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雞少爺

花葬禮屋中。

正院的門被泱未然踢開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掛滿了大蒜和怪異的十字架,而那個紅衣女子正跪在地上,認真地畫著什麽,她的周圍全都是亂七八糟的草堆,甚至連她的發上都沾有雜草。

“花葬禮!”泱未然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門框上,咬牙喊道。

此時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長劍,在夕陽下,泛著緋紅的光澤,格外刺目。

等路樂樂抬頭看清來人的時候,那把劍已經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冰涼的劍刃,帶著難以描述的冷意隨著她的皮膚彌漫了她的全身。她手中的藥材悄然滑落,撒了一地。

迎上對方要將自己碎屍萬段的仇恨眼神,路樂樂先是一愣,心也瞬間抖了一下。轉眸又看向他握著劍的手,笑道:“王爺的身體看來還是很好,竟然帶著劍闖到臣妾這裏來,不知道有何貴幹呢?”

“花葬禮,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他眼底泛起一絲暴虐和厭惡,藍色的瞳孔甚至還溢著一縷血絲,手裏的劍用力一壓,幾乎就要割破了她的皮膚。

“王爺、王爺……”從後麵匆匆追上來的羽見,忙過來拉住泱未然。

其實,他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王爺進了若雲的房間後,突然返回書房,提著劍就朝這裏奔來。

而他看到的第一個情景,竟然是王爺將那把禦雪劍放在了王妃的脖子上,眼底盡是恨意。

這一刻,他突然發現,之前自己想盡辦法解除兩人誤會所做的努力,此時,都白費了。

“都給本王統統滾下去!”他回頭瞪著羽見,聲音充滿了不可違抗的霸氣,眉宇間的冷厲已經完全不似昔日那個泱未然了,此時的他,完全就是一頭被觸怒了的獅子,毫無理智可言,“誰上來,休怪本王手裏的劍不長眼睛!全部都給我滾,將門給本王關上!今天,我要殺了這個賤人!”

門再度被關上,空氣一度恢複死寂,唯有泱未然沉重粗啞的喘息聲,還有手指間發出的咯吱聲,他持劍的手竟然在發抖。

那雙隱現血絲的藍色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著她狼狽而髒兮兮的臉。

“王爺,為何要殺我?”她竭力平淡地問道,不想和他起衝突。

“你為何要一次次針對若雲,為何現在還不放過她?”他問道,幾乎就要控製不住手裏的劍。

路樂樂苦笑一聲,低下頭,看著地上的藥材和那些藥方,心裏悶得慌,就連眼角都有些酸澀了。

她竟然一直跪在地上一下午,就為了能找出控製他病情的藥方,甚至不惜試探地將針刺入自己的穴位,試驗會不會起不良反應。

針刺入各種穴位帶來的疼痛和暈眩,她都一一記了下來,甚至寫在紙上,順帶還配上藥方。

然而,此時看著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銀針和各種草藥,她突然覺得自己是瘋了。

剛才為何就迷了心智瘋狂地做這些?是為了什麽?為了那日他不惜在鬼姬手下冒死將她救出來?為了當日在馬上,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還是,徹夜地守在她身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泱未然,其實你應該問問若雲,為何一次次地針對我?”此時,她明白是若雲的毒發了,而且她還成功地添油加醋告了狀,所以泱未然此番才如此生氣。

“你什麽意思?”他冷聲問道,手裏的劍一壓,幾乎就要割破她的肌膚,“你兩次給若雲下毒,竟然還好意思問我,她怎麽針對你了?”

“是嗎?”路樂樂冷笑著盯著泱未然,隨即抬手放在胸膛,手指慢慢移向自己的領口,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衫。

“你要做什麽?”泱未然驚愕地看著路樂樂脫自己的衣服,疑惑地問道。

“沒做什麽。臣妾不過是想要讓王爺看到一些真相。到底誰才是毒蠍女人,誰才心狠手辣。”指尖一勾,她的第一件外衣落在地上,隨後她拉開第二件衣服的繩子,在領口敞開露出那雪白的肌膚時,她看到泱未然的身子頓時僵了一下。

“不準脫衣服!”他厲聲製止道。然而貼身的衣服裏衫已經從她的肩頭滑落,此時,殘暮之下,她發如瀑布,裹著嬌小的身子,而發絲旁邊如雪的肌膚,此時卻布滿了可怕的傷痕,有些剛結疤,有些還沒有完全愈合。

這些傷疤,在那晚她暈倒的時候,他曾看見過,然而當時情急,他並沒有仔細去想到底是怎麽回事。

劍下的女子絲毫沒有避開劍,也沒有顧忌劍是否會將自己割傷,她反而揚起下頜,“王爺,你可看清楚了!這樣的傷痕在臣臣妾上總共有二十三條,條條都讓臣妾皮開肉裂。”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一樣。

“王爺,為何看著這些傷痕不說話?莫不是你不認得這是什麽造成的傷痕?”她笑道,眉眼處卻很是鋒利,像針尖一樣刺向他。

“你撒謊。”半晌,他才從那些鞭痕上反應過來,慌忙收回劍,後退了一步。

“我撒謊?為何我說真相對你來說就是撒謊,而若雲說的一切,對你來說就是真相?”此時她毫不客氣地逼近他,“王爺您要不要數一數,看看我說的二十三條,是多了一條還是少了一條?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您當日將我關在籠子裏,您心愛的妹妹舉著鞭子毫不客氣地向我抽下來!”

他沉默不語,隻是看著那些傷痕,麵露痛苦之色,眼底還有一絲茫然,似乎真的看到了若雲站在後院對她下手。

他認得,這是鞭子造成的,的確是鞭子。

“如果王爺不相信,大可以叫郡主來我們一起對質。如果您還不相信,可以好好審問一下她身邊的幾個丫頭,到底是誰下的毒。”在這個世界上,人們都知道一個道理。那便是狼來了的故事。如果泱未然誠心懷疑,第一次下毒的事自然能徹底查清,還她一個清白,與此同時,他們自然不會相信她會再向若雲下第二次毒。

所以,此時若雲毒發得正是時候,說不定,不但可以保管輕歌無事,還能放了她。她和若雲這次的爭鬥關鍵在於泱未然,如他去查了,那又是她路樂樂贏了!

不過,她心裏憤怒和不平的是,泱未然這個渾蛋什麽時候不來,偏偏要在她覺得內疚、決心想辦法幫他的時候冒出來,甚至還帶著劍!她產生了一種救了一隻白眼狼的想法,甚至有一種想抽他的衝動。

“你口口聲聲說我針對她,你現在應該看得到,到底是誰針對誰了?”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撿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走到門口,將門推開,做了一個請出去的姿勢道:“王爺,以後你要責罰臣妾,至少也要分清黑白!輕歌在你手上,我現在不會離開,你大可以去好好詢問一下你善良的妹妹,問清楚一切之後,再來殺我這個賤人,我隨時恭候。”

她心裏怒罵著去死吧,指著門口道:“王爺,還不快走,你的若雲妹妹還等著你呢。”

泱未然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羈不屈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語氣,一時真是說不出話來。腦子裏也是一片茫然,不過,沒等他茫然過來,旁邊的女人上前一拉,毫不客氣地將他推了出去……

身後的門轟然關上,發出劇烈的聲響。此時,泱未然才醒悟,他被那個女人給轟了出來!

哐當!門突然又打開,泱未然本能地往後一退,便看見路樂樂抱著一大堆東西衝了出來,統統地往他身上扔,還不忘大罵:“去死吧,早死早超生,省得老娘費心。”刹那間,各種中草藥還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丟到了他身上。

夜幕落下,天空繁星點綴,王府的燈火在回廊上搖曳,夜風吹起麵前的幾張宣紙,落在他腳下。

泱未然俯下身子,將那幾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的紙撿起來。看清上麵寫著的東西時,泱未然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浮起一絲驚愕之色,最後那雙眸子溫柔了起來,嘴角還扯出一絲不經意的淺笑。

她的字很醜而且有些怪,對常年吃藥的他來說,接觸的藥多了,自然也能一眼辨認出,她寫的是藥方,而且還是給他的。

這一刻,他的心不由得一暖。

原來她跪在地上,就是在弄這個,為了他嗎?

想到她身上的傷痕,還有平日倔強的眼神,他的眉間又有一絲懊惱。

為何她明明受了委屈卻不說,為何,明明熬不住,卻不肯向他低頭?

“羽見,將若雲的丫鬟帶到後院,本王有事要問她們。還有,別讓若雲知道,也不要讓她進正院。”小心翼翼地將那幾張紙撿起來收好,泱未然才走出了正院。

“珈藍,本宮現在很想殺了泱未然。”許久,正院的上方響起一個冰涼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殿下,您不是說留著泱未然嗎?難得遇到一個對手。”珈藍驚恐的聲音傳來,心裏暗自叫苦,自從月圓之後,殿下的情緒就陰晴不定,完全超出了珈藍的預想範圍。

就比如,那晚在客棧找到殿下時,他竟然光著屁股睡在了路樂樂的懷裏,而且叫醒他時,還一副睡眼惺忪的乖巧模樣,一轉眼,又打算殘忍地殺了路樂樂。

“嗯。你先回去準備一下,明日一定要想辦法將本宮送來,不然罰你去寒池。”依舊冰冷的聲音,音調都沒有絲毫變化,月影之下隻看得見如縷的發絲在空中飛舞。

“那殿下您呢?”

“本宮去睡覺。”

此時冰冷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珈藍一聽,趕緊展翅閃人。

鬼姬殿下已經很熟悉路樂樂的房間了,進去的時候,看著那些大蒜和十字架還是疑惑地蹙了蹙眉,難道這家夥喜歡大蒜?

走近床邊,她已經深睡,蜷縮著身體,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堆,墨色的發絲散亂了一床,白皙的臉上,那兩道淡眉擰在一起,像是打了一個結,還痛苦地咬著唇,看來是做噩夢了。

他走上去,忍不住撥開她黏在臉上的一縷青色,隨即指尖落在她眉間,輕輕地撫摸,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夢讓她如此痛苦和隱忍。

“你已經是本宮的人了!”那冷冽而霸氣的聲音竟然突然在耳邊響起,路樂樂全身一個冷戰,睡夢中下意識地將自己抱得更緊,卻覺得更冷,好像有個全身冰冷的人從背後將她緊緊地抱住。

噗嗤,把路樂樂當作天然暖爐抱在懷裏的鬼姬殿下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噴嚏,金色的瞳孔下麵有一絲隱隱的怒意。

沒想到路樂樂所謂的噩夢,竟然是夢到了他鬼姬殿下。而且,他不是已經說過他沒有**癖了嗎?

不過睡意來襲,他今晚就寬宏大量一次,不和懷中嬌小、溫暖又柔軟的身體計較,隻是抿抿唇,將頭深埋在她頸窩裏,滿足地睡去。

不過,苦了噩夢連連的路樂樂同學,一整夜都冷得發抖,更可怕的是,還不時地聽到有人在耳邊說:“別怕,有本宮在。”

不怕?不怕才怪,就是聽了這話她才怕的。

次日醒來,路樂樂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泱未然會不會為了報複她,在她睡著的時候又將她丟進冰冷的池子。不過看到滿屋子的大蒜,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門口多了幾個小丫頭,已經將洗漱的水和麵巾準備好,還端上了精致可口的早點,甚至飯後,羽見竟然帶著一瓶白玉膏走了進來。

“小小姐,先讓丫鬟幫你上藥,王爺說,這白玉膏塗到傷痕處,三日傷口可以愈合,而且不會留下疤痕。”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還真的是讓路樂樂感受到了受寵若驚。拿著珍貴的白玉膏,她還真是不敢用。

這泱未然的脾性她是摸不透的,誰知道他會不會害自己?況且,現在若雲正在毒發中……

若雲應該很痛苦吧?

想到這裏,路樂樂眼底閃過一絲邪惡的笑容。其實她並不狠毒,那藥也不過是讓若雲疼痛幾天,隻要不亂抓,三日之後疼痛定然自動散去。

這次羽見來,不僅給她帶了白玉膏,就連輕歌的消息也帶來了。

那晚羽見掙脫了“牙簽”暗器之後,也帶人沿途追了上去,看到輕歌和若雲打在了一起,而且輕歌受了些傷。當時王爺考慮到路樂樂不會配合地回來,所以,將輕歌安排在了別院療傷。

“隻知道拿輕歌威脅我。”路樂樂放下手裏的白玉膏,趕緊朝別院奔去。

路過若雲居住的東院,老遠便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聲。看來,那藥下得重了幾分,那個女人不會是把自己抓得遍體鱗傷了吧。

想到這裏,路樂樂打算進去看看,畢竟隻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沒有必要搞得慘絕人寰的。

剛走到門口,一個杯子就朝自己迎麵飛來,她來不及躲避,眼看那滾燙的水就要潑在自己臉上,這時眼前突然一閃,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將自己往後一拉,她整個人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淡淡的墨竹香在鼻息間繚繞,讓人失神。

她驚愕地抬起頭,對上的是一雙藍色的眼睛,寧靜而深邃。

“咳咳……”泱未然清了清嗓子,冷冷問道:“你沒事吧?”手卻一直摟著她的腰沒有放開。

而從裏麵衝出來的若雲,剛好看到了泱未然抱著路樂樂的這一幕,杏眼中折射出一絲恨意。她在這裏等了兩日,泱未然隻來過一次,當時看著他氣衝衝地離開,她還以為路樂樂死定了,卻沒想到丫鬟說,昨晚看到王爺被攆了出來,王妃還衣衫不整的。更讓她想不通的是,今天早上,王爺還親自去為那個該死的女人準備早餐。

而她卻在這裏備受折磨,一直等不到泱未然過來。他們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麽!

“若雲。”泱未然下意識地將路樂樂往身後一拉,擋在了前麵,將若雲攔住,“大夫說了你不可以亂跑,快些回去。”口氣雖然有些責備,但是常人還是一眼看出,泱未然對若雲是多麽的寵溺。

“未然哥哥……”若雲揚起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指著路樂樂控訴道,“你為何不處置這個女人,她一次次給我下毒,你為何還要包庇她?”

“不要鬧了,大夫說了,你這個不是毒素,隻是感染了花粉,明後天就可以好了。快回去好好休息。”

“未然哥哥你不相信若雲說的話了?這個女人兩次給若雲下毒啊!”

“本王什麽都知道了,至於下沒下毒,你心中有數。”他的語氣冷了下來,壓抑著怒意,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不悅。

“什麽?”若雲難以置信地看著泱未然,似乎沒有料到他會說這個話,當即氣得發抖起來,失聲尖叫,“這一次,這個女人是真的給我下了毒啊,為何你們都不相信我?”

“哦!”路樂樂眉一挑,揚高了聲音,走到若雲麵前,“若雲妹妹的意思就是這一次是真的,上一次是假的了?王爺,您看到了吧,這個事實真相不等您去查,若雲妹妹已經說了出來了。”

“你……”若雲沒想到路樂樂抓住她的把柄,把她的西洋鏡給當眾揭穿,甚至還是當著泱未然的麵。

“若雲,你不可再胡鬧下去了。快點回去,不然我即刻送你回南疆。”

“哎,王爺你就不要責備若雲了,這次她做錯了,畢竟她年紀還小,莽撞不懂事。”路樂樂擺擺手,懶得再和她計較,“既然看到若雲妹妹的病情沒有大夫說的那麽嚴重,那我也不用擔心了,先告辭了。”

她才不想和若雲搶泱未然這樣的角色,更何況若雲就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若雲看著路樂樂轉身離開的背影,已經沒有力氣哭鬧,唯有用力地咬著唇,回頭望著泱未然無聲地哭泣。

“王爺、王爺……王妃、王妃……”此時門口跑來一個慌裏慌張的家丁,滿頭大汗地追了上來。

那家丁看到路樂樂,倒先跪了下來。

“什麽事?”路樂樂心想,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找她,不免來了興趣,以往都是若雲找她麻煩,才會有人前來稟告。

“稟王妃,外麵有一個男子,抱著一個小孩兒,非說要見你不可。”

“男人?小孩兒?”路樂樂驚呼出聲,腦中一片茫然。

“是的,已經在外麵等了很久了,說見不到王妃就不走。”

路樂樂心裏沒來由地升起一絲不安,你說這時候一個年輕男子抱著一個小孩兒來做什麽?這該不會是她的私生子吧?

聽到下人的稟告,泱未然也走了過來,滿眼狐疑地看著路樂樂,眼底有一絲複雜的深意,似乎也在問:你丈夫、你兒子?

“出去看看。”泱未然倒先開了口,率先走出東院,朝王府大門走去。

此時,大院的門口已經站了好些看好戲的家丁,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瞧著王府外麵。看到泱未然走出來,紛紛低下頭,大氣不敢出。然而看到路樂樂時,一些大膽的家丁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

路樂樂走到正王府門口時,發現為何大家要笑她了。

果真,門口站著一個男子,穿著粗布衣服,頭發淩亂地用藍色絲巾綁起來,一臉猥瑣,那雙小眼睛不停地瞄來瞄去,兩隻手也搓來搓去,想是等得有些心焦。這個……

路樂樂蹙眉,覺得有些熟悉,然而,隻是一個男人啊,並沒有看見什麽小孩兒啊。

那人見路樂樂出來,露出狗腿般的奉承笑容,這一下,路樂樂終於記得了,這不是她逃跑時所住客棧的店小二嗎?

“娘娘。”那人上前點頭又哈腰的。

“你來做什麽?”路樂樂不爽地白了眼睛,就是在他的客棧,她開始了她非常不愉快的經曆。

“不是小的來找你,是你兒子在找你。”小二點頭笑了笑,忙轉身走到王府右邊的石凳上,將一個小孩子抱了過來。

這一看,路樂樂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險些雙腿發軟滾下了石階梯。

短短的卷發,明亮如寶石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漂亮的嘴巴,如雪的肌膚,胖乎乎的臉蛋,還有肉球一樣的身體……

這個……路樂樂哆嗦得不行,還沒有在泱未然冰涼帶著質問的眼神下反應過來,對方先做出了反應。

“樂樂!”

果然是小雞少爺駕到。

隻見他張著雙臂,笑得極為乖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透露:你還不快來抱我?

看到路樂樂愣在原地,那小二幹脆跑上來,將小雞少爺遞上來。

小雞少爺也不客氣,順勢抱著路樂樂的脖子,自己蹭了上去。

小二一看,大鬆一口氣,臉上寫著終於送走瘟神的快樂表情,消失在人群中。

“樂樂。”小雞少爺奶聲奶氣地喚道,小臉兒笑得比花兒還燦爛。

此時的路樂樂已經全身冒冷汗。

其實,那晚險些被吃掉,她一度驚嚇過度,早就將小雞少爺忘在了腦後,現在他憑空冒出來,路樂樂自然一時間接受不了。

“花葬禮,這是誰?”進了王府,一直走在旁邊的泱未然終於忍不住了,壓著聲音質問道,目光也落在了小雞少爺的臉上。

四目相對,猶如刀光劍影交錯,小雞少爺毫不畏懼地迎上去,突然癟癟嘴,遞給泱未然一個白眼,然後抱緊了路樂樂,裝出一副委屈受驚的表情。

“王爺,拜托你笑笑,這還是個小孩子。”路樂樂見小雞少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由得扭頭瞪著泱未然。

“小孩子?誰的小孩子?”泱未然哪裏笑得出來,臉色簡直是比青菜還難看,而且,他總覺得這個小孩子有些詭異,卻一時看不出來,“本王看,他不是一個簡單的小孩子。”

“當然。”路樂樂笑道,“他叫小雞,雞肉的雞。一歲,你看!”說著路樂樂毫不客氣地抬手掰開小雞的嘴說,“他長了八顆牙齒。聰明伶俐,IQ非常高,說話流利,最愛說的話就是‘笨蛋、白癡’。”

懷裏的小雞少爺身子一僵,一雙黑瞳緊緊盯著路樂樂,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

他何時告訴過她他叫小雞?那明明是姓姬!

“白癡女人。”小雞少爺忍不住罵道。

“聽到了嗎?發音很準,卷舌、鼻音都發得特別準。”說著,路樂樂毫不客氣地往小雞少爺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

當日她就知道天上掉下來了一個光屁股娃娃,不一定是好事。

此事,真的被她猜中了。

“你還沒有說,他是誰家的小孩子呢。”泱未然冷冷地提醒道。

“這個……”路樂樂頓了頓,“我撿到的。”

泱未然目光微斂,瞳孔顏色漸深,沉默了半晌,命令道:“既然是撿到的,那扔出去吧!”

“啊?”路樂樂慌了,緊緊抱著小雞少爺,擋在泱未然身前,“小雞以前就被人給扔過,要不是我在路邊見到他,他早就餓死冷死了,你現在竟然要我將他扔掉,憑什麽?你有沒有點同情心?”

“那你給本王一個留下他的理由?”看到那小屁孩緊緊地抱著路樂樂,還親昵地將頭靠在路樂樂的脖子上,泱未然心裏一堵,很是不愉快。

“皇上說,半年內我若懷不上子嗣,將會把我杖斃於集市,所以,我要將他留下來。”

“可是,他不是你和本王的孩子。”

“可是,我和王爺不會有孩子!”路樂樂接口道,“這個……你知道原因。”

泱未然嘴角一抽,明白她意指什麽,卻沒有發火,反而揚起薄唇,俯身,勾起她的下巴,曖昧地笑道:“放心,你是本王的人,本王說過,你的生死由本王決定。至於孩子的問題,你不用擔心的,我們會有孩子的。”

這一刻,午日陽光從他頭頂打落,金色的碎光沾在他細長的睫毛上,給他藍色的瞳孔染上了異樣的色彩,有些溫和,有些絢爛。而他的笑容也完全不似初識的戲謔,此時,卻帶著幾分認真。

路樂樂不禁有些失神,不僅僅是因為他這張好看的臉,更是因為其實她真的沒見他笑過。

他的笑,猶如清晨盛開的白玫瑰,清雅的,幹淨的,還有一點淡淡的芬芳。

看到一個將死之人,笑得如此溫暖,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她很有成就感,僅此而已。

“今日本王要去一趟宮中,但你休想踏出王府一步。輕歌在別院,傷勢好得差不多了,你若無聊,可以去看看她。”說罷,他才放開她,轉身出了王府。

也在這個時候,路樂樂才注意到他今天的裝束和平日不同。

玄色的袍子,玉色腰帶,銀色白靴,頭發也不是往日那樣隨意地披在肩上,而是用一支翡翠簪子高高綰起,竟然顯得清雋灑脫。

“嘖……”想到剛才他那句“我們會有孩子的”,路樂樂全身血液頓時凝固,毛孔都縮了起來。

天啊,這個泱未然不會是知道自己要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夜之間想死之前要留一個娃在人間,於是,打算找一個女人生小孩,而選的這個杯具的角色,是她?!

小雞少爺自從剛才泱未然勾起路樂樂下巴的那一刻起,臉色就一直沉著,小嘴巴不悅地抿著,直到泱未然離開,周身都散發出暴戾的肅殺氣息。

目光落在路樂樂臉上,小雞的臉色更難看了一分,冷聲道:“你何時成了他的人了?”這口氣,哪裏像一個小孩子,完全就是一個暴戾的丈夫拿著刀子架著自己妻子的脖子在問:你是不是紅杏出牆了?

“真是不可愛!”路樂樂嘟囔道。她還鬱悶呢,自從上次鬼姬那個死變態說了她是他的人之後,她每夜都噩夢連連,幾乎一閉上眼睛,就能感覺到他在身邊,而且自己的血汩汩地流入他的嘴裏。現在又來一個泱未然,還冒出一句“我們會有孩子”的驚人之語!

“咦,等等,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什麽問題?”小雞少爺心情不好,口氣有些不耐煩,“你沒看到是店小二抱我來的嗎?”在來之前,小雞少爺已經猜到她要問的問題了。下一個應該是,“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因為七王爺的陣仗很大,帶你走的時候,整個大泱都知道了。”哎,這個女子真是足不出戶,什麽都不知道啊。看來下一個問題是要問,“為何我走的時候沒有看到你呢?”

“那,我怎麽走的時候沒有看到你呢?”路樂樂凝眉細想。當時她一醒來,就沒有看到小雞少爺了。

“嘿嘿。”小雞少爺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盯著路樂樂,隨即咧嘴一笑,笑得很冷,“因為你把本宮……本少爺踢到了床下麵!”

“喂,我說小雞少爺,你以後私下裏才準叫我樂樂知道嗎?”路樂樂小聲提醒道,“還有,你為何來找我,不去找你爹娘?”

“跟了你吃好的住好的。”小雞少爺無邪地笑道,“你看你家房子多大,仆人多多啊。”最主要的是,如果他餓了,有鮮血供應;如果冷了,她的身體很溫暖。

最重要的是,“你要對我負責。”他咂吧咂吧嘴,將頭乖巧地靠在她的肩頭,嗅著她獨有的香氣,滿足地合上眼睛,微微笑了起來。

輕歌傷得不輕,因為得了泱未然的命令,隻得留在別院。所謂的別院也相當於是醫館,住了好幾位大夫。路樂樂猜想,那應該是專門為泱未然看病的大夫。

想到上午一臉笑意、意氣風發的泱未然,路樂樂心裏難免難過,抱著一直在懷裏扭動不安的小雞少爺默默地往正院走。

“你再把你牙齒放在我脖子上試試?”正院的門口,傳來路樂樂的咆哮聲,守院的丫頭看見王妃站在長廊上,抓著一個小孩兒的腿兒,將他倒提了起來,瞪著雙眼,指著小東西的鼻子吼道:“你信不信,我會把你那八顆牙齒給拔掉!”

小雞少爺穿了一件類似現代睡衣的袍子,因為被倒提著,他的袍子幾乎罩住了頭,於是露出穿著小褻褲的屁股,另一條腿不停地在空中踢蹬。

“放開我。”他吼道,剛才貼著路樂樂的脖子,瞥見他留下的烙印,就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我讓你咬!”啪,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他的屁股上,路樂樂毫不客氣地將小雞少爺扔在地上,獨自進了房間,將他留在走廊上。

“喂,樂樂,你不能這樣對我!”小雞少爺臉上有一絲不悅,奶聲奶氣地抗議道。如果此時能變成原來的樣子,他一定會毫不客氣地上前捏斷她的脖子。然而不能。他需要她,汮兮需要她。小手托著腮幫,小雞少爺臉色一沉,眉間有些懊惱。他在懷疑,這樣做,真的能馴服路樂樂?

正院的丫鬟都是莫管家派來的,自然懂得察言觀色,她們也發現,從今天開始,王爺對這位掛名王妃的態度有些改變,甚至允許她將這個撿來的小孩子留在王府。

年長的丫頭看著坐在地上托腮深思的小雞少爺,忙上前打算將他抱起來,一走近,卻被小雞少爺那精致得有些邪魅的臉給驚呆了。

看到有人過來,小雞少爺的眸光不過淡淡一掃,卻足見冷冽和犀利,那丫鬟便覺得心裏一陣恐慌,慢慢退了下去。

“樂樂,你不能這樣。”小雞少爺大聲喊道,扶著牆壁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厲聲道:“你快來抱我進去。”小雞少爺有些生氣了,若是珈藍這麽對他,一定讓他泡一天的寒池!

路樂樂似乎根本沒有心情理小雞少爺,而是低頭寫著自己的東西,神情認真。

真不是一個可愛的女子,沒品沒貌,而且還沒有胸部,脾氣也不好。甚至,他懷疑,她真是那命定中人,讓他委身來求她?

都是珈藍的餿主意!

這時路樂樂才放下了手裏的筆,抬頭看著扶著門的小雞少爺,看到他一臉委屈氣憤的樣子,不由得噗嗤一笑,走過去將他輕輕地抱在懷裏。

她素來喜歡小孩兒,更何況還是長得如此漂亮的孩子,不過……

“小雞少爺,本姑娘真的不喜歡被咬脖子。”她小聲說道,語氣帶著一點恐慌,似乎,此時就能感覺到鬼姬壓迫的氣息逼壓而來。

靈動的大眼睛看向那深色的印跡,瞳孔瞬間黯淡下來。他咬了咬唇,離開了她的懷抱,獨自坐到旁邊的桌子上,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她的血液,對他來說是一種致命的**!他一旦控製不住自己,就會吸幹她、殺了她,從而也毀了汮兮。

汮兮……你現在還好嗎?他垂下眸子,睫毛擋住了眼底不經意流淌的悲淒。你等我,我會救你出來的。

“你在做什麽?”他胖乎乎的手拿起一張單子,眯眼看了起來,用習慣性的質問口氣問道。

“寫藥方。”

“藥方?”眸子一閃,他微微有些驚訝地看著路樂樂,“你懂醫術?”

“我本就是學醫的。”她低著頭將昨晚想的藥方都寫出來,沒有注意到他此時驚歎的神情。

“這個藥方是給誰的?”

“泱未然啊。”她順口說道,停下筆想了想,又繼續寫了起來。

“為什麽要給泱未然?”眼眸眯成一條線,他的眸光審視地落在路樂樂認真的臉上,唇也意味深長地勾了起來。

“他病了,而且很嚴重。”說著,路樂樂茫然地抬起頭,剛好對上小雞的探究目光。這一刻,她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這小孩子看人的目光怎麽有些過分**,讓人想打冷戰呢?而且那說話的口氣也老氣橫秋,根本就是一個小大人,“你問這些做什麽?你又不懂。”

“看來你很在乎他嘛。”他噘噘嘴,幹脆雙手托起下巴,眨著眼睛問道,整張小臉粉嘟嘟的,看得路樂樂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一把。

“我不是在乎他,我隻是覺得欠他的。”她如實說道,將寫好的方子放到一邊,開始寫另外一張。

“本少爺想,你是喜歡他。”他道,眼底閃過一道寒光,臉上掛著深長的笑容。

“切,小雞少爺,牙齒都沒有長齊,怎麽知道我喜歡他?你懂什麽叫喜歡,什麽叫不喜歡嗎?而且,本小姐對泱未然這一類型的男人從來不感興趣。你說讓他當我閨蜜,我還可以考慮一下。”

“哦?是嗎?”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聽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

“當然!”路樂樂抬起頭,注意到了此時小雞少爺怪異的表情,伸手揉著他卷卷的頭發道:“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雞下意識地躲開了路樂樂伸來摸他頭發的手,眉宇刹那間籠上一層殺氣,像是被人碰觸到了禁地似的。

“咦?你的腦袋?”路樂樂驚呼道,將小雞同學抱在懷裏,“我剛才在你後腦勺摸到一個東西。”

“放開,不準看。”此時,小雞同學突然厲聲尖叫道,一把打開路樂樂的手,情緒非常激動。

“你不讓我看,我偏要看。”單手扣住了他的兩隻小手,將他整個身子都翻轉了過來,撩開卷發檢查起來。明亮的燈光下,路樂樂看到那漆黑的卷發間,竟然有一根銀針直直地插在小雞的後腦勺,而且已經完全深入,隻能看到一點尾端。

她心裏頓時一驚,竟然……有人在小孩子的腦後插了一個類似銀針的東西,而且這個銀針已經無法拔出來,就如生根一樣。

是誰這麽殘忍?

“小雞。”她忍不住把他抱進懷裏,疼惜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你的腦後會有這個銀針?”

袖中的拳頭緊握,他的唇角勾起苦澀的笑容,瞳孔漆黑如墨,亦看不到底,用淡淡的無所謂的口氣道:“這是無法讓我長大的銀針啊,我生下來後,有人在我後腦勺種下了這根銀針,所以我的身體才會一直這樣。”

“啊?”路樂樂驚訝地張大嘴巴。怪不得這小鬼說話跟個大人似的,原來他隻是身體被銀針封住而沒有長大,“那你到底多大啊?”

“我、我也不知道。”他搖搖頭,一臉無辜和委屈,似乎不願意談這件事,幹脆整個人都蜷縮在路樂樂的懷裏,將頭埋了起來,像一頭受傷後尋求保護的小獸。同時也將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殺意生生地給壓了下去。

那根銀針,是他姬魅夜此生最大的禁忌,也是他苦等千年的另外一個原因。

那根銀針之下,有一段被生生埋葬的記憶!起初他以為是南疆月重宮的人為了驅逐他,為了不讓他回來複仇,所以給了他一針,埋葬了他的記憶。可是不對,他記得發生過的一切,記得自己如何被驅趕,記得汮兮,記得她如何慘死。

這一千年來,他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竟然會讓他做出這個決定?可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也拔不出那根銀針,每次使勁去想的時候,他心裏就像有一把鈍刀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心上割下去,他的頭也會劇烈地疼痛,就像要裂開一樣。

據說一千年前,他生命中有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最恨的人,一個是最愛的人。最愛的人是汮兮,她被燒死在聖湖之上,靈魂又被囚禁在地獄。

而至於那個最恨的人……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擋在胸口處。他想不起最恨的那個人,所以,他猜測被自己封印的那段記憶一定是關於那個人的。

一千年了,他如此渴望看到汮兮,也如此想了解為何自己要封印自己?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如果真的是最恨的人,他隻需要將對方殺了就可以了,可為何卻采用了這樣的方式,將那個人給忘記?

“你的頭流血了。”手放在他腦後,摸到一陣黏糊的**,路樂樂將小雞的頭托起來,滿眼的疼惜。

“樂樂,我疼。”他低聲說道,胖乎乎的小手下意識地抓緊她的手,身子又是一縮,躲在她懷裏。

“我給你包紮一下吧。”

“不要,你和我睡覺就好了。”他乘機耍橫,臉就往她懷裏貼。

某人身子一僵,臉色很是難看,卻又不知道如何說。雖然是平胸,但是也不至於平得像床墊,看著就往裏麵鑽吧?怎麽說,她也是女的,而小雞少爺也是有茶壺的純爺們。

如小雞少爺所說,他的年紀不該隻是一歲,這個……路樂樂很是為難,看了看他小小的模樣,既可憐又無奈,思忖了半刻,決心還是當他是孩子吧。

“我們睡覺吧。”他抬起眼睛,楚楚可憐地望著路樂樂。再不睡,還賴在這懷裏,他就想咬人了。

“咳咳咳……”

門口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路樂樂和小雞少爺同時循聲看去,便見泱未然負手站在門口,一臉漠然,眼神冷冷掃過小雞的臉,看著他如此親昵地抱著路樂樂,甚至嘴巴都貼在她的臉上時,他終於忍不住皺著眉頭又咳嗽了一聲。

然而小雞少爺毫不知趣,幹脆貼得更緊了,還一臉狗腿地朝著路樂樂嗬嗬地媚笑著,那眼神就是一副欠抽的樣子,似乎在問:我可愛嗎?我很可愛,你抱我。

“這小孩子,本王給你找一個丫鬟照顧吧。”他走上前去,口氣很不高興,而且,語氣也絲毫沒有征求的意思。

“不用,我能照顧他。”路樂樂摸了摸小雞的腦袋,“而且,輕歌也病了,有他在,我不至於這麽無聊。”

“樂樂……”小雞少爺嬌滴滴地喚道,“我困了,你陪我睡覺吧。”說罷,看著路樂樂白皙的臉,突然揚起唇吧唧一口,親了下去。

“咳咳……”

兩人同時愣住,路樂樂臉色蒼白,有想揍人的衝動;泱未然臉色泛青,也有隱隱的怒意。

“髒兮兮的小孩子,本王看你們倆都髒到一塊兒了!”泱未然嫌棄地別過頭,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扔在桌子上,冷冷道:“這是靈玉膏。羽見說,之前的白玉膏你沒有用,是不是不喜歡那個味道?”說著,他又睨了路樂樂一眼,薄唇一抿,“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還挑三揀四的。”

一聽這靈玉膏,路樂樂一臉震驚。她今日去看輕歌的時候,將白玉膏給了她,當時大夫無意中提及有一種名為靈玉膏的藥,是西域貢品,非常的名貴和罕見,據說隻有兩瓶,一瓶在皇宮,一瓶在泱未然手裏。這種藥無色無味,而且塗上後當日疤痕就可消除。

而現在,泱未然竟然將整瓶靈玉膏都給了她。

等她反應過來時,泱未然已經走到門口。

“王爺!”路樂樂跑上去叫住他,將準備好的藥方遞給他,“這個是我寫的一些藥方,或許對你的病情有幫助。”

那雙碧藍色的眸子頓時愣住,一眨不眨地盯著路樂樂,那蒼白的臉愈加難看。

“你給本王這個做什麽?”他的臉像是一個行竊當場被抓的小偷,甚至,她注意到他竟然咬了一下唇。

“王爺你身子不好……”

“誰說本王身子不好?”他厲聲打斷,“你是在詛咒本王早點死是嗎?如果是,花葬禮,本王警告你,你死了這條心!”說罷,他甩袖轉身匆匆而去,留下沒有反應過來的路樂樂傻傻地站在門口。

本以為,他會高興,卻沒想到,他反而更生氣了。

而一直埋著頭的小雞少爺,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眼底有滿足的笑意。

夜風從耳邊掠過,胸口壓抑得難受,甚至呼吸都給扣在了喉嚨處。泱未然的步子根本就不敢停下來,直到最後走入暗處,他終於忍不住一拳頭狠狠地打在了牆上,將整個身子都無力地靠在上麵。

“咳咳……”

他討厭自己,為何如此虛弱?他憎恨自己,為何要讓她發現自己的狼狽,發現自己命不久矣?

他怎麽看不出來,她對他的態度也是突然轉變?那個眼神,不是在擔憂,不是惆悵,而是簡簡單單的憐憫和同情。

他對她來說,是一個將死之人,是一個可悲的將死之人。

砰!又一拳頭狠狠砸在了牆上,他抵著胸口,不讓自己咳嗽出聲。

他討厭自己的懦弱。明明在回來之前,什麽都計劃好了,他早就看透了生死,能做到忽視一切,然而此時,他竟然無法坦然麵對自己將要失去生命的這個事實了。這是為什麽?他明明看透了生死啊。

都是這個該死的女人,都是那雙眼睛,倔強的、堅強的,甚至憐憫的,他都抵擋不住!

“王爺。”

“酒,羽見,給本王備酒。”他喘了一口氣道。

“王爺,你現在不能喝酒。”

“誰說我不能喝?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我要死了?錯,本王不會死!”他搖搖頭,眼底有一絲苦澀和悲戚,“即便要死,你也要讓本王開開心心地死去。”

如果要死,讓他獨自死去!他不要憐憫、不要同情,他要的是她的一顆心,然而,她卻已經將他遺忘了。

多久沒有醉酒了?第一次是在很多年前,第二次是在半年前,第三次是在半個月前……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感覺。

殘月高掛,路樂樂已經睡去。時至夏日,將光溜溜的小雞少爺抱在懷裏,還可以當一個天然的製冷器,因此,這一次,她睡得格外的沉。

卻不知道,自己腳下,正在舉行一個儀式。銀發金瞳的鬼姬坐在他的獨角幻獸之上,悠揚的笛聲從他指尖飛出,遙遠的天空中有人在低聲唱道:“鬼姬,鬼姬,今夕何夕?鬼姬鬼姬,何以獨兮?”

這是他的手下獨有的膜拜儀式,膜拜殘月,收取死去的靈魂!

“殿下,第六個月圓之夜前,我們必須回到南疆。”珈藍輕聲提醒道。

他們等到了命定中的人,就必須在第六個月圓之夜來臨之前,殺回南疆,焚燒月重宮,打開地獄之門。同時,珈藍也在提醒殿下,他們隻有半年的時間,必須要讓路樂樂甘願獻出自己的鮮血,確切地說,是獻出自己的生命!

“嗯!”鬼姬點點頭,“泱莫辰那邊有何動靜了?”

“他已經在邊境聚集了兵力,今天還召見了泱未然,給他擺下了一場鴻門宴,試圖逼泱未然動手,但是泱未然並沒有任何行動。就連藏在西院的三千侍衛,泱未然也竟然真的給撤了下去。看來,他是真的要阻止我們,而且也要阻止泱莫辰發兵了!”

“泱未然……”鬼姬仰起頭,嘴角有一絲冷冽的笑容,“泱未然不想要鮮血像紅蓮一樣沿途盛開,因為他知道,沒有死人,沒有鮮血鋪路,我們根本就無法返回南疆!”當年被逐出南疆他就被下了詛咒,他們隻能靠靈魂和鮮血而活,如果沒有血和靈魂的引導,他們找不到回去的路。

所以,他們隻能借助泱莫辰攻占南疆,踏著戰士的鮮血回去。

“那殿下,我們先將泱未然殺了!”

“不,我們可以不用殺他!”他笑,心中有著算計,“難道你忘記了泱未然有一個劫難嗎?那個劫難就是路樂樂!本宮看得出來,他非常在意她,而且,為了她,他一定什麽都願意做的。如果路樂樂在我們手上,你說,泱未然會怎樣?”此時,那金色的瞳孔發出妖邪的光芒,讓他絕美的臉看起來亦真亦假,聲音聽起來既殘忍又詭異,“他必須唯命是從!”

“所以,”他抬起手臂,用玉笛指著天空那顆紅色的星辰,“所有的一切,成敗與否,路樂樂這顆棋子便是關鍵!而我們隻要控製了這顆棋子,全盤皆在本宮的控製之下。”

“路樂樂的個性,根本就是我們無法操控的。”第一次見麵,殿下就試探過她的內心,空白的,卻無比的強大,有常人所沒有的堅強和執著!

“再強大的人都有他的弱點。我們也可以找到路樂樂的弱點!而對於女人,最重要的莫過於愛情!”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姬魅夜本來就不是好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會犧牲任何對他沒有用的人。世間任何事物,對他來說,隻有兩種概念。

一個是得到的,另一個就是被他毀滅的!

而路樂樂,將屬於得到後再毀滅的!因為這是他們的命運,一開始就注定了。

“路樂樂根本就沒有喜歡的人,何來愛情?我們如何控製?”珈藍還真有些為難,那路樂樂一看就討厭泱未然。

“珈藍,虧你還是從南疆出來的人。你是不是也忘記了,南疆有一種蠱,叫作情蠱。路樂樂沒有愛情,沒有愛人,那我們就讓她愛上泱未然。”姬魅夜臉上的笑容漸漸融化開,糅合著月色,看起來分外妖魅。

碧綠色的玉笛,輕輕放在唇邊,他慢慢合上眼睛,吹起了那曲遙遠的歌,任惆悵的曲調在指尖悠然轉開。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荊棘覆蓋了蔓藤,蘞草爬滿了山坡,我所愛的人就埋葬在此處。然而誰來與她相伴?唯有孤獨!)

珈藍退到一邊,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這次殿下的決定是錯的。

給路樂樂種下情蠱,讓她愛上泱未然,這個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時隔一百年,當珈藍再次看到這個紅衣女子時,他才明白,當時他們錯得有多離譜。

路樂樂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而臂彎裏,小雞少爺撅著屁股睡得正香,漂亮精致的臉蛋兒有一抹酣睡的酡紅,密長的睫毛像ED娃娃似的可愛,粉色的唇邊還掛著口水,胖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拽著她胸口的衣衫……嗯,此時不罵人、不說髒話、不老氣橫秋的小雞少爺,不是一般的可愛。

路樂樂忍不住低下頭,悄悄親了一下他的臉蛋兒。小雞少爺頓時不悅地擰緊了眉。

見此,路樂樂不由得一笑,手撥開他淩亂的卷發,摸索到後腦勺那根銀針的地方,心裏有些難受。

“喂,小雞,起床了。”她喚道。要知道,她還是第一次和一個人如此親密。

翻身起床,婢女早就將東西準備好了,甚至還提醒她一定要記得擦藥。

精致的寶藍色的瓶子,如玉的膏藥,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氣,塗在傷口上猶如敷上了一層冰,讓人倍感清涼舒爽。

心裏突然一緊,像是被人捏住了心口一樣,路樂樂盯著手裏的瓶子,像是看到了那雙帶著哀傷的藍色眸子,映著一張清美至極的臉,讓人心碎。

“樂樂,你在想什麽?”床頭突然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那小雞少爺不知何時醒來,看著坐在鏡子前塗抹著傷口的路樂樂,兩隻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跟葡萄一樣水靈。

“啊!”路樂樂失聲尖叫,忙用衣服將自己裹好,狠狠地瞪著小雞,“你醒了怎麽也不打個招呼!你說,你醒了多久了?”

“就是在你開始脫衣服的時候。”他老實回答。

“你……給我滾下來!”一想到剛才在小鬼麵前脫衣服,路樂樂心裏真不是滋味,有一種啞巴吃黃連的不甘。雖然是小屁孩,連牙齒都沒有長齊,但是,為何她老是被人看光!哦不,上次是被鬼姬那變態給扒光的。

此時,看著路樂樂慌裏慌張的樣子,小雞少爺才明白為何她剛才反應如此激烈,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子和鎖骨上,他的手一抖,趕緊翻身躺下,將自己突然通紅的臉藏了起來。

奇怪,她明明就等同於平胸,那張臉和一個女娃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可是,剛才,他好像……應該是臉紅了。因為,臉很熱,還很燙!

該死,他在心裏詛咒。身體變成小孩子,情緒和身體都不受控製。

在路樂樂帶毒的目光下,小雞少爺正不安地度過他的早餐時間。

“我想,以後你還是給我睡榻上,不準爬上我的床。”路樂樂放下筷子,盯著小雞少爺,恨不得將他那雙看似無辜的眼睛給挖了。

“不要,那裏冷。”得知要被攆下床,他趕緊噘著嘴巴抗議道,不過語調倒是少了平時的蠻橫。

“那你睡床,我睡榻上。”

“不要,那裏硬。”

“那你要怎樣?”

“我要和你睡。”他說的是實話。而且,不知為何,看見路樂樂生氣又無奈的表情,他心裏很開心,佯裝的委屈也險些控製不住地想要笑出來。其實,他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當她脫光的時候,他也並沒有意識到,眼前有一個女人,脫光了衣服。

兩人正在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女子柔媚的聲音,“王妃姐姐……”

路樂樂一回頭,便看見若雲一身粉紅色的衣衫,妝容精致地站在了門口。

沒等路樂樂讓她進來,她自顧自地看了看裏麵,抱著手臂笑著走了進來。兩日過去,她身上的毒已然散去,臉色也恢複了紅潤,也囂張起來。

如今王府上下誰不知道,當日若雲陷害她路樂樂下毒,然而,若雲並沒有得到任何責罰,一如既往地在正王府囂張跋扈,此時,她穿戴整齊地到她這裏來,看起來倒有幾分挑釁的味道。

那張臉好像在說:我就整了你,你拿我怎麽樣?

路樂樂低下頭,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將一塊精致的糕點塞到小雞少爺的嘴裏。小雞少爺當即皺起眉頭,這個可不是他要吃的。

“姐姐,看到若雲,都不歡迎嗎?那天妹妹不小心誤會了你,我這可是誠心來道歉的。”若雲笑得一臉燦爛,隨即目光落在小雞少爺的臉上,微微一驚,“喲,何時當上了奶娘啊,喂孩子啊?這是哪家的孩子?還真是可愛。”說著,若雲伸出手,想要捏捏小雞少爺的臉蛋兒。

誰料,此時小雞少爺突然回頭,目光冷冷地落在若雲的臉上,隨即用既厭惡又慵懶的口氣道:“滾!本少爺向來不喜歡長得太醜的女人。”

若雲的手僵在空中,臉色當即就變了,這孩子明明不到一歲,然而目光卻鋒利如刀,讓人心生畏懼,就連語氣,都讓人產生莫名的恐懼。

當看到小雞少爺眨著眼睛笑眯眯地看著路樂樂時,若雲又想,這不過一個孩子而已,隨即收起臉,指著小雞少爺尖聲道:“你剛剛說什麽?你剛剛說誰醜?”

“樂樂,我不想吃了。”小雞少爺嘟著嘴,用嗲聲嗲氣的聲音委屈道,“麵前站了個這麽醜的怪物,讓我沒有食欲,剛才吃的都要吐出來了。”

“你……”若雲的臉開始抽了起來,恨不得上前就給沒長眼睛說她醜的小孩兒兩耳光。

“怎麽不乖呢?你得吃東西,來。”說著,路樂樂憋住笑,假裝厲聲地嗬斥道。

“我不要,除非你叫這丫鬟滾下去,不然我不吃。”小嘴噘得老高,他配合道。

“啊……”路樂樂瞟了一眼臉色已經變成菜青色的若雲,說道:“你看錯了,這不是丫鬟,雖然長著丫鬟臉,醜是醜了點,但是好歹人家也是郡主,可不得無禮。”

“哦……”小雞又將目光落在若雲臉上,眉間有一絲輕蔑,半晌道:“南疆的郡主怎麽長成這樣?”

從南疆建立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幾千年的曆史,那裏向來教政合一,皇室和月重宮緊密相連,相互抑製也相互協助。

今日看到若雲,他不由得搖搖頭,嘴角有一絲譏笑。看來南疆和月重宮是真的不如從前了。

“真是沒有教養的孩子,話說什麽樣的人,就能教出什麽樣的小孩。”若雲深吸了一口氣,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笑道。

路樂樂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又聽到小雞少爺道:“王爺昨晚走的時候,給我下了命令,說一定要哄你將這藥給塗了,不然就要責罰我。”

“哦,放著吧,我家輕歌受了傷,雖然白玉膏有效,但是效果都不及這靈玉膏,畢竟現在就剩下一瓶了,省著用。”路樂樂過去將小雞少爺抱在懷裏,瞥見若雲慘白的臉色和狼狽的樣子,心裏大為痛快,心想這小雞少爺可真是聰明人,為她出了一口惡氣。開心之餘,她忍不住低頭啵的一聲親了親他的小臉兒。

這一刻,懷裏的小雞少爺的手僵了一下,耳根悄然發紅。

若雲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看著小雞少爺手裏的瓶子,心裏一陣惱火。泱未然送了她白玉膏,送了她很多東西,還專門囑咐她不能吃辛辣的食物,也一直沒有追究中毒一事。

事實上,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對她若雲的縱容和寵溺。

原以為得到了所有,她可以趾高氣揚地過來收拾這個女人,卻敗在了一瓶靈玉膏上。

此時路樂樂的目光宛若鋒利的刀一樣落在自己的臉上。若雲好似受了刺激,柳眉一揚,毫不客氣地揮手朝小雞手裏的瓶子打去。

砰!路樂樂一隻手抓起桌子上的銀針擋在身前,若雲一見,忙收回了手,後退幾步。

“對你,我不會客氣的!”路樂樂冷聲說道,“如果你不撒手,我擔保接下來的日子你會比前兩天中毒的時候還難受。”

“你還敢對我動手?”若雲警惕地看著路樂樂手裏的針,厲聲問道。

“有什麽不敢?”路樂樂轉動著手裏的針,玩味似的笑道,“你傷了我家輕歌,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若雲郡主。”

瘋子!看著眼前這個長著娃娃臉,玩著銀針,有著冷冽笑容的女子,若雲的手悄然地握起拳頭,不想與她鬥下去。她揚聲道:“哥哥讓我過來的,別說我沒有過來!哼!”說完,轉身甩袖,氣衝衝地離開。

看到若雲悻悻離開,路樂樂終於憋不住大笑了起來,看著懷裏的小雞少爺道:“想不到你捉弄人也挺有一套的。其實,今天我們可以完全無視她……這世界上有一種冷暴力,叫作漠視。”

小雞少爺不以為然,低頭看著手裏的藥瓶,緩緩道:“因為,她讓你不開心了。”

“可是,我現在很開心。”

“真的嗎?”小雞少爺漂亮的眼睛頓時一亮,像是特別高興,隨即又道:“那怎樣你才會更高興?”

“嗯,最好是找機會再殺殺那個女人的氣焰。”

路樂樂一愣,沒有明白小雞少爺的意思,看了看那瓶藥道:“畢竟隻有一瓶,要是被若雲那個女人給打壞了,怪可惜的。”

話一落,他嘴角的笑容頓時一凝,墨色的瞳孔也當即黯然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