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骨詛咒
地上盛開的西番蓮,泛著怡人的幽香。藍色的、綠色的、紫色的,甚至那種傳言中黑白色的西番蓮亦同時綻放。站在高高的白玉石階上,放眼看去,眼前是一片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漂亮花海。
微風拂過,一陣悠揚的古箏慢慢傳來,帶著某種熟悉的曲調。
路樂樂尋著那琴聲一步步向下走。但見花叢中一白袍男子背對著她,青絲如墨,衣袂翩翩,身形有些消瘦。
那人似乎正低著頭,專注地撫著琴……
隨即琴聲戛然而止,砰的一聲響,琴弦斷裂。那人身形微微一僵,怔了片刻才回過頭來。
“樂丫頭。”那雙湛藍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宛若雨後的天空,不染纖塵,“你看,南疆的西番蓮全部都開了啊。”
他起身,朝她走過來,然後伸手拉住她。香軟溫暖從她手心蔓延開,他眼眸含笑,“樂丫頭,你看……它們多漂亮啊。我們終於回到南疆了啊。”
她四下看去,果真看到了白玉砌成的威嚴聖殿,還有那碧藍色的聖湖。
“樂丫頭啊,你果真沒有失信於我啊。”他感激地說道,執起了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一串晶瑩剔透的紅豆上時,那湛藍色的眸子突然閃過一絲哀痛和絕望。
突然狂風大作,周圍的那些西番蓮瞬間枯萎,宛若過了一百年,葉莖瞬間幹燥成灰,風一吹,消失不見。
“啊……未然!”拉住自己的人也慢慢散開,那清晰的人形在風的吹拂下變成了一縷縷白煙,“未然……”
她失聲尖叫,伸手去抓,然而哪裏抓得住那一縷煙霧,隻看到他消失不見。
“樂丫頭啊……你失信於我們了麽?”他的聲音最後化成一聲歎息。
“未然!”路樂樂尖叫著從**掙紮起來,散開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而貼身的中衣此時也浸透了汗水。
她喘了一口氣,發現屋子裏放著幾盞琉璃燈,再看向窗外,才知道此時已經深夜了。
伸手一摸,心裏頓時一股失落之意,身邊已經沒有了姬魅夜的影子,抬手看著手上的手鏈,她猛地想起剛才的那個夢,心裏頓時抽痛起來。
夢裏的泱未然沒有一絲責備的意思,他隻是歎息地問道,樂樂,你失信於我們了麽?
失信了嗎?她咬著唇,看著自己的中衣,才想起那個盒子。
盒子去了哪裏啊?屋子的裏的擺設顯然不是在漓州的客棧裏!
路樂樂披了外套,翻身下了床,赤著腳在屋子裏尋找。
“娃娃,你在找這個嗎?”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分不清男女。
路樂樂驚訝地回頭,看見珈藍正坐在窗台前的桌子上,雙腿懸空,不停地晃來晃去。那一頭藍色的頭發此時看上去也相當刺眼,那張從來就分不清性別的臉掛著淡淡的笑意。它手指很長,指甲天然成鮮紅色,正玩弄著一隻隻有掌心那般大小的黑色盒子。
“珈藍。”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袖中的手卻下意識地握緊,目光瞟到床頭那把劍,然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過去。
如果珈藍敢動那隻盒子,那她今天會殺了它的。
“這盒子真是漂亮,上麵還刻著花呢。”珈藍一邊打量一邊說道,“看上去像是西番蓮啊。哎,我已經有一千年沒有看到過那西番蓮了。”
“珈藍,你怎麽在這裏?”路樂樂站在床頭,隻要一抬手,就可以取到劍。
“殿下讓我看著你。”他如實的地回答,目光落回路樂樂身上,“娃娃,你剛才做噩夢了?”
“沒有。”路樂樂將目光移開,不再看那個盒子。
“可是,我剛剛明明聽到你在喊泱未然啊。”珈藍勾唇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沒有性別的原因,看起來妖裏妖氣的。
“你聽錯了。”路樂樂臉色有些不好看,“你們殿下呢?”
“今夜是新月之後的第五日,殿下正在朝拜。昨晚有一批新的死靈魂前來,靈力太強大,我們控製不了,便請了殿下去。”
“新的死靈魂前來?”路樂樂驚訝地問道。如此說來,姬魅夜還是暗地裏在聚集亡靈。姬魅夜,這就是昨晚你告訴我的你的處理方式嗎?
靈力強大?這個四個子瞬間讓她想起了月重宮的人。其實這幾日她心裏也明白,姬魅夜這邊不可能會輕易放過羽見他們。
“珈藍,你給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動了羽見?”
珈藍微微愣怔,從桌子上跳下來,拿著盒子走了過來,“羽見我倒是沒有看見,隻是我看到了一個姑娘,一個很討厭的姑娘。”
“姑娘?”
“嗯,姑娘。”珈藍挑了挑柳眉,手指勾畫著盒子上的小紋路,“呀,樂樂,你這盒子還真是好看啊。”
“喜歡?喜歡你便拿去。但是你要告訴我那個姑娘在哪裏?”
“哦!”珈藍發出一聲驚歎,冷灰色的眸子一直盯著路樂樂的臉,似乎想在她臉上看出什麽。
指甲停留在那鑲著藍玉的鎖上麵,珈藍的唇動了動,將盒子輕輕扔到一邊,笑道:“娃娃,你知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殿下怪罪下來,那我得飛回京都泡寒池呢。且不說那寒池要將我凍死,就說從這青州飛回那京都,我也會被累死的。”
說完,珈藍扭腰走向門口。
“珈藍。”路樂樂叫住了它,朝它擠出一個純良的笑,隻是聲音卻帶著一份冷冽,“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看著她那張褪去了傷疤此時顯得格外精致的臉,珈藍勾了勾唇,轉身走了過來,低頭瞧著她,冷灰色的眸子帶著某種喜愛。
它就是喜歡這張臉——這雙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如凝的紅唇,完美的傀儡娃娃。
“娃娃,你這張臉長得真的好看。”珈藍說道:“可是,娃娃,你不屬於這裏,你也不屬於殿下。”
“所以,你趁著姬魅夜不在,向我透漏我們已經來到靠近滄瀾的青州,且你們將若雲抓住的消息,是想讓我離開他?”路樂樂對上它的眼眸,在它冷灰色的眼底看到自己有些慘白的臉。
其實她是羨慕珈藍的,雖然沒有性別之分,心裏卻能始終保持清醒,不為情動,這樣的人,煩惱也少了許多。
“娃娃,其實人有時候能裝裝糊塗是好事啊。”珈藍抬起手,殷紅的指甲輕輕地將路樂樂臉上的發絲撥開。
路樂樂抬手扣住了珈藍的手,摁住他的脈搏處,“珈藍,你知道的,其實我很想罵你鳥人,因為我向來喜歡有話直說。所以,你也不要給我賣關子!”
看著被她緊緊扣住的手,珈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歎息道:“我想泱未然在死之前一定教過你很多東西。既然這樣,那我也不繞彎子了。娃娃,現在趁早離開殿下,你太危險了,會害死他的。”
“我害死他?”她的手陡然一僵,然後鬆開了珈藍,“你說我會害死姬魅夜?”
“是的!娃娃,其實我們每一步都走得很好,每一個計劃都相當完美。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你是花清語為殿下設下的陷進,而殿下已經如她所願深陷了進去。而這個陷阱足以使殿下萬劫不複。”
路樂樂臉色慘白,望著珈藍難得認真的臉,繼續聽著。
“不僅如此,你甚至會毀了殿下千年來所有的心血。娃娃,你不會放棄南疆,但是殿下也不會放棄,他必須重返南疆,打開聖湖,救出汮兮。”
“而現在他不得不麵臨一個左右為難的局麵。”珈藍搖搖頭,憐憫地看著路樂樂,“娃娃,你知道,汮兮當年是怎麽死的嗎?”
“我……我不知道。”她哆嗦著搖搖頭,其實,她不想知道!
“當年,南疆月重宮的人為了驅逐殿下,不惜抓了汮兮將她綁在蒿草之上要焚燒以此威脅。汮兮為了不牽連殿下,自己點火自焚,被生生燒死。”
“當日,殿下便在聖湖之上立下了毒誓。”
說到這裏,珈藍突然停下來,那雙冷灰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路樂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什麽毒誓?”
“殿下許諾千年之後他必將重返南疆,血洗月重宮,打開聖湖救出汮兮,並且說道,此生唯汮兮不愛,若愛上他人,他定當受到光的詛咒,一旦見光他將變成森森白骨!”
白骨?路樂樂大腦一片眩暈,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將變成白骨,不再有那傾國傾城的容顏,不再有那雙妖邪的眼眸,不再有那張漂亮的唇了。
“所以娃娃,你和殿下根本就不能有結果。他此生隻能愛汮兮,他也必須要返回南疆,毀了月重宮,毀了你想要保護的東西。”珈藍輕歎了一聲,冰涼的手指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淚水,“娃娃,你知道為何現在殿下還沒有遭到詛咒嗎?”
“是因為他還沒有愛上我?”她苦笑著反問。
珈藍的手僵了一下,“我想是吧,不然……就難以解釋了。”
會是這樣嗎?他是說樂樂,我喜歡你,那樣的喜歡你。
然而他卻不曾說,樂樂,我愛你。可是當年他的誓言卻是此生非汮兮不愛!!
“娃娃,我想你是愛殿下的,所以,你應該知道怎麽做。”珈藍收回了手,轉身走到門口,步子有些緩慢,背著她道:“那個討厭的女子在西院發出的哭聲這麽惱人。”
她愛姬魅夜?是的,連珈藍都看出來了她路樂樂愛著姬魅夜,但是它也隻看到了姬魅夜喜歡著她路樂樂,而非愛。
閉上眼睛,腦子裏是兩人纏綿的畫麵,他那麽迷戀著這個身體,迷戀著血液的芬芳,亦迷戀著這身體獨有的溫暖。那隻是喜歡嗎?
她該怎麽做?其實,珈藍我什麽都不想做啊。
屋子裏中唯有自己的呼吸聲,路樂樂走到桌子邊將那黑色的盒子拿起來。剛才若非那一句你要喜歡就拿去,恐怕珈藍已經真的拿走了這隻盒子了吧。
“泱未然,剛才那個夢是你托給我的嗎?”她低頭看著手心裏的盒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失信於你了啊?不會的,未然我不會失信於你。聽到了麽,剛才珈藍說這裏是青州,不到幾日,我們就要到滄瀾江了。跨過了滄瀾,我們就回到了你的故土,回到了你的家鄉。”
路樂樂將盒子收好,穿了衣服,然後推門朝西邊的院子走去。
新月如鉤,懸掛在高空。
深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死亡氣息,隱隱的笛聲從天邊傳來,像是在告訴她在不遠的地方正進行著某種詭異的儀式。
長廊幽深,她的腳步聲顯得異常空曠,紅色的衣衫很快沒入了月色中。
推開西院的門,看到一座相當於地牢的屋子,裏麵坐著幾個人,夜太深,看不清那幾個人的麵容。
“花葬禮!”路樂樂上了階梯,打算走近,一道尖銳的聲音傳了出來。
路樂樂心中一驚,已經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便循著走了過去,“若雲。”
漆黑的地方有個身影窸窣地移了過來,隨即一張慘白駭人的臉出現在鐵欄之後——零亂的頭發,深陷的眼窩,布滿血絲的雙瞳,幹裂脫皮的唇,還有消瘦得不似人形的臉。
“若雲……”即便是看過腐爛的死屍,然而一個像死屍的活人出現在自己麵前,她也難免嚇住。
這哪裏是昔日那個囂張跋扈麵容姣美的若雲郡主啊。
“嗬嗬嗬,怎麽,花葬禮,認不出我來了?看我這個樣子,你心裏是不是很痛快啊?”如雲哈哈大笑起來,眼神有一種詭異的癡狂,“你是不是想起了你幾個月前在正王府的樣子啊?”
路樂樂心知她一直對自己有抱怨,不打算和她爭吵,而是湊過去看了看裏麵鎖著的一些人。果真都是當日護送若雲回去的人。
“若雲,告訴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莫管家呢?還有羽見呢?”
“啪!”路樂樂話都沒有問完,若雲像瘋了一樣,衝上來又是一耳光,隻是這一次被路樂樂躲開,但衣服還是被對方揪住了。
“你不要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若雲咬著牙齒,“還想在我這裏問出他們的下落嗎?你這個叛徒!”
“什麽叛徒?”
“哈哈哈,你倒是真會裝!你裝傻,裝單純,裝善良,騙了未然哥哥,騙了溯月,騙了羽見,你當真還想騙我嗎?若不是你這個叛徒,不知廉恥地承歡於姬魅夜身下的賤人,若不是你,我會被抓來這裏嗎?”
“現在好了,將我抓了來,還想假惺惺地在我口裏問出羽見他們的消息,你想都別想!”若雲突然放開了路樂樂,“我真希望未然哥哥在天之靈能看到你這個女人有多下賤,有多不知廉恥!他剛剛死,你就轉身承歡於姬魅夜,出賣了我們所有人!”
“你以為,讓姬魅夜將我抓來,就能控製我,然後威脅溯月嗎?哈哈你想都別想,我死都不會被你們控製的。”
“你是說我背叛了你們?”路樂樂怒不可遏地問道,聲音控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難道不是你嗎?叛徒!我們秘密前行一路保密,隻有你知道我們的去向,然而莫管家、羽見和我都同時遇襲,慘遭埋伏。月重宮潛伏在大泱的人一夜之間損失了一大半,莫管家受重傷而亡,羽見也在突圍中掉下了山崖生死未卜,我就被抓到了這裏。你說,如果不是你,會是誰走漏了這個風聲!”
“此時,未然哥哥在大泱的兵力也成了一盤散沙,我們南疆最牢固的城牆已經被攻破,姬魅夜返回南疆血洗月重宮也指日可待了。哈哈哈……”
“你說莫管家已經死了?羽見生死未卜……”路樂樂幾乎癱倒在地。這兩日,她不知道竟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她以為,這兩日姬魅夜會因為她而停下所有的計劃。
甚至她還幼稚地想過,勸他放棄攻入南疆……
然而血淋淋的事實擺在了眼前,當他們溫柔纏綿在一起的時候,他的人卻拿著刀劍朝她的人殘忍殺去。
姬魅夜啊,姬魅夜啊……你要置我於何處?還是,當日你就發現我困住了幻影然後尾隨我而來,再跟蹤了其他的人?
路樂樂臉色慘白,心口壓抑的難受,一股酸澀的味道從胸口湧出,腦子也不由得眩暈起來。
連忙後退了幾步,扶著那冰涼的牆幹嘔起來,然而並沒有進食,她臉色慘白隻吐出了一些酸水,腹部當即也是一陣陣**。
看著路樂樂既狼狽又恍然的神情,若雲勾起笑,譏諷地說道:“你以為你委身姬魅夜,討好他,到了南疆他就不殺你嗎?你現在不過是被他玩弄的女人,到最後他還是要殺了你放幹你的鮮血將汮兮救出來。”
她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像利刃一樣插進路樂樂的心頭,痛不欲生。
這幾日兩人的耳鬢廝磨果真隻是水中月,鏡中花啊,隻要伸手一揮,所有的東西甚至連過眼雲煙都比不上。
終究,她極力逃避的事情在片刻的煙花絢爛之後,還是要麵對。
真相是殘忍的。
姬魅夜,到時候你會殺我嗎?汮兮是你誓言中唯一要愛的人,而我路樂樂隻是你喜歡的人啊!
扶著牆站了起來,路樂樂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明白了珈藍為何要她離開。
它也是擔心萬一有一天,姬魅夜愛上了她,就會受到詛咒,成為一堆可怕的森森白骨。
“我會想辦法帶你們出去的。”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忍住胃裏的酸澀,慢慢往回走。
“不用你在這裏假好心!也不用你套近乎,姬魅夜將我抓來這裏也無非是想要威脅溯月哥哥,你大可以回頭轉告他,我雖然驕橫但是也不是沒有骨頭的……”若雲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身子一僵,整個人就跌在地上,然後痛苦地蜷曲起來。
幽白的月光下,她的臉成了透明的青色,皮膚下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藍色細線像蟲子一樣鑽來鑽去,情景恐怖。
“郡主!”月重宮的侍從忙將若雲扶起來。
此番若雲已然痛苦地哼不出聲,然而卻沒有像往日那樣哭出來,而是緊緊地咬著唇默默承受著。
“巫毒?!”路樂樂驚呼出聲,上前將她的手拉過來,拿出頭上的銀針,施於她脈搏之上。
若雲慘然一笑,睨了一眼路樂樂,甩開她,回頭看著自己的侍從,命令道:“把匕首拿來,殺了我。”
“郡主!”侍從們都是一驚,沒人敢服從命令。
“若雲,銀針暫且能控製住巫毒的。”
若雲唇上隱現出一排血印,“巫毒穿心,毒引在下毒之人手裏,那我就會慢慢變成他所操控的傀儡。我寧肯死,也不要連累南疆,也不願成為傀儡!”說罷,她瞥見侍從腰間的匕首伸手抓起,從自己脖子上割去。
也在同時,幾枚銀針急速閃過,若雲手裏的匕首跌落,整個人暈倒在地。
侍從看見紅衣女子已經折身小跑出了院子。
珈藍坐在高高的房頂上,手裏拿著一隻小罐子,俯身將下麵發生的一切都收入了冷灰色的眼眸中。看到路樂樂飛快地跑開,它歎了一口氣然後將陶土罐子放在身前,打開蓋子瞧著裏麵的幾隻蠱蟲。
殷紅的指甲在陶土罐子上來回摩擦,珈藍閉上眼,看到了那隻黃色的錦囊。
真相原來是這樣的!泱未然果然知道了一切。
“娃娃,你果真是那個人啊。”珈藍的聲音很輕,“我本該幫你,然而,我更不能背叛殿下。”
一路上,腹部的**沒有任何減弱,路樂樂一路飛奔,步子也無法停下來,手指用力地掐著手心,腦子裏閃過萬千思緒。
遙遠的笛聲依舊在回**,那詭異的儀式正在進行,死亡腐朽的氣息越發濃烈,路樂樂沿著那笛聲跑去,終於在綿延的石階路下麵看到了飄**在空中的萬千死靈魂。
高塔上,一頎長的身影迎風而立,翻卷的白袍獵獵舞動,縷縷銀絲恣意飛揚遮住了他傾國傾城的容顏,隻看見幽光之下,一隻碧綠的笛子格外好看。
放眼望去,數不清的骷髏腐屍立在他腳下,仰著頭膜拜似的望著那高塔之上的人。
他的亡靈戰士已經比第一次她在冥山看到的時候多出了幾倍,而這些人裏麵有衣衫襤褸的中了濕毒死去的百姓,還有穿著戰服的大泱戰士,還有穿著月重宮黑衣的暗人……
他要返回南疆,就必須用鮮血鋪開一條血路,慰藉他的亡靈亦壯大他的亡靈,然後一舉攻下月重宮。他的計劃如此完美啊!
而現在,血路已經鋪開,泱莫辰此時已經將兵力囤積到了滄瀾江以北,隻等著有人配合,跨江而過。
而姬魅夜的亡靈軍團已經史無前例的強大,如今的南疆皇室和月重宮還能抵抗這一場浩劫嗎?
“姬魅夜!”路樂樂盯著台上的那個人,厲聲喊道,聲音帶著某種絕望的淒涼。
那一刻,笛聲戛然而止,高台上的人身子不經意地晃了一下,然後才敢慢慢回頭。
四目相對,她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絲驚訝,似乎沒有料到她會來到這裏,看到她,他眼底閃過一絲愧疚,可片刻臉上又恢複了剛才的冷厲,轉身對旁邊的幻影吩咐道:“將她帶回去!”
別開頭,再也不看她,唇貼著笛子,儀式繼續進行。
路樂樂冷冷一笑,幹脆衝了下去,奔進了那一群亡靈之中,然後穿過它們跑向高台。
聞到有人的氣息,還有那淡淡的血香,亡靈們都不約而同地轉身看向路樂樂,特別是那些才斷氣還沒有被渡化的屍體此時已經邁著步子走向路樂樂。
但是,路樂樂看著靠近自己的人,隻想到他們是月重宮的人甚至有些還見過麵,心中當即一片酸楚,倒是忘記了它們已經是死人而且怨氣極重。
幻影站在姬魅夜的身後隻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雖然她接受了命令要將那個女人帶走,然而此時她衝進了死亡軍團,裏麵怨氣極重,她自己也無法進入。
姬魅夜麵色一驚,看到那些死屍朝路樂樂靠近,手裏的銀絲霍然飛出,將那些人纏住然後生生甩開,自己則掠身而起,然後又甩出銀絲纏住她的腰肢將她托起,帶入自己懷中。
這個動作簡單然卻用足了他全身的氣力,更何況還是在渡化的情況下。
“你做什麽?剛才你是瘋了嗎?這麽危險!”他怒不可遏地責罵道,眼裏卻滿是擔憂,一手緊緊地摟著她的腰,一手則捧著她的臉,查看著她有沒有被那些亡靈抓到。
若是皮膚沾上了屍毒,就會全身潰爛而亡。
摸索到她冰涼的手指時,感到一陣黏糊,他低頭一看,發現她手心有隱隱的血漬。
那白皙的臉上當即浮上一層寒霜,連聲音都抖了一番,“你被抓到了嗎?”
路樂樂眼眶微微濕潤,將他的神情都一一記在了心裏。
那種擔憂、急躁,還有慍怒……
“沒有。”她聲音很冷,甩開了他,“那是我自己抓傷的。”
“抓傷?你怎麽了?”他抬手伸向她,卻不料她往後退了一步,兩人本就在高台之上,她那麽往後一退,看似就要跌下去了。
這時,姬魅夜也在她眼中讀懂了從剛才到現在她對自己的敵意。
“將蠱蟲給我。”樂樂站穩,盯著眼前的人,然後伸出手。
夜很深,腐爛的氣息一點都沒有減弱,空氣似乎也變得有些涼了,路樂樂覺得自己的指尖很冷。
他的眼瞳閃過一絲驚駭,疑惑地盯著她。
這一眼,讓路樂樂心裏慌亂了起來,目光閃爍了片刻,瞥見下麵那些白骨森森的骷髏,心裏當即一驚,鈍痛像潮水般湧了過來。
於是她咬了咬牙,臉色恢複冷漠,“將蠱蟲拿出來。”
“什麽蠱蟲?”
“我去西院看到了若雲!”她極力讓自己的口氣不要太過激動,然而想到若雲方才那個樣子她委實控製不住自己。
她也不喜歡若雲,隻覺得她是一個被泱未然和溯月寵壞了的郡主,驕橫潑辣,然而在若雲說出那句死也不肯拖累南疆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她對若雲的看法改觀了。
若雲不過是一個真性情的女子。
不管是因為溯月還是泱未然的,她都無法睜著眼睛看著若雲這樣下去。
聽完她的質問,姬魅夜的臉色顯得十分不好看。
隻見他眉眼微蹙,妖瞳中憤怒聚齊,像是受極了委屈,轉念聲調一變,轉身便走,“這是本宮和南疆的事宜,你不得插手!”
“你明明知道,我放不開手!”
放不開手?他回身看著她,嘴角漾開一絲冷笑,“你不是放不開手,你是放不下泱未然吧?這些天他的遺物你哪件離了身,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今日,若非是因為泱未然,你會去救那若雲嗎?當初她是如何待你,而今日你竟然既往不咎了。”
路樂樂麵對著他的冷笑,沒有做出任何辯解,他說的沒錯。
其實都沒有錯,錯就錯在了最初。
“那你肯放了她嗎?”
“不放!”
“如果我非要救她呢?!”
“你若是要救她,那樂樂,你就是與我為敵!”此時,他身形逼近了一步,那雙冷冽的眸子緊緊地絞著她,語氣冰冷而無情。
“你要重返南疆,有的是機會,何苦囚著她這麽一個女子……”她啞聲苦笑,胃裏的酸澀湧了上來。
“路樂樂,你知道嗎?重返南疆本宮已經等了一千年,這一千年本宮時時刻刻都想著血洗月重宮,所以本宮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他發絲輕輕拂過,那張絕美的容顏泛著冷霜和殺氣還有無比的憎惡。
“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那我呢?到時候你會不會也殺了我?”她仰起頭,凝視著他的雙眼。
他沉了片刻,手猛地捏成拳頭,“你隻要敢和本宮作對,本宮會的。”
路樂樂點頭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容,“姬魅夜,你要血洗月重宮僅僅是為了汮兮,還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眼眸卻深如古井,將裏麵的疼痛生生掩飾了去。她渴望他說出另外一個原因。
早知道,就不該貪戀,不該貪戀。
哪怕,將這段感情給埋在心裏,也總比敞開後又血淋淋地劃上傷痕來的好。
那和尚說得對,緣分斷了,就無法再重續。
她和姬魅夜的感情是在紅線斷了之後才發現,而悔時已晚,他們已經接不上了。
他臉上的白霜化成了痛苦和無奈,看著她,眼底悲傷蔓延,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其實,如果可以,他多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四下寂靜無聲,彼此的微弱的心跳都聽得格外清晰,眸子緊緊地絞在一起,似有千言萬語,可是,最後卻化成了心底的一抹痛。
罷了,姬魅夜既然你因為汮兮而隻能喜歡我,那我也不會讓你愛上我。因為,我路樂樂愛著你,亦無法看著你承受那白骨的詛咒。
“好了!”看到他的沉默,她再度點了點頭,“姬魅夜,我已經知道答案了。而今日我也告訴你,除非你不讓我知道,你若是傷害若雲,或是任何我在意的人,我路樂樂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你什麽意思?”他聲音帶著恐慌和怒火,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厲聲問道:“本宮誓要毀了南疆,血洗月重宮,毀了南疆皇室,而泱未然死也要護著他們,難道你會因為這而與本宮為敵,敢和本宮作對嗎?”
路樂樂一把甩開他,卻因為力度過大,自己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隨即冷笑著質問姬魅夜,“你為何要毀了南疆,要毀了月重宮和皇室?難道你不知道因此要死多少無辜的百姓嗎?難道你不清楚現在你還沒有跨越滄瀾江就已經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了嗎?你如此草菅人命是為何?難道就僅僅是為了你的愛人汮兮?”
“因為這天下曾負了我,南疆負了我,月重宮負了我!”他亦不甘示弱,步步逼近,眼中的恨意宛若熊熊燃燒的火,讓她看到心裏不由得一顫,“至於汮兮……”他不敢再說下去。
“負了你,你就要殺光所有的人?”
“我寧負天下,也不能讓天下負我。更何況還是他們負我在先,自然不能輕易放了他們。所以他們必須死!”他口氣冷酷無情,生死對他來說不過一個字,他更想要的是報複。
心裏寒意泛起來,她有些絕望,“姬魅夜,這才是真正的你,是嗎?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你不會成功的,南疆不會覆滅,你也無法跨越滄瀾江!”
“因為千年以後的世界,根本就沒有亡靈也沒有腐屍,這說明這一仗你必將大敗,甚至全軍覆滅!而我也希望你大敗!”
她不是詛咒他,她也不希望誰輸誰贏,她隻是告訴他一個事實,因為,她想讓他放棄!
“你……”他一時怔住,自然想不到路樂樂會說出此番絕情的話,那僅僅剩下的半顆心像是又被對方無情的一刀劃了下去。
被自己喜歡在乎的人,如此對待,即便是他,都覺得腦中一片眩暈,喘不過氣來,一口氣給卡在了喉嚨裏,氣血翻湧。
“路樂樂,你竟然希望我大敗,希望我千年以來的心血就這麽毀於一旦?你若真是愛我,我不期盼你會做什麽,我隻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想不到,你心裏竟然這樣想的!路樂樂,你所謂的喜歡,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我喜歡你,是不是就要支持你?那姬魅夜,你也口口聲聲地說你喜歡我,那我問你。”她站直了身子,走近他,對上了他的眼睛,“如果我路樂樂求你放棄複仇,求你放棄攻打南疆,放過月重宮,甚至求你放棄打開聖湖,你願意嗎?”
“不可能!”他答得幹脆,“月重宮和皇室必滅!聖湖也必須打開。”
“既然你都不可能,那我也不可能不管!”
她的眼神充滿執著與堅決,他看在眼裏,心裏的血慢慢倒流,湧進了喉嚨,腥鹹在嘴裏蔓延開來。
路樂樂你擁有的是我的心,卻要做背叛我的事。
原本以為兩人的感情在慢慢融洽,然而此時看來,前幾日那些耳鬢廝磨都像是不真實的夢。
天空一個驚雷閃過,雪亮的光將兩人的臉照得格外慘敗和淒楚。
這一刻,他們同時驚醒——那旖旎的夢醒了,不是自欺欺人的時候了。兩人早就升級的矛盾也終於**裸地攤開在了對方麵前,成了一條永遠都跨不過去的鴻溝!
“殿下。”
幻影早就退在了一邊,背著雙手看著兩人爭吵,冷淡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眼底卻含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珈藍隨後趕來,擋在了路樂樂身前,然後朝姬魅夜跪下,“殿下,珈藍失職。”
姬魅夜麵色依舊慘白,瞧著路樂樂的眼神亦越來越冷。半晌目光才睨了一下珈藍,隨即,拂袖轉身,“將她帶回去,從今以後,你不得離開她片刻,也不許她接近任何人。”
“是。”珈藍起身,看向路樂樂。那冷灰色的眸子似乎要說什麽,但是它隻是上前,抱著她的腰,隨即縱身掠上天空。
這是兩人在互相表明心意之後的第一次吵架,也或許是決裂。
此時,夜風異常的冷,路樂樂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心裏已然絕望。
他回答得幹脆,他不可能為了她而放棄南疆。
肚子一陣劇痛,胃裏也是酸澀不堪。回到了院子,珈藍將路樂樂放下來,她身子一軟險些摔倒在地,最後還是趴在欄杆上吐了起來。
吐出的不過是一些酸水,但是胃痛卻不停息。夜風中槐樹的小花瓣落在她的頭發上,她捂住胃仰頭望去,像是看到了那個站在樹下的翩翩少年。
全身不由得發抖,她呼吸有些不穩,身體從來沒有如此疲憊過,甚至累得想要睡過去。
“娃娃,進去休息吧。”一直守在旁邊的珈藍悄然走上前來,將她扶起,卻看見她滿臉淚水,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那婆娑的淚眼讓它的手微微一顫。
然而,在看到自己時,對方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甚至反手扯住了它的衣服說:“珈藍,放我走。”
“放你走?”珈藍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是啊!你不是希望我走嗎?那你就放我走。”
“娃娃,我不能放你走。”珈藍歎息了一聲。
“為何?是你自己希望我走的啊!你不是擔心姬魅夜會愛上我,陷入萬劫不複嗎?你讓我走了,那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我指的離開,不是說你的人離開。而是在情感上,讓殿下目前對你的喜歡轉變成討厭。而且,目前你無法逃開殿下。”
“哈哈哈……”路樂樂鬆開它,冷笑了起來,“意思就是你們還是要將我囚禁下來,需要的我的血嗎?”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她轉身奔進廂房,然後伸手抽出桌子上的劍。
“娃娃,你要做什麽?”珈藍看到那劍臉色不由得一變。它雖然身為靈鳥,卻沒有攻擊性,更何況這把劍還是月重宮千年來的聖劍,它的能力根本就抵擋不住。
“你不放我,那我就硬闖!”她笑道,眼眶中的淚水已經擦去,眼神帶著某種讓它熟悉的冰涼,“珈藍,你也看到了我是怎麽對付幻影的!就如你所說,泱未然教了我很多,事實上,遠比你想象的還多。對於沒有攻擊力,隻有防禦術的靈鳥,我現在能想出殺死你的方法不下十種!所以,你現在讓開……”
“娃娃,有一天你若真的要取我的性命,我珈藍哼都不會哼一聲,因為我欠你的,但是,殿下對我的恩情,讓我更不能背叛他,所以,你不能離開。”珈藍冷灰色的眼瞳閃過一絲為難,然而它還是走了上來,擋在了路樂樂麵前。
“你欠我的?”看到它走上來,路樂樂下意識地用力握緊劍柄,並嚐試著提氣至丹田,一劍將它劈開。
隻是它說的欠她的,一時片刻她也想不起來,印象中,似乎珈藍並沒有欠過她什麽。
“是的。但是,我們都有為難的地方,比如你選擇了南疆,殿下選擇了汮兮,而我選擇了殿下。因此任何會威脅到殿下的事情我都不允許發生。而我也保證,盡量不讓你受到傷害。”
“唔……”她趴在地上,控製不住地幹嘔起來,頭暈眼花。
“娃娃。”珈藍上前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擔心她會反抗,點了她的穴,“你太累了。”說罷,輕柔地將她放在**,然後替她蓋上被子,安靜地坐在床邊,低頭注視著她。
因為穴位被點,而那種嘔吐的感覺仍舊沒有減弱,路樂樂難受地睜著眼睛瞪著珈藍,恨不得剛才就將它碎屍萬段。
“娃娃,我們很多事情,其實都在想辦法解決,如果可以,殿下是不會傷害你的。隻是,現下還沒有想到辦法,所以你要忍耐,不過,你和殿下的感情的確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它凝視著她的眼神和平日不同,不像平日那樣輕浮,帶著她看不到的焦慮和溫柔。
她說不出話,隻是憤怒地盯著它,最後因為太累,昏睡了過去……
“娃娃,你已經快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路樂樂清晨醒來的時候還是在青州。她又昏睡了一夜,也沒有看到珈藍帶著她離開的動向。
其實青州離滄瀾江隻有十幾天的行程,按理說它們應該抓緊時間趕過去,卻不想現在停了下來。
看來,被擱淺在此,月重宮定然是做出了反擊,或者是泱莫辰那邊無法及時配合了。
“娃娃,吃點東西吧。”珈藍帶著焦慮的聲音再度傳來。路樂樂才終於抬起眼皮看著眼前這張嬉笑的臉,它的眼神帶著溫柔和無措。
的確,她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首先是她吃不下,那種一看到食物就嘔吐的感覺折磨著她,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為什麽要吃?”她冷笑著反問,“你點了我的穴位讓我昏睡過去,還趁機封住了我的氣力,讓我拿不動,踢不動,全身無力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任由你們擺布,現在還想讓我吃東西嗎?沒門!”
“你不吃東西會死的!”珈藍有氣無力地坐在她身前,端著一碗粥。
“死了更好!”她笑了笑,“其實那天若雲那句話說得對,我死了,至少姬魅夜的計劃會毀掉一半!可是如今,你們讓我自殺的力氣都沒有,那我倒不如餓死。”說完,她頭一扭,看向窗外。
“娃娃……”冷灰色的眸子凝望著路樂樂的側臉,珈藍長歎了一口氣,將粥放下,起身將一個精致的食盒端了過來,“這是馬蹄糕,還有百合糕,還有紅豆酥。”
聽到紅豆這兩個字,路樂樂忙回頭看向那盒子,看到盤子上放著幾樣精致的糕點,白的、紅的、綠的格外好看。
心裏是又甜又澀,她眼眸閃了閃,想要伸出手取來瞧瞧,餘光卻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想也沒想,她揚手使出僅有的一點力氣將整個食盒都推倒在地。
盒子掉在地上,盤子摔成了碎片,那些糕點更是化成了粉末,甚至有些還濺到了門口,剛好落在了進來的那人腳上。
“殿下。”看到來人,珈藍忙起身,跪在一邊,然後偷偷地瞄向路樂樂,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的確是在讓殿下討厭她。娃娃……珈藍的手指慢慢握緊,對不起。
姬魅夜站在門口,臉上亦浮上了一層冷霜,緊抿著薄唇,看到地上那些糕點的時候,眸光當即一沉。
看向路樂樂,卻心痛地發現對方不僅摔了他為她準備的糕點,甚至還麵帶嘲諷地睨了他一眼,便轉頭不再看他。
“珈藍,你先退下。”他跨進去,走到桌子前,然後坐在她身邊。
“你不吃東西?”他問道。
路樂樂閉口不語,目光看向窗外,臉色因為沒有進食呈菜青色,眼窩也深深地陷了進去。看得他一陣心疼。
兩人算是大吵了一架,然而,第一次麵臨這個情況,他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隻是傻傻地坐著看著她的側臉有些不知所措。
“將這個粥喝了。”他拿起碗,用勺子盛了點粥然後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邊,“樂樂。”
那一聲樂樂,帶著幾分酸楚和無奈,聽得她心裏一顫。
然而,她卻依舊緊緊地咬著唇,再度撇開頭。
看到她這冷冰冰的樣子,他唇不悅地一抿,再度遞上去,用命令的口氣道:“將它喝了。”
瓷器勺子碰到了她的牙齒,她不耐煩地抬手推開。粥當即灑在了地上,“我說了我不吃!”
“你想餓死嗎?”見她反抗,他一怒之下,將她扯了過來,緊緊地圈在懷裏,然後捏著她的下巴,將粥強行送入了她的嘴裏,“你今日要是不將這碗粥喝了,本宮就將西院的人一個個殺死!”
“咳咳咳……”她被他緊緊抱在懷裏,沒有力氣反抗和掙脫,隻有死命地吐著舌頭想將粥推出來,可是,剛張嘴,容不得吐,他就強行灌了進來。
胃裏本來就緊縮,起來就吐得胃抽筋,現在突然進食,胃根本就無法適應。
粥灌到不到四分之一,她再也忍不住,扭頭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趁他吃痛之際,整個人從他懷裏滑落,然後匍匐在地上,捂著肚子再度吐了起來。
“樂樂。”看到她這般痛苦地吐了起來,他也慌了神,忙又將她抱起來,也剛好,她將吃下去的東西一並都吐在了他身上。
“哇……”那點粥就像刀一樣,將她整個胃都切開,到最後連酸水都吐不出來,難受得她幾乎就要哭出來。
路樂樂無力地蜷縮著,已經逃不開他的懷抱。其實,她也貪戀,貪戀著和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然而……姬魅夜,當年你為何如此癡狂地起了那個毒誓,那個讓你沒有後路的毒誓。
“珈藍,去找大夫。”她如此虛弱,在他懷裏嬌小得宛若一隻貓,他再也沉不住氣了,疼惜地吻著她的眉心,連帶著將那些汗水吻去。
“不。”她喘了一口氣,連忙阻止他,然後偏過頭躲開了他的唇,再向珈藍伸出手,並順帶要推開他。
珈藍一時愣住,沒想到路樂樂向自己伸出手,便走了上去。
緊緊地抓住珈藍的手,路樂樂強撐著從姬魅夜的懷裏掙脫開,然後說:“不用找大夫。”
她自己就是大夫,她也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
她的月事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了,起初她也以為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導致周期紊亂。然而,這幾日不適的嘔吐讓她開始覺得不對,那情況……
她已經不敢替自己把脈了,她此時不相信自己了。
姬魅夜感覺到懷裏一空,她已經拉住珈藍的手離開了自己。眼裏雖然有些驚訝和不悅,然而,至少珈藍照顧她,也或許她依靠珈藍,他心裏也安心。
可是,剛才她那番主動的樣子,的確是讓他不高興。盡管他知道珈藍一千年來都沒有性別,也知道珈藍不會背叛他。然而,他還是不高興,有些酸。
“你瘦了很多,全身冰涼,應該要找一個大夫的。”他望著她,聲音很輕。
“珈藍,我和你一起尋大夫吧。”她看著珈藍,裝作沒有聽到姬魅夜的話,“順帶我想出去走走,這裏到處是死人的味道,我聞著就想吐。”
話一落,姬魅夜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那雙妖瞳緊緊地盯著路樂樂,“不許出去。”她說的死人氣息是指他嗎?!
“難道你是怕我跑嗎?”路樂樂回身,冷笑著對上了他的目光,“你們封住了我的穴位,不要說跑,就是讓我走幾步,我都沒有力氣。至於你擔心會有月重宮的人接應我,那你的擔心更是多餘的了。你在這裏停下來,想必周圍任何的閑雜人都被你清除幹淨收為亡靈了。”
“我出去,是因為憋得慌。”
說著,她由珈藍扶著往外走,卻不料他跟了上來,扯住了她的衣袖,那雙金色的眼瞳帶著幾分乞求之意,“我隨你去。”
“殿下,不用您費心了。”她冷冷地甩袖,“前日您為了將那些亡靈渡於您手下,耗了不少靈力,今日太陽這麽大,您恐怕是見不得光的!”
“路樂樂,你!”姬魅夜的臉色慘白,薄唇倏然失色,呆呆地看著路樂樂,沒有想到這兩日她對他的態度突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不過量你也不敢逃!你若敢逃……我就將西院那幾個人的屍體給你掛在城門上,剝了他們的皮讓你自己來認領!”他勾起唇,語氣毫不示弱。
“剝皮?”路樂樂大驚,回頭盯著他帶著笑意的臉,“難道在樸城的那幾個人是你殺的?”在樸城前去尋找泱未然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劫匪,當日小雞少爺奄奄一息,那幾人就趁機搶劫還以它來威脅她戲弄她。次日。被搶劫的東西如數歸還,甚至那隻被摔斷的簪子也被修補好了。
“怎麽?開始怕了?還是不相信我敢這樣做?”
原來,那個人是他,一直是他默默地做著這一切。他說自己喜歡她很久了,在那時候就已經喜歡她了吧。可為何那個時候他能容忍她前去找泱未然,甚至幫她將簪子修補好呢?
姬魅夜,這個僅僅是喜歡我嗎?
路樂樂咬著唇,卻不敢開口問,因為旁邊的珈藍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以示提醒。
“我自然相信那是殿下的所作所為!因為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像你那樣冷酷無情,而且手段殘忍。”說完,路樂樂再也不忍看到他的表情,頭也不回地跟著珈藍出了房間。
府邸有他們臨時請來的下人,已經牽著馬車等候在了門口,因為無法見光,珈藍便撐著一把特製的油紙傘帶著路樂樂上了馬車。
馬車一動,路樂樂就忍不住掀開簾子想要吐出來,剛好看到姬魅夜一身雪白的衣衫站立在門口,青絲飛舞,宛若前幾日拉住她在集市上奔跑的翩翩少年,隻是神色淒涼。
她偏過頭,緊咬著唇,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雙瞳無神地望著遠處的大街,茫然地看著熙攘的人群。
突然,她眼瞳突然縮緊,驚駭地看著人群中的一個身影。
在人群中她看見一個女子,青絲挽成一個蝴蝶髻,插著一朵嬌豔的白花,宛若秋水的杏眼,小巧的鼻翼,凝紅的唇,最最重要的是——她的眉心竟然有粒美人痣。
那個人……那個人不是在夢裏看到被焚燒的那個女子嗎?那個叫汮兮的女子,是嗎?
那女子站在人群中,一雙水色的眼眸看向她,眼底有說不出的幽怨和哀戚。
那一刻,路樂樂隻覺得全身血液瞬間倒流,惡寒陣陣,而那女子的目光卻始終沒有從她臉上移開。
“娃娃,你是怎麽了?”感到她的不對勁,珈藍湊過來,看到她麵如死灰,眼睛驚恐地看向遠處,雙唇在輕微顫抖。
“娃娃。”從未見過她如此驚慌的神色,珈藍當即一驚,將她拉過來,摁住她的肩,隨著她剛才看的方向望去,“你到底怎麽了?”
“汮兮。”路樂樂抱緊手臂,哆嗦著指著剛才那個女子出現的地方,“我看到汮兮了。”
“娃娃,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一定是她。”路樂樂搖搖頭,臉上有一種淒然,這麽快嗎?
“但是我沒有看到啊,你應該不知道汮兮的樣子吧?。”
“我見過……她的眉心點了一粒朱砂,是嗎?”
珈藍一聽臉色也變了,汮兮的眉心的確有一粒紅色的朱砂。隻是,它不知道該如何說,隻得緊緊地握住她的肩膀,“藥房就在前麵,很快就到了。這幾日你休息不好,又沒有吃東西,會亂想是自然的事情。”
“嗬嗬……”路樂樂別過頭,躲開了它的手,“珈藍,我發現最近你變了。”
“我哪裏變了?”珈藍悻悻地收回手,妖媚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容顏還是一如當初,分不清男女。隻是,此時聲音比以前低沉嘶啞了一些。
“夫人,同樓閣藥房到了。”門口傳來丫鬟的聲音,“這裏是青州最大的藥房,掌閣的大夫是告老還鄉的宮廷禦醫呢。”
簾子剛被掀開,一股濃重的刺鼻中草藥味迎麵撲鼻而來,路樂樂胃部又是一陣翻攪。當然,痛苦的不止是她,珈藍緊皺的眉頭顯然是比她更不適應這氣味。
路樂樂唇角不經意地勾了一下,然後由珈藍扶著下了馬車。
靈鳥鼻子天生異常靈敏,因而對許多味道過敏,比如麝香,鹿茸,鹿血……而這些名貴的藥材在小店鋪自然是找不到,唯有青州最大最名貴的藥房有。
再加上天氣炎熱,陽光毒辣,混合著味道,珈藍的臉色越加難看,額頭上密布著一層冷汗,連撐著傘的手都在輕輕發顫。
“珈藍,你在門口等我吧。我看你臉色不是很好。”
“嗯。我在門口看著!”雖然確定這裏沒有月重宮的人,路樂樂身上的氣力也被殿下封住,但是不讓她出了自己的視線自然也是它的責任。
況且,它也答應過,會盡最大的努力護她安全。
路樂樂走到門口,已經有人迎了上來,隨後被安排坐到在一邊等著大夫。
上前來給她把脈的大夫是一個中年的男子,路樂樂給跟隨進來的丫頭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退下。
隔著紅繩,大夫的麵色幾度變化,既搖頭又歎氣,另一之手懊惱地捋著胡須。
“大夫,我這脈象你可有看出來?”路樂樂顯然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耐煩。
其實她心裏也是忐忑不安。當日她給自己診了一脈,脈象的確是詭異,看似是喜脈卻又異常紊亂。
那大夫不緊不慢,收回了紅繩,笑了笑,“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你確定?”路樂樂的聲音很低,這幾個字已經是被自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逼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一時間,她根本就難以接受肚子裏突然多了一個生命,一個此時不該出現的生命。
手下意識地放在肚子上,其實,這還不到一個月,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統的原因,它的存在感非常強烈。
“夫人,你氣色不太好,先給你開幾味藥……”
“不用。我這裏有幾張方子,你照著方子抓藥吧。”她從懷裏拿出一張紙,遞給了大夫。
“啊?夫人你這是……老夫看不懂。”大夫看著手裏的藥方,上麵每一方都看似是安胎藥,但是仔細一看,這幾味藥過於補了。最重要的是,每一方藥單上都含著打胎藥的藥引子。
“大夫,這都是補藥。”路樂樂提醒道,然後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大夫便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吩咐藥童去抓藥。
突然,藥房的大門被踢開,衝進來了一群麵帶凶煞的黑衣漢子。帶頭的那個人一手拿著繩子,一手拿著畫像,銅鈴大的眼睛飛速地將裏麵的人掃了一遍,最後停在了路樂樂身上。
“對,就是她,將她抓起來!”話一落,一群人衝了過來,將路樂樂團團圍住,拿起繩子就要捆綁她……
看到衝到自己麵前的人,路樂樂心裏難免疑惑,但是,對方一看就是有備而來,甚至拿著她的畫像,那便確切地在針對她了。
“你們要做什麽?”剛來的丫鬟被擠在了外麵,路樂樂身子本就不好,兩日未進食,再加上周身的力氣被封住,被對方輕輕一拽,就跌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然後看向門口,“珈藍。”然而,剛剛喊出口,路樂樂眼前就一片漆黑,隨後什麽也不知道,暈了過去。
而另一方麵,珈藍目送著路樂樂進了藥房,撐著傘安靜地立在門口,冷灰色的眸子淡淡地掃過人群。
那些刺鼻的藥味讓它分外難受,甚至忍不住哼哼著皺起了眉頭。
悄然轉頭,那女子一身紅衣端坐在位置上,白皙的手輕輕地搭在了黑色的紅豆墊布上,一條紅色的線搭在她和大夫之間,輕輕顫抖。
那大夫一直搖著頭,臉色似笑非笑,看得它心裏打緊。莫不是那娃娃身體真的不舒服了?
若非是因為那些藥味它早就跟進去了,也不至於站在這裏什麽都聽不到。
懊惱地回頭,看著熙攘的人群,珈藍冷灰色的瞳孔頓時一縮,然後拿著傘飛奔似的穿過人群。
前方,果真有一個熟悉的白衣女子——插著白花的蝴蝶發髻,齊腰的長發,還有那雙一直如煙如夢的雙眼,即便是那眉心的一點朱砂都絲毫沒有變化。
“汮兮。”珈藍加快的了步子,卻怎麽也跟不上那個女子。
“汮兮。”它又喚了一聲,卻仍舊不見那個女子的腳步停下來,反而更加急促,甚至,不時地回頭,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淒怨地看著它。
女子提著裙子似乎感覺到了後麵有人跟著她,走了一條街,之後就慌忙閃進了巷子。
此時,太陽剛剛傾斜,沒過了房頂,無法照進那巷子裏。見此,珈藍一個閃身,掠地而起,擋在了那女子身前。
“啊……”看到眼前一頭藍發,長相妖媚的怪人突然擋在自己身前,那女子驚叫著連忙後退。
“汮兮?”退路被擋住,女子唯有蜷縮著身子躲在牆角,麵露驚恐,雙眼含著淚水。
“汮兮,是你嗎?”珈藍蹲下身子,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心裏不由驚歎這張臉和那眉心的一粒朱砂,仿佛真的是汮兮回來了。
隻是,珈藍的手突然碰到那女子冰涼的皮膚時,那女子非但沒有躲開,反而仰起頭朝他一笑。那一笑,讓珈藍的當即狂跳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他連忙抓住女子,卻感到手下的人突然滑落——準確點說是那女子突然化作片片紙屑從他眼前消失。
紙人偶?!看著地上那張寫著字符的人偶,珈藍的神色異常凝重,撿起來,放到鼻子前一聞,一股刺鼻的腐爛氣息!
這不是月重宮的?!它皺了皺眉,突然大叫一聲,拽緊了那張紙,飛快地奔出了巷子朝醫館跑去。
然而,似乎一切都來不及了!醫館外麵站著許多圍觀的人群,依稀還聽到有人在哭泣,珈藍推開眾人果真看到小丫鬟蹲在地上大哭。
“夫人呢?!”已經看不到路樂樂的身影,珈藍忙將丫頭拉起來。
“剛才來了一群黑衣人將夫人給搶走了。”那小丫鬟抽泣道。
珈藍一聽,臉色瞬間慘白,身子不自覺地晃了晃,然後跌跌撞撞地又擠出人群,企圖根據她身上獨有的氣息去尋找。
然而氣味到了街道的西邊,便徹底中斷了,隻有那讓它頭暈目眩的鹿血和其他刺鼻的味道。
珈藍站在原處,周圍的人都紛紛躲避著這個打著傘的藍發人。它的麵容分不清性別,那雙灰色凝聚著殺氣的眸子此時已經布滿了血絲,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
娃娃!手裏的那張泛著腐爛味道的紙片已經被捏成了碎片,它心裏卻無端地害怕起來。
她身子不好,而且力氣被封住,如果真的被那些人抓走了,那該怎麽辦?
而就在幾天前,它還誓言旦旦地說要保護她。可是不到半天,就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眼下消失。如果她有什麽三長兩短,它就算還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娃娃……你等我找到你。
珈藍抬頭看著頭頂的烈日,咬了咬牙,扔下傘,將藍色透明的骨翼展開,然後縱身而上,飛到空中,繼續尋找。
烈日像沾著毒液的利刃一樣一道道地劃過它的後背、翅膀。不到一刻,它感覺陽光所照的地方,皮膚已經潰爛,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