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自動售毒機

從紀小梅家離開時,每個人心情都很沉重,誰也沒想到張素娥會做偽證,而且是給間接害死自己親外甥女的人做偽證。

孫勁臨走把進門前買的那些禮品也拎了出來。

紀小梅跟在秦向陽後麵,哀求著不要拘留她。

秦向陽說:“你的事不歸我管,我隻負責把你和張素娥以及聶東的情況報告給領導。”

回市局太遠,眾人幹脆回了盤龍分局,簡單地吃了午飯,商量著接下來的事情。

趙楚說:“林大誌、李銘、李亮,這三個人身上的事不會這麽簡單,還得深挖。就像鄭局說的,把被害人的信息挖深挖透,才容易掌握凶手的犯罪動機!”

秦向陽說:“沒錯。至少,得先把張若晴檔案裏的疑點全搞清楚。你們還記得嗎?當年李銘、李亮直接就把張素娟抓去派出所驗尿檢。李氏兄弟名義上是林大誌的線人,可他們憑什麽一眼就分辨出張素娟是吸毒者?在檔案管理處,我對這個細節做過分析。後來,我曾叫孫勁查他們清河分局2000年前後的強製戒毒報告名單。”

孫勁說:“是的。當時我還覺得秦向陽是吃飽了撐的,結果一查,從1996年到2000年的名單全丟了。”

趙楚說:“這事是夠奇怪的。你問過局裏嗎?是不是給存到別的地方了?”

孫勁說:“管檔案的全都問了,他們連檔案丟失都不知道,也沒人知道怎麽回事,畢竟那都是些陳舊檔案。”

“那些名單要是不丟,自然不會引人注意。既然丟了,反倒是引人生疑了……”趙楚沉吟了片刻,一拍腦門說,“應該還有個地方能查到——戒毒所。”

秦向陽眼睛一亮,說:“對啊!怎麽把這茬兒給忘了。”

趙楚對秦向陽說:“還有兩個人得調查,陳凱和郭小鵬。我看咱們分頭行動吧,我和孫勁去趟戒毒所,你和李文璧去找人了解情況。”

李文璧連忙說:“我知道陳凱和郭小鵬在什麽地方!我的工作可沒白做!”

說幹就幹,四個人分乘兩輛車各自離去。

李文璧已經從剛才沉重的情緒裏恢複了過來,她在副駕駛上不停地問:“我剛才演得怎麽樣?我嗓子可都哭啞了!你去給我買盒金嗓子吧!”

秦向陽隨後拿給她一瓶水就不搭理她了,一邊開車,一邊想著心事。

李文璧撇了撇嘴,狠狠瞪了秦向陽一眼。她拿這位略有些大男子主義的刑警毫無辦法。

秦向陽按李文璧提供的資料,找到了陳凱的住處。

那是一間出租房,門從裏麵插著。秦向陽敲了半天門,裏麵才有人答應。

秦向陽亮著嗓子說:“是我!房東侄子!房東叫我送你床被子蓋蓋!”

李文璧小聲吐槽道:“敲人家紀小梅的門,你說醫院有急事找她,現在又成了房東侄子!你這人有沒有句實話?你還警察呢!”

秦向**本不搭理她,凝神傾聽房間裏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秦向陽把李文璧拉到自己身後,立刻閃身進去。

房裏亂七八糟,潮濕陰冷,連暖氣也沒有。

陳凱四十歲左右,滿臉胡子拉碴,身材瘦弱,披著羽絨服站在房子中間,一見來人不認識,氣呼呼地說:“你他媽誰啊!還送被子!我就知道房東沒這麽好心!”

秦向陽扔給陳凱一盒煙,自己也點上一根,說:“我是記者,找你談點事。剛才我不那麽說,你也不搭理我啊。”

真是的!這一會兒又成記者了!李文璧在心裏哼道。

“什麽狗屁記者!我啥也不知道!出去,出去!”陳凱接住煙,沒好氣地說。

秦向陽心裏很明白,跟這種人打聽事,要麽得鎮住他,有他什麽把柄,要麽得給他點好處或者信息。

想到這兒,秦向陽忽然說:“你可能不知道吧?林大誌死了!李銘、李亮也死了!”

陳凱叼起煙點上,一臉茫然地說:“林大誌是誰?”

“就是以前清河縣城郊派出所那個。”

“城郊派出所?”陳凱想了想,正了正身子問,“你說的李亮,也是以前派出所到處抓吸毒者的那個線人李亮?”

秦向陽點點頭。

陳凱確認了消息,罵道:“死得好!李亮那個孫子,以前還揍過我!揍得那個狠啊!操,這下遭報應了吧?”

“為啥揍你?”

陳凱一怔,又不說話了。

秦向陽拍著他的肩膀說:“真冷!要不咱出去整兩口?這不是死了人嘛,我就打聽點小事,你愛說就說,不說拉倒。記者嘛,八卦。”

“找我能打聽出什麽八卦,”陳凱轉著眼珠子想了想說,“出去喝酒,行。可是你說的啊,到時候問不出什麽,別說我白喝你的酒!”

秦向陽點頭。

陳凱嘿嘿一笑:“那就整兩口?”

到了飯館三人點好菜要了酒,秦向陽也不謙讓,端起一杯自己仰頭幹了。

陳凱一看,像吃了虧似的,連忙自己倒滿一杯,也整了一口。

秦向陽也不看他,自己又整了一口。

陳凱緊跟著又整了一口,伸手把酒瓶子拿到自己這邊。

李文璧這時說話了:“少喝點吧你,還開車呢。”

秦向陽說:“爺們喝酒,女人閉嘴!待會兒你開車!”

陳凱一聽樂了,給秦向陽倒了半杯酒,往前湊著頭問:“那個誰,林大誌他們咋死的?”

秦向陽想,我這兒還沒問呢,你倒先打聽開了。好,你隻要有興趣,不怕套不出話。

他打定主意,吃了口菜含糊地說:“那不知道!那得問警察。對了,你現在幹什麽工作?”

陳凱喝了一大杯,歎道:“別提了!我啥本事沒有,幹裝卸工呢。這不,前些日子不小心砸傷了腿。”

秦向陽跟著他歎了口氣,說:“哎!這叫英雄氣短啊!”

“狗屁!”陳凱哼道。

秦向陽不以為意,探身小聲問:“你以前吸這個的吧?”說著扭起兩根指頭打了個手勢。

陳凱狐疑地看了看秦向陽,起身要走。秦向陽連忙按住他,說:“別慌別慌!沒別的意思。你吸過啥,跟我個記者有啥關係嘛。你就是個裝卸工,我把你寫在報紙上,誰看啊?你說是吧。”

“也是!”陳凱歎了口氣說,“別提了,過去了。”

秦向陽連連點頭,指著李文璧,對陳凱說:“我跟你說,就她叔,前些年也抽那玩意兒,後來沒錢了,自殺了!哎,真慘!不能吸!真的!”

李文璧一聽,心想:“我壓根就沒叔!這是又讓我演戲啊,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她氣得從桌子底下踢了秦向陽兩腳,麵上卻立刻做出悲傷的神色,對陳凱說:“哎!我叔要是活著,也跟你差不多年紀了。”說完低著頭不吭聲了。

陳凱吃驚地說:“哎呀!真沒想到!是啊,是啊,不能吸了!”

秦向陽趕緊說:“可不是嘛!就因為她叔,她才當了記者,到處采訪吸那個的,寫點報道,教育人,別碰那玩意兒!這不,今天稀裏糊塗打聽到你這兒來了。”

陳凱說:“行!寫寫好!不過我沒啥可采訪的,我都這歲數了,就為那玩意兒,房子都賣了,混到這步田地,哎,不說了。走了。”

說完他喝了一大杯,起身走了。

秦向陽趕緊上去攔,卻死活攔不住,就跟李文璧要了張名片遞過去說:“啥時候想聊聊,就打這個電話吧。”

陳凱一走,李文璧死死扯著秦向陽的衣領就說:“誰叔吸那玩意兒啊!說誰呢你?”

“你不是好演戲嗎?配合配合。”

“誰好演戲呀!配合你也不打個招呼?這也沒問出來什麽呀!”李文璧生氣地說。

“我知道你反應快!”秦向陽誇了李文璧一句,沉吟了一會兒,掏出幾百塊錢來說:“去!買床被子給陳凱送去。剩下的錢也給他。”

“你為啥不去啊?”

“聽我的,你去比我好。”

李文璧無奈地去了。

送完被子,兩人輾轉找到郭小鵬的家。

他們到那兒才知道,郭小鵬幾年前就去了新疆庫爾勒,在那兒包了一片地種棉花,幾年來都沒和家裏聯係,家人無法提供聯係方式。

兩人無功而返。

路上秦向陽埋怨李文璧情報不準。

李文璧一路上氣呼呼的,也不說話。

等到天黑,趙楚和孫勁也回到了市局招待所,他倆看起來垂頭喪氣的,估計也沒啥好消息。

果不其然,趙楚說:“戒毒所那邊檔案管理相當混亂,別說2000年的,這幾年的都不全!我們又去了市第二戒毒所,情況也差不多。”

李文璧說:“我們這邊也沒問到什麽。下一步該怎麽呢?”

秦向陽說:“實在不行,就去找找清河分局淘汰下來的舊電腦,看能不能恢複數據。”

孫勁說:“那上哪兒找啊!多少年了!早處理了!”

秦向陽一聽也沒招了,搓著鼻頭陷入沉思。

這時,李文璧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一聽,興奮地對秦向陽說:“那個誰,陳凱!”

“陳凱?”秦向陽急忙接過李文璧的手機。

“哎!你倆,真講究!還給我買被子!我的事本來就沒啥好說的,你們想問點啥?”

秦向陽說:“記得你老鐵郭小鵬吧?我就想知道當年,你們為啥去清河整那玩意兒?”

“清河有貨啊。”

“盤龍區沒有嗎?”秦向陽問。

“盤龍當然有了,但是盤龍區是省城啊,管得嚴。我們這種小散客,一般都去清河那種小地方找貨。”

秦向陽說:“電話裏說不清楚,咱還是麵談吧!再整兩口。”

陳凱爽快地答應了。

秦向陽叫趙楚和孫勁先休息,自己和李文璧又去找陳凱。

很快到了地方,三個人又去上次那個飯館。

秦向陽和陳凱碰了一杯,問:“下午你說李亮揍過你,為什麽?”

“他抓我戒毒唄,還能為什麽。他抓我就跑,我跑他就揍我了。”

“他怎麽知道你吸那玩意兒?”

“你不知道,那小子眼毒著呢。他抓的小散客多了去了!抓多了,眼力就有了!林大誌肯定給他們獎勵!還有他哥李銘,眼也毒!”

“他們那幾年抓了很多人?”

“也不是。就一年抓得多,鬧翻天了當時。”

“哪一年?”

“我想想啊,哎,這腦子,記不住了!”

“你和郭小鵬常去清河吧?和一個叫張素娟的一起。2000年7月,你們又去,張素娟還被抓了。”

“啊!你怎麽知道她?”陳凱有些吃驚。

“記者嘛,啥也能打聽來,八卦。”

“哎。她的事,還是不說了。她孩子的事,估計你們也知道吧?”

“是的。”

“對了,你這麽一提醒,有2000年這個坐標,我想起來了。好像就是2000年,對!2000年抓得最多!我也進去了!戒毒所裏滿滿的,太他媽多了!”

2000年?秦向陽想起來那些丟失的數據,忙問:“戒毒所都滿了?能有那麽多吸毒的?”

陳凱說:“那可不?你還幹記者呢?我吸過,關注過這方麵的數據,官方的。網上說,按平均算,一個市,吸毒的,在冊的和不在冊的,加起來差不多能占一個市人口的百分之一!”

“沒這麽多吧!”

“管它呢?反正我不吸了!”

“那你們一般從清河哪裏買貨?”

“貨源?嘿嘿!這事吧,要擱那時候,肯定不能告訴你,這算我們圈裏的秘密,不過現在無所謂了,那裏也早不賣了。”

“哪兒?”

“清河西關郵局。”

“什麽?郵局?”

“說錯了,不是郵局,是西關的一個郵箱,以前都往裏投信,綠鐵皮郵箱。”

“郵筒?”

“對,綠鐵皮郵筒。西關最西邊,算是郊區了。”

“不是吧!據我所知,售買毒品窩點應該很分散才對!”

“這麽說吧,2000年以前是很分散,圈裏的人各有各的渠道。2000年以後,確切地說,從2000年年底開始,情況就變了。那一年,先是很多人被送到了戒毒所。等到大夥出來,發現很多渠道都斷了,清河西關那個點這才火起來。”

“很多渠道都斷了?怎麽會這樣?”

“我哪知道。”

“既然進了戒毒所,為什麽出來還複吸?”

“戒毒所要錢的,大哥!你以為白住?誰有那麽多錢在那兒耗?沒錢了,過上幾個月也就先後出來了!”

陳凱所言,的確是強製戒毒的現狀。實際上有關法律規定,強製戒毒國家不收取費用。但實際上,被強製戒毒者的生活費用,以及戒毒需要的附屬物品,比如香煙,這些都是自己負責,在戒毒所內購買,而且費用比較高。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戒毒者的戒斷決心,尤其是經濟狀況一般的戒毒者。如此一來,很多人出了戒毒所就又複吸,形成了惡性循環。

秦向陽歎了口氣,問:“你現在還能找到西關那個地方嗎?”

“不能了。當時那地方就荒了,說是在那附近發現了油礦,地都被征了,居民也都搬走了,那裏的郵筒也就荒廢了。”

“怪不得要有人用郵筒賣貨,原來是荒廢的。這樣吧,明天你陪我一塊兒過去看看。”

秦向陽敬了陳凱一杯,又道:“老陳,你和郭小鵬、張素娟,當年你們三個一起去清河縣找錢,玩的都是仙人跳吧?”

陳凱聞言一下子變了臉色,他把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狐疑地說:“你是警察吧?”

秦向陽趕緊賠不是:“不,不,老陳你別誤會!你還沒聽說吧?張素娟前些天死了。”

“死了?”陳凱張著嘴,呆了老半天才問,“咋死的?”

“哎。自殺。”

“自殺?哎。可惜,可惜了啊。那個女人,說起來命是真苦!比我還苦!”

秦向陽連連附和著。

陳凱“滋溜”一聲喝了杯中酒,抹了一把臉,說:“那女人吧!真不錯!有情有義!她的事我全知道,哎,太苦了!可惜當年出了那檔子事,否則,我還真有心娶她。哎,你別不信,那時候我房子可還在!”

秦向陽點著頭說:“我信。我們記者不就是愛打聽小道消息嘛,前陣子聽說有個女人自殺了,就到處打聽情況,才知道叫張素娟。公安局裏呢,也認識點人,有檔案嘛,這不就又知道了你們當年去清河搞錢的事嘛。”

陳凱“哦”了一聲,眯著眼說:“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精。”

秦向陽笑道:“混飯吃,沒辦法。”

陳凱點頭道:“你沒說錯,是仙人跳。”

“我蒙對了!”

陳凱不理會秦向陽,自顧自說道:“張素娟長得不錯,打扮好往那一站,基本上事兒就成了。要是手裏有點粉就更好了。你知道的,對吧。找機會往凱子身上一塞,嘿嘿,那弄的錢會更多。”

秦向陽皺著眉問:“張素娟在那次之前,進過戒毒所嗎?”

“沒有,就那一次。”

“你呢?”

“我和郭小鵬,在張素娟之後被弄進去的,在裏頭待了三個月。前邊我不是說了嘛,2000年冬天出來時,情況就變了,很多渠道都斷了,清河西關那個點莫名其妙就火了。”說完,陳凱又補充道,“今天這些事,可別告訴警察!不然我饒不了你!”

秦向陽用力點頭保證,又和陳凱喝了幾杯,才起身告辭。

第二天一早,秦向陽和李文璧又去找陳凱。由於記者身份不能暴露,趙楚和孫勁隻好留在招待所等消息。

接到陳凱,秦向陽請客吃完早餐,三人直奔清河縣。

清河西關早不是當年的樣子了,以前荒廢的地方,矗立著一座大型煉油廠。

秦向陽慢慢地開著車,讓陳凱仔細回憶。

李文璧安靜地坐在後座,像往常一樣,悄悄拿出記者錄音筆,認真聽著秦向陽和陳凱的對話。

秦向陽早就發現錄音筆了,也懶得阻止,隻是偷偷提醒她,偵破期間,什麽東西都不能寫,更不能發稿。

車圍著西關轉了好幾圈,望著外麵煥然一新的環境,陳凱苦笑著說:“甭找了,郵筒早沒了。我也沒招了!再說了,你們找那玩意兒幹嗎呢?不就是這麽個事嘛。要不回去吧!挺冷的,咱回去再整兩口?”

秦向陽說:“找不著也沒事,待會兒回去整兩口。你就說說當時你們怎麽交易吧。”

“交易?”陳凱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說,“那簡單。你把錢裝信封裏,扔進郵筒,晚上十二點來取貨就行。”

“怎麽取貨?”

“從郵筒裏。晚上十二點來,郵筒從來不鎖門,一拉就開了。”

“就這麽簡單?”

“對啊。”

秦向陽搖著頭說:“這招可不怎麽好。貨就沒丟過嗎?還有錢,錢也可能丟。”

“你傻啊。你丟了貨,或者丟了錢,就寫個紙條,扔進郵筒裏。貨主知道有人偷貨,或者偷錢,出於安全考慮,就會斷貨,直到確認安全後,才會重新供貨。行有行規!斷貨,就是對所有人的提醒!懂嗎?這麽一來,大家都沒得吸了。再說你偷貨,萬一被圈裏的人知道或者碰到,還不往死裏打?”

小小的吸毒圈子,還有這麽多講究?秦向陽吸了口涼氣,說:“有一定道理!那就沒有斷過貨?”

陳凱說:“那幾年大家都很默契地遵守這個不成文的規矩,用現在的話說,和諧。就我知道的,隻斷過一次,不知道是丟了錢還是丟了貨。”

“那幾年?具體多久?”

“兩三年?三四年?說不好。”

秦向陽把玩著打火機,道:“這個事吧,我信,估計還是你們圈裏人偷的。正常人一年下來,就算天天路過那個郵筒,都很難想到去拉拉郵筒的把手,何況這裏當時是荒著的。為什麽?思維盲區。那麽,你們就不好奇貨主是誰?”

“說不好奇是假的。其實吧,這個圈子,一般都是當麵交易,錢貨兩清,掉頭就走,貨主站眼前,你都懶得看。吸毒的,不到那個份上,很少有出賣貨主的。你想啊,出賣了貨主,你上哪兒再買貨?誰還敢賣給你?你不是警察,不知道毒源多難找。而且就算找到毒源,你沒當場抓住人家交易,你都不叫有證據!所以呢,我們這種人,其實根本不在乎誰往郵筒裏放的貨,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嘛。”

“是的。你晚上藏在附近,看看誰往裏頭放貨,不就知道了?”

陳凱嘿嘿笑道:“不能看!隻要有人偷看,郵筒裏邊就沒貨了!”

“有人偷看就沒貨了?貨主怎麽知道有人偷看呢?”秦向陽對秦凱的說辭深感納悶。

陳凱說:“我哪知道。反正我沒偷看過,沒那閑工夫。郭小鵬說他第一次買貨時偷看過。”

秦向陽問:“那沒貨怎麽辦?錢白花了?”

“那不會。隻要有偷看的,人家就不放貨進去。這麽一來,不管是誰偷看,就知道被人家發現了,第二天也就不會再偷看了。第二天晚上再按時來,就有貨了。”

“可是,對方怎麽知道有人偷看呢?荒廢的地方,又沒攝像頭!”秦向陽搓著鼻頭思索起來。

陳凱說:“我買貨時,也不知道哪些孫子偷看了,反正我每次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貨。郭小鵬也是,他隻是第一次偷看過,可他後來每次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貨。真想不通,是哪個孫子吃飽撐的,躲著偷看!”

說到這兒,陳凱忽然記起來什麽,他丟掉煙頭,說:“我跟你講,你今天問的這些話,其實十幾年前也有人問過我。”

“誰?!”

“張素娟她弟,張啟發。他和張素娟長得很像,我認得。我知道他是個律師,經常跟警察打交道,我可不想出賣貨主!可那小子太狠了!不到五分鍾,我就把西關郵筒的事說了……他還說他有的是辦法讓我開口……”

“張啟發?那時候張素娟被抓了吧?”

“是的!那是張素娟的孩子慘死之後的事。張啟發找到我,問了很多問題。”

現在,我們把故事視角拉回到十四年前。

2000年7月4日,張素娟被林大誌送進戒毒所,此後張若晴慘死家中。林大誌和李銘、李亮因此被檢察機關起訴。後來,在紀小梅和聶東的連番懇求下,張素娥幫林大誌做了假證,使林大誌等人擺脫了張若晴意外致死案的相關責任。2000年10月15日,林大誌最終被開除公職。

當時的張啟發對張素娟這番遭遇並非無動於衷,於是通過自己的關係找到陳凱。他本以為張素娟在清河被抓,一定是陳凱和郭小鵬出賣的,想把他們狠狠收拾一頓。要不然兩男一女去清河,憑什麽隻有張素娟被抓?

當時是2000年12月,陳凱才從戒毒所出來。張啟發找到陳凱,逼問明白之後,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張素娟確實是一上街,就被李銘和李亮弄進了派出所。

李銘和李亮是什麽人?經過打聽,張啟發才知道李氏兄弟名義上,是民警林大誌的線人。民警又不是刑警,配什麽線人?

後來張啟發才弄明白,當時清河縣的癮君子較多,清河分局下轄的派出所,都有強製戒毒任務,每年要抓夠一定的人數。任務到了派出所,又會具體地分配給每個正式民警。林大誌為了更好地完成任務,就以線人的名義,雇用了兩個幫手。

可是,李氏兄弟憑什麽就有那麽好的眼力?是抓的人多了,經驗豐富嗎?張啟發不這麽認為。有毒癮的人的確和正常人看起來不一樣,尤其是毒癮發作的時候。但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李氏兄弟憑什麽一眼就把張素娟給揪出來?他這個問題,跟十四年後秦向陽想的一模一樣。

作為律師,張啟發敏感地意識到,這個事件似乎不是表麵那麽簡單。他還是懷疑有人出賣了張素娟。可是他對陳凱再三逼問,還用了手段,陳凱都矢口否認。不是他倆,那會是誰呢?難道是其他吸毒人員?可是據陳凱反映,張素娟並沒有其他類似的朋友。難道是零散的毒販子?可是毒販子為什麽要出賣顧客呢?張啟發想不通。通過對陳凱的逼問,他得知了西關郵筒的秘密勾當。在好奇心驅使下,他決定一探究竟,最好是當場抓到個毒販子,了解一些詳情。

2000年12月底的一個晚上,月朗星稀,張啟發獨自來到清河西關,找到陳凱說的那個郵筒,往裏邊扔了幾百塊錢,然後躲進了馬路對麵一家廢棄的小旅館。當時那裏發現了油礦,居民都搬走了,剩下的房子也就那麽空著。

出於小心,他沒有選擇郵筒正對麵的旅館,而是藏身到了旁邊的空房子裏。那個旅館是空置的,他知道那個位置非常好,那麽,提供毒品的人也一定知道那個位置非常好。他擔心那幾家旅館容易暴露自己。

當時離午夜十二點還有四個多小時。他找了個有窗簾的空房間,拉上窗簾,拿出準備好的夜視望遠鏡,透過窗簾的縫隙,死死地盯著對麵的綠色郵筒,那裏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絕不會逃過他的監視。

時間很難熬。他不停地抽著煙,緩解緊張的神經和酸澀的眼睛。他確信絕不會有人察覺到他的監視。

開始的時候他一點也不著急,離午夜十二點還早呢。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開始擔心起來。直到二十三點五十五分,他再也坐不住了,怎麽還是沒發現有人靠近那個郵筒呢?

他扔掉煙頭,把望遠鏡抵在眼睛上,不敢有絲毫放鬆。

他相信,最後五分鍾一定能發現異常情況。

很快,最後五分鍾也過去了,他還是沒發現任何情況。

這是怎麽回事?他來回走了幾步,又拿起望遠鏡觀察了十幾分鍾,決定去看看那個郵筒。

郵筒安靜地立在路邊,沒有路燈,周圍靜悄悄的。

他先圍著郵筒轉了兩圈,沒發現什麽異常,就走上去拉住了郵筒的把手。

“啪!”郵筒的門被輕輕地拉開了。他拿出手機照著往裏邊看了一眼,隻見自己投進去的那個信封,正安安靜靜躺在那裏。

他猶豫了一下,拿起信封瞧了瞧,裏麵的錢還在。這讓他驚訝不已。他想起陳凱的話:“隻要有人偷看,貨主就不來放貨。”

難道自己的監視,被貨主發現了?還是另外也有人監視這裏,被貨主發現了?

張啟發想不明白。他摸著黑出了西關,找到一家營業的賓館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他又回到西關,躲進之前廢棄的小旅館,觀察郵筒的情況。可是一直到上午十點,也沒見有人打開過郵筒。

張啟發決定繼續觀察,他的視線一整天都沒有離開過郵筒周圍。直到晚上七點,他發現自己實在太累了。他想了想,決定回賓館休息,這一晚不觀察了,他想看看會有什麽情況。

他定了淩晨一點的鬧鍾,沉沉地睡了一覺,一點鍾準時醒來。他重新回到西關,走到郵筒邊打開門一看,裏麵的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袋白色粉末。

嗬!他不由得想,難道真是自己不偷偷觀察,對方才肯放貨?那對方又是怎麽發現自己的?這不可能啊!自己躲得那麽隱蔽!他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但就是想不通到底怎麽回事。

這就像解方程,貨主規定的定理是:你把錢放進郵筒裏,隻要有人躲著觀察,不管這個觀察者是你,還是另有其人,他都不會放貨。

那麽,如果你確定自己躲著絕不會被發現,然而卻還是沒有貨,那你隻能以為,另有其他人也在附近觀察,並且被貨主發現了——但是這一點,你卻永遠沒法兒證明,這是個邏輯悖論。那麽,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還想探尋答案,你就不得不去懷疑,這個定理本身是不是正確的。

最後,張啟發決定再試一次。這一次他決定反著來。他相信自己當時絕不會被人發現,他也不相信還有別人,也躲在那麽個荒廢的地方。誰會做這麽無聊的事!不管怎樣,他要反著試一次,又往郵筒裏扔了幾百塊錢。

他把錢投進郵筒的第一晚,直接回賓館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西關打開郵筒一看,自己的錢還在,並且還多出來不少,但是沒貨。多出來的錢,一定來自其他客人。

晚上天一擦黑,他就趁著夜色又躲回那個廢棄的小賓館,用望遠鏡繼續觀察。這次他完全不著急了。

很快,時間到了深夜十一點二十分。這時張啟發看到有個黑影走到郵筒附近。黑影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打開了郵筒。

“裝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是誰!”張啟發扔掉望遠鏡,迅速出了賓館,飛快地向黑影跑去。

黑影覺察到身後有人時,已經來不及了,隻能轉身跟張啟發搏鬥。

可是張啟發年輕力壯,黑影根本不是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抓著頭發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