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色的因果
好了,我們再把視線從十四年前拉回來。
送完陳凱,回去的路上還是李文璧開車。
秦向陽一直納悶。陳凱說每次把錢放進郵筒,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貨,難道真有人偷看,被貨主發現了?還有郭小鵬,隻是第一次偷看了,可後來也還是第二晚才能拿到貨。難道貨主不用休息嗎?還是貨主為了安全,每次都安排人,躲在什麽秘密的地方監視一切?
張啟發從陳凱嘴裏得知了郵筒的秘密,那他又會怎麽做?
秦向陽一路上閉著眼睛,沉入想象。他想象著張啟發找到郵筒,往裏邊放了錢,然後找個什麽地方躲起來,監視到深夜十二點,那麽當然是沒有貨。張啟發會不會很吃驚?當然會。接下來他會怎麽辦?他會不會再試一次,再放錢進郵筒,然後這次他不能再監視了,因為由於昨天的監視,導致貨主不放貨。這麽一來,第二天晚上過了十二點,他再打開郵筒,那一定是有貨了。
“除非親自試一次,可那是不可能的。”秦向陽自言自語地說。
“你嘟囔什麽呢?”李文璧問。
秦向陽隻好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最後他補充道:“從邏輯上這事解釋不通啊。”
李文璧隨口說:“嗯,我早想過了,確實解釋不通。哎,反正貨主每次都是讓人第二天晚上才拿到貨,不是嗎?不就是這麽回事嗎?也許貨主很懶,他隻放了那麽一個風出去,他才懶得觀察誰在偷看呢。那多累人呢。還要不要睡美容覺啦!”
李文璧無意的話,讓秦向陽一下子愣住了。
他緩了緩神,拍著大腿說:“是的!我掉邏輯陷阱裏了!確實隻能是你說的那樣。貨主放貨的規律,根本就是兩天一次,根本不存在所謂有偷看者,就不放貨這回事。隻有這樣,一切才能解釋得通。”
“嗯,嗯。都是一回事,就那麽回事。別打擾我開車好嗎?”
秦向陽說:“錯!不是一回事。正如陳凱所說,毒品一般是單對單當麵交易,吸毒的很少出賣貨主。可是這個貨主,弄出個類似半自動售毒機的玩意兒,隻能說明他連自己是誰都不想讓人知道。他太小心了。為什麽?還有,他每兩天放一次貨,這樣他每一筆交易中間,都有一天空暇時間,萬一哪天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都是主動的。再就是,他放出那麽個‘偷看就不放貨’的消息,恰恰能讓錢和毒品不容易被偷,相當於給那個半自動售毒點加了把無形的鎖。”
李文璧歎了口氣,說;“哎!分析再多也沒什麽用,反正我們還是不知道貨主是誰。”
“貨主的事,輪不到你操心。不過你比我想象的聰明點。”
“那當然啦!”李文璧喜形於色。
天亮後,秦向陽決定再去一次戒毒所。他招呼大家今天都穿正裝,那樣顯得調查更加正式,當然,李文璧除外。
市第一戒毒所所長五十來歲,姓劉,言語間非常客氣。他知道秦向陽的來意後,非常遺憾地說:“那幾年的資料沒存好,確實是我們工作的失誤。不過,凡是進過戒毒所的,登記在冊名單還是有的,正本就在市局。”
“光有籠統的吸毒人員總名單,可沒什麽用。”秦向陽想了想,問他正常情況戒毒所一年能進來多少人。
“正常的話,這裏一年下來,關百來人是有的。”
“那2000年呢?記不記得,那年光清河送過來的就很多吧?”秦向陽故意提出2000年的事,想驗證陳凱的說法。
劉所長想也沒想就說:“這事吧,我還真有印象。因為這麽多年來,那種情況隻出現過一次。那年,光清河縣就送進來兩三百人。你看看,當時的資料要是還在,就更清楚了。”
“一個縣就兩三百人?”秦向陽心想,那確實太多了,看來陳凱沒有撒謊。
“那2000年之前呢,有什麽異常情況嗎?
劉所長想了想,說:“我剛才說了,特殊情況就那一次。其實呢,下麵各個派出所,每年都有指標,基本能完成就行。對了,2000年那次,就是因為清河送進來那麽多人,市局還針對清河縣搞過一次專項行動,聽說很有成效。”
“什麽專項行動?”李文璧插了一嘴。
孫勁連忙說:“挖毒源唄。別多嘴。”
李文璧哦了一聲,退到一邊。
秦向陽沉吟了一會兒,不死心地問:“那麽,強製戒毒結束,戒毒人員離開時,有沒有相關記錄呢?”
“有是有,可那些就更難保存了。”
秦向陽失望地點了點頭。
劉所長笑著說:“出去的手續,十幾年下來,隻有一種情況可能保存下來,就是非正常情況,中斷戒毒的。正常情況戒毒都是一年,如有需要,可以申請延續。”
“據我所知,戒毒不收取費用,但生活開支,戒毒者自己負責,要是因費用不夠提前出去呢?”
“戒毒者若無力承擔生活費用,一般我們會墊付一段時間,但經費有限,時間長了,也隻能終止。那也不能算非正常情況。”
“非正常情況到底包括什麽?”
“比如生病,死亡,刑事在逃人員被查實,重要人證須出庭做證,有特殊技能的人被特殊部門挖走,等等。由於這種情況比較少,檔案管理起來很容易,所以一般不會丟失。如有需要,我這就幫你們查。”
趙楚這時說:“來都來了,那就看看吧。”
很快,劉所長拿著一份打印資料回來,他說:“1996年至2000年,非正常情況中斷戒毒的,都在這裏了,一共四十三人。”
秦向陽拿起名單瀏覽了一遍,一個熟悉的名字也沒看到。
他輕輕歎了口氣,又瀏覽中斷戒毒事由。
中斷戒毒事由跟在每一個名字後麵。他一行一行看下來,突然在裏麵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林大誌。
那一欄寫著:程浩然——中斷戒毒事由,配合清河縣城郊派出所調查指認毒品交易人,經辦人:林大誌。2000年11月2日。
這可是個有意思的信息。這次在戒毒所挖到三條線索,實屬意料之外。
第一條,2000年市局的清河掃毒行動。行動資料市局就有,很容易就能查到。當時清河縣,抓了大批吸毒人員。其中清河城郊派出所尤為積極突出,並給其他派出所提供了很多吸毒者的線索。引起了緝毒處的注意。2000年10月20日,市局緝毒處,聯合市局刑警支隊、武警支隊,根據各方麵收集到的線索,在清河縣查處藏毒窩點九處,搗毀製毒窩點一處,共抓獲犯罪嫌疑人三十七名,在逃人員八人,繳獲海洛因、可卡因、氯氨酮、搖頭丸等各類毒品若幹。
第二條,也是清河掃毒行動的原因,以清河城郊派出所為主的清河縣,大半年之內,抓獲大量吸毒人員。
第三條,就是被林大誌從戒毒所弄出去的程浩然,這個人的出現引起秦向陽很大的興趣。
這件事最引人關注的,是林大誌把程浩然弄出戒毒所的時間,2000年11月2日。
秦向陽記得很清楚,張若晴相關檔案裏有記載,林大誌於2000年10月15日被開除公職。
一個被開除公職的人,竟然以派出所的名義,去戒毒所帶走了程浩然?林大誌為什麽這麽做?
這個疑問,秦向陽沒有對劉所長講明。他確信劉所長提過的這份原始記錄錯不了。
那麽,林大誌被開除了公職,又是如何堂而皇之,以派出所名義帶走程浩然呢?這很簡單,對當時的戒毒所來說,林大誌三天兩頭抓人進去,工作人員很了解他的民警身份。而他被開除的事,戒毒所當時一定不清楚。他要帶走程浩然,就隻能利用這個信息上的不對稱。最大的疑問,是他這麽做的動機。
帶著這個疑問,秦向陽等人回到市局,整理著手頭的資料,為晚上的專案組碰頭會做準備。
趙楚說:“清河城郊派出所2000年做的事太反常,或者說太瘋狂了!等於一個派出所,把全市的抓毒名額完成了好幾倍。我覺得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
孫勁說:“是的。可是在領導眼裏,這是好事。”
趙楚說:“對,是成績!其實派出所方麵也很好解釋,比如可以解釋說,有內線幫助。我想說的是,反常之處必有妖。你們想,秦向陽調查陳凱,結果摸到個無人售毒郵筒。我們沒法兒掌握這個郵筒售毒點出現的具體時間。如果它是在掃毒之後出現的呢?那就有點意思了。”
秦向陽倒吸一口涼氣,說:“西關郵筒這個毒點,它出現的具體時間無從掌握。不過,據陳凱交代,他2000年冬天從戒毒所出來時,情況就變了,很多渠道都斷了,清河西關那個點莫名其妙就火了。換句話說,大致能斷定,那個毒點就是在掃毒行動之後火起來的!”
“哦?這麽巧?”趙楚的語氣很果斷,“我不認為這是巧合!”
秦向陽說:“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後策劃,先把大量吸毒人員弄進戒毒所,從而引起警方注意。那麽必然的,警方會對清河縣進行大掃除。之後,策劃者再弄出個無人售毒點賺大錢?”
“很大膽的設想!”趙楚讚道,“邏輯上這非常合理!區區一個縣,大量吸毒人員在相對集中的時間段進了戒毒所,這本身就不是常態,也是我們懷疑它背後有陰謀的事實基礎。當時的警方搞出那麽大的行動,清掃這個縣,邏輯上更是必然的。這點沒疑問吧?好,我們既然確定了這個點,那這個邏輯必然就還缺少一個前因,一個後果。”
秦向陽說:“很有道理。邏輯推測起來,前因隻能是有人幕後策劃,後果嘛,則是在一定人員範圍內,壟斷市場。清河縣西關郵筒秘密售毒點,之所以火起來,不正好符合這個特征嗎?”
“那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李文璧說。
“利益使然嘛!”孫勁道。
秦向陽清了清嗓子,說:“可是邏輯上的合理性,離事實還很遠。以目前掌握的信息看,最引人注意的,是林大誌和程浩然這兩個人。林大誌被開除後,為什麽冒著風險,以派出所的名義,把程浩然從戒毒所搞出去呢?想不通!”
秦向陽的話,把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到了程浩然這個名字上。
“程浩然是吧!”李文璧搖著手機說,“資料有了,我的記者朋友效率不低吧!”
孫勁笑道:“有你在,連公安局的檔案科和戶籍處都省了。”
李文璧得意地笑起來。
程浩然,四十八歲,市局副局長金建國的外甥,現任浩然防水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長,公司在濱海市盤龍區。早年玩股票賺了第一桶金,有吸毒前科。
“他是金建國的外甥?”秦向陽沒想到程浩然還有這層身份,接著他又不以為然地笑道,“程浩然的基本情況,百度都比這詳細。你的記者朋友太應付事了。”
李文璧哼道:“百度上肯定沒‘吸毒前科’這幾個字!”
接下來的專案組碰頭會上,秦向陽等人才知道鄭毅一直都沒閑著。
鄭毅大踏步走進會議室,見人已到齊,直接對秦向陽說:“發根煙,我忘帶了。”
秦向陽掏出煙發了一圈,自己點上一支,把煙盒扔給了鄭毅。
鄭毅點上煙,深吸一口說:“秦向陽,聽說你們這兩天收獲不小。”
秦向陽說:“隻是按會議要求,深挖了一些信息。”
鄭毅點點頭,叫蘇曼寧匯報她和陸濤的情況。
蘇曼寧似乎很享受第一個發言,她挺了挺胸,說:“陸濤按鄭局指示,對槍擊案做了全麵的彈道分析和現場還原,結論是彈道分析和現場對不起來。做彈道分析時,我們按李銘額頭子彈射入的角度,往反方向畫一條直線,再按李亮額頭子彈射入的角度,往反方向畫一條直線。那麽,理論上這兩條直線的交點,就是凶手開槍時槍口的位置。按照盤龍分局的結論,也就是凶手林大誌槍口的位置。
“然而現場的情況是,林大誌向右側躺在後座上。我們在電腦上標定他側躺的位置,再讓林大誌‘重新坐起來’,就找到了他坐著時右手舉槍的槍口位置。而這個槍口位置,跟上述彈道實驗找到的槍口位置,是有偏差的。實際彈道射擊位置,距離電腦模擬的林大誌射擊位置,有十五厘米,更靠近右側車門。”
鄭毅平靜地問:“你的結論是?”
“我的結論是,單純從彈道分析結果來看,林大誌、李銘、李亮的槍擊案現場,很可能還有第四個人。”蘇曼寧的話幹脆利落,結論明晰。
鄭毅點點頭,說:“好。”
蘇曼寧繼續說:“鄭局和我研究張若晴檔案,發現了不少疑點,其中李銘、李亮抓張素娟的情況尤其異常。於是陸濤去清河縣分局調取當年的戒毒人員檔案,可是對方檔案丟失。鄭局要求清河縣分局做了內部檢討,並要求陸濤查明2000年左右清河縣的戒毒人員名單。陸濤從市局調出清河縣及附近市區,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名單總冊,調派大量警力,對每個登記在冊人員逐一問詢,查到2000年,僅僅上半年,進過戒毒所的人數就特別異常,一共二百八十一名。為什麽?我們縱向地看,2000年之外的其他年份,每年進過戒毒所的人數就正常多了,每年都保持在七八十人上下。針對這個情況,我們把2000年上半年的強製戒毒人員做出了整理。名單我這就分發給大家。”
對秦向陽來說,林大誌槍擊案彈道檢驗倒是個新情況。畢竟,他們盤龍分局當時沒來得及做這個檢驗,案件就被移交給了專案組。秦向陽一早就對林大誌槍擊案有所懷疑,他忘不了李銘的車右側,麥田裏那些疑似腳印痕跡。這個彈道檢驗結果,一定程度上驗證了他的想法:會不會是有人突然打開李銘的車門,在極短時間內,用擒拿手法搶了林大誌的槍,然後開槍殺死李銘、李亮,手法幹淨,一槍一個。之後,凶手把槍頂在林大誌嘴裏,殺死林大誌,偽造出那麽個假現場。如果真是這樣,那凶手的手法就太利落,太殘忍了。
至於陸濤調動大量警員調查戒毒人員,基本還原了丟失的戒毒人員檔案的大動作,更是令秦向陽大吃一驚,連連感歎。為了那份丟失的檔案名單,他和趙楚先後去過兩次戒毒所。名單雖然沒搞到,但卻有好幾個意外發現。當然,陸濤的調查結果,更加印證了他調查方向的正確性。
“秦向陽,說說你們那邊的情況。”鄭毅打斷了秦向陽的思緒。
秦向陽飛快地整理好思路,說:“一、張若晴案件中,紀小梅,紀小梅的同學聶東,夥同張素娥,幫林大誌等人做了偽證。張素娥當年,並沒有給林大誌回撥電話,紀小梅和張素娥也並非閨密關係,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紀小梅承認了當年做偽證的事實,認罪態度較好。
“二、我們從對陳凱的調查當中,找到了當年位於清河西關的一處隱蔽售毒點。詳情都在我的提交報告上。當年,張啟發在張素娟被關進戒毒所後,通過陳凱提供的消息,也曾到過那個售毒點。他有沒有找到毒販,這點還不清楚。
“三、我們從濱海市戒毒所得到了如下幾條信息。一是戒毒所在2000年,尤其是上半年確實關過大量戒毒人員,這些戒毒人員的大部分是清河縣城郊派出所送過去的。二是2000年10月20日,市局曾針對清河縣搞過一次掃毒行動,我相信行動起因,就是清河縣城郊派出所扭送大量吸毒人員,從而引起了市局高層的注意。同時,鑒於這兩件事內在的必然聯係,我和趙楚、孫勁一致認為這兩件事應該還有前因,也有後果。至於前因後果嘛,我們還處於猜測階段。三是我們發現了一個叫程浩然的人。”
說到這裏,他拿起蘇曼寧分發的2000年戒毒人員名單,仔細看了一遍。果然,他在裏麵發現了程浩然的名字。
名單上程浩然進戒毒所的日期是2000年10月22日。
“這麽具體?”秦向陽問陸濤,“這份名單上,也有程浩然。可是時間過去這麽久,怎會有他進戒毒所的具體時間?”
陸濤說:“我特意囑咐過搞統計的人員,要問得詳細點。名單統計上來時,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統計人員反映,程浩然說他這輩子就進過一次戒毒所,而那天恰好又是他老婆生日,所以記得很清楚。”
“原來如此!”秦向陽說,“我們從戒毒所得到的信息是,程浩然被林大誌提走,配合派出所調查指認毒品交易人。他離開戒毒所的日期是11月2日,就是說這家夥在戒毒所總共才待了十一天。而且,林大誌當時已經被開除了。”
“當時林大誌已經被開除了?”鄭毅皺起眉頭道,“秦向陽你想說什麽?”
“我還不知道,隻是覺得很奇怪。”
“林大誌的做法的確非常可疑!”鄭毅又問,“你剛才提到的前因後果,可以說說想法嗎?”
秦向陽說:“那是我和趙楚、孫勁一起商量的結果。我們懷疑,有人策劃把大量吸毒人員弄進戒毒所,以引起警方注意。警方則必然對清河縣大掃除。然後他們又弄出個無人售毒點賺錢。我們是這麽分析的,2000年10月20日市局的掃毒行動,對清河縣境內的售毒點打擊肯定很嚴重,那麽,在掃毒之後,再弄出個新的隱蔽的售毒窩點,就很容易在一定人員範圍內,形成壟斷。這個人員範圍,應該以當時被送進戒毒所的人員為主。你想,戒毒複吸的概率是很大的,當那批戒毒人員出了戒毒所,再去找毒品時,發現很多老窩點被端了,是不是就會尋找新的售毒點?巧的是,清河西關那個秘密售毒點,就是從2000年年底開始火起來的!”
“你們幹得很不錯!”鄭毅適時收住話題,叫蘇曼寧去了他的辦公室。蘇曼寧回來時手裏多了三條煙。
鄭毅把煙分給秦向陽他們,轉身在案情分析板上寫下“程浩然”三個字,才說:“從你們的調查結果和邏輯分析看,程浩然和林大誌當年的行為,非常古怪!可惜林大誌已經死於槍擊案,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麽對付這個程浩然?”
秦向陽仔細想了想,簡潔地說:“林大誌和程浩然的古怪之處,除了林大誌當時已被開除,還體現在時間點上。”
說著,他起身在分析板上寫了一串時間。
2000年10月15日,林大誌被開除。
2000年10月20日,警方對清河縣采取掃毒行動。
2000年10月22日,程浩然進戒毒所(被哪個派出所送進去,無法查實)。
2000年11月2日,林大誌以派出所名義,私造手續,把程浩然弄出戒毒所。
“時間上,林大誌被開除,跟掃毒行動肯定沒什麽關聯,但是邏輯上,後麵兩件事,就無法排除跟掃毒行動的關聯性。”秦向陽說,“我們對程浩然一點也不了解。如果他和林大誌之間真有非法勾當,提審他行嗎?肯定不行。一來我們什麽證據也沒有;二來林大誌死了,要是程浩然知道了這個情況,他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林大誌身上。比如,他隨便編個理由,說當年隻是為了盡早離開戒毒所,求林大誌幫了他那麽一個忙……”
“不過我們倒可以先驗證一下另一件事。”說著他撥通了陳凱的手機,按下免提,問,“老陳,你說的那個郵筒窩點,具體什麽時候開始做買賣的?”
陳凱在電話裏說:“不知道。不是說過嗎?2000年冬天我們從戒毒所出去後,那裏才火起來的!”
“那個地方,是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那麽說。在戒毒所裏的時候,大家就傳開了,說有那麽個地方。”
“具體幾月傳開的?”
“你饒了我吧!那誰記得!改天整兩口啊。”
秦向陽答應著掛了電話。
“大家都聽到了吧?我相信陳凱。”秦向陽拿起那份戒毒人員名單說,“基本可以確定了,從時間上看,清河西關窩點,就是專門為掃毒行動結束以後準備的!我建議對這份名單上的其他人員,有選擇地進行問詢,用來固定結論!”
他放下名單,輕歎道:“至於是誰第一個散播了新窩點的消息,我認為,就算把當年那些戒毒人員全擺在這裏,一個一個地問,也絕對找不出來。我想我們陷入困境了。”
他點起一根煙,解釋道:“表麵上看,我們似乎找到不少線索,也把當年清河掃毒行動的內在原因搞清楚了,也知道了那個無人售毒點的存在。但實際上,那些事都發生在十四年前,先不說我們連主謀的影子都沒摸到,就算現在他站在這裏,我們拿他也沒辦法!毒品交易玩的就是人貨分離,你逮到一次交易,頂多也就是一小包貨。可抓毒呢,卻最講究人贓並獲!十四年過去了,如果主謀早就洗手不幹了,我們又拿什麽實質性證據定他的罪呢?穿越回去嗎?”
他深吸一口煙,斟酌著說:“而且大家不要忘了,我們現在查的,還都隻是214案件的一個旁支。”
秦向陽一席話,改變了會議室裏的氣氛。房間裏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
其實,在座每個人本來就清楚案件的複雜性,隻是這幾天調查到的碎片信息,整合起來,讓大家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最主要的是,專案組的隊員都明白,鄭毅絕不隻是一個頭戴“領導”二字的符號,他經驗豐富,有巨大的能量、龐大的資源。而秦向陽的一番話,適時地讓大家前進的腳碰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
這時蘇曼寧忍不住了,她毫不客氣地說:“秦向陽,你別潑冷水!程浩然身上一定有秘密!隻要把他查清楚,就都好辦了!”
秦向陽平靜地說:“你憑什麽認為程浩然有秘密?”
“憑什麽?憑他隻在戒毒所待了十一天!憑和他有關聯的林大誌!林大誌都被開除公職了,還冒險把他弄出戒毒所,這些難道不可疑嗎?我有理由懷疑,是程浩然出賣了他掌握著的售毒窩點!這對他有什麽好處?以後他從哪兒買毒品?所以,我懷疑程浩然就是掃毒行動的前因!”
秦向陽也不同意,也不否認,他反問道:“懷疑一個人很容易。我就想知道,你打算怎麽調查程浩然?別忘了他現在可是個董事長,不缺錢,早就不必冒險販毒了。你打算怎麽收集他的證據?”
蘇曼寧頓時語塞了,她用略含嗔怪的妙目看向鄭毅。那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一切自信的源泉。可是鄭毅卻沒看她。
然後蘇曼寧哼道:“我會有辦法的!你不信,可以在家待著。”
鄭毅用一個強有力的手勢,製止了這場爭辯。
他把手裏的水杯穩穩地放下。水杯和桌麵接觸,發出“嘟”的聲音,聽起來,像一顆落地的定心丸。
他用厚重的聲音說:“秦向陽說得沒錯,我們現在還在一個旁支上。但以我從警多年的經驗,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大家,很多時候都是一點通,全局通。首先必須承認,程浩然浮出水麵,這是個好消息。這個人身上確實有疑點,但在找到切入點之前,不可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早碰頭會繼續。”
回到招待所,秦向陽坐在床頭不停地抽煙,看起來心事重重。
趙楚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弟!愁什麽呢?”
“沒事,想案情。”秦向陽說著,兩手往腦後一背,靠在了被子上。
趙楚笑著說:“年輕人,就該氣盛!不過最好別和蘇曼寧嗆嗆,那娘兒們太傲了,而且還有鄭局罩著。”趙楚顯然看出了蘇曼寧的幾分心思。
秦向陽扔掉煙頭說:“我管她誰罩著呢!程浩然現在就是不能動!我們什麽切入點也沒有,零證據!”
趙楚點著頭說:“其實這些案子都還好,怎麽說呢,都有線可捋,無非麻煩點。最難的是**犯罪,往往連動機也沒有,犯罪手法也不見得高明,現場證據一大堆,可是,完事,凶手隨便往哪兒一躲,你就去找去吧!上哪兒找?找個雞巴!”
秦向陽笑了,讚同地說:“那叫捉迷藏!小時候咱是在房子裏玩,你說的那種玩法,那是在全中國地圖上玩!但願我這輩子別碰上那種案子!”這是秦向陽的願望。
可他忽略了有個詞叫“一語成讖”。很多時候,越是不想碰到啥就越是來啥。現在的他當然料不到,不久以後,他就遇到了他最不想碰上的案子。
“是的!”趙楚感歎道,“所以現在咱們不用著急上火,沒用。再等等吧,說不定很快就有新情況浮上來了。販毒這種事,牽扯不是一兩個人,就算你捂得再好,別人可不一定捂得好!”
第二天一早,鄭毅急匆匆地來到會議室。
他開會總是沒什麽開場白,無比直接地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省委和部裏給咱們定出時間來了:限期一個月破案,破不了,在座各位想想回家後幹點什麽合適。”
鄭毅的潛台詞很明白,他不想自己“鄭三百”的稱號,受到這個案子的羞辱。案子破不了,明年他也別想進省廳了。
他繼續幹脆地說:“五名死者,一宗槍案!我不想案子最後移交給公安部!好消息是——”
說到這兒,鄭毅抬頭看了看秦向陽,大聲說:“我的人在調查張啟發的個人情況時,剛剛發現他有個特別賬戶。賬戶的開戶日期是2000年12月30日,當時賬戶上被打入二十萬元,此後每年,該賬戶都會定期被打入二十萬元。從2004年開始,該賬戶每年都會轉出五萬元,轉入方的賬號是盤龍區龍山精神疾病康複中心。我的人查到了去年給張啟發的轉賬銀行,還查到了銀行保存的轉賬人監控視頻。”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
秦向陽瞬間意識到,鄭毅提到的“盤龍區龍山精神疾病康複中心”,正是張素娟接受治療的地方。這就很明顯了,張素娟的治療費用,一直是張啟發在承擔。
轉賬人是誰?每個人都很期待這個答案。
鄭毅的語速很快:“轉賬人叫王豔玲,程浩然的財務主管兼辦公室秘書。”
聽到這兒,秦向陽心裏頓時亮堂了,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四年前十二月的那個晚上,他看到張啟發在一片廢墟裏,死死盯著一個綠色廢棄郵筒。
“看來,張啟發當年,還是逮到了他的獵物!這些錢,分明就是封口費嘛!”他不禁由衷地佩服起張啟發來。
“可張啟發逮到的獵物,不一定就是程浩然啊!”他退一步又想,“就算那晚逮到的不是程浩然,而是另一個人,那這個人也一定跟程浩然脫不了關係,否則,程浩然就不會年年給張啟發打錢了。”
查程浩然,是肯定不會錯的。
可是該怎麽查呢?
難題,還是**裸地擺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