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鳶尾魚
市井人群熙攘，臨鳶在人群中注意到一個難以挪眼的身影。
臨鳶拉著小鳳跟了上去，追到一片長滿怪植密林，一條火道橫在他們中間，斷了去路。
“你們莫要再跟了。”殘音四處回**，直到死寂。
“他是誰？你為何要跟著他？”小鳳問。
“妖王翡煉，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臨鳶望著那火，即使被發現也要鎮定自若。
“我去幫你拿。”小鳳真漢子，拋下話就往火裏闖。
“不是，你等會兒。”臨鳶把這傻小子拽回來站好，“九天鳳火，你想燒成人渣嗎？”
小鳳不以為意：“此火叫‘九天鳳火’？我也會啊。”
小鳳抬手欻地一團火，團成個火球扔過去，“轟”地炸開了一條路。
臨鳶拍著腦門兒，罵自己愚鈍，她早該猜到，小鳳，小鳳，可不就是隻鳳嗎？
九重天之神鳥，百鳥之王，翡煉是，如今又冒出個小鳳，雙鳳現世，天下奇聞也。
“翡煉是你什麽人？”臨鳶銳利的目光打量他。小鳳沉下臉色道：“我不知道，見都沒見過。”
臨鳶：“沒準兒他是你爹呢？”
“我才不要。”他沒好氣地把臉扭過去，“我把妖界的路打通了，你自己去吧。”
喲嗬，小子還有脾氣了？
“我自己去就自己去，本來也沒想要你跟著。”臨鳶的靈體撞出了肉身，不忘轉頭吩咐，“把我的皮囊綁樹上，她醒來若是大喊大叫，直接堵上她的嘴。”
妖食心吃肉，小姑娘細皮嫩肉的，被那群小妖當了美餐怪可惜。
在翡煉墜妖界以前，九尾曾是王者，除去青丘一席之地，他在整個妖界也頗有威望，招妖幡出，號令妖族，威風凜凜。
誰會算到那日，翡煉從天而降，奪走招妖幡，重傷九尾，成為妖界之主。
臨鳶目露惻隱，與九尾僵持在鳳華殿的大門口，銀白的九尾狐狸淪落成守門的喪家犬，不僅如此，狗鏈子上還刻著一串阻止他幻化為人的符咒。
她注視著九尾，九尾也注視著她，氛圍凝重，死般寂靜。
原以為，九尾會以爪相待，一口把她吞了，然而他隻閉上眼睛，若無其事地趴在門口呼呼大睡，放水放得何其刻意，看來九尾始終無法接受自己是個看大門的事實。
臨鳶飄來**去，盡量避開那些經過的小妖，在殿內的各個房間找了一圈，背後乍然傳來腳步聲，她穿過就近的一間臥房藏匿，誰知他們就在門外徘徊，妖能見鬼，房中陳設簡單，她難以藏身。
這間房的另一邊有一處花園，園中修了一座池子，撲騰的錦鯉引起了她的注意，來不及思考，倏地附身在了其中一條錦鯉上。
翡煉推門而入，他身後的隨從作揖，恭敬道：“殿下，方才一直鬼鬼祟祟跟著我們的那兩個人要不要屬下派人去查查？”
翡煉垂下的眼睫似掩了極深的心思，他聲音低沉又略帶慵懶道：“不用，退下吧。”
他每次回房之要務，便是端著一小碟飼料喂魚，今日這池子裏豔紅的錦鯉中竟出現了一條碧色的鳶尾魚。
鳶尾魚縮頭縮尾地埋在魚群中間，以為這樣能瞞天過海，她卻沒發覺，青綠的自己在一片紅鯉群中有多麽突兀。
翡煉嘴角微揚，利落地從水中扯出一個包著鳶尾魚的水泡，鳶尾魚在泡泡裏驚惶亂遊，她從翡煉身後的鏡中看到自己，驚詫萬分，怎麽附身後自己跟其他魚截然不同？
“這是誰家的小魚啊？沒人要，我可吃了。”翡煉一臉正直嚴肅地說著喪盡天良的話。
鳶尾魚求生欲極強，拿頭拚命撞泡壁，怎奈比石頭還硬。
翡煉見她委實辛苦，抬指輕輕一戳，碎了。
魚在地上垂死掙紮，臨鳶也被摔了出來，她側過頭，翡煉的一雙手輕柔地捧起地上緋色錦鯉，將它放回池中。
“姑娘借我池中魚身，怎是一條鳶尾？”翡煉送魚回身凝睇她道。
臨鳶從地上爬起來：“我要是知道，也不會這麽傻地藏在魚身之中了。”她果然是倒黴催的，連這麽絕妙的藏身都能出岔子。
“姑娘乃陰界孤鬼，來我妖界做什麽呢？”
臨鳶奇怪地盯著他，他為何對待不速之客，眼裏也能保含溫存？
“隻許妖王殿下你來我們陰曹地府逛，不許我們鬼到你們妖界晃？”臨鳶仰頭叉腰，準確詮釋了何為理不直氣也壯。
翡煉若有似無地笑道：“姑娘一看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在我房間偷偷摸摸的，是在找什麽東西吧？”
情緒已醞釀到位，臨鳶靈光一閃，當場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淚：“殿下！您可憐可憐我吧，我原本是九重天上的人，老老實實的一位小得不能再小的仙，從未觸犯天條，也自知除了吃別的本事都沒有，所以也不是什麽爭強好勝之輩，但是，我還是不知得罪了哪位上仙，遭至陷害，成為了陰曹地府的鬼……”
幸得她不是男兒，不然膝下黃金要被她跪碎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費力賣慘還未說到關鍵處，翡煉打斷她：“要帖子就直說嘛。”
臨鳶：“……”
臨鳶不知這兩行淚是該收回去還是該掛著，該起來還是該繼續跪著，尷尬得不知所措。
“薑槐與我也算故交，他說有一位叫臨鳶的姑娘想去九重天見見世麵，讓我捎帶一程，那位姑娘，就是你吧？”
翡煉雖麵帶微笑，臨鳶卻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
既然他與薑槐是故交，怎麽很少見他們同處？薑槐為何也不提早告訴她這件事，害她丟了這麽大的臉，這兩個男人太匪夷所思了，商量好的吧。
“起來吧，地上涼，哦，我忘了你是鬼，不怕涼。”翡煉抓起她的胳膊，又像是失禮一般地丟開，臨鳶再次與大地親密接觸。
“妖王殿下，我臨鳶誠摯向您道歉，我不該擅闖妖界，更不該懷有竊取之心。”對這笑麵虎，此時不慫更待何時。
“本王欣賞知錯能改之人，說明還有的救，看門的那條狗你看見了吧，他已是無藥可救。”他笑裏有刀，臨鳶打心底裏犯怵，但這性子卻十分對胃口，若她有通天的本事，定比他還囂張。
臨鳶幾世都過得平平，一生投入修仙，練得都快魔症了。
不是曠世奇才，沒經曆過家破人亡，隻是很早離家，出生時也沒有神光照耀，長大後沒燒殺搶虐、逼良為娼、勸妓從良，甚至行俠仗義，抓小賊打混混，這輩子唯一幹過的大事，在師父眼中的錯事，就是放走小鳳。
然後被師父，同門狂虐。
這些她表麵上不在乎，想過還擊但無能為力，唯有釋然，死便死了，在九霄門的“愉悅時光”就此翻篇。
不過對於上九重天之事，翡煉提出了條件，九霄的鎖妖塔一直被妖族詬病，翡煉瞅它不順眼很久，若何妖界業務繁重騰不出手去盤它，知道臨鳶曾是九霄弟子，他高興得一夜未眠，這不，九霄現成的內鬼。
臨鳶慷慨陳詞：“不！我絕不與你們妖族同流合汙，即使我已不是九霄弟子，師兄弟們曾對我刀劍相向，師父又常拿我試毒，包袱也不讓我收拾把我丟出仙門，任其自生自滅，我也絕不做這不仁不義之事，師父對我有再造之恩，九霄弟子與我又有同袍之情，鎖妖塔又是鎮妖之寶……”
“丫頭，別演了，本王被感動到了，你若答應，兩日後便帶你上九重天。”翡煉扯扯嘴角，極不走心拍了兩下手掌。
能公報私仇的事，臨鳶其實已經暗爽得發抖了，她不信佛，才沒有寬宏大量的心：“殿下慧眼獨具，九霄我門兒清，保證完成任務。”
翡煉笑之不語。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臨鳶道。
翡煉抬手示意：“請講。”
“你這麽厲害，為何不親自出馬一把火燒了九霄？既能顯示你的張狂，又能在妖界立威，何必大費周章搞這些陰謀詭計？”臨鳶以為他完全有能力和九霄正麵衝突，還傷不到絲毫皮毛那種。
“他們修仙辛苦，百日都未可飛升，大把年紀了，我一招過去，他們顏麵何存？”瞧瞧，又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說些目中無人的話。
“嘁。”臨鳶不屑的神情被翡煉盡收眼底，黯黯垂眸。
“何況……”他緩緩抬眼，“你就不想親自報仇？”連她與九霄生前恩怨都知道，看來薑槐沒少賣情報給他，難怪在九重天待不了，薑異其實早就看出來他哥哥很適合做不見光的差事吧。
二人眼神交匯一刻，臨鳶下意識摸了摸耳根，燙手得緊。
出乎小鳳意料，臨鳶並沒有被五花大綁地扔出來，反被幾隻小妖護送至門口，畫麵詭異地和諧。
過程應該順利，他喜道：“拿到東西了吧？”
臨鳶賊兮兮地笑道：“比這更好。”
小鳳思疑。
臨鳶附耳相告，小鳳聽罷，眉頭一皺：“我雖入世不深，但很明顯他是在利用你，既然我們都離開那裏了，就不要再回去了吧……”
臨鳶道：“不過是場交易，說什麽利不利用的那麽難聽，他說了，隻要我能想辦法毀了鎖妖塔，出了差錯他會派人暗中護我周全，但是，額外的私仇恩怨，不算在內，是死是活也不歸他管。知道你很排斥九霄，不想同去，所以我沒說自己有幫手，獨我一人。”
“總感覺是你虧了，因為你一定會去找你師父麻煩。”
臨鳶斜睇他：“傻小子，很了解我嘛。”
小鳳歎道：“你若執意如此，那你便去安心毀塔，至於你師父，我替你殺。”
這一番話隻把臨鳶聽得怔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臨鳶一滯之下，立時恍然，抬掌向他胸口一推：“你小子莫不是喜歡我？我做了什麽你要為我殺人？”
小鳳先是驚愕地捂住胸口，隨即臉上一紅，垂眼道：“我，我也不喜歡九霄的人。”
麵對受驚的小羔羊，臨鳶頑心大起，隱有撩撥之意，當指尖離他臉不到半寸，又急速垂了下去。
不是有句話說，不娶何撩？既無非分之想，還撩得他無法自拔，她怎負得了責。
小鳳感受到她的疏離，神光很快淡去。
臨鳶的胳膊順其自然地搭上他肩道：“小鳳呐，姐得再給你上一課，何為私人恩怨，旁人做不得主，插不得手，若非自己無能為力，一般不求人。要求，也隻求極親近之人，甘願為你承擔一切之人，但歸根，有機會，有能力還是要自己了結，若不如此，你永遠都不覺得過癮，別人替你，或者仇人比你先死，甚至含笑九泉，你隻能獨留人間帶著不甘與恨苟活。”
小鳳道：“解決的辦法隻有殺戮嗎？”
臨鳶：“這要分事情嚴重與否，如何掂量，又取決人心，人心複雜，我便不再過多解釋了，你在俗塵中經曆一番，便什麽都懂了。”
“跟著你，我也能懂幾分，畢竟你也曾為人，可以多多教我。”他淡淡道。
“傻小子一點兒也不傻嘛。”臨鳶忍不住捏住他俊秀的臉，沒使勁已是又紅又燙，小鳳呆了，她也愣了。
臨鳶抽開手，背過身狠狠扇了自己手背一巴掌。
“你這是做什麽？”他抓過她冰涼的手，心髒誠然涼颼颼的。
“這是我管教自己的方式。”她掙開他。
“碰我，有什麽錯嗎？”
“你心思單純，我不想對你有任何的……”她眼睛閃爍詭譎的光，挑眉輕笑，“邪念。”
見他擰起的眉，臨鳶不耐地伸了伸腰：“我是無所謂，就怕你經不住，別想了，才一歲，你不會懂的。”
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