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種情蠱
陽光灑滿了整個院子,清新的百合花香氣怡人,樹上槐花隨風而落。
園中的藤蔓秋千在風中輕輕晃動,一名女子坐在上麵,紅色的衣衫像盛開的罌粟,發絲隨風而動。她的懷裏靠著一個漂亮的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眼底寫滿了好奇和驚歎。
小雞少爺據說心情不好,鬧著不肯穿衣服,路樂樂正有些無奈地給小雞少爺講大灰狼的故事。
當路樂樂講到大灰狼裝成小白兔媽媽的聲音騙小白兔開門的時候,小雞少爺十分有興趣,然而,對於大灰狼拿出尾巴給小白兔看又被揭穿的情節,小雞少爺表示非常的不讚同和憤恨,鼻子還發出小雞少爺獨有的不屑的冷哼聲。
他說:“我覺得那大灰狼太蠢,既然要騙,為何不欺騙到底。小白兔即使再傻,也認得那尾巴是狼的尾巴啊。沒見過這樣的白癡!”
冷汗在腦門聚集,路樂樂一臉黑線道:“那你說,大灰狼該怎麽做?”按理說一般的孩子聽了這個故事都會說:騙人是不對的,遲早會被戳穿的。
小雞少爺摸了摸下巴,冷冷說道:“先去殺了小白兔的媽媽,然後穿著小白兔媽媽的衣服啊!這樣就可以騙過它們了。”
“可是,小白兔要看尾巴和爪子的啊?”
“那就把小白兔媽媽的皮剝下來,套在大灰狼身上。如果不行,體形不配合,就把它媽媽截肢。要看頭,就給頭;要看手,就給手;要看尾巴,就給看尾巴。”
路樂樂滿頭黑線,誰家孩子這麽暴力!給他講一個小朋友必備的成長故事吧,他卻思考著如何更好地犯罪。
“算了,我還是換一個愛情故事吧。”路樂樂歎了一口氣,“說說美人魚的故事吧。”
顯然,小雞少爺對這個也很感興趣,不過,當聽到小美人魚看著自己心愛的王子和公主結婚的時候,路樂樂一臉悲戚,眼泛淚花,然而小雞少爺卻臉色陰沉,十分難看。
“你為何這個表情?”對小雞少爺的表情,路樂樂心裏有些不滿,“難道你不覺得小美人魚很可憐、很偉大,為了愛,竟然如此犧牲和付出嗎?”
小雞少爺精致漂亮的臉上露出一絲嗤笑,“我不覺得小美人魚可憐,隻覺得她可悲!因為她不懂自己需要的是什麽。既然敢用自己的聲音換取能行走的腳,不惜千裏去尋找王子,為何她卻不敢勇於爭取,得到喜歡的人?既然付出了,當然要得到,有所回報。如果得不到,那就毀滅。何苦毀了自己,成全他人!”
在他姬魅夜的世界裏,喜歡的東西隻有兩種下場:要麽得到,要麽毀滅。
對他人的成全,隻會更深地傷害自己!隻有小美人魚才這麽笨。
“你……”路樂樂咬著牙,恨不得一拳砸開這小鬼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的什麽。
“那不講故事吧。”看到路樂樂一臉不高興,小雞少爺趕忙討好她,拉住她的手,一臉媚笑,“樂樂,你會唱歌嗎?我想聽聽你唱歌。”
他有一千年沒有聽到別人唱歌了,依稀間,似乎還記得在月重宮的聖湖之上,紅蓮花開遍野,陌上繁花似錦,汮兮抱著焦尾琴,輕聲吟唱。
頭靠在路樂樂的胸前,握著她的手指,那樣的溫暖,似乎汮兮就在身邊。
“不唱,沒心情唱!”她怕唱歌也唱出凶殺案來,那她就造孽了。
“唱一個吧,我想聽聽你唱歌。”小雞少爺閉上眼睛,小聲央求道。那聲音,聽起來格外可憐。
夏日午後的風輕輕襲來,園中的荷花隨風擺動,層層疊疊,像微微浮動的波瀾,映襯著湖底碧藍一片。
像、像那雙深深凝視著自己的湛藍色的眼睛,寧靜而深邃,悲傷卻又寂寞。
那池中盛開的白蓮,猶如他麵容那般清美,生命亦如此短暫。
懷裏的小雞少爺十分安靜,像是睡了過去,路樂樂抱著他,望著那蓮花池子,忍不住低聲哼道: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一陣風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
你的心到底被什麽蠱惑……
懷裏閉上眼睛的孩子猛地睜開眼,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盯著路樂樂,手也下意識地將她的手握緊,放在心口,唇輕輕顫抖,呼吸也難受了起來。
看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為何路樂樂唱的這一句,他竟然覺得耳熟,好像有人在他身邊說過類似的話。
“小夜,你的眼睛到底是什麽顏色啊?”是那人輕輕地問過。
“誰?”手用力揪著胸前的衣服,他感覺後腦勺的針突突地疼,他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像尋求保護一樣縮在路樂樂的懷裏,不敢多想。
溫暖,能讓他忘記疼痛。但是,到底是誰,敢如此大膽地喚他為小夜?
“王妃,溯月世子等你很久了。”耳邊響起丫鬟的聲音,路樂樂驚覺回頭,看到槐樹下,一身白衣的少年拘謹地站在原地,臉色微紅,廣袖中隱隱可見一把銀色的弓。
“溯月。”路樂樂笑了笑,心裏對這個有些害羞的少年充滿了感激。
那晚滂沱大雨,他就一直站在她身邊,拿著雨傘陪她一起淋雨。他是第一個相信她路樂樂的人。
“小雞少爺好像睡著了。”溯月小聲說道。他也聽說路樂樂撿了個漂亮孩子,現在見到,果真漂亮得很,而且,他的名字很奇怪,叫小雞。
“你等等我,我將他放在**。”說著路樂樂將小雞少爺抱給了旁邊的婢女,由她們帶回去。
“你在這裏等了多久了?”看著溯月頭上沾著的一些碎花,路樂樂忍不住問道。
“從你開始給小雞少爺講故事的時候。”溯月的臉有些紅,不敢看著路樂樂,而是站在秋千旁,看著那一池荷花,輕聲說道。
“抱歉,讓你等久了。”
“我是來道別的。”溯月咬了咬唇,聲音低不可聞。
“啊,道別?你才來幾天就走了嗎?為何不待久一點。你什麽時候走?”路樂樂有些遺憾地說道。不過若雲那死女人走了也好,耳根清淨。
“大概是明天吧,南疆那邊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回去處理。”他抬起手,看著手裏那把銀色的弓,眼底有一絲擔憂和焦慮。
鬼姬命定中人已經出現,接下來就是要殺出一條血路直達南疆。而他必須回去做好準備,守護南疆和月重宮。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手裏的弓格外的沉,然而,他卻沒有能力將它拉開。
“你手裏的是什麽?”這把銀色弓在夕陽下發出璀璨的光澤,路樂樂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來。
“這是我們南疆的聖物,叫作滿月弓。”
“嗯,看起來很漂亮,但是……”看到弓上那些漂亮的紋路,路樂樂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柄端一個精致圖案上,“這個弓雖然看起來很大氣,但像是女子用的。”
“嗯。”溯月點點頭,見路樂樂來了興趣,便忍不住給她講解起來,“據說這把弓的第一個主人是一千年前,南疆的一位公主,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把弓給拉開,而且無需任何箭,隻要拉弓虛發便可震懾惡靈。但奇怪的是,南疆的史冊上沒有關於她的任何記載,姓名、年紀,什麽都沒有。”
“啊?”路樂樂大為掃興,“那你怎麽知道是那位公主的?”
“我也是很小的時候無意中聽到月重宮的阿婆說的,但是我問父皇他們卻沒有聽說這個人。”
“那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啊?”
“我相信有的。”溯月神秘地說道,“因為前年我偷偷去了月重宮的藏書閣,在裏麵無意間看到一本殘缺的書,上麵就畫著一個女子,廣袖長裙,踏在紅蓮上跳著飛天舞,而她腳下就有這把弓。”
“飛天?你說若雲跳的那個舞?”
“在南疆,每一位郡主和公主都必須學習飛天舞。因為在祭祀的時候,皇室女子必須獻上飛天舞,召喚月神到來,為南疆子民祈福。”
路樂樂的臉不由得抽了一下,就若雲那個樣子還召喚月神,召喚鬼還差不多。
“王妃。”溯月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南疆很漂亮,如果您不介意,我想邀請您去南疆做客。”此時夕陽最後一道光亮沒入地平線,天邊有一種天地混合的美,映襯著清秀的少年,場景有些不真實。
“啊!”就在此時,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劃破天空,打擾了這寧靜的場景。
隻見夜幕之下,一隻藍色的骨翼鳥在王府上空盤旋,而它的手裏,正抓著一個女子,這女子衣衫淩亂,麵色驚恐,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若雲!”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郡主若雲。
“哥哥,救命,哥哥,救命。”若雲捂著臉,無助地哭喊道。
而那隻藍色的骨翼鳥聽到女子的哭泣聲,似乎格外興奮,加快了速度在空中飛翔,一會兒仰天衝去,一會兒垂直俯衝而下,若雲的尖叫聲隨之更加淒慘無比,震耳欲聾。她幾乎哭得嗓子都要啞了。
嘖嘖,聽著那慘烈的哭叫,路樂樂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這若雲,怎麽就惹到了珈藍那隻鳥人?還被對方抓起來,去玩那比雲霄飛車還刺激的高空翱翔。
“若雲!”溯月手裏的弓無法拉開,慌忙召集了一批弓箭手。羽見和泱未然被召進了皇宮還沒有回來,王府頓時亂作一團。
“發!”溯月一聲大喝,那些箭便衝著珈藍飛去,卻根本就傷不到它分毫。它藍色的翅膀一甩,那些箭猶如枯枝一樣墜落,而且有些箭若不是珈藍閃得快,估計已經射中了若雲。
“哥哥,救我啊!”
珈藍聽聞她的呼救聲揚唇一笑,又是一個俯衝,看起來就像一團藍色的火球一般撞擊地麵。若雲大叫一聲,幾乎要暈了過去。
而正在這時,珈藍卻瞬間化成人形,提著已經癱軟成泥的若雲站在房頂上,一臉邪氣地看著路樂樂和下麵的一幹人等。
“果真是長得醜!”珈藍打量著若雲,癟癟嘴用嫌棄的口氣說道。
若雲根本就不敢看麵前這張妖豔的臉,隻能驚恐絕望地閉上眼睛。
“放幹你的血,把你做成人偶娃娃我都不感興趣。”珈藍歎了一口氣,笑了笑,“不過呢,對放幹你的血,我倒是很感興趣。哇,一想到鮮血要從你的身體裏一點點流幹,生命一點點地逝去,你一點點地幹涸,我就忍不住高興地發抖起來。”他妖裏妖氣的聲音裏滿是興奮。
聽了珈藍這些話,豈止是若雲嚇得臉色慘白,就連下麵的路樂樂都嚇得冒了一身汗。
珈藍的惡趣味,她路樂樂見識過,而且,上次還是這死鳥人唆使鬼姬那個變態趕快殺了她。
“不過,殿下說你很討厭,惹他不高興了,而且也惹他的寶貝不開心了。所以,讓我在殺你之前,好好地折磨折磨你。”珈藍搖搖頭,裝出一副可惜的樣子,猩紅如血的指甲曖昧地劃過若雲白皙的臉蛋兒。頓時,一條殷紅的血痕留在了他指尖劃過的地方,鮮血頓時溢出,染紅了若雲的臉。
“啊……不要劃花我的臉!求求你了!”
“我對你的臉才不感興趣呢,所以,留著也沒有用。”珈藍哼了一聲,指尖便落在了若雲的脖子上,“呀,待會兒我指甲一劃過,你的血管就會裂開,滾燙的血就會噴薄而出,然後唰唰噴向天空。”
“珈藍,你這個死鳥人要做什麽?”到這個時候,路樂樂知道再不阻止,若雲必死無疑了。
聽到路樂樂的喊叫,珈藍果真低頭,蹙眉看著路樂樂。
“喂,看什麽看,我喊的就是你,鳥人!”
珈藍唇角一勾,收起的翅膀突然展開,放開若雲,俯身飛下,一下就抓住了路樂樂,幾個旋轉,將她也提上了屋頂。
這時,王府更是亂成一團,可弓箭手卻不敢貿然放箭,隻是瞄準著那藍色的怪異人,不敢鬆懈。
路樂樂沒有料到珈藍的速度竟如此快,她剛才那“鳥人”二字還沒有喊完,珈藍就如閃電一樣飛了過來。
珈藍一手捏著路樂樂,一手掐著若雲,一臉興奮。
“姐姐,救我,求求你救我!”看到路樂樂,若雲當即放聲大哭出來,淚水沾著血水,可憐極了。
雖然她非常討厭若雲的囂張不講道理,但是,讓她死在珈藍手裏,也太淒慘了。看著一張貌美如花的臉被劃了一道猙獰的血痕,路樂樂也有些不忍。
“娃娃,你剛才喊我什麽?”珈藍低下頭,幾乎是貼著路樂樂的臉,笑吟吟地問道。
“珈藍……”她哆嗦了一下。隔得太近,不舒服!
“後麵一句?”珈藍笑著提醒道。
“鳥人。”
“鳥人?”珈藍挑了挑眉,“娃娃,這個是你給我取的名字嗎?可是我叫珈藍哦,你知道的。就算你叫我鳥人,也不能叫我死鳥人哦,我會心碎的。”他的聲音雌雄難辨,一張臉也是漂亮得嚇人,而眼神有著說不出的輕佻,說話時吐出來的氣息更是柔媚,讓路樂樂全身陣陣惡寒,“更何況我還一直很喜歡你呢,我一直都在等你死,然後做成人偶,好好地玩一番呐。”
“珈藍,人偶娃娃一事,你還是等我死了之後再說吧。”他娘的,怎麽她路樂樂老是遇到這些難纏又變態的家夥,死了都不放過她,她是招誰惹誰了。縱然心裏將珈藍這隻死鳥罵了很多次,可是,看著若雲那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有被毀容的臉,她還是很狗腿地笑了笑,“現在,你可不可以放了我們啊?”
“你的話,可以!”珈藍爽快地答應道,幾乎是滿麵春風,一副非常好商量的樣子。正當路樂樂高興的時候,鳥人的臉馬上又是一沉,冷著聲音指著若雲,“她不可以,除非讓我放了她的血!”
汗,放幹了若雲的血,那還有命嗎?若雲聽到此話,再也堅持不住,一翻眼,暈了過去。
“若雲、若雲……”路樂樂焦急地喚道。
此時已經有侍衛悄悄地爬上了房頂,打算來一個突然襲擊,誰料,珈藍手臂一揮,一道白光宛若利刃一樣閃過,那群侍衛全部往後仰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白沫而死。
“娃娃,怎麽樣,開心嗎?”珈藍又回過頭來,用漂亮的冷灰色眼睛認真地看著路樂樂。
“開心?”路樂樂都快哭了,心想死了一大堆人,鬼才能開心起來啊。
“嗯,我很開心。今晚死了這麽多人,我待會兒將他們的靈魂召回去。”珈藍一臉得意,不過看著路樂樂的表情就有些不爽了,難道他的表現她不滿意?現在她相當於頭兒,要是她不滿意,鬼姬殿下不高興,又要吼他去寒池,那天,他可是在壁爐麵前烤火烤了一天,差點成了烤肉,不然早就給凍死了。
“那個,我是不是開心了,你就放了我們?”路樂樂發現,與不正常的人相處,一定要反向思維。
“當然。”
“七哥!”這時,下麵突然傳來溯月的聲音,他的話剛落,又一道白光閃電般掠起,精準地砍向珈藍。
“泱未然?”珈藍驚呼道,身子一閃,差點沒有躲過。
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珈藍自知不是泱未然的對手,剛才那一劍,若不是因為路樂樂在身邊,估計自己一定被砍成兩片了。
看來,鬼姬殿下說得沒錯,泱未然在乎路樂樂。
珈藍丟開若雲,騰出一隻手放在路樂樂的心口,當即笑了起來。殿下果然是殿下,做事永遠快速幹淨,情蠱已經被種了進去。
泱未然手裏的劍已經隱隱發紅,然而卻不敢再砍下去,此時這個怪物離路樂樂太近,強大的劍氣一定會傷害她的。
“娃娃,今天我先走了,以後我還會再來,直到你被做成我的人偶娃娃!哈哈哈哈……”珈藍大笑幾聲,又將若雲提起來,同時抱著路樂樂展翅飛上天空,男女不分的臉上有一絲狡黠而詭異的笑容,小聲問著路樂樂:“你說,我將你和若雲同時扔下去,泱未然會先接住誰?”
“嗬嗬……”路樂樂苦笑,看了看若雲,想也沒想,喃喃道:“他會接住若雲的。她是他寵在手心的妹妹,而我算什麽?”
“唉,這可不見得,要不我倆打賭,泱未然接住的一定是你。”
說完,珈藍果真將兩人往空中一拋,氣得在做拋物線的路樂樂在心裏罵道:靠!死鳥人!他娘的,誰要拿命來和他打這個“泱未然到底會接住誰”的賭啊?這可是玩命!
風在耳邊掠過,路樂樂感覺自己的身子在極速往下墜,甚至已經預料到自己腦袋開花的慘景。
泱未然,你真的會接住我嗎?
還是,隻會選擇你的妹妹?
心裏有一絲絕望,有什麽東西咬著她的心,非常疼。
你還是會選擇你的妹妹吧,她如此對待我,你都不曾責備她。
在墜地的一瞬間,她努力抬起頭看向泱未然,那一眼,剛好對上了他那雙美麗而深邃的眼眸。他是看著自己的,路樂樂心想,隨即閉上了眼睛,等著死亡的來臨。
“禮兒!”泱未然清美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恐,看到兩人同時墜落,他不得不點足掠起,一隻手用盡全身力氣,將手裏的劍扔向若雲,而他直接飛身,接住路樂樂。
因為真氣全都注入到了劍上,所以在接住路樂樂的時候,泱未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無法讓兩人同時安全落地,隻得緊緊抱著懷裏的人,承受墜落帶來的反衝。
噗!路樂樂猛地睜開眼,覺得脖子上一陣溫熱,伸手一摸,有鮮紅的血,而泱未然正抱著她,躺在地上。
“咳咳咳……”
“你沒事吧?”路樂樂慌忙起身,將泱未然扶起來,摸著他的脈象,焦急地問道,“你現在哪裏不舒服?剛剛有沒有摔到哪裏?讓我看看……”
泱未然神色微微一怔,碧藍色的眼底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凝望著路樂樂道:“無礙。你呢?剛才他有沒有把你怎麽樣?”他並沒有聽到他們的低語,然而珈藍的那句人偶娃娃倒是讓他的心縮緊了。
“沒有。”她鬆了一口氣,搖搖頭。
“沒有就好。”
“可是你流血了!”注意到他唇角的血絲,路樂樂驚呼道,忙抬手要替他擦去,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兩人的手竟然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剛才,她明明是給他把脈啊……
兩人同時注意到這個不知不覺的變化,對視了一眼,仿佛觸電般甩開了對方,臉色一陣尷尬之後,都恢複了平日的冷漠。
“若雲。”在劍托住若雲的時候,溯月上前接住了她。她很快醒了過來,極其不湊巧地看到泱未然和路樂樂雙手緊握的場麵。
“未然哥哥……”若雲突然明白了什麽,眼睛不由得一酸。
“若雲。”這時,泱未然才注意到醒來的若雲,在看到她臉上的血痕時,忙上前仔細看著她的臉道:“你怎麽了?你的臉……”
臉上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自己已經毀容,當即放聲大哭起來,“我不要變醜、我不要變醜!”
“不會的,哥哥不會讓若雲變醜。”泱未然小聲安慰道,小心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痕。
“那我真的變醜了怎麽辦?未然哥哥你還會喜歡我嗎?”若雲將頭靠在泱未然的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會喜歡的,若雲不會變醜,在哥哥的心裏若雲永遠是最漂亮的。”
站在一邊的路樂樂,看著兩個幾乎緊緊相擁的人,將頭扭向一邊。然而,她閉上了眼睛,卻無法捂住自己的耳朵。
泱未然那一句“會喜歡的”,讓她的心頓時一驚,又苦又澀。她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人,站在這裏隻會妨礙了人家相愛,便默默退到一邊,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轉身飛快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等泱未然回身看向路樂樂時,她已然離開。
推開門時,屋子裏的琉璃燈刺得她的眼睛有些酸澀地疼。路樂樂有些疑惑,覺得自己心煩意亂,一是看到剛才泱未然那個情景,二是在責罵自己。
為何在乎起泱未然了呢?而且,幾乎就是一夜之間的變化。在昨天之前,她對他一心憐憫和內疚,然而今天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好像有什麽東西逼著自己非要去想他。
走到床邊,小雞少爺側著身子已經深睡,卷卷的頭發,緊閉的眼眸,小巧的鼻子,粉色的小嘴兒,雙手緊握著小拳頭放在耳邊。
身上還是這樣冷?路樂樂將小雞少爺抱起來,摸著他冰涼的身體,將下頜輕輕地抵在他的頭頂上,另一手則將他兩個小小的拳頭都握在了手心,喃喃道:“小雞,我明明討厭泱未然啊。可是,一切好像都變了。”
手心的拳頭慢慢展開,小雞少爺悄然睜開眼道:“樂樂,你不開心嗎?”
“你醒了?”路樂樂有些尷尬,不小心吵醒了他。
“嗯,你進來對我上下其手的時候,我就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擔憂地望著她,“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是啊,我不開心呢。”路樂樂掩藏住自己心底的失落,笑嘻嘻答道。
不開心,若雲被毀容了,她為何不開心呢?
不過,小雞少爺也不開心!該死的珈藍,竟然將路樂樂丟下來,還讓泱未然接住。雖然是計劃中的,但是,此時他小小的心髒特別不開心,因為路樂樂竟然這麽擔心起泱未然來。
那情蠱,就這麽有效?
“你就是喜歡人家王爺吧?”不由得,他的口氣突然尖銳起來,像是在嘲笑。
“我怎麽會喜歡他?”路樂樂趕緊反駁,“我從來不會喜歡不屬於我的東西。泱未然就是這樣,他屬於他的男侍、屬於若雲,不會屬於我。”
小雞少爺一聽,從路樂樂身上爬起來,站在她的腿上,與她保持同一高度,黑眸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她的臉。
整齊的劉海,精致的麵容,白皙宛若瓷器的臉,還有那雙漂亮的眼睛,猶如銀河中最璀璨的星辰,也如最清澈幹淨的湖水。而此時,這雙眼睛也溫和地看著自己,帶著寵溺。
胖乎乎的小手忍不住捧著她的臉,小雞少爺深吸了一口氣道:“樂樂,那你喜歡誰?什麽屬於你?”
“我誰都不喜歡,因為這個世界沒有屬於我的東西。”
她苦澀一笑,寶石般的大眼睛有一絲悲傷,讓他的心不經意地一動。
“那我呢?我屬於你嗎?”他問道,奶聲奶氣的聲音甚是好聽,就像一個孩子對自己長輩撒嬌般可愛
“你?”路樂樂一驚,看著一臉認真的小雞少爺,“你怎麽會屬於我?”
“我是你撿回來的,不是嗎?”他反問,有些不悅,還心煩意亂,感覺變成幼兒的時候,自己言行不定。
“你的確是我撿回來的,不過,也不屬於我啊,你還有爹娘。”
“那你喜歡我嗎?”他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覺得自己的臉格外討喜,沒見過他這麽漂亮可愛的孩子吧,被這女人撿到,還真是她的福氣了。
“我為什麽要喜歡你?”路樂樂看著他這個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將剛才的不悅都忘記了,“你看你,脾氣差、思想怪異,而且還很大爺。”下次得改叫小雞大爺。
“大爺就大爺吧,還挑食。姑奶奶給你講故事吧,你還老插嘴,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明明教導孩子不準撒謊騙人的大灰狼故事,你卻把它說成了一場恐怖的屠殺,你以為電鋸驚魂啊。多美好的美人魚愛情故事,卻被詆毀得跟什麽似的,我可憐的小美人魚啊。”
“哼!”小雞少爺臉色當即就變,秀眉緊蹙,眼底燒著怒火,“無知的女人。”說完,翻了一個白眼,再度往她懷裏鑽,毫不客氣地揩油,“本少爺要睡覺了,不要吵!”
他才不想睡覺呢,就想回去,狠狠地揍一頓珈藍,心裏才會痛快。
夜深人靜,路樂樂坐在梳妝台前,看著手裏那瓶珍貴的藥,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路樂樂,你不可以喜歡泱未然,知道嗎?不要因為對他的愧疚和憐憫而喜歡他,你們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這瓶藥也不該屬於你,而是屬於若雲。
深吸了一口氣,她拿著藥走出了正院。
其實,她也在害怕。這靈玉膏就這麽一瓶,而若雲被毀容,泱未然如此心疼,一定會來要回這瓶藥的。與其讓他來索回,還不如她自己還回去。
天空殘月如鉤,浮雲散去,將在院子的長廊上默默行走的嬌小女子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如銀的月輝下,女子的頭發宛若瀑布般搭在肩頭,而那張白皙的臉隱隱泛著瓷白的柔光,一雙漂亮的眼眸如星辰般璀璨,然而眼底卻是淡淡的悵然。
路樂樂站在東院的門口,看著門口的曇花,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瓶子,最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王妃!”守門的丫頭一看路樂樂,臉上露出一絲震驚。
“若雲郡主如何了?”她淡淡問道。
“在裏麵休息,大夫剛走,王爺現在在裏麵陪著郡主呢。”丫頭的口氣帶著隱隱的笑意,直直地看著路樂樂。
路樂樂垂眸,打算退出來,倆人恩愛的場麵她還是不看為妙。
誰料,那丫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連忙轉身小跑到門口,“王爺、郡主,王妃來了。”
“讓她進來。”那聲音很冷,帶著疲憊。
路樂樂的心一沉,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啃噬著她的心。半晌,她才定定神走了進去,心裏不停地告誡自己,沒有什麽好逃避的。自己又不喜歡泱未然,也討厭若雲,此時,就當還他人情,拿著人家的藥,等人家要回去的時候,可就丟臉了。
路樂樂還是第一次進到若雲的房間,盡管見過皇宮花葬禮之前漂亮華貴的大殿,然而看到若雲的房間擺設時,她還是微微驚了一下。雖然不懂得什麽古董,還有珍珠、字畫,然而一眼望去,作為一個普通的學生,她也懂得那些擺設何其珍貴。
怪不得,若雲可以如此囂張,怪不得,就連她的丫頭都可以無視自己。
原來……
目光移開,落在了小榻之上的兩個人身上,路樂樂的臉色頓時蒼白了幾分,袖中的手指也不自覺地絞緊了,卻強忍著,擠出了一個微笑。
華貴的海棠繡花小榻之上,若雲穿著白色的衣衫依偎在泱未然的懷裏,右臉上的傷痕非常清晰,不過一看就知道塗了名貴的藥,也許好了之後也沒有多大的疤痕。
他們的身前放著一張長幾,上麵密密麻麻地放著幾十種精致的糕點。
路樂樂走進去的時候,泱未然正在哄若雲吃糕點,倒是若雲眼尖,看到了路樂樂,本來微微坐直的身子頓時一軟,幾乎整個身子都縮在了泱未然的懷裏。這一刻,路樂樂注意到若雲嘴角得意的笑容。
這一次,路樂樂還是忍不住後退到門口。
“怎麽了?”泱未然溫柔地問道,還沒有注意到門口的路樂樂。
“未然哥哥我不想吃,臉疼。”若雲撒嬌道,將頭埋在他胸膛。
“還疼嗎?”
“嗯……”
路樂樂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走。
“姐姐!”身後及時響起了若雲的聲音,“姐姐,你來了?”
“嗯。”路樂樂轉身冷冷一笑,目光沒有落到泱未然身上,“是啊,看若雲妹妹你傷勢如何了?”
“有勞姐姐費心,未然哥哥一直陪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若雲笑顏如花,“倒是姐姐,當時那個怪物將你也抓了,不知道你傷到了哪裏?”
她的意思很明顯:你應該也受傷了,為何沒有人關心你?
“可能妹妹不知道,我早就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目前還沒有什麽能傷到我的。”路樂樂默然笑道。是啊,她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都是因為眼前這兩個人,一個人百般折磨她,將她關進後院,扔進寒冰池,用蛇咬她,而另一個人的鞭子一次次落到她的身上。
現在,她竟然還在乎這兩個人曖昧的關係。
泱未然身子微微一僵,在發現路樂樂時,他的目光就不曾離開過她,然而奇怪的是,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瞧他一眼,剛才那幾句話,明明是在諷刺他們對她所做過的一切。
“聽姐姐這麽一說,我就高興了。不知道姐姐吃晚膳了嗎?如果沒有,就一起吃吧。”
“不用了。我是聽說妹妹被毀容了才來看看的。那日王爺給我了一瓶靈玉膏,這藥太金貴,我用不上,放著可惜,與其扔掉,還不如給妹妹拿來,說不定對你臉上的疤痕有效呢。”
話一落,泱未然和若雲臉色頓時一變。
這女人竟然說要將這僅此一瓶的名貴之藥給扔掉。
“花葬禮!”泱未然的臉色此時已經覆上了一層冷霜,目光帶著殺意,幾乎是咬唇說道:“你說什麽?”
她竟然要將自己給她的藥,送給別人!
“啊?”此時,路樂樂才將目光投向泱未然,做出驚訝的神情,用譏笑的語氣道:“王爺啊,剛才臣妾進來沒有行禮,您別生氣。臣妾是來給妹妹送藥的。”說著,她微微一笑,優雅地走到若雲身前,手一伸,將那隻藍色的瓶子遞到若雲的身前。
若雲遲疑了片刻,伸手接住。就在路樂樂鬆手的那一秒,若雲的手指悄然一收,那隻精致的藍色瓶子滑過她手指,跌落在地上。
砰!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顯得特別的突兀,就連路樂樂也不由得怔住,雖然她明知道若雲是故意的。
看著白色的藥夾著藍色碎渣跌在地上,路樂樂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此時泱未然看著自己的眼神——幾乎是恨不得剝了她的皮,將她挫骨揚灰。
“姐姐,原來你是不想給我啊。”若雲看著那藥,用幾乎快哭的語氣說道,“您看,這藥摔了多讓人心疼啊!”
“嗬嗬……”路樂樂眼底露出一絲輕蔑,算了,反正都這樣了,在泱未然麵前耍心機,她路樂樂到底也不是若雲的對手。
“心疼嗎?我怎麽沒有感覺,對於自己從來不在乎的東西,就是多摔幾次,也無妨。”路樂樂迎上泱未然的目光,看著那深邃冷厲的眸子,笑了笑,轉身朝門口走去。
看著路樂樂離開,若雲再一次露出勝利的笑容,甚至下意識地靠得泱未然更緊,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因禍得福呢?
本來,她明日就要同溯月一同回南疆了,她一直在找機會不回去,而現在,竟然發生了這個事情。
她鬧,耍耍脾氣,不配合大夫,泱未然拿她沒辦法,隻得將她留下。
夏日的夜竟然如此冰涼,路樂樂坐在秋千上,看著天空中閃爍的繁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
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還有一起玩到大的兒時夥伴,還有揚言畢業就要結婚的室友……就在來這個世界的前一天,好友們還給她送了一個蛋糕,甚至在寢室裏貼著“預祝路樂樂第七次針灸考試順利過關”的橫幅。那個時候她心裏就哀歎,那個七字從一變成二,然後變成三,最後變成了七,她仍舊沒有考過。
幹脆將整個身子都蜷縮在秋千藤椅之上,她輕輕閉上眼睛,卻忍不住想起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帶著對她的厭惡和憤恨。
心口有蟲子在咬她,難受得發狂。她怎麽會喜歡泱未然?可是為何一閉上眼就看見他,像是有人強迫性地給她腦子裏灌輸某種東西……
“我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他啊?我才不會喜歡上那樣可惡的人啊。”
他身邊有若雲,他身邊有男侍……
“泱未然你去死吧,你根本就不配讓我在乎你。”她低聲罵道,靠在秋千上深深地睡去。
泱未然站在院子門口,清美的臉在月光之下像一張蒼白的紙,他隨即轉身出了院子,眼中一片黯然。
夜風襲來,園中的蓮花泛著淡淡的幽香,黑暗處,姬魅夜這才慢慢走出來,猶如刀削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看起來格外的妖邪。銀色的發,白色袍子,炫麗的曼莎珠華,那一瞬,月色黯然……
他慢慢走近靠在秋千上睡去的女子,眼底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看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似的。
也不算,至少她是他的棋子。
“殿下,這情蠱已經起了作用了。”珈藍站在遠處小聲說道,有些像是在提醒。
“本宮知道。”姬魅夜淡淡答道,看著懷裏的女子,“你去皇宮,通知泱莫辰可以行動了。溯月回南疆,泱未然定然也有所準備。本宮可沒有精力等到第六個月圓之夜了。”他的語氣裏有些焦躁。
“殿下,這麽快嗎?上次月圓之夜,泱未然將我們的手下傷了一大半,如果現在行動,可能有些困難。”
“沒關係,”他抱著路樂樂走到門口,掀起妖瞳,嘴角有一絲殘忍的笑,“路樂樂的出現,知道的並非隻有南疆!此時,君上可能已經蠢蠢欲動了吧?”
“君上?”珈藍驚呼道,當即蹙眉,這個名字,已經一千年都沒有提到了啊。那個人,是鬼姬殿下的第三個對手,也是地下那片惡靈區的擁有者,汮兮就被囚禁在他的手裏。
“是啊!本宮要打開他的地獄之門,從他手裏救走汮兮,你說,他會坐視不管嗎?”他微微淺笑,“依本宮看,他說不定早就出手了,所以,我們務必也要萬事小心。”
珈藍單手放在胸膛,頷首道:“珈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