習古今文集之類,這裏有專門的學堂。熙氏一族的世子幾乎隔日就來,幾人學習的時候,笙瀾世子常常坐在她旁邊,順便幫她講解。
在月重宮裏麵,隻要是因學習而來,每個人的身份時常被忽視,所以堂內還有其他的學生,比如,侍月女神的繼承人清語和汮兮。
“公主殿下。”清語站在拐彎處,看到急匆匆趕來的神樂,臉上有一絲詫異。
清語性格不似她妹妹那樣活潑,極少說話,幾人一同上課的時候,她也是坐在最角落處,極為安靜。至於汮兮則和神樂親近,她天資聰明,特別擅長音律,一曲《雪千尋》更是讓神樂讚歎不已。
母後雖然不待見白氏一族,白王爺也極其囂張,但二人卻因為言語過失,將兩個女兒連累,害其姐妹被迫進入月重宮,作為侍月女神的繼承人。
對兩個妙齡女子來說,侍月女神雖然有極高的榮譽,然而卻終身不能嫁人,並且一生不能離開月重宮,直到生命終結。
因此,神樂多多少少對她們姐妹有些同情。
“清語,怎麽了?”極少看到清語臉上有這般詫異神色,神樂不由得停了下來。
“上次殿下說要看《十二樂譜》,汮兮今日剛好在書堂找到,以為殿下您今日不來殿堂,便給您送了過去。”
“這樣?”神樂也吃了一驚,“那我這就讓莫菊回去尋她。”
“不用了殿下,我去找她吧,今日祭司大人不能前來授課。”清語淡淡說道,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祭司大人不來授課,這意味著,學生們可以翹課。
然而,她不同,她的每次逃課的事必然會傳入母後的耳朵裏,更何況這次笙瀾世子來了。
跨進大殿,古樸的書香味迎麵撲來,白色的帷幔在窗欞旁浮動,一個縹緲的身影椅靠在那裏。
白玉簪子挽著青絲,他穿著白色的袍子,腰間一塊碧玉,與他水藍色的眼眸相輝映,緊抿的薄唇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格外專注,帷幔拂過,卻在他身前停下,似怕驚擾了他的靜美。
她站在原地,思考著要不要上前,卻猛地注意到對方抬起了眼睛看向自己。
四目相對,他眸子中漾開一絲溫和的笑容,“公主殿下。”笙瀾收好書,略微行禮。
“笙瀾哥哥,讓您久等了。”神樂走上前。三族中,熙然一族千年來一直忠心於皇室,特別是近幾年,笙瀾也常常進入皇宮,雖然身份有別,但因為私下交好,他待她如妹妹,所以兩人亦兄妹相稱。
注意到他手上的書,她臉上露出一絲驚喜,“這是《國策》?”
“噓!”笙瀾忙提醒她小聲。
《國策》乃兵書,是禁止帶入月重宮的,而且神樂身為公主,在四年前,母後已經禁止她接觸兵書,更多的讓她學習禮數,還有飛天舞。
所以,每次笙瀾都會偷偷給她帶上幾本這類的書,給她講解一番。
從笙瀾手裏接過書,看到他正看到“移花接木”一頁,上麵還有一行行雋秀字跡,那是笙瀾的字。
“‘移花接木’可與‘空城計’並用……”
神樂想了想,拿起筆在他的字旁寫道:“若與‘無中生有’、‘瞞天過海’同用,效果也佳。”
看到那一行字,笙瀾眼裏掠過一絲讚歎之色,“果真是妙計。”
“當然。”她仰起臉笑了起來,麵紗貼著臉頰,勾勒出柔美的輪廓。
“哦,笙瀾哥哥,最近邊關有何消息?”喜歡和笙瀾在一起的另外一個原因不僅僅是雙方都愛談軍事,更多的是他會給她帶來許多關於邊疆戰士的消息。
南疆這片神秘的土地,幾千年來一直被外人窺視。作為皇室成員,享受著子民的進貢和膜拜,掌握著兵權,其責任就是保衛這片神賜予的土地,還有南疆子民的安全。
“目前得了消息,南域那邊正暗自調集兵力,聚集在溪水河一帶。”笙瀾歎了一口氣,“看來,南域終於是沉不住氣了。據說現在南域的君王相當嗜戰,這一戰恐怕難免。”
心裏微微一驚,神樂明白了什麽。
如果戰爭真的爆發,其實最不利的恐怕是南疆吧。
更何況月重宮的勢力在暗自強大,這一次他們進入月重宮已經可以看出其實力。皇室雖然有兵權,但是手上隻有五成兵力,其餘的五成則分散在三族手上。
千餘年來,南疆內部沒有發生任何戰爭,與嗜血好戰、經驗豐富的南域對比來說,雙方交戰,南疆必定吃虧。
最重要的是,如果戰爭爆發,三族都不支持,那皇室就會陷入孤身作戰的困境。
注意到她眼中的焦慮,笙瀾不再談此問題,“殿下,不用多久便是新月,十五年一次的祭祀即將舉行,您準備得怎麽樣?”
“你是說飛天舞嗎?”神樂看著他,“飛天舞已經學成,這些日子正在加緊苦練。”她自然知道,飛天舞對皇室的新任繼承人來說多重要。
在那日,她要摘下麵紗,登上高台,以一曲飛天舞在新月之日誠邀月神。
據說,每一代的公主都能在那日邀出月亮,甚至有公主邀出了半月。那代表了至高無上的力量,也代表了至高的榮譽。
而她……心思全無,如果南域偏在這個時候來襲,她一旦不能邀出月亮,對戰士和皇室的打擊有多大,她心裏自然明白。
懊惱地垂下頭,她歎了一口氣。
身邊的他,輕輕抬起手,安撫地拍著她的肩,“神樂,相信你自己。”
遠處,有一雙琉璃色的眼眸怔怔地看著這裏,那握著碧綠笛子的手指關節已經泛白,半晌,他咬了咬唇,轉身離開。
汮兮手裏捧著書,看著那巍然的禁地,深吸了一口氣,才敢走了進去。
這裏以前是無人進入的,後來公主殿下要了這個地方作為寢宮,倒也開禁了,不過,她也極少來這裏,前幾次來都是為了送書。
因為這裏是公主的地方,來的人很少,所以,宮女們已經認識她,稍微打了聲招呼,她便走了進去。
穿過長廊,門口的宮女說公主殿下在後麵的山坡上習舞,說不定能在那裏看到她。
走了好一會兒,穿過一片花園和小林子,汮兮步子微微一滯,已經聞到了淡淡的芳香,加快了步子,穿過最後一個石階時,她整個人都呆立在了原地。
頭頂是飛流直下的瀑布,腳下是綠油油的青草地,而前方則是向前蔓延的姹紫嫣紅的西番蓮,更讓人驚奇的是那天空的盡頭,能看到染著金光邊的雲彩,似乎將這片土地托上了天空。
臉上露出了羨慕之色,她從來不知道月重宮竟然有如此美如仙境的地方。
潭邊的小樹上突然傳來一曲悠揚淒美的笛聲,這笛聲更像是一曲魔音,吸引著汮兮走了過去。
那樹枝上竟然斜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白色的長衫,邊角繡著淡色的花紋,長衫在空中隨風翻卷,猶如綻開的西番蓮。青絲垂落,沾著風中飄舞的花絮,如夢如仙,卻又妖嬈旖旎。
目光落在那人臉上時,汮兮的心瞬間停止了跳動,甚至,她覺得身後的整片花海亦在那一刻瞬間枯萎。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肌膚如雪?如冰?
雪的白皙,冰的晶瑩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紅唇如凝脂?
晨光裏的玫瑰綻放的瞬間也不及他的薄唇那般妖嬈嬌嫩。
眼眸若星?他合著眼睛,但是她相信恐怕那滿天星辰都不及他慵懶看過來的那一眼明亮、魅惑、勾人。
時間就在那一刻靜止了,汮兮呆滯地看著那個人,忘記了呼吸。
那人周身的氣質,讓她以為這裏真的是仙境,因為隻有仙境才會有這樣的妖精。
笛聲突然停止,樹上的人似乎真的受了驚擾,緩緩地睜開眼眸,朝她看來。
那一眼,那淡淡的一眼,已經讓她覺得自己跌入了一個不可自拔的深淵。
“樂兒?”模糊的影子,是淡白色的,嬌小但是有些陌生,“你不是樂兒,你是誰?”
他聲音突然染上了淩厲,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折射出殺氣!
“我……”汮兮剛要開口,卻覺得腰身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纏住,正要回頭,卻已經被一個人拉入懷中。
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酒瞳色帶著猥瑣眼光的眸子。
“嘖嘖,又是一個大美女啊。”君上抬起汮兮的下顎,放肆地打量了起來,“本尊也可以收了你。喂,小子,你豔福倒是不淺啊!”說著,君上挑釁地看向姬魅夜。
此時,汮兮才知道自己的處境,心裏又急又怕,忙向姬魅夜開口,“救命啊……”
然而,樹上的那個男子隻是懶懶地哼了一聲,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重新躺在樹上,低頭把玩著手裏的笛子。
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聯。
心慢慢地涼了起來,汮兮淒然地看向姬魅夜,淚水從眼眶中流出,心道: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他的眼神那樣冷漠,那樣慵懶,甚至在看到她被抓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或許是心裏的貪婪,她多麽希望此時這個男子能抬眸看她一眼,哪怕是剛才那樣冷淡帶著殺意的一眼。
君上挑眉,疑惑地看向姬魅夜,又低頭看向懷裏的女子,“難道你不在乎這個女子?”
姬魅夜沒有說話,反而頭往後麵一仰,自顧自地睡了起來,發絲從耳邊垂下,在落花中飛舞。
君上心裏突然惱怒,手上一用力,猛地掐住了汮兮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你信不信,本尊就在這裏殺了她?”
這小子的表情,真是太討厭了。
姬魅夜眉頭皺了皺,翻身麵朝裏麵,揮袖不耐煩道:“真是吵死了!要殺人滾出去殺,別髒了我樂兒的院子。”樂兒說了,懶得和這個人糾纏。
樂兒?
汮兮和君上同時一驚,愣了片刻。
嘴角笑容慢慢勾起,君上想起了上午那個黃衣少女名字就叫樂兒,據說,那可是南疆皇室唯一的公主——神樂,那個十一歲便能拉開滿月弓,有著一雙金色眼瞳的女子,
“你的樂兒是吧?”君上並沒有放開汮兮,反倒是更加用力,“可是,本尊剛剛可是看見了你家的樂兒在殿堂和另外一個男子在一起哦。”那個地方結界太重,且遠離了黑暗之河,君上無法靠近,隻得回來,最後在這裏找到了姬魅夜。
那樹上的人身子僵了僵,兩人隔得很遠,君上感覺到他瞬間而發的殺氣。
看來,剛才自己訴說的那一幕,是他的弱點。
“而且,你還說人家是你的。嘖嘖……本尊看就不是。那男子長得氣質清美,與她有說有笑,本尊看……人家兩人才是情投意合。”
“啊!”沒等身後的人說完,汮兮看見樹上的人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無數條銀色的絲線夾著淩厲的殺氣飛來,似乎下一秒就要穿透她的整個身體。
那琥珀色的雙眼,此時溢滿了殺氣,那冰肌上早已浮上了一層駭然的寒霜,此時的他,站立在樹的頂端,青絲飛揚,白衣翻卷,猶如從地獄走來的死者。
“終於出手了!”看著那逼近身體的銀絲,君上心裏早有了準備,抱著汮兮飛快點足後退,並沒有放開她。
至少,這個女子如此貌美,留著也不錯,不留著,也還有資格幫他擋住那些銀絲。
姬魅夜抿唇,手指突然張開,那些銀絲瞬間形成密集的網,將君上包圍住。
君上也不敢分心,在上午交手的時候已經猜出了對方的實力,隻是此時,看著那密集網,他的後背還是微微發涼,有冷汗溢出。
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動作在那密集的網的包圍中突然緩慢了下來,甚至手腳不能靈活運用。
君上在高空中,攬著汮兮,他覺得自己在下墜。
不但如此,他持劍的手開始麻痹,抬頭看向姬魅夜,發現對方已經舉起了右手,而自己,則隨著他的動作也將右手舉了起來。
似乎,自己被對方控製了。
“傀儡術!”君上大驚,心道終於還是疏忽了,如果他再不想辦法,今天定然要死在對方的手下,他腦子靈光一閃,衝姬魅夜身後大喊:“神樂!”
果然,姬魅夜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手突然抖了一下,飛快收回了殺氣,朝自己身後尋去。
“樂兒,你在哪裏?”前方是大片的紅色,大片的金色,他一時間難以看清心裏想著的那個人,“樂兒,你在哪裏?不要過來。”
“你的眼睛看不到?”君上心裏大喜,“你竟然是一個瞎子,哈哈……”手裏的劍甩出一連串的劍花,瞬間切開了那些銀絲的包圍,並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變幻出幾個影子幹擾對方的聽覺。
“喂,瞎子,你的樂兒在這裏!”注意到他的慌亂,君上將汮兮用力一拋,扔向了姬魅夜。
“樂兒!”姬魅夜頓時失去了方寸,忙飛身而上,不顧危險接住了汮兮,將她抱在懷裏。
他散發著清香的發絲拂過汮兮的麵頰,她被嚇得蒼白的臉,頓時多了一抹暈紅,手也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服。
“樂兒?”姬魅夜忙低頭看著懷裏模糊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瞳帶著擔憂,連那聲音都瞬間柔和了起來。
“喂!你不僅是瞎子,本尊看你還是傻子!”詭計得逞,君上得意地笑了起來,手裏的劍氣勢淩厲地朝姬魅夜殺來。
“小夜,往後退!”就在自己的劍要穿透對方的身體時,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而姬魅夜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樣,聽到那個聲音後果真連連後退。
一道金色的光破空而出,將君上的劍氣和殺氣當即斬斷。
強大的靈力猶如炸開的火焰,君上已經來不得後退,胸口重重地受了一擊,摔倒在地上。
一口鮮血從身體裏噴出,他俊美的臉上頓時因為疼痛而微微泛青。
吃力地站了起來,君上回頭,看見一個明黃色衣服的少女站在石階處,左手持弓,右手還保持著放箭的姿勢。
那雙金色的眼瞳中射出可怕的殺氣!
“又是你?”看清襲擊姬魅夜的對象是上午的那個人,神樂顯得十分不悅,又扣弦對準了君上。
“神樂,本尊可是專門為了找你而來。”君上受了傷,臉上還是一副猥瑣的笑容。
“那本宮在這裏先謝了你。但是,這裏是本宮的私人禁地,擅自闖入者定不饒恕,更何況……”看了一眼遠處還沒有緩過神來的姬魅夜,她心裏微微一疼,“現在請你馬上離開,不然,本宮手裏的箭足以讓你灰飛湮滅。”
“本尊可真是喜歡你這個脾氣。”君上見神樂發火,依舊嬉笑著,但是口氣不敢太過分,也清楚地看到她手裏的弓,知道這少女惹不得。“來日方長,說不定明日本尊就去你們皇宮,向你母後提親去。”
“還不走?!”神樂厲聲嗬斥,作勢要發箭。
君上一看,立刻飛身消失不見,當然,他還會回來的。
“小夜。”見他走了,神樂這才鬆了一口氣。
姬魅夜猶如受到了雷擊,慌忙一把將汮兮推開,惱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後飛快地跑向神樂,伸手就要抱她。
“咳咳……”神樂避開了一步,眼睛瞟了瞟默默站在旁邊的汮兮。
“樂兒。”姬魅夜自然看不懂神樂臉上的神色,以為她是生氣了,便軟著聲音喚著她的名字,一雙眼睛巴巴地盯著她。
“你先下去,我待會兒來找你。”神樂小聲說道。
姬魅夜滿腹委屈,轉身走向林子後麵,到了台階處也不忘回頭看向神樂,才依依不舍地消失在林子裏麵。
“公主殿下,剛才……”汮兮忙將書撿了起來,臉色慘白。
樂兒……剛才那個人的所有動作汮兮都看到了眼裏,他對公主殿下的喜愛、依賴、還有看到她就迫不及待想要抱住她的急迫,還有眼底那掩飾不住的愛意。
手指悄然握緊,環視著這周圍的美景,再看看眼前這個帶著麵紗的公主殿下,汮兮心裏突然湧起一絲不甘。
為什麽?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屬於這個女子的。
公主的血統尊貴,又是飛天舞的繼承人,剛才那個亦仙亦妖的男子的心屬於她,就連這片聖地也是屬於她的。
“汮兮,你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看到她低著頭,神樂不禁問道。
“剛才那個紅發人……”汮兮的聲線一直很好,溫柔婉轉,唱起歌來一直都非常好聽,而且她生性開朗,在月重宮這個地方,神樂認識的同齡女子中和她關係算是最為親密的了。
“你不要理那個人,他隻是一個瘋子而已。聽你姐姐說,你送書來了?”
“嗯!上次笙瀾殿下說你要這本書,今日剛好我找到了,便給你送了過來。”汮兮笑了笑,她膚色很白,笑起來猶如純白的玫瑰,雖然是雙生子,但在容貌上,她還是勝了她姐姐一籌。
這個一直被稱為南疆最美的花的少女,要將自己美好的一生葬送在月重宮,想到此,神樂微微歎了一口氣。
“謝謝你。”神樂拿在手裏,朝她笑了笑。
“那個……公主殿下,汮兮有一個問題,可否問公主?”
“你但說無妨。”
“剛才救了我的那位公子,好像有些麵熟?”
神樂深思了片刻,笑道:“那是姬王爺的小世子——姬魅夜。”既然汮兮已經看見,如果再隱瞞,難免會被人揣測,而且這麽多年來,其實她也想小夜多認識一些人,而非孤僻地將自己藏起來。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想他每次來都躲躲藏藏。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神樂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急迫感,她希望她和小夜之間被他人認同。
“姬魅夜?”汮兮大驚,“您是說白族王爺最小的兒子嗎?那個……”
汮兮顯然不相信,傳言中,姬魅夜是一個傻子,而且奇醜無比,剛才那個人雖然神誌有些不正常,但是,那張臉宛若天人,美得不似在人間。
“嗯。”
“可是……”
“可是什麽?”捕捉到了汮兮眼裏的疑惑,神樂笑了起來,“你是想說,他並非傳言的那樣是嗎?”
汮兮了然地點點頭,“公主殿下果真什麽都能看出來。不過,我看那世子殿下眼睛好像不好使?”她適當地將話題轉移到他的病情之上,這樣,才不會讓人懷疑她心中的小秘密。
“嗯,他自小有眼疾倒是真的。”
“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個人。”汮兮的口氣恢複了平淡,“不過應該有方法治愈吧?”
“沒有。”神樂搖搖頭,沒有說出小夜在練傀儡術的事,這是月重宮的最高法術之一,也是一種禁忌,而且還是皇室都無法容忍的禁忌。
“或許是有辦法的,隻是沒有找到而已。”汮兮亦歎了一口氣,表情倒沒有多大的變化,最後笑了笑,“殿下,汮兮先行離開,今晚還有禱告未做。”
“好的,真是麻煩你了。”
汮兮慢慢走出去,到了石階處,悄然回頭看了一眼神樂,隨後又看了一眼姬魅夜離開的地方。
姬魅夜?她心裏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小夜!”看到汮兮走後,神樂走上了瀑布的頂端,果真在上麵看見了他,一如既往安靜地坐在石頭上,注視著前方。
此時,天邊有一條彩虹橫跨而過,神樂看了看,坐在他身邊道:“小夜,你看,那是彩虹。”
“我不看,我看不到!”他委屈地別開頭,睫毛遮住了他琉璃色的眸子,“我是瞎子,我是傻子,我什麽也看不到,不能陪你看書,還會被人笑話,甚至還蠢得把人認錯。”他在嫉妒,也在自責。他嫉妒那個叫作笙瀾的世子,嫉妒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嫉妒他博學多才,學識淵博,能與她談古論今,而他甚至連她的樣子都看不清,剛才還將她認錯。
他一聽,臉上偷偷掛著笑容,卻強忍著,琉璃色的眼瞳此時泛著異樣的光彩,回頭盯著她,“可是真的?”
“隻要你想!”她明白他的自卑之處,“而且,小夜,你的眼睛不是很快就能看清了嗎?”
“可是,我現在就想將你看清。我討厭自己的眼睛。”
“為何討厭?”她凝視著他,忍不住抬手覆在他的眼睫毛上,“你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它總是變換著各種色彩,你說,它到底是什麽顏色啊?”
他沒有動,任由她這樣摸著,心跳得飛快。
“小夜,彩虹讓我想起了牛郎和織女的故事,你要聽嗎?”
“好!”他笑顏綻開,臉色微紅。
距離跳飛天舞祈福的日子不過一個月,也就意味著,她們還有半月就要及笄了。而此時,南域那邊果然傳來了幹擾邊境的事情,一場戰爭即將爆發。
千年來,從來沒有經曆過戰爭的南疆子民陷入了一場莫名的恐慌中,而且,據秘密傳來的消息稱,對方的鐵騎猶如勢不可擋的洪水般席卷而來,南疆的未來堪憂。
為了穩定人心,皇室將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一月之後的祭司上,希望神樂一曲飛天舞能順利地在新月之日邀出月神,以撫慰民心。
因此,神樂已經極少有單獨練習的機會,舞師也得了皇命,要嚴格監督神樂的練習。
“腰挺直!”
啪!竹尺毫不客氣地打在腰上,神樂疼得抽了一口氣,卻絲毫不敢怠慢,不得不照著老師教的做。
這幾日,她和笙瀾極少見麵,不過是書信往來,然而他信上的內容卻讓她恐慌不安、心神不寧——父皇竟要親自應戰。
事態的嚴重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這樣一來,她根本沒有心思靜下心來練習跳舞的基本功。
啪!竹尺打在脖子上,神樂恍然驚醒般看著舞師生氣的臉,聽到對方嚴厲說道:“殿下,你走神了。若在祭祀大會上,麵對著百姓你走了神,整個皇家的顏麵都會被你丟光——到時候你將會是南疆史上唯一一個請不出月神的公主!”
啪!對方話音一落,竹簽又抽在了她的腳踝處,“腿要繃直……”
僅僅兩天下來,神樂身上已經多出了許多傷痕,後麵,她發現自己越是緊張,反而練得越糟糕。
甚至連基本的舞步她都跳不出來。
“樂兒,你怎麽了?”感覺到她這幾日神情恍惚,姬魅夜湊過去,拉著她的手。
“嘶!”輕哼了一聲,他剛好捏著她的傷口,今天上午就是因為手指的動作不夠標準,她的手腕就足足吃了十下。
“我這就去將她殺了!”
“小夜!”她叫住了他,全身疲憊無力,“你別衝動,其實那是我自己沒有學習好而已,最近我和樂師的音律也配不上。”
“樂兒,”他突然掏出笛子,“我昨夜想起一隻新的曲子,我吹給你聽,可……”
“殿下,殿下……”話音一落,外麵傳來莫菊的聲音。
神樂給他做了一個手勢,走出了林子,卻看到汮兮抱著焦尾琴站在遠處。她今日穿著白色繡花長袍,發絲挽成一個蝴蝶結,美麗的臉上有一抹溫和的笑容,看到自己,她欠了欠身子,“殿下。”
“汮兮?”這倒是讓神樂一驚,“你怎麽來了?”
“是舞師大人讓我來的。”汮兮走上前來,此時莫菊已經退了下去,“舞師大人說,近日公主殿下有些心神不寧,讓我來為您奏樂,希望你能盡快完成飛天舞。”
“啊,辛苦你了。”神樂明白,昨日自己的步伐怎麽也配不上樂曲,那樂師也是滿臉愁苦。在南疆都知道汮兮精通音律,考慮到兩人的關係較為密切,師父才想出了這麽一個辦法。
“能為殿下奏樂,乃是汮兮的福氣。”說罷,汮兮拿出一隻藍色的瓶子,“那日世子殿下對汮兮的救命之恩,汮兮沒齒難忘,這個瓶子是家父在大泱帶回來的清目水,據說是貢品,每日清洗眼睛三次,頗有奇效,我想,或許能對世子殿下有些幫助。”
“清目水?”神樂驚呼,她聽說過這藥極其珍貴,千金難求,神樂也希望能協助姬魅夜的眼睛早些恢複光明,忙招呼他出來。
看著那樹後麵走出來的人,汮兮呼吸一凝,手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焦尾琴,努力不讓自己的臉色有多大變化。
自然滑落在肩頭的青絲,精致的容顏,妖邪的眼瞳,慵懶的眼神……
看到多了一個人影,姬魅夜很快認出來對方是誰,臉色當即不好看了起來,更何況……他討厭有人介入他和神樂之間,此時,這個叫什麽什麽的女子,真是討厭死了。
以至於神樂拉他來,要為他清理眼睛的時候,他還擺著一張臭臉,鬧起了脾氣,怎麽也不肯配合。
“小夜!”神樂厲聲將他摁在石凳子上,“就一下就可以了。”
“我不!”他別過頭,雙眼瞪著汮兮,“讓她出去,這裏是我們的地方,她為什麽要來?”
“不可以這樣,汮兮她現在是我的樂師,而且,人家給你送藥來了。”
“她是你的樂師?”他聽了更是不高興,這意味著接下來很多日子,神樂都會和汮兮在一起,“你讓她走,我能做你的樂師。”
汮兮一聽,心裏酸澀起來,仍舊不敢表現出來,隻是淡淡笑著。
隻有用這個威脅他了。
密長的睫毛染上了歡喜,他立馬變得乖巧,仰著頭任由她將藥水塗在自己的眼睛上,微紅著臉道:“我想。”
舞師很快就要來了,清洗完之後,他雖然不舍,還是乖乖地離開了。神樂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殿下。”汮兮走上前來,用神秘的口吻道:“您似乎對世子殿下很不一樣。”
“啊?哪裏不一樣?”話音一落,她不知道為何,臉突然燒紅了起來。
汮兮臉上泛著一抹狡黠的笑容,踮起腳,在神樂耳邊道:“看來,殿下現在是有心上人了。”
“沒有,你想多了。”神樂忙解釋道。
“汮兮不會想多的,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汮兮一心一生,早就確定下來要奉獻給神,當然,會比別人看得清——您就是喜歡世子殿下。”
話說到這裏,神樂的臉更加紅了起來,眼中卻有了一絲悲傷和不確定。
見此,汮兮立馬長歎了一聲,“隻是……不知道汮兮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神樂心裏隱隱猜到是什麽了。
“公主有心,但是這世子殿下未必有心。畢竟現在的世子殿下看起來心思並未成熟,懵懵懂懂,甚至還很孩子氣!在南疆這個年紀的世子殿下早該繼承族位,或者像笙瀾殿下一樣輔佐朝廷。”汮兮頓了頓,露出一分為神樂擔心的憂慮表情,“他的幾位哥哥及笄之年都已娶妻,而他……恐怕,至今還未懂何為男女之情。”
神樂心裏微微一涼,汮兮說的話一針見血,也是她最擔心的。此時的姬魅夜,心智的確沒有他人那樣成熟,而且……他和她四年相處下來,他或許將她當成了姐姐,並沒有那種男女之情。
“殿下,此事你可暫且一放,說不定還有轉機,我想姬魅夜殿下恐怕需要些時間。”見此,汮兮又開始安慰起了神樂,“現在,最緊要的事情,還是需要您將兒女私情放在一邊,畢竟,祭祀馬上就要開始了。”
侍月女神的職責是協助皇室,並在適當的時候提出建議,所以,汮兮明白她今日的一席話並不唐突,反而恰到好處。
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舞師已經來了,神樂此時正站在方台上,要開始今日的練習。
汮兮注視著神樂的動作,心裏有著難言的激動——終於,她要看到傳說中的飛天舞了。
耳邊,清幽的琴聲響起,神樂回頭看了一眼師父,深吸了一口氣,踩在隻能容下一人的方台上。
“等等。”舞師大人走上前,將一個手心大小的碟子放在神樂腳下,“殿下,到時候您在高台之上,就如同踩在這白瓷盤子上。今日請在上麵練習吧,記住,不要將它踩碎了。”
飛天舞的靈魂在於:身形優美,舞姿動人,猶如仙子踩在雲上獻舞。
優雅的旋轉,此時的她猶如一隻蝴蝶一樣,腳尖點在那一瓷盤上,翩翩起舞。
每一個腳步,每一次起跳,每一次凝神,每一次旋轉,近乎完美。
汮兮驚愕地看著眼前起跳的女子,手上的動作幾乎都有些遲疑。
這就是傳說中的飛天舞,她期盼多年終得一見的飛天舞。此時,水袖浮動,衣裙翩翩的神樂就如天上的仙子般。
而這還僅僅是第一式,據說飛天舞的最後一式能震撼天地,所以隻能在祭祀時才跳出來,練習的時候除了舞師,樂師都必須離開。
“嗯,很好。”耳邊傳來了舞師的讚揚聲,便見她伸手將大汗淋漓的神樂扶了下來,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殿下,那日您也以這樣的狀態和心態,定然能跳出最完美的飛天舞。”
“謝謝師父。”難得得到師父的誇獎,神樂高興地看向汮兮,“那也是因為汮兮的琴彈得太好了。”
“謝殿下誇獎。”汮兮扯出一絲苦笑,指尖緊緊地扣住琴弦。
眼前身穿著黃色舞衣的神樂,那自信的笑容,那與生俱來的氣質,讓她覺得眼睛刺痛。
“汮兮,你先下去吧,明日再過來。”舞師吩咐道。
“是,那汮兮下去了。”說罷,她慢慢地退下去,剛好看到神樂站在舞師大人的身後,悄然朝著遠處高興地揮了揮手。
隨著她的眼神看去,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躲在不遠處,青絲恣意飛揚,那張完美的臉如此驚豔,讓人移不開眼睛。汮兮用力咬著唇,眼中閃過一絲寒意,走到拐彎處,步子悄然放慢了一些。
“殿下,現在您再跳一下最後一式吧。”
最後一式,果真是最後一式!
完美的飛天舞嗎?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神樂的飛天舞一定不會是完美的。
南疆的氣氛日漸濃了起來,那種惶惶不安因為邊境連連戰敗的消息不停傳來,深深地恐嚇著不曾經曆過戰爭的百姓。
那種恐慌,猶如瘟疫一樣蔓延開來。
為此,神樂殿下的及笄典禮不得不推遲,現在距離祭祀之日隻有五天。
境況越發危急,然而,白族和姬族手握兵權,卻是遲遲不肯發兵,月重宮的態度也讓人極為惱火。
“你就是不肯發話,讓其他兩族發兵?”月光灑落在聖湖之上,天空隻剩下淡淡的一抹月牙,神蕊皇後的臉看起來有些慘白。
“娘娘,您忘記了嗎?月重宮從來不參與軍事,這是千年來的規矩。”祭祀大人站在她旁邊,語氣冷淡,碧藍色的眸子望著泛著波光的湖麵,“況且,還有五日便是祭祀大會,我已經占卜過,神不允許此時再發兵。”
祭司大人臉上勾起一抹淺笑,轉頭迎上神蕊皇後的目光,“皇後您是在擔心皇上的安危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是上天注定,而非我的意思。如果娘娘您非得認為是師涯所為,那師涯也無可狡辯。”
“你在恨我?”
“師涯是月重宮的祭司,心係百姓,不知道恨為何意。”他的口氣有一種陌生的疏離。
神蕊皇後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來到禁地,已然深夜,**的少女已經沉沉睡去。神蕊悄悄坐在她身邊,輕輕給她蓋好被子,然後凝眉看著她。
熟睡中的少女的眼睛、眉毛,是那樣的像自己的丈夫。她的鼻子、嘴唇、下顎……
“母後?”神樂恍惚醒來,看到自己的母後嚇了一跳,“您怎麽來了?”
“還有幾日就要跳飛天舞了,舞師說你近日跳得非常好,我便來看看你。”
“兒臣不會讓母後失望的。”
“嗯。”神蕊點點頭,聲音雖然柔和了許多,但臉上還是沒有多少笑容,“那你先睡,我得回宮了。”
“母後,父皇在邊疆怎麽樣了?”神樂拉住母親的手,焦急地問道。
背對著自己的女兒,神蕊眼裏泛起一絲痛苦,語氣平淡道:“一切都很好,你無須擔心其他的,好生跳好飛天舞,所有的事情都會有轉機的。”說罷,她便匆匆地離開了。
“噠……噠……噠……噠……”
空曠的屋子裏,一身著黃色舞衣的少女踩著自己哼出的節拍,在屋子裏悄然起舞。
她身形輕盈,慢慢地旋轉著,裙擺掃過幹淨的地麵,映出她婀娜的身形。
手高高地舉起,然後甩出去,水袖綻開,弧線完美。
而牆上,自己的影子也如一隻蝴蝶那樣優美動人。
看到自己的影子,少女杏眼中露出滿意的笑意,唇角妖嬈地勾起。她的前方正放著一把焦尾琴。
門突然被推開,一抹白色身影立在門口。
黃衣少女驚慌回頭,不過在看清對方的臉之後,又恢複了平靜。
“汮兮!你在做什麽?!”清語難以置信地看著汮兮穿著黃色的舞衣獨自起舞,看了看四周,忙將門關上,急切地走了過去,“你瘋了嗎?你竟然穿著公主殿下的衣服?”
“姐姐,還有三天,三天便是祭祀了。”汮兮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然後慢慢地脫下衣服,走到窗戶邊,打開一個小盒子。
清語上前一看,麵色當即慘白,猛地摁住了汮兮的手,將盒子關上,“汮兮,你到底要做什麽?你這一個月變了很多,沒事的時候就朝公主殿下那裏跑,現在,你把這衣服、這東西拿來做什麽?”
“做什麽?”汮兮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將盒子拉開一條縫,裏麵一條碧綠的毒蛇吐出猩紅的芯子——這是南疆少有的劇毒靈蛇。
“姐姐,我不是想滅族,而是想拯救我們的族人。”汮兮推開清語,“我也殺不了神樂,但是,三日之後的祭祀上,我一定不能讓神樂跳出完美的飛天。我要讓她沒法跳!”
“你……汮兮,我們四年前就進入了月重宮,並發誓要一生留在這裏,靜心放下情欲修行法術,不再過問我族和皇室之間的糾葛。
“什麽?”汮兮冷笑,“姐姐,你真甘心一生做一個尼姑,一生都待在這個該死的月重宮。難道你忘記了,四年前我們是怎樣無奈地來了這裏,我們白族是怎樣被皇室壓製的嗎?你沒看到爹爹多憔悴嗎?”
“但是你毀了神樂的祭祀又如何?這個時候,邊疆戰亂,隻會讓民心更加慌亂。”
“錯了,神樂一旦連飛天舞都無法跳,此時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的皇室將會徹底失去民心和月重宮的擁護,即便是熙族想要擁護他們,都已經不可能了。這個時候,整個南疆的皇族勢力就要重新劃分了,他們沒有資格成為最尊貴的人。”
“汮兮,你的真實目的真的是為了我們白族嗎?”清語歎了一口氣。
“自然!”
“我是你姐姐,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清語臉色沉了下來,“你做這些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心裏不甘,在第一次看到神樂的時候你就不甘。”
“姐姐,你果真是了解我。我承認我是在嫉妒,憑什麽他們就能成為皇室成員,憑什麽她一生下來什麽都擁有,她霸占了世界上最好的東西。而我們,大好的年華憑什麽要這樣耗下去?”她絕美的臉浮起一絲殘忍的笑容。
“你想取代神樂?”
“取代她?我不想取代她,我隻是想讓她失去所有。”
“我看你真是瘋了,我勸你最好放手,不然……”
“晚了,姐姐,我已經做了。”汮兮眉眼彎彎,嘴角的笑容越發妖嬈,“你看吧,這南疆要徹底翻天覆地了。”
“小夜,今日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裏習舞了。晚上我需回皇宮,你在這裏不要到處惹是生非。”
神樂看著乖巧坐在身邊的他,心裏很是擔憂。
“我要跟著你。”他忙拉住她的手,“這一個月,君上那個瘋子天天都跑過來,我要待在你旁邊保護你。”
“宮中人很多,而且離黑暗之河很遠,他沒法去的。你也別和他糾纏,那人奸詐狡猾,他又知道你的弱點,你不是他的對手。”
“不行,我就要和你一起。”說罷,他一把將她拉過來,想要抱她。
“等等。”神樂臉色當即一紅,止住了他的手,“小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喜歡?”姬魅夜蹙眉,眼中有一絲迷茫,“喜歡就是……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汮兮曾說過,姬魅夜此時粘著她,並非建立在某種男女感情之上,而是一種像親人的依賴。
他這種心智的喜歡,就像喜歡一張讓人安心的床,能給他好夢,能讓他睡得香甜。如果沒有那張床,他可能會寢食難安,但是不會去死。
小夜,神樂眼中溢出一絲哀傷,汮兮說,真心喜歡一個人,會為了他去死,如果你不在了,我想我也會死吧。如果真是這樣,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呢?而你,對我是依賴還是喜歡呢?
神樂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白玉般的手指,“小夜,三日後的祭祀大會,你會來看我跳舞嗎?”
“會,一定會。”他點點頭,睫毛染著陽光,極其認真地看著身前的她。
手被她緊緊握住,溫熱從指尖傳來直達心底,他能感覺到對方注視自己的目光。他的臉頓時微微一紅,那枚金粉月牙當即為他平添了幾分妖嬈。
“那好,我這就去練習,到時候你一定要來。”
“嗯,樂兒。”看到她起身,他忙拉住她的衣袖,“昨天祭司大人說我的傀儡術就要練成了,那個時候我的眼睛就會看到一切了。”
“真的?”她吃了一驚,“真的可以看到了嗎?”
“是的。”他點點頭,完美的臉上有一份羞澀,咬了咬薄唇,“樂兒,我的眼睛好了之後,我陪你去殿堂讀書好嗎?等我眼睛好了,我給你奏樂,陪在你身邊好嗎?等我眼睛好了,讓我摘下你的麵紗好嗎?”
公主殿下的麵紗本該在及笄之日就摘下,卻因為戰爭,及笄的典禮不得不推遲。
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感動,眼角微微的酸澀之後,她的睫毛濕潤了,亦學著他的樣子點了點頭。
“快去練習吧。”
他注視著那一抹熟悉的黃色身影猶如翩翩飛鴻一樣落在石桌上,輕盈得猶如一陣風。
那個熟悉的旋轉,那個優雅的點足,那個完美的舞袖……
他將笛子放在唇邊,目光深深地凝望著她,開始吹奏他為她新作的曲子。
天上神樂,踏雲來,攜風去,悠知我心?
“啊!”突然,一聲尖叫傳來,笛子的第一個音符戛然而止。
他看見那熟悉的身影突然從那石桌上跌落,然後沒入了花叢中。
“樂兒!”他慌忙跑過去,看到神樂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突然變冷,猶如一塊寒冰。此時,她無力地靠在他懷裏,全身瑟瑟發抖。
“樂兒,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
“靈蛇……小夜,靈蛇……”神樂氣息紊亂,“靈蛇咬了我。”
“靈蛇?”他全身血液當即凝固,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在南疆最毒的蛇當以靈蛇為首,被咬的人不出半盞茶的工夫就會昏迷過去,“它咬到你哪裏了?”
神樂剛說完,就感覺到姬魅夜將她抱在了石凳子上,然後在她身前蹲下,飛快地脫了她的鞋襪。
因為眼睛看不清,他隻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紫色,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腳踝處道:“樂兒,是這個地方嗎?”
“是。”她喘了一口氣,視線亦開始模糊,然而被咬處突然一熱,嚇得她當即尖叫了起來。
低頭看去,隻見他頷首,柔軟的唇突然貼在了她的腳踝處,舌尖探到被咬的地方,用力地吸吮,將那毒素吸出來。
“小夜,你瘋了嗎?快住手啊!”神樂大驚,掙紮著,一向聽話的他這一次卻沒有如她吩咐的那樣放手,而是用力地扣住她的腳踝。
“你是笨蛋嗎?你是傻子嗎?”從來不罵他傻子的她此時破口質問他,眼淚卻悄悄滑落,打濕了自己的麵紗,“你自己會中毒的。”
然而他並沒有停止動作,如墨的發絲輕輕地掃過她白皙的小腿,甚至能感覺到當他每次吸吮時,那密長的睫毛碰觸到了她的肌膚。
“小夜。”毒素被逼了出來,而他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那蒼白的臉隱現紫色。當他嘴裏吐出最後一口毒血的時候,她忙跳下,將他抱在了懷裏,“小夜……”
“樂兒……”他抬手隔著麵紗撫摸著她的臉,“樂兒,我想要看你跳舞,我想要看你跳飛天舞。”
“好,我跳。但是,你要堅持一下,我現在帶你去見祭司大人!”說完,扶著他站起來,然而她腳上一痛,整個人抱著他都摔在了地上。
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雖然毒素被逼出來,可是傷口還在,腳裸腫得老高。不說跳舞,就連站起來她都難以做到。
這個樣子……這個樣子,怎麽能跳飛天舞啊?天啊,抱著姬魅夜,她的心裏有了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的恐慌和害怕。
三日後她怎麽辦?
“小夜。”懷裏的人身子在變冷,毒素飛快地進入了他身體。
“樂兒……我終於明白,什麽是喜歡了。”他傻傻地笑了起來,“喜歡,就是像小夜喜歡樂兒一樣喜歡。”
“嗯,我知道了……”神樂將他抱在懷裏,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汮兮,汮兮。”
聽到呼喚聲,遠處的汮兮正抱著焦尾琴過來,其實,她這次來,隻是看靈蛇到底有沒有發揮作用。
尋著聲音看去,果然看到神樂眼睛溢滿了淚水,恐慌地坐在花叢中。
汮兮的嘴角掠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她的步子並沒有加快,反而下意識地放慢了。
“汮兮,你能聽到嗎?”看到對方在四下搜尋,神樂忙大聲喊道:“是這邊,小夜中毒了。”
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汮兮扔下手裏的焦尾琴,提著裙子飛快地朝神樂跑過去。
“天啊!?殿下,世子這是怎麽了?”汮兮的聲音不自禁地哆嗦,看到姬魅夜蜷縮在神樂的懷裏,青絲淩亂,那張絕美的容顏此時一片慘白,連薄唇也不例外。
汮兮的目光落在神樂的腳上,那腳踝處果真還有蛇的牙印,隻是……心裏突然沒有了痛快的感覺,反而是無法宣泄的恨意。
世子殿下竟然不顧生命危險用口將毒逼了出來。
清脆的口哨聲傳來,靈鳥從天而降,神樂抱著小夜騎了上去,而汮兮則趕緊去找祭司大人。
天空一片漆黑,幾顆稀疏的星辰掛在天空中。
馬上就要到新月之日了,已經看不到月亮,甚至連那月牙都找不到蹤影。
神樂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他的毒素雖然被控製了,但是祭司大人說,沒有五日他不可能醒過來。
青絲猶如黑蓮一樣散開在雪白的床單上,讓他本就如雪如冰的肌膚看起來更加慘白,那輕蹙的柳眉,密長的睫毛,那粒掩藏在月牙下的藍色淚痣,那線條完美的鼻翼,那緊抿的薄唇。
“小夜,你快醒過來啊。”她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小夜,你給我立刻、馬上、醒過來啊!”
可是**的人依然昏迷,沒有任何反應。
她心中一痛,卻強顏歡笑道:“小夜,不要等五日後才醒啊,三天之後就是祭祀了,我要為百姓跳舞,要為百姓祈福,你答應了要來看我跳舞啊,你不能失信啊……”
“殿下。”門口傳來了莫菊的聲音,雖然隔著門,但是依然能聽出她聲音裏的焦急。
下午就該回到宮裏了,而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她還沒有動身。
“殿下,該走了。”看到她不動,汮兮走了上來,“世子殿下沒事的,他隻是會稍微晚點醒來。靈蛇雖然含有劇毒,但是世子殿下體格異常,祭司大人說他不會有任何後遺症的。”
聽到不斷的有人在催促自己,神樂才極其不情願地鬆開了被自己握得發熱的手,不舍地站了起來。
可是她身子卻一個踉蹌,腳上是鑽心的疼。
“殿下,你要小心。”看著神樂腳踝上的傷,汮兮故作好心安慰。
“我沒事……”神樂搖了搖頭,金色的眼瞳中布滿了疲憊的血絲,“汮兮,這幾日我無法回到月重宮了,世子殿下麻煩你照顧一下。”
“世子殿下對汮兮有救命之恩,而且,他是殿下極其重要的人,照顧他是汮兮的責任。”她的聲音不卑不亢,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熱情,也不顯得冷淡。
“那辛苦你了。”又凝望了他好幾眼,神樂才咬牙轉身離開。
此時,她每走一步,就如赤腳走在刀刃上,舉步維艱。
看著她的背影,汮兮唇角勾起一絲譏笑。
神樂,我看你如何跳飛天舞?恐怕到時候你會從高台上摔下來吧。
空寂的大殿上,所有的宮人都噤若寒蟬地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就連太醫此時都麵色發青,後背溢出冷汗。
“是。”宮人們如大赦般退下,飛快地離開寢宮,隻剩下跪在白玉石階上那個嬌小的身影。
神蕊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雙眼冷冷地打量著跪在下麵的神樂,然後起身,將早就準備好的衣服丟在她身前。
“皇室存亡就看明晚你如何做了!”不再多言,這句話已經表達出這些年來她對神樂的失望了。辛辛苦苦保護好的繼承人,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了差錯。
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皇室?
神樂以額觸地,已經無顏麵對自己的母親。
四年的艱辛學習,到了最後時刻,自己竟然站都站不起來。
大殿裏隻剩下自己的時候,她咬著牙站了起來,然後點足,起身……
啪的一聲,她摔在了地上,殷紅的血從傷口溢出。
她又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旋轉,然而不到第二式,她又體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神樂,不要灰心!
她一次次地告誡自己,僅僅是要忍著痛,已經讓她的衣服沾滿了汗水。
那一夜,宮人們看到,公主殿下徹夜都在練習,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站起來。
汗水沾濕了頭發,她臉色慘白,眉間卻有著駭人的堅毅和執著。
此時舞師站在外麵,看著這一切,難過地搖搖頭。
現在神樂的情況,定然無法將飛天舞跳完,甚至能跳一半都算是好的了,更別說要邀請出月神,她能站在那十八米的高台上不摔下來,已經算是值得慶幸的事了。
哎,這一下,南疆將民心大亂啊。
從來不過問這些的舞師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最後無奈地離開了,隻剩下那個一直倔強著不肯放棄的小人兒。
這一日,整個南疆都處於一種神聖的莊嚴氣氛中,因為,十五年才舉行一次的祭祀大會終於開始了。這一日,在南疆皇城的正中心的高塔之上,祭司大人將會親自出來為大家祈福,最重要的是,南疆未來的繼承人,也將以飛天舞的傳人出現,並且在今夜為大家邀請月神。
千年以來,曆代傳人每次跳飛天舞的時候,都能將新月請出雲端,甚至在曆史上曾出現過兩位公主殿下邀請出了半月的事情。
月圓的形狀越大,這意味著繼承人的能力越強大,也更有能力庇護南疆。
南疆已經經曆了近一月的戰爭,被外族侵略,千年來一直生活在這片安定的神秘土地上的百姓,第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中。不但連連戰敗的消息傳來,百姓又得知對方的皇帝是一個嗜血好戰的暴君,人人都惶恐不安。
祭祀大會上,公主殿下的邀月,可想而知對皇室和百姓來說是多麽的重要。
在戰事連敗的情況下,他們渴求在精神上,能得月神的庇護。
神樂穿著明黃色的衣服,站在宮門外,俯瞰著那千餘階梯,麵容掩藏在麵紗之下,那雙金色的眼瞳溢滿了無盡的哀傷和恐慌。
雙手緊握,放在小腹前,飄逸的水袖從手腕垂落,掃過裙擺,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堅定地走下去。
然而剛走一步,公主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身形也有些不穩。
莫菊不忍心看下去,悄然低下頭抹去眼角的淚水。
等到了皇城中的時候,已經接近落日黃昏,天空彩霞滿天,猶如少女羞澀時紅暈的臉龐。
高台之上,祭司大人一身白色的袍子站在祭司台上,他碧藍色的眼睛有一種常人無法看穿的淡然和寧靜,猶如一片永遠不會起波瀾的深邃碧海。而他的前方,又有一個專門為公主殿下搭起的足有十八米的舞台,而舞台僅有小方桌大小。
祭司大人的身旁,站著兩隻踩著蓮花的幻獸,幻獸的旁邊則是兩位侍月女神,以及她們將來的繼承人——白族的清語和汮兮。
再後麵則是月重宮的弟子,似乎都來全了。凡是月重宮直屬弟子必須前來,而姬魅夜作為祭司大人唯一的徒弟,卻沒有來。
心,前所未有地抽痛,神樂的呼吸凝滯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小夜啊,今日你說了要來看我,為何還沒有來呢?
你可是和我勾了手指的呢。
突然,公主殿下的身形沒入後台的帷幔帳子中,她騎上了召喚來的靈鳥。
“殿下!”不知何時,汮兮突然出現在身後,拉住了她的手,“殿下,你不可以去月重宮,皇後的人在那裏守衛。”
“那他還好嗎?”神樂眉眼一片淒然。
“不好,恐怕兩日之後也難以醒過來。”其實,大人說姬魅夜恢複得很快,然而在這關鍵時刻,汮兮必須要神樂心中痛苦,從而一敗塗地。
“怎麽回事?”她的聲音在顫抖,難以置信地看著汮兮,“祭司大人不是說很快就會好嗎?”
“這個……我也無法解釋,好像是他體質出現了異常。殿下,您先不要擔心這個,現在祭祀馬上就要開始了,您的腳傷怎麽樣了?”
神樂頓時頭暈目眩,扶著自己的腰搖頭苦笑,抬頭看著天際——最後一抹光慢慢沒入地平線,與此同時,大地陷入了黑暗,皇城中的百姓齊齊跪在地上。
而祭台上,傳來了祭司大人那縹緲得讓人敬畏的聲音。
手心上,亙古的月光
那道傷一笑而過的蒼涼
翹首覲向你佇立一方
是你作為神裔的力量
那是神樂出生時的頌詞,此時,所有的百姓都跟著祭司大人重複唱著,語調緩慢……
那些頌詞猶如魔音一樣,驅使著她慢慢地走到舞台的下麵,甚至腳下的銳痛也不能讓她停止……
疼痛,疼痛,前所未有的疼痛傳來,她艱難地走上了階梯,像是赤腳踩在刀刃上,終於到了那個專門為她建立的舞台。
耳邊突然響起了琴聲,曲調如此熟悉,是飛天舞的前奏,每次她都是踩著這個琴聲翩然起舞的。
可是……她回頭看著遠處的樂師,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了。她突然記不住舞步了,突然忘記了那練習了四年的飛天舞了,甚至忘記了第一步該怎麽做,她茫然驚慌,絕望在心間蔓延,她看著下麵的人,發現所有的人都盯著她看,像是在審判她。
喘氣,喘氣……她什麽都不記得,她竟然在這個時候忘記了飛天舞!
“怎麽了?”
“怎麽了?”
看著公主殿下慌亂地站在高台上,所有的百姓都麵麵相覷,那飛天舞的曲子都已經演奏完了,可是,她竟然還沒有任何動作。
神蕊端坐在位置上,臉上一片陰沉,絕望感亦慢慢傳來。
三族的位置上,更是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抽氣聲,眾人看著神樂都開始議論了起來。
甚至是連永無表情的祭司大人臉上都浮現出一絲不安,千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情——皇室的繼承人竟然站在舞台上,無法跳出飛天舞。
清語回頭看了一眼汮兮,注意到她臉上閃過的一絲笑意。回頭望向高空中那呆滯的人,清語這才注意到了剛才神樂上去的時候,動作就十分緩慢,而且步伐不穩。
此時,百姓中甚至有人絕望地嗚咽哭泣。
所有的人,都如陷入了黑暗當中。皇室的繼承人連飛天舞都無法跳出,被他國侵略的百姓,在精神上的最後一道防線慢慢地被攻破。
再也看不下去了,皇後娘娘起身,拂袖而去。繼承人無法請出月神,祭祀也無法進行下去了。
也就是在此時,天際中突然傳來一曲笛聲,那聲音輕而縹緲,曲調緩慢,卻飽含深情,像是一個孤獨的人在傾訴著掩藏在內心的那無盡的思念,淒涼的,哀傷的。
遙遠猶如隔著千山萬水,然而……那種熾烈的情感,卻絲毫沒有減弱。
宛若天籟之音,人們似乎看到在雲端處有一少年安靜地站在那裏,發絲飛揚,白衣翩翩。
眾人凝目,看到公主殿下金色的眼瞳中突然溢出淚水,然後便看見她猶如一隻蝴蝶一樣,踩著那笛聲慢慢起舞。
輕盈地旋轉,優雅地轉身,靈動的水袖宛若天邊的彩雲,在空中變幻舞動,最後化成七色彩虹。
她的動作才開始優雅緩慢,像落入凡塵的女子,試探著腳下這屬於百姓的土地。
隨後,她旋轉得越來越快,那黃色的裙擺隨著她身體的舞動而綻開為一朵瑰麗的西番蓮。
百姓發出驚歎聲,那明明隻能容下一人的方台,而此時在公主的舞姿下,如同變成了廣袤無邊的草原,她就是那在天空中展翅的鳥兒,飛翔飛翔……
她猶如畫家筆下最淡然美麗的一幅畫,猶如百花綻開的瞬間吐出的黃色花蕊,猶如清晨陽光那一抹令人迷炫的暈黃。
到最後,那一抹黃色竟然變成了一縷雲煙,在夜風之中慢慢飄散,慢慢消失不見,而那黑暗的天空,亦慢慢染上了一層淡黃……
“天啊!”
百姓激動不已,這便是飛天舞的最後一式——飛天,將自己融入天地之間。
與此同時,天空越來越亮,百姓們看到公主殿下消失的地方,那蔓延至天際的雲海,最後被一股強大的靈力撕裂開,而那雲彩之後,銀白的月牙,漸漸露出臉龐。
“啊……”
“天啊……”百姓們捂住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不僅是因為看到那一彎月牙,而是看到那月牙慢慢地變大。
就連祭台上的祭司大人臉上亦露出了這麽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驚歎和詫異之色。
終於,皇城爆發出了潮水一般的聲音,夾著哭泣,夾著歡笑。
那一瞬,所有的人,百姓,三族,皇室,就連月重宮的祭祀,都齊齊地跪在了地上。
因為天空之上,懸掛著一輪滿月!
那一輪滿月,猶如銀盤高掛,猶如南海最明亮的明珠,將整個南疆鍍上了一層銀輝,一時間天下明亮猶如白日!
所有的人都無法忘記那個夜晚,那個人心激動的夜晚。千年來,第一次有繼承人在新月之日邀請出了滿月!
人們都激動地望著那個站在高台上的黃衣少女,那個有著“神的女兒”稱呼的少女,那個在十一歲之前就能拉開滿月弓,擁有金色眼瞳的公主殿下——神樂。
據說那一日,在南疆滄瀾江上,無數的魚兒躍出水麵“觀看”頭頂的那一輪滿月。
據說,那一日在邊疆苦戰了一月之久的戰士也看到了這個千年的奇觀。
那一瞬,在南域的關外突然出現了**,次日一戰,南域大敗,連退百裏。
次日,公主殿下以繼承人的身份,破例這麽早地坐上了皇位,代替在邊關戰鬥的父親,開始主持朝中大事,沒有任何人提出質疑。
那一輪明月,據說一直高掛在天空,直到太陽升起。
百姓忘不了那輪明月,忘不了那飛天舞,忘不了那一曲神秘而縹緲的笛聲。
次日,百姓中傳言,那一曲笛聲就是月神給予公主殿下的引導。
甚至有人不知道從那裏弄來了謠詞。
“天上神樂,踏雲來,攜風去,悠悠知我心?”
而更讓人驚奇的是,那一晚,公主殿下沒有摘下麵紗。
滿月升起的時候,所有的靈鳥、靈獸都出來了,在黑暗之河的那邊,有一個紅發少年一夜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