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臨鳶 第四十一章 七世
臨鳶死的時候,天庭正內亂不休。
她至死記得那日新采的葵花子僅僅嗑了兩粒,閑坐天池的她就被一股莫須有的力量推了進去。
池中豢養蟒獸,一口吞了她的仙身。
身體被四分五裂,靈體僥幸墜入陰間。
猶記得被撕裂前,耳畔傳來小仙娥驚恐的叫聲,叫聲中還帶著一個人的名字。
這個人,是常伴二殿下左右的一隻訛獸,名為陶皖。
至今不知,這究竟是害她之人,還是路過之人,總之,她的仙路就在這場誰都未曾料到的劫數中斷了……
斷便是斷了,要找二殿下說理他反倒比自己忘得幹淨。
陶皖又因在地府闖的禍事在煉獄受罰。
後來釋然了,隻想本分做隻孤魂野鬼,入輪回,嚐百世苦,複能得道成仙。
每一世,她嚴謹規劃,鋪展藍圖,對修仙之路自信不疑,每次修到半路,不是岔氣而亡就是英年早逝,未有一次成功。
更讓她吐血的是,次次輪回,次次都要在望鄉台恢複一遍被蟒獸吞噬的記憶,總歸免不了含淚而走的。
臨鳶曆經七世,成仙欲望,由濃遞淡。
若再來一世,她寧願生而為魔。
可歎,前一世仙門實在不講道理。
那些疏離塵世的仙人已然變了質。
甚至不如某些妖魔講道義。
當初,僅憑她那一丁點善念,助一可憐小妖離開鎖妖塔,就被各門主綁在審仙台上鞭笞了七天七夜。
後來她傷痕累累地被逐出門,那隻被她放走的小妖竟一直守在山腳下待她經過,隻為報恩。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臨鳶看見他,狠狠蹦出這麽句話。
那小妖聽罷,笑容逐漸消失。
“我不是說你。”臨鳶扭身叉腰對著仙門怒罵,“我是說碰上你們這幫老不死的!”
天空頓然電閃雷鳴,炸得她抱頭鼠竄。
“那個……”小妖對躲在他身後的臨鳶無奈地歎氣道,“隻是普通的打雷罷了。”
臨鳶複直腰挺背:“嘁,打雷……”她眼珠軲轆轉著,努力給自己找台階,“他們這是在向我示威,大不了我走便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她當機立斷丟下小妖,闊步而去,背影身姿何其瀟灑,盡管她傷得觸目驚心,走起路來依舊六親不認。
小妖緊隨其後,著實跟不上臨鳶跳脫的腦子。
臨鳶壓根沒把那小妖放在心上,他的存在可以忽略不計,即使她能感知到周圍的妖氣,於她來說也絲毫不幹擾遊山玩水。
而這一世,僅18歲的她,被一個饅頭活活噎死了。
薑槐這是第七次在地府見到臨鳶。
她死時年歲,一次比一次小。
別人都是克親,克妻,克夫,克子……她很有東西,她克她自己。
遇上她的人運氣不會差,但她自己注定是天煞的命,沒有哪一次,不是作在自己手裏。
臨鳶毫不自知,心大能容百川,就算做鬼,也做得恣意快活。
“這還沒幾年吧,又見到你了。”
臨鳶分明是地府新人,可眼前這個戴著鬥笠,還算儀表堂堂的男子竟沒來由地和她自然熟絡了起來。
“你是誰?為什麽要說‘又’?”
薑槐環抱兩臂,靠在船邊,仰望夜幕:“每次見你都要再提一次你那些不堪過往,真是累啊。”
薑槐耐著性子仔仔細細把她的前六世簡明扼要地敘述一遍,實則這不是他本意,完全是受第一次入地府的臨鳶所托,她怕自己忘了最初的誌向,非要薑槐給每一世的自己洗腦,不然她就把陶皖認作是推她入天池的仇人。
薑槐覺得此女不講理,可還是答應了,純粹是憐憫心作祟。
“原來我本就是位上仙啊!那我還看那幫老東西的臉色過日子?可我堂堂一上仙怎麽和你這陰間的小船夫扯上關係了?”臨鳶重點抓得恰到好處。
“我曾是天庭的二殿下,算得上是神。”薑槐談起這些,已是雲淡風輕。
“你我這差距也太大了吧,我都轉世投胎好幾次了,你還死賴在地府做釘子戶,能不能有點出息,船夫一月俸祿是多少錢?讓你對此地如此留戀不舍?”不論臨鳶輪回多少次,她說話尖酸刻薄,不留情麵,不看臉色,直得戳人心口的性子是永遠不會變的。
薑槐隻覺心頭中了一箭,險些吐出血來:“我跟你說話真的很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