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之記憶
路樂樂躺在**沒被驚醒,隻是緊緊地擰著眉,全身發抖,像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夢魘中。
月光下幽白的聖湖,周圍紅蓮遍野,高高的鳳台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銀色的頭發散落在他的肩頭,卻遮不住那張芳華絕代的臉,他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輕輕地望過來,像隔著千山萬水,卻無限真摯。
“汮兮。”他淺淺一笑,招了招手,“你來給本宮彈奏一曲吧。”
女子微微欠身,抱著焦尾琴走了過去道:“倒不如,汮兮為殿下唱一首曲子吧。”
“唱什麽?”他冰涼的手輕輕握著她的手。
“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尋》吧。”
小雞少爺坐在她身邊,愣愣地看著手裏那塊藍色的玉佩,眼瞳有一絲詭異的光,隨即抓起路樂樂的手,摁住她的血管,冷聲低喃:“汮兮,等我一個月,我會用她的血將你救出來。”
突然被小雞少爺握住的路樂樂顫抖了一下,唇邊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低語,“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尋》吧!”
手裏的玉佩突然從手裏滑落,小雞少爺震驚地看著昏睡的路樂樂,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你到底是誰?”路樂樂感到自己被人狠狠地提了起來,脖子上有一種難以承受的壓迫之感,就連呼吸都被卡在胸口,隨即聽到耳邊響起一個暴戾的質問:“說!你到底是誰?”
“咳咳咳……”路樂樂從夢中驚醒,恐慌地睜開眼,便對上一雙寒意凜然的金色妖瞳,他的眼眸裏,有一種駭人的殺意。
“鬼姬?”路樂樂渾身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你剛才說什麽了?嗯?”他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看著自己,幾乎是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告訴本宮,你剛剛夢到什麽了?”
“我不記得了,我不知道你說什麽……”路樂樂茫然答道,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自己身體疲憊,頭腦一片空白。
“雪千尋!你剛剛說,雪千尋?”這首歌,他隻聽過一次,那還是汮兮死之前唱的!而且這首歌,除了汮兮和他,不會有另外一個人知道。
可是,剛才路樂樂竟然說,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尋》吧”。
那口氣、那語調,分明就是汮兮,甚至連聲音都是。
“我不知道我說了什麽了!你放開我,我呼吸不了了!”她不記得什麽雪千尋,根本就沒有聽說過。然而狂怒的鬼姬卻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領,她就快要窒息了。
“不可能,剛剛你說了!告訴本宮,你到底是誰?”他心裏突然覺得有些不安,非常不安。
路樂樂身上有他眷戀的溫度,和汮兮一模一樣。第一次看到她,他身不由己地吻了她。而現在,她竟然說出了與汮兮的話!
到底是怎麽回事?
冰涼的手在顫抖,他覺得渾身的血液瞬間倒流,冷寒刺骨,心底茫然不知所措,看著路樂樂的眼睛充滿了痛楚,金色的瞳孔竟然隱隱泛紅,銀色的頭發讓他的臉看起來更加蒼白無力。
他在害怕,捏著她下巴的手轉為輕輕地捧著她的臉,他深深地凝望著,想從她臉上、她眼裏找到一絲訊息。
“你放開我!”路樂樂驚恐地想要後退,卻被他鉗製得動彈不得。
“告訴本宮,你到底是誰?不然,本宮現在就將你殺了!”他低聲問道,聲音聽起來卻有些發抖。
“我叫路樂樂。道路的路,快樂的樂!”
“怎麽會?”姬魅夜像是受到了某種打擊,陡然放開路樂樂,後退一步,眼底有一絲不可思議,“你是路樂樂。”是的,她是路樂樂,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命定之人。
她的鮮血可以染紅聖湖,打開那條地獄之門,從而救出被困在君上手裏的汮兮。
然而,此時這個路樂樂,卻有汮兮的感覺,說出了汮兮說過的話。
“君上,你到底在搞什麽鬼?”雙手緊握,轉身,拳頭用力地砸在桌子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這個暴戾肅殺氣息那麽強大的人,眼瞳卻是那樣的悲傷,身影有一種未曾見過的落寞和蕭瑟。
路樂樂此時什麽也不顧,跳下床推開門拔腿就往外跑,像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根本就不敢跟鬼姬那樣的人待在一起。
一看到他,就有一種如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汮兮……”他追隨而去,看到她跌跌撞撞又倉皇的背影,才頓悟自己又一次嚇到了她。
路樂樂一回頭,便看見他跟著自己追了出來,明知道自己跑不過,她還是發狂地向前奔跑。
“王妃……”此時偏房睡熟的侍女也醒了過來,剛推開門就看到身著睡衣的路樂樂臉色驚恐,赤腳跑在走廊上,隨即穿過院子的小橋,往外奔跑。
鬼姬殿下慢慢走過去,銀色的發絲在風中舞動,他隻是跟著,不敢太快,像是怕嚇壞了她。
“啊!”侍女回頭看著走來的妖邪男子,宛若看到鬼魅一樣失聲尖叫,一瞬間就像秋日的落葉一樣,歪倒在地上。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條透明的銀絲掠過她的脖子,殷紅的血將她湮沒。
一條生命就這樣突然沒有了,路樂樂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驚愕地看著走廊上的侍女,沒法緩過神來,甚至都忘記了慢慢朝自己走來的鬼姬。
剛才轟然的巨響和侍女的尖叫引來了王府的人,鬼姬殿下似乎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一直朝橋上的女子走去。
雙腳仿佛被人釘住,等路樂樂反應過來看到朝自己逼近的人時,她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動,就如被人點穴一樣。
“你為何要跑?”他幽幽地問道,“本宮不過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誰?”說著,他幹淨修長的手又伸向她,那手心有一條看不清晰的銀絲,尾端還有剛才那個侍女流下的鮮血。
路樂樂絕望地閉上眼,似乎看到那條銀絲割破自己的喉嚨,然後鮮血四濺。
一陣熟悉的墨香突然傳來,在鬼姬冰涼的手碰觸到自己的那一刻,路樂樂覺得有人抱住了自己,隨即身子淩空而起,最後落在了遠處。
泱未然!她沒有睜開眼,心裏卻想到了這個人,就如第一次碰到鬼姬時,他也是如此出現,宛若從天而降的神仙。
“咳咳咳……”許是動了真氣,路樂樂聽到他的咳嗽聲空洞而虛弱,抬頭看著他,便聽到他在耳邊道:“對不起,來晚了!”
那輕柔的聲音,宛若前來赴約的人因遲到而真心道歉,聽得路樂樂有些出神。
感覺到路樂樂異樣的目光,泱未然低下頭看著她,嘴角有一絲淺笑,隨即抬手,將她麵上的發絲拂去,動作極輕極輕,“不要怕,站在我身後。”
說罷,緊緊握著她因為驚嚇而冰涼的手,上前一步,擋在了她身前。
姬魅夜此時就站在白玉橋的上端,銀發如絲,容顏妖邪,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視著泱未然。
不過,他仍舊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後,一貫高貴優雅。此時就連泱未然都不由得感歎,這個一千年前曾險些毀滅整個南疆的人,果真氣勢如虹,怪不得是南疆最忌諱提到的人。他的聖像仍舊放在藏書閣。
“殿下,不知道您三番兩次找我的王妃有何事?”
那一聲“我的王妃”,聽得姬魅夜臉色頓時一沉,眼底甚至有了隱隱的殺意。
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他永遠不會打草驚蛇,繼而妖孽地笑道:“珈藍說,泱未然娶的王妃長得精致可愛,他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想要來做人偶娃娃!”
路樂樂一聽,忍不住冒出頭來瞪著鬼姬,想大罵幾聲死鳥人,然而對上鬼姬那雙邪魅又深邃的瞳孔時,她全身一寒,還是悻悻地縮回了頭,下意識地躲在泱未然的身後。卻不料這個小動作完全落入了姬魅夜的眼中,他險些沒有衝上來將她一把拖走。
可此時如果真的將路樂樂強行帶走,泱未然自然會懷疑起她的身份。
“殿下,您還真是關心您的手下。珈藍愛好人偶娃娃,您的手下如此之多,又怎麽少得了一個人偶?”泱未然握著路樂樂的手又用了一分力度,像是在示意她不要怕。
“目前為止,他偏偏就喜歡上了你的王妃。”他笑,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藏在泱未然身後的人,語氣卻是十分不悅,“本宮也挺喜歡她的,她的鮮血非常美味。”說罷,還將白玉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擦血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的邪惡。
“那殿下您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帶走她了?”
鬼姬唇角一勾,表示理所當然。
路樂樂一看,心裏突然有些絕望。看來這鬼姬殿下是鐵定要帶她走了。要知道上次被他吸了血,她現在見血就犯暈了。
鬼姬倒是和珈藍配合得好,一個人吸幹了血,一個人做成玩偶,一點都不浪費。
許是感覺到了路樂樂有些絕望的心情,泱未然突然回頭看向她,那樣幹淨的眼睛,帶著深邃而溫和的笑意,就像映著白雲的碧藍色天空,“你害怕嗎?”
路樂樂瞥了一眼一直盯著自己的鬼姬殿下,吞了吞口水,仰起頭道:“不怕!”
“嗬嗬嗬……”看著她這個強忍著的表情,泱未然微微一笑,眼中浮起一絲寵溺,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認真道:“不要怕,我不會讓他帶你走的。”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路樂樂一驚,心也跟著停了一拍。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她微微揚唇,笑著點了點頭。
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撫摸她頭發那寵溺的動作,還是那雙深深凝望著她的眼睛,或許,像是被什麽東西牽引著,路樂樂想,好像有些東西變了。
站在遠處的姬魅夜,在看到路樂樂臉上那一抹笑容時,身子頓時晃了一下,突然覺得這一幕分外熟悉。
模糊的背景下,他看見一個女子望著另外一個男子微笑,眼裏全都是那個人。
冰涼的**從後腦溢出,他的血是冷的、殷紅的,很快就染紅了白色的袍子,與那紅色曼莎珠華相輝映——那枚銀針竟然又深入了後腦一寸。
手指屈起,藍色熒光聚集在手心,他雙眸微眯,瞳色中現出一縷血紅,旋即抬手一推,一道藍色波紋掠向泱未然,同時飛出的還有姬魅夜指間的銀絲。
“啊……”那藍色的球轟然炸開,刺目的光暈讓四周的侍衛頓時承受不住,被生生彈出了幾丈。
那幾根細絲瞬間穿透了泱未然的左臂,速度根本就不讓任何人有躲避的機會,不過片刻,妖嬈的血珠順著銀絲滴落。
姬魅夜眉間有一絲睥睨天下的輕蔑,他隻需要動動手指頭,其中一根細絲就可以將泱未然的手扯斷。
他若真的想殺人,倒還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路樂樂看著穿透泱未然手臂的銀絲,眼裏頓時有一絲驚慌,隨即憤恨地看著姬魅夜。
泱未然吃痛地哼了一聲,抬手拔出右邊的劍迅速朝細絲砍去。姬魅夜輕輕一笑,在泱未然的劍斬下來的那一刻,手指一收,銀絲瞬間收回,落在他手心。
白色的強光在兩人中間一如閃電般迸發,姬魅夜點足後退幾步,那光束又追攆而來,在地麵展開。見此,姬魅夜又是點足騰空而起,最後竟然輕輕地站在一株蓮花上。
夜風襲來,卷起他銀色的發絲和白袍,這個邪魅的男子看起來竟然宛若雲端的仙子。
泱未然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將劍插在地上,穩住身子,當即吐了一口黑血,而左臂因為被穿透,鮮血已經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在草地上。不過,他仍舊十分從容淡定,甚至眼中沒有絲毫的畏懼。
這一點,倒是讓姬魅夜不由得欣賞起來,再看那黑血,他也吃了一驚,“泱未然你中毒了?!”看來泱莫辰已經動手了。
“中毒?”路樂樂一聽,忙上前扶住泱未然,摸著他的脈搏。
果真是中毒了!
“都中毒了,你以為你還擋得住本宮嗎?”
“即便是死,你也休想帶走她。”泱未然回頭看了一眼路樂樂。那一眼,包含了多年的思念和掙紮。
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心情,路樂樂突然直起身子,從泱未然手裏搶過劍,用力地拔出,隨即朝姬魅夜所在的方向斬去,一道隱隱的白光破開天空,帶著逼人的氣息衝過去。
這一劍,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就連路樂樂自己都懵在了原地,手裏的劍沉重地滑落,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禦雪劍,重千金,是月重宮聖物,曆代由能力最強的人持有。剛才路樂樂竟然將它拿了起來,雖然力量沒有完全發揮出來,然而那隱隱的白光和隱藏其下的殺氣已經足以震懾在場的所有人。
特別是姬魅夜,他立在蓮花之上,震驚得根本就沒有躲開,隻是呆呆地看著路樂樂。那金色的眼瞳中有一抹難言的痛楚和淒涼,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對他出手。
禦雪劍帶來的逼人氣息,已經到了身前,他微微一笑,腦後的銀針似要裂開般疼痛,他生生地承受了這一擊,身子宛若雲一樣飄起,落地時,如此強大的他竟然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子。
“殿下!”
趕來的珈藍衝進院子,托著姬魅夜的身子衝上了天空,轉瞬離開。姬魅夜從路樂樂身邊掠開,自始至終他的眼睛都不曾離開路樂樂,直到路樂樂跪下身子將泱未然扶住,他才轉過頭,悄然擦去嘴角的一抹血痕。後背被銀針所激發的血染紅了,遮住了那些旖旎的曼莎珠華。
“王爺。”路樂樂將泱未然扶起來,擔憂地問道。
“咳咳……”黑色的血沿著他蒼白的唇角溢出,可他根本就沒有顧及自己的身體,反手將她摟在自己的懷裏。
這突來的動作讓路樂樂心裏一顫,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身上的人突然把全部重心壓在她身上,路樂樂才恍然,他就要暈過去了。
“羽見,將王爺帶回房間,把所有的大夫叫來,準備銀針、熱水,還有上次給你的藥方,你去熬一盆水,準備一個大桶!”
“禮兒。”泱未然低聲喚道,手緊緊地拽著路樂樂不肯放開,半眯著眼眸看著路樂樂,“禮兒……”
“快……”路樂樂來不及回答他,任由他抓住,上了下人抬來的軟轎,坐了上去。
烏黑的血一直流個不停,身邊的人痛苦地咳嗽著,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聽得人一陣揪心。
“禮兒……咳咳咳,你聽我說……”
“泱未然你閉嘴!”路樂樂厲聲打斷他,“你馬上就要死了。”
“你是在擔心我嗎?”他輕聲問道,清美的臉上掛著一絲滿意的笑容,好像生死早就被他置之度外了,“如果是這樣,那我便多說一些……咳咳咳。”
“你不要再說了,我馬上替你將毒逼出來。”路樂樂臉色微微一紅,招呼羽見將泱未然帶進了房間。剛下了轎子,便看見若雲也趕了過來,滿臉淚痕,她看到路樂樂和泱未然緊緊相握的手,竟不敢走上前。
路樂樂睨了她一眼,沒有多說話,而是朝羽見吩咐道:“我現在就給王爺逼毒,除了大夫和送藥的丫鬟,誰都不準進來。”說罷,她將泱未然扶著坐上了軟榻,開始脫他的衣服。
“你這是做什麽?”泱未然蒼白的臉頓時泛起一絲紅暈,扣住路樂樂的手,驚訝地問道。
“脫衣服,給你紮針。”她低著頭沒有看他,知道自己的耳根也緋紅,然而她告誡自己此時是醫者,不可以想別的。
“有、有大夫的。”泱未然看著她垂下的睫毛,結巴地說道。
“我現在就是大夫。”她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飛快地將他的衣服脫了,“再說又不是第一次脫你的衣服。”
“啊?”泱未然一驚,茫然地看著路樂樂,“難道上次是你?”上次他醒來,看到她在身邊,而且自己的衣服已經被脫下了。
原來上次也是她給他施針的。
想到這裏,泱未然垂下眼瞼,沒有再說話,任由路樂樂將他的衣服脫完。他低著頭,希望垂落的頭發能將他的臉頰遮住,卻不想路樂樂起身,將他的青絲全都挽了起來,使他通紅的臉全部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路樂樂提來夜明珠琉璃燈放在身邊,認真檢查了他的眼瞳和舌頭,然後將手搭在他手腕,柳眉已經鎖住。
“你體內有新的毒素,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厲聲問道,“是不是有人給你下毒?”
“其實有沒有這個毒都是一樣的。”他輕聲回答。
“是誰?”
“你想知道?”他藍色的眼眸望著她。
“嗯,這對解毒有幫助。”說著,她將羽見備好的針放在身前一一擺好,沒有注意到他眼眸中的變化。
“如果我說是泱莫辰,你會相信我嗎?”
“泱莫辰?!”路樂樂抬起頭,眼裏有一絲不可思議,手上的針都抖了一下。
看到她驚駭的表情,泱未然無奈地笑了笑,心想,她果真還是不相信啊。那日泱莫辰到這裏來,他們倆眉來眼去,他看得一清二楚。
花葬禮在入宮的時候,泱莫辰不顧眾大臣的反對,將才入宮的花葬禮封為貴妃。若不是有大臣以死威脅,此時眼前的女子,恐怕已是大泱的皇後了吧。
隻是沒想到的是,泱未然一回來,昔日的貴妃,竟然成了他的王妃。這恐怕是泱莫辰除掉他的詭計。
那日兩人眉來眼去,讓他更是篤定了這個想法。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突然聽到路樂樂低聲怒罵:“泱莫辰那人果真不是好東西。”
“禮兒,你……”泱未然沒想到路樂樂竟然冒出這麽一句。
“不要動,我給你將毒素全都逼到一個位置,可能會有點痛,你要忍著。”說著,路樂樂雙手各持十幾根銀針,神情格外嚴肅認真。
琉璃光下她的麵容精致,輕輕顫動的睫毛讓她看起來更添嬌俏,隻見她唇一抿,出手不過一瞬間,就將十幾根銀針分別封住他上身幾個最重要的穴位。不過片刻,泱未然就覺得身體瞬間發熱,血液果真倒流回來。
“咳咳咳……”
血液倒流時,氣息會紊亂,淤積在心肺處的毒素似乎也要複發,見此,路樂樂用另外幾根銀針封住了他的心脈,“血液倒流會避開你的心肺,所以不用擔心。我現在先逼這種毒,至於你原來的毒,我會想辦法的。”
灼熱讓泱未然意識不清,渾身也軟弱無力,甚至眼前的人都模糊起來,然而她的每一句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泱未然,此時你千萬不要倒下去,我現在給你放血,記得不要睡!”路樂樂焦急說道。
“可是,我想睡啊。”
“不行,不能睡,你一旦睡了,血液又會回流,你會毒發而亡的。”路樂樂坐在他身前,將一個金色盆子放在地上,隨即割破他的手腕,烏黑的血果真流了出來,“泱未然,記得不準睡。”
“禮兒,難道你忘記了,我不叫泱未然嗎?”身前的人苦笑了一下,強睜著眼睛,保持清醒。
“好,那你說,你叫什麽名字。”為了能讓他注意力集中,她配合地問道,同時又及時刺入銀針,封住被驅除毒素的地方,以免他萬一暈厥,那毒素又倒流回來。
“嗬嗬……我叫熙然啊,每次你都站在丞相府的高樓上對著我揮手,喊我熙然。難道你忘記了嗎?”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沉浸在那些回憶中。
持著銀針的手不由得一抖,路樂樂歉意地看向泱未然,道:“或許我以後會記起來,不過你現在應該告訴我一些我們過去的事情……”在病人意識模糊的時候,故意提起一些痛苦或者開心的回憶,可以讓對方保持清醒。
“禮兒,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他勾起唇,喃喃道,“我想你不記得了,那個時候你還很小。”
十一年前的大泱有一位最負盛名的皇子和一對最負美譽的姐妹。
小皇子麵容清美,有一雙像碧海一樣漂亮的眼睛,甚得皇寵,被先帝捧在手心。那一年,絢爛的百合花在大泱華麗綻開,然而還是不及花家的小女兒花葬禮的美貌。
在她的生辰當天,宮中的嬤嬤帶著小皇子和公主們前去丞相府,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他避開嬤嬤獨自跑到後院,躲在了假山的石頭之上,隨手摘了一朵花百無聊賴地玩起來,順便估算著,這次嬤嬤們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找到他。
不想,假山之下,突然傳來一個小女孩兒的聲音,“你是誰?為何要摘我的花?”
他低頭看去,便見一個白衣的小女孩兒仰頭看著他。女孩兒年紀很小,不過四歲,然而一雙眼睛漂亮得出奇,像明亮的寶石般好看。
“不過是一朵花,我摘了又如何?”他冷冷地說道。
“可是花是有生命的,你摘了它,它就會死,然後它的娘親會心疼的。”小女孩兒小聲說道,眼睛突然含著淚水。
不到九歲的他心裏頓時一動,竟然慢慢伸出手,將花還給了她。
小女孩踮著腳,然而還是夠不著,急得大哭了起來。這時他心裏突然覺得有些無奈,翻身下了假山,將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心裏。
小女孩兒擦了擦眼淚,拿著手裏的花走到花叢中蹲下,用胖乎乎的手扒開泥土,然後將花埋了下去。
“你做什麽?”他走過去,好奇地問道。
“娘親說,土地是孕育這些花的娘親,所以,我要將它還給它的娘親。”小女孩認真說道,臉上還有淚痕,看起來格外可憐。
“你叫什麽名字?”他也走過去,幫著她一起將花給埋了。
“我?我叫花葬禮。”看到他幫她,小女孩兒甜甜一笑,“你呢?”
“我叫泱熙然。”
“哦,熙然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天空一樣好看。”她眨了眨眼睛,笑得格外天真,在他心裏深深地烙下了痕跡。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第二次見麵,是在半年後的皇宮,大雪紛飛,湖水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她還是她,而他已經不是最得寵的皇子了,因為一場宮廷政變,他母妃被處死,他隨同遭受冷落,並連同泱熙然的名字也改為泱未然。因為,他的娘親名字中有一個熙字。
那時,他獨自坐在冰冷的湖邊,看著天空落下的雪花,任由寒風如刀割著自己的臉頰,碧藍色的眼底有著不屬於他年紀的傷痛和悲哀。
“熙然哥哥。”
她一眼就將他認出來,高興地跑過去,拉住他冰冷的手,“熙然哥哥。”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聽著這個名字,心裏突然**起一陣壓抑的疼痛,他猛地甩開她,繼續看著那紛落的雪花。他想知道,那些雪花從哪裏來,最後又要到哪裏去。就像一個生命,到底是如何開始,又該如何結束。
看著他凍得發紫的臉,她脫下身上厚重的猞猁裘踮著腳披在他身上道:“熙然哥哥,你是不是很冷啊?”
他回頭怒視著她,嘴角有一絲冷笑。隨即將猞猁裘扔在地上,心想,她是在可憐他嗎?從最得寵的皇子淪為備受冷落的皇子了,以前阿諛奉承他們的人早就離開了,甚至在母妃被賜死後,他這個皇子仍舊被某些人視為皇位的威脅者,不惜暗地裏給他下毒。現在,她來做什麽?
他討厭被人可憐!
“熙然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她眨著眼睛迷茫地問道,“娘親說了,我們上次埋的花明年又會重新開的,明年我們一起去等它複活吧。”
“花謝了會重開,人死了後會活過來嗎?”他厲聲打斷她,碧藍色的眼比嚴冬的冰還寒冷,讓身前的小女孩兒傻傻地立在原地不敢說話。
真是可笑啊……他慢慢走向湖邊,看著那些冰,心裏一片茫然。
而身後的她,突然衝上來,小手抓住他,激動地道:“熙然哥哥,你要做什麽?”
她明亮如寶石的眼睛充滿了關切和茫然,熱乎乎的手緊緊地拽住他。
“放開。”他冷冷嗬斥道。
“熙然哥哥,你不要想不開啊。”小小的她並不是很明白生與死,隻知道,他不開心,並不像半年前那樣一臉笑容。
“滾!”他煩躁不安,手用力一推,毫不客氣地將她甩開,然而腳下一滑,身前的小女孩兒身子往後一揚,咚的一聲,跌入了冰湖中。
薄冰隨即被打破,她落入水中無力哭喊,小手在水中揮舞,湖水將她覆蓋……
那一刻,他臉上的冷漠神情變成了恐懼。難道要看著一條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嗎?他問著自己,想到半年前,她說的那句話:熙然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在冰水徹底將她湮沒的那一刻,他縱身跳了下去,那一瞬,他才明白什麽叫寒冷刺骨,什麽才叫作錐心的疼痛。他緊緊地抓住她的小手,用力一扯,將她拉進懷裏,緊緊地抱住。九歲的他也不懂水性,隻知道身體在不斷地下沉,然而他卻不孤獨。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的早晨,全身血液凝結成冰,他幾乎動彈不得,躺在溫暖的被褥裏。
“是我不小心掉進了湖水裏,是七皇子殿下救了我。”依稀間,聽到帳子外麵傳來她虛弱的聲音,半晌,她走了進來,趴在床邊,眨著眼睛朝他微微一笑,然後悄悄將一個東西塞到他手心裏。
是一粒糖果。
“吃藥會苦的,但是它很甜。”她神秘地說道,臉色有著病態的蒼白,就那一瞬,他心裏突然一軟。
那之後,她時常進宮,而他幾乎被禁足,沒有人帶他出宮看外麵的花花世界。每次進宮,她都悄悄到他的寢宮,帶著外麵稀奇的東西,比如西街的泥人、南路的糖葫蘆,還有紙糊的風箏……
他依舊是沉默寡言的皇子,而她是在身邊安靜陪著他的女孩兒。
除了照顧他起居的莫嬤嬤和影衛羽見,她是他身邊唯一陪他玩的人。
因為備受冷落,太子和皇姐偶爾會欺負他,他卻從不予以反抗,隻是冷冷地看著那些人,眼中有不屑。小小年紀的她,乖巧可愛也十分機智,總是會找機會幫他圓場。
十歲那年的生日,她送了他兩張繡帕,上麵歪歪扭扭繡著他們的名字。
花葬禮、泱熙然。
大泱的女子很小就要開始學習女紅,那是她繡的第一幅女紅。
“熙然哥哥……”她從來不喊他未然,因為她明白熙然的熙字有他母親的名字。
在她的陪伴下,他長到了十三歲,父皇駕崩,他這個備受冷落的皇子更是無人問津,除了她。偌大的庭院,除了看到羽見和莫管家,每日他都會看著長廊的門口,盼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偷偷前來。
那日的黃昏異常美麗,他坐在庭院裏看著書,不知道她何時站在了身後。他的手無意中剛好翻到《孔雀東南飛》那章——這是她從宮外偷偷給他帶來的禁書。
“熙然哥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到底是何種意思?昨晚我問姐姐,她怎麽也不告訴我,還責怪了我。”她坐在他身邊,托著下巴,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瞧著他。
夕陽的光落在地麵上,此時,他們認識四年了,這四年,她都是悄悄地來看他。而在大多數公開場合,他們不過遠遠地相視一笑,便低頭走開,這樣的默契配合,有四年之久。
此時的她,已然八歲,出落得越發美麗可愛,那一雙眼睛更是不染纖塵,像誤入凡間的精靈。
他臉色微微一紅,看著書頁小聲道:“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她眨了眨眼睛,“是指兩個人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嗎?”
“嗯。”
“這不是說我們嗎?”她笑了笑,拿起筆,在紙上將這句話寫下來,“我們將永遠不離不棄。”
“禮兒,你懂這是什麽意思嗎?”聽到她如此說,他不由得一驚,聲音帶著點嗬斥。
“知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就是不離不棄。君便是泱熙然,妾便是花葬禮。”她放下筆,認真看著他,這是四年來,第一次,他看到她的表情如此認真。
那一刻,他不由得低下頭,看著拴在手腕上的那條方巾,上麵繡著花葬禮的名字。而她的手上也有一條方巾,上麵繡的則是他的名字。
嘴角浮起一絲溫暖的笑容,他凝望著她,告訴自己,他會等到她及笄,然後到丞相府提親。
然而那一日分別險些成了永別。泱莫辰繼位,而他,竟然被一道聖旨當作質子送往南疆,以表示兩國永遠修好。
事情發生得突然,羽見甚至來不及去給她送信,泱未然已經被送上了馬車,出了城。
那一日,天空突然降雨,一路泥漿,馬車艱難前行。到了十裏亭,好幾輛馬車陷進了泥裏,無法向前。也在這時,他聽到身後隱隱的呼喚,還有急促的馬蹄聲。
羽見策馬而來,而她全身濕透,從馬上跳下,直奔進他懷裏。
她說:“十年後的今日,我花葬禮,將在這十裏亭裏等你回來迎娶我。此生,非君不嫁,永生相伴,不離不棄。”
那是他們的十年之約,為了這個十年之約,他一直堅守……
蒼白的臉上有隱隱的淚痕,淚水滑落在唇角,琉璃光下,他的笑容如此苦澀和淒楚。
湛碧色的眸子氤氳著,看著眼前容顏如此熟悉的女子,一時間,他恍惚地以為這是在夢中。
七十二枚銀針沿著他的脊椎排列而上,路樂樂一直低著頭,劉海下的她的臉看起來忽暗忽明,擋住了強忍著不肯掉下的淚水,還有被她咬得發白的唇。
她不敢抬頭望著他,不敢麵對那張讓她心動和心痛的臉,此時,她的心口有蟲子不斷地啃食著她,讓她呼吸難耐,痛苦壓在喉嚨裏,她喘不過氣來。
原來他們真的早就認識,原來那深深的仇恨,竟然藏著那樣濃烈而真摯的感情,原來,那條絲巾有這樣的由來。
此時,她終於明白,為何當初一見麵,他說,有些事情隻能改變,但是不準忘記!也因此,她明白泱未然為何當初要將她扔進冰冷的池子裏了,是為了喚醒她幼時為他而跌落湖水中的記憶!
手指輕輕調節好他身上銀針的深度和方向,黑色的血也漸漸變得淺紅,毒素正在慢慢被逼出來。他的身子會恢複的。
又過了半晌,她將那些銀針取出來,開始做最後一步,此時的他,意識更加模糊,身子在針被拔出來的那一瞬,無力地靠在軟榻之上。
“最後一點了,你再堅持一下。”她小聲安慰道,深吸了一口氣,抓起他的手腕,放在唇邊,吻住那流血的傷口,將毒素吸吮出來。
“禮兒……”他駭然大驚,瞬間清醒,看見她將最後一絲毒吸了出來,吐在了盆子裏。
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住,他想要阻止,卻看到她又低下頭,重複著那個動作。
整齊的劉海,密長的睫毛,蒼白的小臉,她臉上有一種讓人敬畏的認真和執著。
“好了。”她小聲說道,然後用紗布將他的傷口包紮,再用牙齒咬斷,這才抬起頭,露出疲憊卻滿足的笑容
看著她因為勞累而蒼白的臉,還有沾著血的唇角,那一瞬,泱未然隻覺得有一把尖銳的錐子打落在心裏,那一刻的悸動和震驚,是他從來未有過的。
即便第一次看見她,即便她說此生非君不嫁時,都沒有現在的這番觸動和震撼。
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神,擔憂卻帶著深深的關切,她的笑,幹淨無邪,帶著醫者獨有的高貴氣息。這是第一次,他在她身上看到另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地方,而這些,不由得讓他的心跳加快,血液膨脹,甚至……
看著泱未然那複雜而難以理解的眼神,路樂樂安慰地笑道:“不用擔心了,毒素我已經給你逼出來……唔!”話還沒有說完,手腕突然被對方拉住,她整個人的身子頓時失去重心,生生跌進他懷裏。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他冰涼纖細的手已經捧起她的臉,眼神溫柔深情地凝望著自己。
他的吻猶如疾風暴雨席卷而來,他如貪婪的孩子般深深地吻著、索取著,像找到了丟失已久的寶貝,不想放開,摟得緊緊的。
她驚駭地睜大著眼睛,似乎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呼吸就被人截斷,就連嘴裏含著的最後一口氣都被對方霸道地奪取了。
“嗚嗚……”她用力掙紮,整個人都被他圈在懷裏,拳頭唯有落在他的胸膛上,卻又不敢太用力。
而他的吻愈加凶狠,像是要將她生生吞下去般。她的身體竟然不由得顫抖起來,腦中更是一片空白。一切是那麽的突然,又是那麽的不真實。
“禮兒……”額頭抵著她的眉心,他閉上眼睛,輕聲低喃,“對不起,禮兒,對不起,禮兒!”
懷裏的人,悠然睜開眼,聽著這兩個比針尖還尖銳的字,渾身一個戰栗,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路樂樂雙手撐在他肩頭上用力一推,將他整個人推開。
“咳咳咳……”突來的重擊,他有些承受不住,當即趴在榻邊痛苦地咳嗽了起來。
路樂樂忍不住想將他扶起來,然而想了想還是將手收了回來,咬著唇看著對方,心裏一陣劇痛。
“禮兒!”他抬起頭,清美的臉上有一抹痛楚,“對不起,我剛才失禮了。”他充滿歉意地說道,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唐突。
手指用力絞在一起,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著胸口的疼痛,起身收拾好東西轉身欲走。
“等等。”他撐著身子一把拉住她,緊緊的。
路樂樂回頭看著他,眼底有隱隱的憤怒,然而看到他蒼白的臉,卻又不得不掩蓋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小聲詢問道,像一個犯錯的孩子,滿眼的哀求,“留下來,陪我好嗎?”
“王爺,你先休息吧,我就在這裏。興許半夜還會來給你紮針。”她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冷漠,放下銀針之類的東西,扶著他躺下,然後替他蓋上被子。
“那你呢?”
“我坐在這裏。”她淡淡說道,實習期間這樣守在病人身前,是常有的事情。
他點了點頭,實在堅持不住,閉上眼深深地睡了過去,然而拉著路樂樂的手卻絲毫沒有鬆開。
那一刻路樂樂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靠在旁邊,手卻輕輕地將懷裏的那條絲巾掏出來,半晌,悄然地係在他的手腕處。
清幽的月光下,無數靈魂在空中飄浮,泛著淡淡的光暈,好像泡沫般好看。
無數的骷髏頭堆積成山,足有幾十米高,形成一座金字塔形狀,詭異而神秘,而頂端,則坐著一個銀發人,手持一支玉笛,輕輕地吹奏著一首憂傷的曲子。
夜風攬過,卷起他如絲如縷的銀發和翩翩飛揚的袍子,曲調從他漂亮的指尖飛出。那雙金色的瞳孔淡了光華,半合著,看起來如霧般空靈,溢滿了哀傷和惆悵。
一千年來,這枚銀針都安穩地插在腦後,不曾動過,無意間想起不過是疼痛一陣罷了,然而,近兩日越發怪異,竟然流出鮮血。
為何會這樣?他除了那幾個模糊的片段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深深閉上眼,又看到路樂樂站在園中,拿著劍憤怒地看著他。心裏頓時一緊,他忙睜開眼,不敢再想下去。
天空傳來翅膀的拍打聲,隨即一道藍光閃過,藍色的靈鳥化作人形踩著骷髏頭上,慢慢走過來,隨即半跪著身子。
“殿下。”珈藍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憂慮。
“如何了?”他沒有回頭,而是揚起下頜,看著天空中的殘月,沉沉地問道。
“水鏡顯示,有人動了汮兮的魂魄!”
“什麽?”用力握緊了手裏的玉笛,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麽叫有人動了汮兮的魂魄?”
“汮兮當年被關在地獄,囚禁在君上手裏。然而,水鏡顯示,三魂七魄中,汮兮的三魂根本就不在君上手上,而是被人帶走了,隻留下了七魄被關在地獄。”珈藍頓了頓,“也或許是,那三魂被君上放了出去。”
“君上!”他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語氣既是憤怒又是輕蔑,“你到底要做什麽?珈藍,你說,路樂樂會是汮兮三魂的轉世嗎?”
“不會!殿下,一個人活著必須有三魂七魄,如果隻有三魂她活不了多久就會煙消雲散的。而路樂樂,她是一個個體,有她自己的靈魂。當日殿下您第一次碰到她不就試探過嗎?珈藍和幻影都沒有看出她和汮兮有相似的地方。”珈藍的語氣有些低沉,語速很緩慢,像是陷入了遙遠的沉思。
他在殿下身邊待了一千年,幻影在汮兮死之前是她的神獸,亦沒有感覺出兩人之間的關聯。
珈藍倒是覺得,路樂樂有點像當年傳說中的那個人。
一舞飛天,踏雲來,攜風去,天上神樂,悠知我心?
那時他還小,隻記得遺留下來的這首小闋。
“如果路樂樂不是汮兮,那她到底是誰?為何會說出汮兮說過的話?”他起身,長身玉立,衣袂翩翩,身形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落寞。他深感迷茫,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珈藍和幻影敢保證她們並非一個人。”
“嗯。”他垂眸,看了珈藍一眼,妖瞳浮起一絲複雜,看起來有些欣慰卻也有些失落,“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欣慰的是,還好路樂樂不是汮兮,如果是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妖嬈的紅唇勾起一絲苦笑,他收好玉笛,吩咐道:“珈藍,你送本宮回正王府。”腦海中又浮現出路樂樂持劍斬來的情景,她的眼睛裏寫滿了憤怒和憎惡,此時他身子陡然一晃,嘴角有腥苦的**溢出,不小心沾在指甲上,在靈魂的光耀下呈暗紅色。
珈藍的手心不由得溢出一些汗水,才猛然想到殿下沒有躲開路樂樂的那一劍,而且就連結界都收了起來。也或許是,殿下根本就沒有料到當時的路樂樂會有那樣的舉動。
“她那一劍可厲害啦。”姬魅夜調侃地笑道,語氣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就像學習練劍的孩子,不小心誤傷了自己似的。
不過,那眉間的情緒卻是如何也騙不過珈藍的。
“殿下,路樂樂已經愛上了泱未然,我們到底何時行動?”珈藍緊握著拳頭,再次說出這個話。其實,他隻是想提醒殿下,不要將路樂樂當成汮兮,路樂樂到底還是路樂樂。
唇角的笑隨即抿成一條直線,那金瞳也隨即閃過一絲殺意,他緊緊地看著珈藍,“珈藍,你是在懷疑本宮嗎?”
“殿下,珈藍不敢。”珈藍跪在地上,微微頷首,語氣很堅定,“珈藍隻是擔心時間不多,如今君上動手,溯月趕回南疆,我們的情況可能不會很理想。”
“君上?!”他的聲音突然提高,語氣竟然焦急了一分,“快!回正王府。”
如果君上真的動手,那第一個要對付的應該是路樂樂!
路樂樂睜開眼睛,發現天空已經亮了。窗外明媚的陽光照進屋子,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手擋住眼睛,卻發現全身都動彈不了。
垂眸仔細一看,路樂樂嚇得差點尖叫出聲,慌忙從**跳起來,然而身上那隻手,卻緊緊地圈著她的腰肢,根本無法動彈。
她、她明明是坐在床邊的,可為何此時竟然和泱未然一起躺在了**,而且,他還擁著她而睡?
意識到兩人姿勢的曖昧,路樂樂的臉瞬間通紅,心裏一陣尷尬,然而卻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在心間蔓延,她不由得仔細瞧著眼前這張一望就容易失神的臉,看著那睫毛上掛著的細碎陽光,柔美的臉部線條,白皙的皮膚,緊抿的薄唇,還有那散落在她身上如墨的發絲……
心裏有什麽蠱惑著她,讓她悄然探出手指,輕輕放在他好看的唇上。他好像在笑,一絲滿足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格外的溫和。
“讓本郡主進去,王爺如何了?”門口突然傳來若雲尖利的聲音。
“稟郡主,王爺在休息,說了不得打擾。”羽見擋住了若雲。
“不行,我一定要進去。”說著,門口便傳來一陣喧鬧,看來若雲是心有不甘想要硬闖進來。
路樂樂也躺不住了,扳開泱未然摟著自己的手,坐了起來。也在此時,她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她的鞋襪已經被褪去,而且沾血的外套也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旁邊的小榻上,身上唯有一件貼身的肚兜,就連裏衣都沒有給她留下。
轟!此時,門突然被撞開,一抹粉色的身影宛若閃電一樣衝了進來。
路樂樂一慌,準備跳下床,伸手去抓幾件衣服將自己裹住,卻沒想到,腰間的手突然一用力,反手將她給撈了回來。
她失去重心再度跌入那人的懷抱,被他緊緊鉗住。
“花葬禮!”門口響起了若雲幾乎歇斯底裏的尖叫聲,回頭看去,果真看到若雲用那雙布滿血絲、十分猙獰的眼睛看著與他相擁的自己,她的目光有如上千把帶毒的刀子,恨不得將自己淩遲處死。
麵對這樣的目光,路樂樂竟然有了一種被人捉奸在床的尷尬,此時自己衣衫不整,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卻不想,身邊的人突然醒了過來,更緊地摟緊了她,還將身側的被褥扯過來將她更好地藏在自己的懷裏。
若雲身子一晃,雙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眼淚頓時滾落。
“若雲。”泱未然的口氣有一絲慵懶和不悅,像是不高興被人打攪了美夢。
“哥哥。”若雲顫抖地喚了一聲。
“出去!”
語氣驟然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即便被他抱著,路樂樂都感受到一種直抵心裏的冷厲和無情。
若雲聽到這句話,震驚得反應不過來。或許是沒有料到一直寵溺自己的泱未然會用這樣的口氣嗬斥她。
白玉般的手指輕輕地將路樂樂臉龐的一縷發絲拂開,泱未然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垂眉瞧著她,微微一笑,溫和地問道:“醒了?”
聽到這話,若雲再也堅持不住,扭頭轉身跑了出去,羽見也恭謹地將門關上。
“若雲郡主她……”路樂樂有些尷尬地問道。
“沒事,平時太寵她了。這樣也好,剛好可以將她氣回南疆。”他清美的臉上的笑容仍舊淡淡的,神色沒有多大變化,卻沒有注意到身下之人慢慢僵硬的身體。
路樂樂扭頭起身,抓住旁邊的衣服。原來,剛才他這麽做是為了打擊若雲,要她跟溯月一起回去。之前溯月提到過,他們現在待在大泱並不安全,所以,考慮到安全問題他們不得不早些趕回去。
而剛才那一幕,就是為了刺激若雲。
眉間有一抹苦澀,路樂樂慌忙穿上衣服,突然覺得自己狼狽不堪。
“禮兒,我讓人給你備了新衣服。你身上有傷,現如今是夏日,隻能穿冰綢,不然會沾著傷口的。”
路樂樂回頭瞥見那一身素白而且質地柔軟的衣服時,沒有絲毫動容,“王爺,臣妾不適合穿這麽好的衣服。而且,臣妾不喜歡白色!”說完,她幾步跨出了房間,留下愕然的泱未然。
她堅決的背影和冷淡的口氣,完全不像昨晚那般嚴肅認真給他逼毒的花葬禮。
準確地說,現在的她才是真的她,而昨晚,她是醫者而他是病人吧。
路樂樂趕回正院的時候,看見婢女們都顫顫巍巍地站在院子中央不敢靠近廂房,而遠遠的,她便看到門口一片狼藉。
此時,她才想到被她遺忘了一夜的小雞少爺。
慌忙衝進去,看到屋裏被摔得雜亂不堪,小雞少爺正穿著睡衣卷發淩亂地趴在窗台邊上。此時,陽光正好落在窗台,將他輕輕籠罩,讓他的側臉看起來分外柔和,下巴枕在雙臂上,密長的睫毛擋住了他黑色的眼瞳。
“這麽早就醒了?”她笑了笑。
聽到聲音,小雞少爺並沒有回頭,仍舊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看著窗外。
路樂樂走上去,站在他身後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去,剛好看到白玉拱橋,心裏頓時一震。昨夜在橋上發生了爭鬥,而她在那裏持劍斬向了鬼姬。
以為必死無疑,卻又僥幸逃脫了。
“樂樂。”小雞少爺輕輕喚道,奶聲奶氣的聲音竟然透著一份酸楚,“昨晚你去哪裏了?”他當然知道她去了哪裏。
“我去了泱未然那裏,他生病了。”路樂樂輕輕說道,側身坐在他旁邊。
“可是我也生病了。”此時,他才回過頭來,睜著一雙淒淒慘慘的眸子看著路樂樂,小臉兒蒼白得讓人憐惜,不見任何血色,就連說話都帶著讓人揪心的虛弱。
伸手一摸,他的身體涼得駭然,讓路樂樂不由得一抖,反手將他摟在懷裏。
“你冷嗎?”
“我冷。”他點點頭,乖巧地枕在她的脖子上,“我等了你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沒有回來啊,我好冷。”說著,他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往她的懷裏縮了縮。
“嗯,我以後不丟下你一個人了。”她滿是歉意地說道,突然覺得,此時,懷裏的小雞少爺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得就像屬於她自己的。依稀還記得,他說,我是你撿來的,就是屬於你的。
手指扶著他的後腦,觸摸到銀針的位置,竟然是血跡斑斑,再向下,才發現他的心率有些怪異,心髒處像是受到了某種重擊。
“讓我看看你的身體。”她將他轉過來,打算觸摸他的心髒處。
“不要!”他嘟嘟嘴,眼裏有一絲驚慌,忙止住她要脫他衣服的手。
“為什麽不?你看你說話的氣息有些不穩,而且呼吸還有些沉重。”
“你脫我衣服要負責啊……”他笑了笑,轉移話題。
誰料,路樂樂根本就不理他,一掌就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抓住他的衣服一扯,將耳朵貼在他的心髒處。
“你的心跳……”半晌,又恢複了正常,一聲一聲,鏗鏘而有力,宛若空曠的荒漠中,一張淒涼的大鼓在獨自演奏。
路樂樂抬起頭,目光落在小雞少爺的胸膛處,發現那裏竟然有一道隱隱的傷痕。
“小雞少爺,你這傷口是怎麽回事?”
“傷口?何來的傷口?”小雞少爺忙低下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胸膛,果真看到一道幾乎不可瞧見的淡淡傷痕。
怎麽會這樣?他為何一直都沒有注意到這裏有一道傷?
“你不知道?”路樂樂也驚訝,仔細看了看那傷痕的形狀,隨即將小雞少爺翻轉過來,竟然在他後背的心髒處也看到了相同的傷痕。
手頓時一抖,路樂樂腦子裏唯有一個詞:一箭穿心。
是誰,會如此殘忍,竟然將他一箭穿心?而且,這傷口細小成圓形,和傳說中的弓箭類似。
“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上有這個傷痕。”他有些茫然地答道,抬頭望向路樂樂,才發現她的眼眸裏麵飽含了深切的擔憂和心痛,原本陰鬱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甚至他也不想追究這傷痕到底是怎麽來的,“樂樂,看到你擔心我,我好開心。”他咯咯笑道,將心情直接表述出來,甚至抬起手將她眼角的淚水擦去。
原來,有人為自己哭、為自己擔憂是這樣美好的事情。
這一箭穿心的疼痛算得了什麽?何況……他偷偷笑了起來。不過一瞬,又麵色一沉,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對,一箭穿心!
竟然有人對他姬魅夜一箭穿心……當今世上誰能做到?而且,誰敢對他一箭穿心?哪怕是他千年來最大的強敵君上也做不到,泱未然也不可能!
“王妃。”門口傳來婢女的聲音,“溯月世子要啟程回南疆,王爺讓奴婢來請你一同去送行。”
哦,路樂樂想起溯月今日便要離開,抱著小雞少爺就走出去。
“我衣服呢?”小雞少爺厲聲吼道。
她竟然敢將不穿衣服的他給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