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畫中仙

即便薑槐把她的前塵過往說得很清楚。

可她早對成仙沒了執念。

於是找上崔判官,欲祈一個生而為魔的命格。

每一世她都來,隻有這一世,她換了路數,崔玨查閱她往世生平,劍眉一擰,發現此事並不簡單。

“你在百年內還是不要投胎的好。”

“為什麽?”

“因為你每一世活的日子越來越短,魂息越來越弱,而且死法花樣百出,你這命格有點可怕,簡直生而為死啊!”

臨鳶怒將手掌拍於案上:“你這庸官跟我扯什麽犢子?哪有人是生而為死的?那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幹脆上蒼別把我造出來好啦!”

麵對臨鳶瘋狂飛來的眼刀,崔玨毫無懼色:“人在世間走這麽一遭,本就逃不過一個死字,也逃不過化為虛無的命運,但像你每世都死得那麽突然的,本官也是頭一次見,隻怕再這麽輪回下去,到最後你還沒生出來,就會胎死腹中了。”

臨鳶抬手掀了他書案上的墨硯字畫,臉色極其陰沉:“我這次一定要再投一次胎,越快越好!”

既然都是個死,何不在僅有的年華裏風風光光幹一番大事業?

崔玨忙於拾起硯台字畫,把她在心裏咒罵了不止千遍、萬遍。

“你能不能收斂下自己的脾氣?我看這就是你的報應!”崔玨氣急敗壞地把收好的東西往案上一砸,臨鳶瞪著他道:“我記得奈河的那位小船夫口口聲聲說我曾經是位上仙,遭人暗算被天池裏的蟒獸吞了仙身才落得如此,你說我遭報應?那害我之人可遭了報應?”

“這個薑槐,怎能告訴你前塵之事呢?”崔玨陡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臨鳶勾起嘴角:“這是第一世的我讓他這麽做的,如此看來,曾經的我還真是思慮周到。”

老話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鬼不要臉天下無敵。

臨鳶境界已登峰造極。

不顧崔玨勸阻,一意踏上渡人的船。

薑槐也是講規矩的,沒有文書,不會載客。

臨鳶爬進船裏,船身搖晃不斷,她緊抓著船邊,險些被甩出去。

“這什麽破船?還想把我扔下去。”

“你就造吧,除了我沒人能劃得動它。”薑槐杵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她如何造作。

“這陰曹地府的人都跟我過不去,我都沒多少日子了,不過是想回人間闖闖,你們全都不依我。”臨鳶故作委屈地眨巴眼。

薑槐卻像磐石,無所動容:“哦,就算你投胎去了人間,你也不過活十幾年的光陰,你說你一十多歲的姑娘能在那麽複雜的凡塵幹什麽?”

臨鳶一默:“你說,我怎就是這樣的命呢?”

薑槐向她伸出手,語氣近似柔緩道:“你還是安心留在地府,等崔判官查明此事吧,所以別鬧了,下來。”

臨鳶緊緊握住他的手,甜甜一笑:“你人真好。”

薑槐愣愣發怔,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別的東西,打了一個激靈,燙手般地抽開。

臨鳶身體向後仰去,震驚不已:“殺千刀的,別鬆手啊!”

“遭了!”薑槐回過神再想抓住她,為時已晚。

天煞,天煞,這次她又要作在自己手裏嗎?

好在她鬼命不該絕,沒有預想被沒入冰涼的奈河水裏,身體反倒包裹在一處溫軟的懷抱中,這感覺似曾相識,她睜開眼,撞上一對沉凝的眸子。

“姑娘,當心呐。”

臨鳶胸無點墨,幫扶她的男子,衣著楓色,腦海唯有話本所見“陌上如玉”四字。

“多虧妖王殿下出手相救,不然我就釀成大錯了。”薑槐拱手作揖,心內鬆下一口氣。

“途經此地,舉手之勞。”他點頭,笑意極淺,轉又垂眸對臨鳶叮囑,“姑娘以後切勿莽撞,你如今雖為鬼魅,好歹還有許多做人的機會,若是魂魄也沒了,便得不償失了。”

“謝謝妖王殿下,我以後會注意的。”臨鳶忍不住偷偷瞧他,此般溫潤清雅的妖王,果真新鮮,既有幾分妖魅又有幾分仙骨,莫不是什麽被貶黜的神仙?

至他走後,臨鳶不禁向薑槐打聽:“這妖王究竟什麽來頭?怎麽會來我們地府閑逛?”

薑槐反正也閑得無事,將就滿足下這小丫頭片子的好奇心:“據說是從九重天上來的,跟你我一樣,至於為何去了妖界,做了妖王,這就不得而知了,興許楚江王知道,他們經常打交道。”

“楚江王……那不是閻王嗎?瘋了吧?跟閻王打交道,平常人都避之不及……”

“怎麽了?閻王就不能有朋友了?”薑槐睥睨她道。

臨鳶轉瞬想通:“嘁,朋友……嗯,也對,都是一些鎮守地府的孤寡老人,也沒個一兒半女,是該找些晚輩盡盡孝了,可又不能真當親兒子,所以隻能做朋友了。”邏輯何等清奇,薑槐暗自都不免拍手叫絕。

“你知道你有一種說話能把活人氣死又能把死人氣活的本事嗎?”薑槐提了下鬥笠,總算抓住她的“亮點”。

臨鳶聳聳肩,不以為然:“哦?我這麽厲害噠?沒見誰被我氣死啊,反而每次死的人都是我呢,難道被反彈了?”

地府新策,鬼門關晝裏開放幾個時辰讓百鬼們出去沾點陽氣,子時閉門,隻因夜裏太陰,對鬼來說是良辰,對人來說是災難。

臨鳶到底還是個剛死不久的,紅塵未斷,能去陽間的機會她絕不會錯過。

可凡塵的光著實刺眼,照得她頭昏腦漲,便就地在市傘處挑了把紅傘,落拓鬧市。

雖不知是哪位道友對她情深義重,年年給她燒錢,但她不去追溯緣由,也不知她究竟是何種想法,拿到錢後扭臉就去陰間錢鋪兌了陽間一百兩銀子。

花錢如流水,買了一堆華而不實的東西。

“再買我便剁了這手。”她暗暗發下毒誓,陡然在一處畫鋪前停下,幌子旁邊掛了一幅畫,畫中謫仙,白衣翩翩,輕雲出岫。

她湊近端詳,這貨不是妖王嗎?落款“翡煉”二字。

“姑娘買畫嗎?”市畫之人是個俊秀書生,他見臨鳶踟躕不前,盯著那畫出神,確認了下眼神,篤定是來買畫之人。

臨鳶也痛快,拋出一錠銀子,直道:“不用找了。”

取下畫,卷起來便要走。

回去掛在床尾上,夜夜賞著養養眼。

不過,妖王的尊容怎會在凡間這般肆意販賣?莫不是偷的?

她折回身,又對那書生道:“此畫是你畫的?”

書生頷首:“正是鄙人。”

“你可知這畫中之人是誰?”

“許是哪家貴門公子吧,他路經此地,我見相貌不凡,便請他配合我作畫,具體是何人,就不得而知了,莫非姑娘認識?”

臨鳶揶揄道:“有過幾麵之緣。”

若猜得不錯,這應是他未入妖界前的模樣。這般仙風道骨,毫無半點妖氣,稚氣亦未褪去,時過千年,這肉眼凡胎的書生說此畫是他所作,騙鬼呢?

“你老實交代,這畫究竟從何而來?”

“這……姑娘何出此言呐?”書生臉色蒼白道。

她若把真實困惑抖出來,這人不還當她有病嗎……

“我早些年在另一個鋪子見過這幅畫,一模一樣,連落款的字跡都如出一轍,那個人也說是自己所畫,不知你們二人究竟是誰在說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