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鳳血
近來清明節，臨鳶又去了一次自己墳頭。
往常一直想逮住機會抓住那個給她燒錢的善人，後思量，她猜到是何許人也，生前專注修煉，玩得好的師兄姐弟們屈指可數，她又是死在仙門外的，仙門裏的人恐怕至今不知她死活。
剩下唯有一人，明知，卻不露聲色。
如今她望著墳前那個背影，如何表情？
“就知道是你這‘小菩薩’在給我送錢，今兒可算抓住你了。”
他抓了一遝紙錢的手僵住，想跑，奈何腿使不上力氣，隻因臨鳶一瞬閃至身前，把手重重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被撞個現形，跑也無用。
臨鳶蹲下來，捏捏他的臉：“小鳳，你怎麽能這麽可愛呢？不枉我當初救你一場。”
小鳳躲閃道：“你生前就是因為沒錢，住不起瓊樓客棧，吃不起山珍海味，我不想你死後還因為缺錢而煩惱……”他越說，頭埋得越低。
臨鳶揉著他腦袋：“真乖。”
小鳳不知她又是捏臉又是摸頭是什麽意思，好似李街的一成衣鋪子的一賬房閨女對看門的那條大黃狗也是這樣的。
“小鳳，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救你嗎？”臨鳶突然正色道。
小鳳抬眼，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充滿了疑惑。
“鎖妖塔裏關著的，並非都是妖，你很特別，杜紫桓有意把你和妖關在一起，掩人耳目，似乎想利用你做什麽有違天理之事，而我作為他對頭宋錦的弟子，自然不能讓他如、願、以、償。”
臨鳶生前仙門名為九霄，門中情況複雜，老掌門眼看要飛升，坐下門生也就杜紫桓和宋錦有能力爭，二人誌不同道不合，明爭暗鬥，不到頭破血流不會罷手。
而小鳳在乎的隻是救他的那個人，至於什麽原因，聽她如此坦然相告，他寧願不知道。
“不過，當我真去救你的時候……”
臨鳶在鎖妖塔裏見到小鳳時，他的四肢被鐵鎖捆著，受電火交加的問候，體無完膚，自愈的皮肉被反複灼爛，整張臉血糊糊的，隻有一雙眼睛能看。
臨鳶砍斷鏈子背上他往外衝，她當時腦子除了師父交代的任務，也隱隱為他感到可憐。
救他頗費了一番力，險些兩個都差點出不去。
宋錦要他，不過是想為己所用，她偷聽到宋錦是要拿他煉什麽法器，就很好奇，小鳳究竟是什麽寶貝讓他們這般生奪硬搶的。
臨鳶亦不是什麽心思純良之輩，對這樣一個渾身是寶的家夥，不可能不生邪念，若是拿他血祭能助長其修為，無論何種方法……
他們狼狽地逃出鎖妖塔，臨鳶緊盯著那張敗壞的臉，單單說了一個字：“跑。”
“我跑了你怎麽辦？”小鳳眸子裏的憂色太刺眼了，臨鳶避開那雙眼睛，努力壓製著心中冒出的念頭。
“我是仙門弟子，你是妖，還是好好擔心你自己吧！”臨鳶狠狠地把他推下了足有千步的階梯，小鳳一直滾到底。
在鎖妖塔的這些日子，小鳳也染了不少妖氣，至於他本身是不是妖，他自己都說不上來。
在這之後的事，便是她引了眾怒，宋錦把所有鍋都甩給她，廢了一身修為，逐出門去。
她臨死前還在想這樣做值不值得，現在一縷幽魂，孑然一身，也是瀟灑。
有人為她收屍，掃墳，燒紙，不至於落得寒酸淒慘。
“小鳳呐……”臨鳶把手搭在他肩上，跟稱兄道弟似的，“以後姐就靠你罩著了！”
小鳳低眉垂眼，輕輕點頭：“好。”
臨鳶不知小鳳用了何種法子保她屍身不腐，他帶她入墓中掀開棺蓋的那一刻，驚悚得很。
“我一直在想起死回生的法子，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我發現我的血可以滋養你的肉身，使她不腐，這樣我就有很多時間去想辦法了。”
臨鳶瞥他唇色蒼白還咧嘴笑，真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
“傻小子，我還起死回生幹什麽？我現在是鬼，我還有下一世的。”
“可我聽人說，下一世的你就不是你了。”
“別聽那些胡言亂語。”臨鳶托著沉重的棺蓋給蓋上，看著自己那張死人麵就晦氣，“起死回生那是有違天理的，要遭天譴的，即使僥幸輪回也要受盡詛咒，永生永世都過得生不如死，死去活來，死不瞑目，半死不活，死於非命，死無對證！”
臨鳶越說越恐怖，有意嚇嚇他的膽，奈何他隻怔了須臾，掰起手指數道：“你一口氣又說了六個帶‘死’的成語，學到了。”
他認真的嗎？那她臨鳶不是誤人子弟？
“我，我那是情急之下亂蹦的詞兒，別跟著我學。”
臨鳶同小鳳出了墓，她不由分說拽著他下館子，臉白得跟謝必安一樣，再不補身體，怕是要嫣兒成茄子。
“來來來，缺哪兒補哪兒，這豬血，特香，還有這骨頭，吸髓，大補，還有這魚、鴨、兔子肉，都來點……”臨鳶夾了一筷子又一筷子使勁往他碗裏塞，成功堆成一座小山。
“這碗好像有些小。”小鳳拿著筷子無從下手。
“不急不急慢慢吃，必須全部乖乖吃完哦。”別看臨鳶平時老實巴交，蔫兒壞起來也不是什麽好鳥。
小鳳隻得找小二多添一個淨碗，也不勞煩自己夾菜，直接從那座小山裏挑現成的。
臨鳶本以為他會憨傻地將就吃了，不想這傻小子還有點小聰明，隻得無趣地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臨鳶端著湯碗，望著窗外，回憶出地府時，見一對小情侶在小樹林裏打情罵俏，那女子與她頗有幾分神似，送上門的皮囊，她心裏歡喜了半天，一上身就把那男子踹暈了，估計這會兒也該醒了，想到那男子醒來後急得滿世界找人，便情不自禁地笑了。
小鳳很沉得住氣，看到被她附身的皮囊無一句過問，既然誰是誰他心裏有數，臨鳶也不再想這事。
“小鳳，我得提醒你，你的血雖有奇效，但別到處亂給別人喂，九霄那幫老東西肯定不會放棄找你，出門在外，得有防身的本事和警惕心，低調些，現在關鍵要以修行為本，養好身體才是重中之重，明白嗎？”
臨鳶除了在九霄門修煉，剩下的事就是和師兄弟們去人間賣賣草藥，染染塵煙，偶爾懲惡揚善，品味世間百態，倒還儲備了不少凡塵閱曆。
小鳳總是很認真地聽她說話，仿若每一個字都了記於心。
“小鳳，你當真不知自己的來曆？”臨鳶發覺他渾身上下都是一個個誘人的謎團。
小鳳搖頭。
“那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小鳳想了想：“我出生時，耳邊就有人這麽叫我，可我不知道是誰，也未看清那個人的臉。”
臨鳶複拿起湯碗，輕輕一吹：“喲，你還記得你出生的事兒呢？多大了你。”
“我一歲了。”他一本正經地告訴她。
“噗！！”莫不是小鳳反應快拿衣袖擋了一遭，這湯水就噴他臉上了。
“鬧呢？”臨鳶趕緊拿過小鳳遞來的一塊幹麻布擦了擦。
“我算了一下，從出生至今足有一年，按人間來說，我的確是一歲了。”他說得一板一眼，也不像在打牙犯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