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頓悟
綿雨紛紛,中元節如期而至。
我和燕刑方走在人間繁華的鬧市,範無救和謝必安隨行。燕刑方在路上不斷地問我到底什麽時候能揭開白綾,迫不及待想要一睹酆都的燈火輝煌,我都找其他的話搪塞了過去。
他似乎有所預感,因為我已經不言不語地走了很長一段路,我的手一直緊緊抓著他,顫抖不止。
“道心,你沒事吧?”他反過來握住我的手,想讓我安穩,我留戀不舍,但必須抽開。
“無事。”我盡量心無波瀾,但是燕刑方已不年少,他不會沒有察覺。
“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燕刑方道。
“問吧,隻要是我能答上的。”
“你是不是已經想起我了?”我想回答,話卻噎在了喉嚨裏,謝必安悄悄把我拉到一旁,和範無救商量一番把我帶離了人群。
驟然的死靜讓燕刑方無所適從,來往的人都奇怪的盯著他這個蒙著眼睛的人。
他扯下白綾,突如其來的光晃著他的眼睛。他努力適應著,視野清晰後,他看著圍觀他的人群,試圖在其中找到我的身影。
“這裏是陰間嗎?”他問他們。
“原來是個瘋子。”眾人搖頭歎氣地散去。
燕刑方不停地問路人同樣的問題,不是被驅趕,就是遞過來一個厭惡的眼色。
“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和尚?”
“這裏到底是陰間還是陽間?”
他一遍遍地問,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結果。
我遠遠看著他,最終還是隨了黑白無常返回了冥府。
“道心的決定是對的,總算沒造成最壞的結果。”謝必安長出一口氣。
我笑了笑,沒精力想著怎麽搭話。
他們送我到奈河,薑槐坐在船頭蹺著二郎腿像恭候多時了。
“想好了?”薑槐問道。
“想好了。”
我再次坐上往生之船,臨別時,範無救把轉世的文書遞給了我:“下一世,你會過得平平安安,得償所願。”
“但願。”我不奢望下一世如何,沒了我想見的人,不管輪回多少次,我都不會有多餘的奢望。
我挽起袖子,血印老實地待在我的腕處,燕刑方是明白的,所以他不會靠血印留下我,而我希望帶著這個印記轉世,不枉這奇妙的相遇。
“枉死城的練將軍,練仟霜,帶著數十鬼兵逃向了人間,聽說了嗎。”薑槐劃著槳,突然提起這樁震驚冥府之事。
我把聽到的風聲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略有耳聞。”
“唉,我得在人間待很長一段日子了。”他頹喪道。
我看著奈河水,提不起多大興趣。水中倒映的臉不是我,而是燕刑方。
我晃晃腦袋,又聽薑槐說:“你還有什麽要對那小子說的話趁現在告訴我,我去人間還要找他學習一下道法。”
“什麽?”我懷疑水流聲太大,以至於耳背。
薑槐翻著眼白又重述一遍,我仍然難以相信:“你碰得了符紙?怎會想到學道法?”
薑槐勾起嘴角:“辦法有的是,練仟霜不好對付,可不得靠道法降伏?不把她帶回來,我的任務永遠完不成。”
薑槐是個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對燕刑方的怨氣在棘手的事麵前立馬煙消雲散,我總算對他刮目相看了一回,想不到一經變故,性情也會大變,還是說,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想說的話在心裏掂量了很久,在接過孟婆遞來的湯時,我才轉身告訴薑槐:“我隻想對燕刑方說‘惜命,不要為了來陰間就做出自尋短見這麽蠢的事,因為我已投胎轉世,不然你在陰陽兩界都很難再見到我。’”
我死他生,他生我死,永遠陰陽兩隔,沒完沒了。
我一口氣把湯咽了下去,沒有半分遲疑地上了橋,路經望鄉台,這個最後一次與前世道別的地方,一個小和尚站在土台上衝我笑著,他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帶著我到了輪回池。
“燕刑方?”我蹲下身問他。
他搖頭:“我法號行方,師父想讓我行事有方,不要沒頭沒腦。”
我捏捏他的小臉,一步一步踏進池中:“你走吧。”我隻是提醒他,莫要引路了,可回頭望見的不過一片塵風。
是我的執念引我入了輪回,我對他的執念也許比我想的要深。
突然,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想要不顧一切地衝出去,可我已經卷進了池水,像掙紮無望的沼澤陷我入無盡深淵。
在那一瞬間,我才明白這樣的命數我是不配擁有的,一定是改變了什麽,才導致如今的結果。
可悔時晚矣……
不解審思量,隻道求佛難。回心即是佛,莫向外頭看。
可畏輪回苦,往複是翻塵。蟻巡環未息,六道亂紛紛……
三日了,這間破屋還散著黴味,屋外飄著雨,吹來的風又冷又刺,他蜷在被子裏,吃著所剩無幾的幹糧。
道心說是要解那本書的秘密,遲遲未歸。
這幾日他都在考慮要不要把白綾摘下,可道心的叮囑又促使他把手縮了回去。
他不想因為自己而連累道心,可隨著日子的推移,他過得一日比一日難熬,等待的焦慮和食不果腹的困擾,讓他焦躁不安。
忍無可忍的燕刑方摘下了白綾,久違的光明讓他有那麽一刹那的恍惚,很快他便定下心神,把屋子裏外查了個遍。
他封了自己的氣,此處荒院陰氣無比,熏陶了這麽久多少也能掩蓋點人味,他又在院子的角落發現了一堆枯骨,提煉其中的屍氣貼身攜帶,做好萬全準備,才敢鬼祟地走出去。
路過佛堂,他不由一駭,一尊大佛正笑容詭譎地盯著他,陰曹地府放一大佛,怎麽想怎麽都讓人起一身疙瘩。燕刑方不敢久留,出了這扇門,荒蕪凋敝,慘不忍睹,南北不辨,他有些絕望。
四麵八方的岔路他都摸索了一遍,總算找到一條鬼多的,是一個小集市,吆喝叫賣的跟陽間如出一轍,不過個個長得都別致非凡。燕刑方裝著一死得體麵的鬼混在裏麵就跟混在人堆裏一樣自然,好歹他也是抓鬼的,什麽歪瓜裂棗沒見過,不過是小場麵。
“你們有誰認識道心嗎?”他蒙著麵,生怕忽然吐氣暴露身份,可未有一隻鬼理他。
他捏著嗓子又問了一遍,這時肩膀猛地一沉他被一隻蒼白的手抓進了一個巷子裏。
是一張蒼白的死人麵,戴著黑色的高帽,著黑衣,有著烏木色的黑色瞳孔,冠玉容顏又透著陰森。
“你是誰?”燕刑方握著符紙的手蠢蠢欲動。
“我便是冥府的陰司黑無常,範無救。”他的聲音和他散發的寒氣一樣冷,燕刑方著實受不了。“聽你剛才在找道心?”
“你知道他在哪?”燕刑方眼睛一亮。
“他……魂飛魄散了。”
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燕刑方二話不說提著他領子撞在了身後的牆上:“你再說一遍,他怎麽了?”
範無救麵不改色:“他魂飛魄散了。”
不見棺材不落淚,範無救親自把他帶到了人麵樹下。
“不信,你問問他。”
粗糙的大樹枝繁葉茂,血紅的花海在他的晃動下如滾滾浪花,抖下的花飄飄灑灑,落下的還有一本書寫的塵往。
燕刑方撿起那本書,人麵樹見證了道心消逝的一切。
“是一隻九尾狐狸,他用狐火把他燒成了灰燼。”人麵樹沙啞的嗓子敲打在燕刑方的心上。
他回到人間,魂魄留在了地府。
他不甘心就這麽結束,他想過找到九尾做個了斷,可如今的自己還不是他的對手。
他忍著憤怒把自己關在暗道裏修行,直到師父雲遊歸來,才給那暗燭,點上了星火。
他見燕刑方日漸消瘦,著實不忍:“在陰曹地府走了一遭,平安回來了,又何苦如此。”
“師父,道心是我的啟蒙恩師,我必須報答他。”
師父捋著須子,神情肅穆:“刑方啊,你還是沒能察覺自己有何種能耐嗎?”
燕刑方捏書的手一緊,他不是沒有察覺,隻是不敢相信。
“相傳天界上古之時乾坤鼎在一場大戰中損傷,分裂出一塊細小的碎片,飄零千百餘年,凝魂聚神,得一人形,隻是保持形體損耗太甚,和平常之人並無不同”
燕刑方瞠目結舌:“師父你該不會是想說……”
師父搶過他手裏的書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不然你以為為師這麽多年真的是去遊山玩水了嗎?你有扭轉乾坤之力隻是太過微薄,須拿此書原主的貼身之物做媒介才能與原主見上一麵,可卻撐不了很久,但若是濫用此力又在萬物規律上相悖,你的壽命便會縮短。”
被他濫用的光陰會頃刻反噬在自己身上,他在過去待得越久,他的光陰就會損耗得越多。
他的能力與精力都相當有限,時有時無,甚至還會選擇性地忘記過去的一些東西,並且無法觸碰過去的物什,極其不穩定。
“師父,有什麽方法可以訓練這個能力嗎?”
師父噴出一口茶:“為師說的話你當耳旁風是不是,你這是逆天而行!既然做了凡人,就老老實實地活著!”
沉澱了十年,不僅道法與日俱增,心態也更加沉穩,燕刑方還是違背了師父的苦口婆心,或許在他的心裏,過去比將來更為重要,他不願留下任何遺憾,貪心地想要一個兩全的方法,既救得了道心,又救得了自己。
他做不到惜命,本對生死沒太深的概念,他也不知自己還剩下多少光陰,隻願能扭轉出一個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