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九重天
九重天之約如期而至,臨鳶扮作翡煉的侍從,手裏端著為天帝備好的生辰禮靜候南天門。
金光萬道,青碧沉沉,比起地府這裏的一切都亮堂堂的,廣袤無垠,叫人心空。
“緊跟著我,莫要隨處走動。”翡煉低聲吩咐,臉上毫無表情。
臨鳶麵上點頭答應,她的內心卻是不安分的。
恰巧一隻白鷺趁天兵不備飛了進去,臨鳶有所注意,以為天宮之獸,就沒大在意。
天帝沒有布置多大的排場,甚至未給蒼白的宮殿多加裝點,受邀的賓客卻很多,四海八荒無一缺漏。
這六界平和多年,各個家門到處亂竄,天魔二界淡了很多恩怨,妖界在翡煉之手,天帝未因他離開九重天而撤了他的神籍,明眼人皆曉得這就算九重天**裸的侵占了,地府一直都聽命於九重天,雖然表麵上思想理念大相徑庭,但很多要事酆都大帝都必須上報給天帝。
天帝生辰與蟠桃宴一並由天後凰棲舞打理,但天帝本意並不想過這個生辰,凰棲舞接手後仍然自作主張地把天帝的生辰散了出去。
翡煉緩踱入殿,合攏的折扇漫不經心於掌心敲打,在魚龍混雜中,隨意找了個位置。
原天宮的神仙臉色是陰沉的,妖魔甚至鬼齊聚一堂,天宮染了無數陰邪之氣,骨子的神仙傲氣,不與邪魔同坐共飲的執念,如此要讓他們忍受這些外賓,何其痛苦。
“妖王殿下,你送給天帝的是何寶貝?我能瞧瞧麽?”
臨鳶伸出的指頭被一把折扇敲得縮了回去,翡煉淡漠道:“別碰。”
臨鳶輕微往後挪了一步,翡煉不容違拗的聲音再次道:“坐下。”
“哈……”他的聲音好似有魔力,話音剛落臨鳶的雙腿結結實實砸在了地上。
臨鳶咬牙,拱手道:“謝過殿下帶我入九重天,我臨鳶也會兌現承諾毀了妖塔,所剩下便是我的私事,我也不是妖界的人,殿下亦不用再管我。”
翡煉專心品茗,漠然置之,不曾側目視她。
臨鳶厭惡受製於人的感覺,也厭惡令她猜不透的人,更厭惡目中無人者,但是她卻例外地很欣賞翡煉包羅的種種,生來神鳥,天賦異稟,再如何心情不悅,麵對強者,她暫且都能忍下。
能者狂是灑脫,廢者狂是自負。
臨鳶知他是灑脫的狂者,狂者手下目前沒有脫身機會,但她自己亦不能白白在九重天走一遭。
唯有等待,靜觀其變。
天帝攜天後入殿,他們身後曼妙婀娜的仙子們捧著蟠桃紛發給眾位賓客。
翡煉默不作聲地將桃子推給她,臨鳶對桃子無興趣,她隻愛吃肉,即使是水果,那也隻能是桑葚。
大宴終歸擺脫不了傳統俗禮,毫無新意,臨鳶百無聊賴,睡意襲來。
至於翡煉最終獻給天帝的是什麽禮她也沒見著,至大宴收尾,她才被翡煉拍醒,銀涎垂了一地。
翡煉被天帝單獨召見,臨鳶老實地在盤龍宮外守候,她不滿主仆這場假戲真做的戲碼,翡煉捏訣把她固在此處,似乎早已洞悉她內心的想法。
凰棲舞從盤龍宮端雅行來,她打量著臨鳶,笑吟吟道:“真是一模一樣,難怪他這麽照拂你。”
臨鳶不忘翡煉教她的天宮禮數,恭敬道:“敢問天後,此話何意?”
凰棲舞道:“你在大宴中酣睡,翡煉君不忍喚你,親自把生辰禮呈上去……我原以為,你是因為長得像她……”
“天後說的,可是臨鳶上仙?”臨鳶麵色凜然。
凰棲舞聞言驚訝道:“他向你提過她?可是……何人告訴你她是一位上仙?”
“哈,其實我……”
“小魚,怎敢直視天後,又不懂規矩了?”從盤龍宮出來的翡煉揚聲製止她將要說下去的話。
“小魚?”臨鳶眯起眼,眉梢抽搐,這個名字,好生猝不及防。
翡煉與棲舞皆為天宮神鳥,一鳳一凰,鳳凰本是一對,然各有所誌,凰鳥曆來享有天後之尊,誰為天帝,誰就得凰鳥扶持,若天帝崩,凰鳥則焚身而死,化成灰燼,直到新天帝繼位,複浴火重生。
而鳳鳥可與龍族相爭,翡煉心從不在此,鳳鳥一生隻認一人,凰鳥單單隻認天帝……
翡煉與棲舞幹癟寒暄,後拎著臨鳶拜別。
臨鳶跟著他,隻怕他恨不能把她拴腰上,三步一回頭,總是用一種複雜眼色,怕她跑又怕箍太緊。臨鳶向來我行我素,做他人小弟,那就是上刑。
“翡煉!”臨鳶呆在原地,不打算往前走。而她的旁邊,正是令她一世喪命的天池。
翡煉被這一聲喝,震得回了頭:“丫頭,我是太縱你了?”
臨鳶道:“你我曾同為九重天的人,大不了我叫你一聲神君,我不是你的下屬,誰又比誰高貴,可是你為何一開始要裝作不認得我?你和薑槐是否都在欺瞞我什麽?”
臨鳶何其敏銳,可再如此,翡煉仍能保持雲淡風輕的做派:“你從未問過,談何欺瞞?”
“那我現在就問你,這池中獸呢?”她指著水平如鏡的天池,池中蓮花嬌嬌,蓮葉青翠,紅鯉歡遊,當年池中禍患,不見蹤影。
“我殺了。”他冷淡道。
“你為何?”臨鳶瞠目。
翡煉勾唇一笑:“蟒獸豢養數萬年,除了胡亂貪吃,毫無作為,我一向不會憐惜一個廢物。”
這冰冷的話仿若帶著怨恨,不似他逞的口頭快活。
真會裝腔作勢,臨鳶不信他會對所有事物都一笑置之,漠不關心。
“那你可知道,當年我是如何死的?”
“知道。”
“那你是否又知道我想親手……”
“我幫你解決了,豈不更好?你還得感謝我。”
啊……這狂傲,臨鳶發覺他實在像一個人,一個她熟悉又未曾謀麵,似忘記多年的人。
翡煉亦全然忘記薑槐告誡過他,做人要學會收斂,實則他這性子,並非與生俱來的,隻是恍然中,潛移默化學來的,久而久之他變得越來越像那個人。
翡煉心口一陣抽痛,自第一次見到臨鳶時便如此。他怕是薑槐的話在影響他,也怕當真是心之所向。
臨鳶瞄他神情不對,想懟他的話即刻咽了回去。
“何人偷聽!”翡煉突然袍袖一揚,速度極快,卷起的颶風把躲在蓮群中的一隻白鷺揪了出來,一掌拍去,白鷺繃不住變化,立馬露出原形。
“小鳳!”臨鳶大驚失色,趔趄奔去,小鳳噴出一口血,伏在地上,五髒六腑像被重物砸碎。
“好疼啊……”小鳳捂住胸口,有氣無力道。
臨鳶把小鳳抱在懷裏,冷冷望著翡煉:“你把人抓出來就算了,不問緣由前,何必下死手?”
“原來你們認識,我隻是討厭偷聽的人罷了。”翡煉側身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是否錯覺,方才那一掌,他感覺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從小鳳身上傳來。
“他不是偷聽,他隻是……”臨鳶低頭看著小鳳,急道,“你隻是什麽呀?”
“我隻是……想跟著你罷了。”小鳳倒答得老實,臨鳶卻僵住了。
“嗬,不知所謂。”翡煉冷笑。
臨鳶道:“妖王殿下,你可知他是誰嗎?”
“沒興趣知道。”
“他和你同為鳳。”臨鳶管不上他有無興趣。
翡煉仿若聽到了一個笑話:“誰人不知,九天之鳳,獨我一個。”
“可他也會九天鳳火,我親眼所見,這又該做何解釋?”
翡煉不可置信:“怎麽可能……”他神光複褪去,“你非說他是鳳……既然如此,鳳可涅槃重生,那便讓他以死證明。”
臨鳶感覺小鳳的心跳在漸漸微弱下去,他的身體像快熄滅的火爐,越來越冰涼,臨鳶擁他愈緊,她的目光中,有難以言表的哀傷和茫然。
“殿下,我求你救他,我不會拿他的命做賭注,他是誰都不重要!”這是臨鳶從未有過的恐慌,慌到忘記保持一個強硬的偽裝,慌到膽小怕事,怕自己真的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