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演戲證偽
專案組第一場案情討論會。
卷宗早就分發到了各人手中,鄭毅叫蘇曼寧第一個發言。
蘇曼寧一頭漆黑長發,身材曼妙,走在路上恐怕沒人以為她是警察。鄭毅讓她第一個發言。
她很滿意,清了清嗓子說:“昨天和原單位交接,時間匆忙,我對案情了解還不透,但我不認可盤龍分局的結論。先說金一鳴案:
“一、一切始於晚上九點零六分那個神秘電話。如果那個電話真是張啟發打的,他又何必關機?現在我們知道,那個號碼就被使用過一次。金一鳴接完後,保存了張啟發的名字。我們從金一鳴電話的時間順著看,那麽十點十八分他再次給張啟發打電話時,就應該撥打那個剛剛保存的號碼。這是所有人的習慣。說明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有張啟發的號碼!我昨晚就查了電信部門,金一鳴手機再也沒有回撥過那個神秘電話。這不矛盾嗎?
“那麽實際上呢,實際上金一鳴十點十八分撥打的,確實是真正的張啟發的電話,那麽,他又是怎麽知道張啟發本人電話的?難道他九點零六分在電話上保存“張啟發”之後,還去調查了張啟發真正的電話號碼嗎?不可能。
“第二,金一鳴十點十八分約張啟發去老趙炒雞店,張啟發於十點五十二分趕到約定地點。案卷裏記錄,張啟發說十點五十五分金一鳴再次來電,讓他等二十分鍾。那麽,他為什麽不在原地等,而是跑去金盾保安公司旁邊呢?這個細節,是我讓人調取李銘的行車記錄儀發現的,同時這也證明事發當晚,張啟發和李銘、李亮不在一處。那是不是可以認為,金一鳴十點五十五分在電話裏,把見麵地點從炒雞店又換成了金盾保安公司旁邊呢?而金一鳴約的李銘、李亮,卻遠在一公裏外的全羊館,這個地點沒變過。他為什麽多此一舉,約他們在不同的參照物見麵?他是不是有意讓張啟發跟李銘他們分開?
“第三,還是時間。如果九點零六分,是張啟發通過那個神秘電話約了金一鳴,他為何十點五十分才到東海路呢?金一鳴可是九點四十分就到了,然後他回了公司一趟,很快又出去等人。監控顯示,此後金一鳴再沒離開東海路,那麽,他為什麽提前一個多小時出去等人?
“然後是張啟發自殺案。竊聽器記錄得很明確,張啟發脅迫李銘兄弟給他做不在場證明。這印證了我剛才的一個猜想,我認為2月14日金一鳴被殺那晚,張啟發和李銘他們分開在不同地點,不是偶然的。似乎是真凶故意給張啟發留出這麽一個共有的時間段,讓李銘兄弟幫他做偽證!
“關於槍擊案,時間倉促,我還沒發現疑點。鄭局,我要說的就是這些。”鄭毅的臉色很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看記錄員整理好了會議記錄,聲音也不帶一絲波瀾地說:“秦向陽說說。”
秦向陽很幹脆地說:“我要說的,都被她說完了。”
蘇曼寧本來也想看看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刑警有什麽高見,一聽秦向陽這話,頓時把目光收回來,瀟灑地甩了一下長發,同時嘴角露出笑意。
我隻補充一點,秦向陽斜了一眼蘇曼寧,說:“我認為李銘根本沒必要帶竊聽器,他要想錄音,用手機就行!”
蘇曼寧搶著說:“這點我有想過,但是手機會沒電的!李銘又不知道到底會錄多長時間!而且手機目標太大,容易被發現。再說,他們公司本來就產竊聽設備。”
秦向陽說:“他們是兩個人,如果兩部手機同時錄呢?當你發現一部手機在錄音,會不會跟張啟發一樣情緒失控?那種情況下,你能想到還有另一部手機在錄音?”
秦向陽不理蘇曼寧,接著說:“事後我找機會看過,李銘的電話幾乎滿電量,李亮的電話還有四分之三電量。張啟發搜到竊聽器時,他們三個都沒想到手機也可以錄音,而且可以兩部同時錄,如果他們有一個人意識到這個,就很可能會想到竊聽器的來曆有問題。那麽,就很可能不會死人了!再說,如果李銘想錄音,他們公司還有更專業的竊聽設備,更小巧,更靈敏,藏起來很難被發現。而李銘身上那個竊聽器,就那麽大大方方地放在口袋裏。”
“你想說竊聽器還牽涉到另外的人?”鄭毅鄭重地問。
“我沒證據。”
“那槍擊案呢?跟金一鳴案,張啟發案,有沒有聯係?”鄭毅問了個大膽的問題。
“目前不好說。”秦向陽斟酌道,“但我認為,所有死者之間是有聯係的!”
“同意!”趙楚道,“金一鳴的死,會不會跟張素娟有關聯?畢竟他們死在一個地方。提到張素娟,就不可避免要提張若晴。重要的是,當前的五名死者,金一鳴、張啟發、林大誌、李銘、李亮,又都跟張若晴當年的意外致死案有關。”
聽了趙楚的話,鄭毅馬上對蘇曼寧說:“從總數據庫,把跟張素娟和張若晴有關的所有資料都找出來,五分鍾後擺在這裏。”
作為清河縣的警察,孫勁此前對案情一無所知,覺得自己就是來打醬油的,幹脆一言不發。
幾分鍾後新的資料分發完畢。
鄭毅站起來說:“跟我辦過案的都知道,我這人辦案比較隨意,有自己的風格。用粗話說就是,隻要不違法,隻要你能破案,你怎麽樣都行,沒那麽多規矩,沒那麽多講究。你們任何人,任何時間都可以進我辦公室,任何時間都可以給我打電話,需要什麽資源,需要協調什麽,都可以提。”
“天下所有的案子,其實都一樣。哪裏一樣?信息不對等嘛。我們和凶手的信息不對等,和被害人的信息不對等。要是都對等了,也就用不著我們了。所以,辦案說白了,就是找信息。我們最常用的被害人社會關係調查,工作量雖然大,不也是找信息嗎?當然了,這個事不用你們幹。目前的情況呢,案發經過和現場所能提供的信息,還有疑點,被你們挖得差不多了,剛才各位都講得很不錯。我的要求是,給你們一周時間,挖出本案所有當事人本身的信息,往深了挖。打個比方,比如金一鳴,工作作風什麽樣,生活作風什麽樣。再比如張啟發,從什麽時候開始穿ECCO的鞋子?如果是張啟發殺了金一鳴,那麽事後為什麽連鞋子都不換?等著警察拍照比對嗎?”
他喝了口水接著說:“話說回來,盤龍分局查到的張啟發的犯罪證據,也是很瓷實的!但是瓷實,不表示沒疑點,所以才要你們查!陸濤,你在家機動,另外你把林大誌槍擊案的彈道檢測做一做。蘇曼寧在家做後勤,匯總分析資料。碰頭會四十八小時一次。好消息隻有一個,上邊到現在還沒給我們限定破案時間,壞消息是部裏明天來人,早晚給我們限定時間,你們要抓緊!另外下次開會的時候,都別端著。”說完,他扔下一條煙走了。
鄭毅剛走,孫勁就說:“這會開的,我完全不知道該幹什麽。”
秦向陽可不這麽認為。金一鳴被殺案,張啟發自殺案,林大誌、李銘、李亮槍擊案,三件案子看似分散,實則關聯,疑點不少,可是有用的實際線索卻一條都沒有。即便如此,鄭毅也提出了明確的工作方向,隻是孫勁在分局唯命是從慣了,一時不習慣罷了。
這時蘇曼寧走到秦向陽前麵說:“秦向陽,李銘的竊聽器一定是他自己帶的,否則張啟發絕沒有自殺的必要!等著看吧,你一定會向我道歉的!”說完,她一甩頭發轉身走了。走廊裏接著傳來高跟鞋鏗鏘的踩踏聲,聽起來非常刺耳。
秦向陽叼著煙呆立了一會兒,才說:“我給你道哪門子歉?我剛才哪裏惹她了?”他莫名其妙地問趙楚和孫勁。
趙楚和孫勁笑著搖了搖頭。
第二天一大早,秦向陽、趙楚、孫勁,開車出了市局。
“專案組的車就是好。”秦向陽大發感慨。
“我們這是去哪兒?”孫勁問。
“去查紀小梅。”秦向陽說。
趙楚笑著點點頭,很支持這個調查方向。
怎麽查起這麽個不相幹的人來了?孫勁有些莫名其妙。
“當年張若晴被關在家裏,慘死,林大誌負有失職的責任。對此,法庭的量刑也很恰當。可是後來突然冒出個紀小梅,幫林大誌做證,說林大誌當時通知了張素娥,叫她去張素娟家把張若晴帶走。這麽一來,林大誌反而逃脫了法律的懲罰。現在分析起來,紀小梅當年的行為是不是很可疑?”趙楚對孫勁做著解釋。
“必須先把張素娟和張若晴牽扯到的疑點搞清楚。”秦向陽又補充道,“老班長,你問問李文璧在哪兒。”
秦向陽話音剛落,後麵一輛車追了上來,窗戶落下,一個人一邊開車一邊衝秦向陽招手。
來人正是記者李文璧。
秦向陽一踩油門,兩輛車一前一後相隨而去。
兩輛車先是趕到了盤龍區分局。
一下車,秦向陽伸出手對李文璧說:“拿出來吧!”
“什麽?”李文璧歪著頭問。
“紀小梅、陳凱、郭小鵬的資料。”
“你怎麽知道我有?”
“敢跟蹤警察!手裏沒點東西怎麽行?”秦向陽接過資料說,“行。幹得不錯!”
李文璧說:“那天你一說,我就去搜集資料了。我可沒打草驚蛇啊!我才沒那麽笨!”
接著,她看向趙楚說:“哥,昨晚你說來專案組了,我還不信。秦向陽本事不小啊!我可聽說了,又死了四個人!還出了槍案?這回你們可別想甩下我!我要做全程跟蹤報道,讓全省、全國人民了解真相,寫個獨家驚天報道!”
“偵查階段,一個字也不準寫!”秦向陽沉著臉,不再理會李文璧,專心翻看資料。
資料顯示:紀小梅,四十三歲,在盤龍區腫瘤醫院工作,副主任醫師。籍貫清河縣。學曆、工作經曆等列在後麵,一清二楚。
清河縣?秦向陽用拳頭擦著鼻頭說:“孫勁,你把林大誌的資料調出來看看,還有張素娥的。”
很快孫勁回來了,拿著兩份資料。
看完林大誌的資料,眾人一下明白了,林大誌和紀小梅竟然是同學,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一個班。後來紀小梅考上醫學院,來到濱海工作,結婚生子,留了下來。
再看張素娥的資料,她是盤龍區本地人,年紀和紀小梅差不多,但不管工作性質還是學籍經曆,怎麽看,怎麽跟紀小梅八竿子打不著。那麽,她倆怎麽會是閨密呢?
秦向陽提醒大家,張若晴意外死亡的檔案上明明記錄著,當時張素娥給林大誌回撥電話,用的是紀小梅的手機。
孫勁說:“2000年張素娥沒手機很正常。”
秦向陽說:“我不是指這個,我是懷疑她倆根本就不認識,更不是什麽閨密。否則當年林大誌和李銘、李亮,為什麽一審後,才上訴提起這個細節翻了案呢?”
他對孫勁說:“你去弄幾張張素娥的照片,生活照、正規照都行,但是要標好年份,2000年的,2005年的,2010年的,2013年的,還有今年的。說完他又對李文璧說,一會兒你陪我們去演場戲。”
演戲?李文璧搞不懂秦向陽的意圖,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照片也很快弄來了,正規照居多。
眾人立刻趕到盤龍區腫瘤醫院。不巧,紀小梅沒上班。
眾人又找到紀小梅住的小區。
秦向陽叫孫勁去買了些禮品和水果,讓李文璧提著。又叫趙楚和孫勁先去一趟移動公司,把張素娥和紀小梅的通話記錄打出來,然後到紀小梅家裏會合。
他跟大家解釋道:“紀小梅和張素娥到底認識不認識,咱想個辦法,試試就知道了。這事不能從她們周圍打聽,萬一她們有所察覺,我們就被動了。”
去紀小梅家的路上,秦向陽對李文璧耳語一番,跟她說了自己的辦法。李文璧聽完,嘴角不由得一撇,一臉不情願。
“不情願是吧?那這裏也沒你做的新聞了,回家吧。”秦向陽將了她一軍。
“你……沒說不做嘛!”李文璧和秦向陽對視片刻,很快就敗下陣來。
“可別演砸了!”
“你就放心吧!”
兩人很快來到紀小梅家門口。秦向陽一邊敲門,一邊又囑咐了一遍李文璧。
“誰啊?”門裏麵的人問。
秦向陽說:“紀主任,院裏找你有急事!”
門終於開了。
秦向陽一看那個中年婦女,正是紀小梅。
根本就不是院裏有急事嘛!紀小梅一看門外站在兩個陌生人,就知道對方順嘴胡謅,隻是為了騙她開門。
她一看這倆人大包小包地闖進來,生氣地說:“你們誰啊?怎麽闖到家裏來了!出去出去!東西拿走!太不像話了!”
李文璧放下東西,撲通一聲就給紀小梅跪下了,帶著哭腔說:“紀大夫!您救救我媽媽!”
“什麽情況!出去!到院裏等著吧!”又是病患家屬上門,這種情況紀小梅見多了,她想拉起李文璧,沒想到對方跪得太堅決了,拉不動。
李文璧一把就抱上了紀小梅的腿,帶著哭腔說:“紀大夫您忘了?我是劉麗的女兒,上次見麵時我還沒畢業,您這是認不出來我了?”
“哪個劉麗?什麽亂七八糟的?”
李文璧哭得更傷心了:“您這真是不想管我媽媽的病了嗎?2000年我媽子宮
癌,輾轉找到您,是您操心大半年,她病情才有所好轉!2005年複發,又是您讓她大難不死!2010年又……還是您……紀大夫,這些年多虧您,我媽才少遭了那麽多罪,還神奇地給我添了個弟弟!我們全家感激您!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說著,她拿出張卡塞給紀小梅:“我媽去年還找您複查過呢!您還誇我們老家帶給您的蜂蜜來著!可我媽她現在又……我們又來給您添麻煩了,您一定要救救她!”
紀小梅硬著頭皮聽了半天,把卡丟到地上說:“你們搞錯了吧?我的病人裏可沒有叫劉麗的!”
“怎麽可能?您這是怕麻煩吧?”
說著李文璧哭哭啼啼掏出來一遝照片,一張張遞給紀小梅:“您看!這是我媽2000年的照片,這是2005年,這是2010年的。您看,這是2013年的!還是你們的合影呢!最後這張是我媽現在的,要不是您,她可能早就……”
那張合影,是秦向陽臨時叫孫勁P上去的,看起來有點假,但糊弄事綽綽有餘。
紀小梅皺著眉頭,無奈地把照片一張張看完後,真的生氣了。
她把照片摔到地上說:“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別在家我吵吵鬧鬧的!像什麽樣子!大白天的!叫鄰居聽見,還以為我怎麽著呢!這張合影又是從哪兒來的?P的吧?你們誰也別想走!”
“這是騙到家裏來了呀!”說著她拿出電話就打110。
紀小梅報了警,用力推開門,站到走廊裏,大聲對著慢慢聚過來的鄰居說:“這倆騙子!騙到我家裏來了!膽子可真不小!”
秦向陽和李文璧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像是兩個受了委屈的農村孩子。民警很快來到現場,攤開筆錄,對房間裏的三個人展開問訊。
紀小梅撿起散落的照片給民警看:“我叫紀小梅,是腫瘤醫院的主任。喏!照片這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就是這倆騙子!都騙到家裏來了!警察同誌,可不能便宜了他們!”
民警了解完事情的經過,仔細地做好筆錄。
這時,秦向陽站起來,摟著一個民警的脖子走出門外,悄悄對民警說了幾句話。民警聽完詫異地哦了一聲,連忙拉著一起來的同伴走了出去。
秦向陽拿著民警留下來的筆錄,掏出證件讓紀小梅看了看,正色道:“紀小梅,我提醒你一句,剛才照片上那個人,叫張素娥。既然你的筆錄上說,你根本不認識張素娥,那麽,十四年前,你為什麽還要幫她做偽證呢?”
紀小梅看著秦向陽的證件,臉一下子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說:“你們是警察?你們到底要幹什麽?我要投訴你們!”
秦向陽一句話也不說,平靜地看著紀小梅,讓她盡情發泄。
這時,趙楚和孫勁推門進來,他們兩個去換了一套正裝,看起來威嚴肅穆。趙楚是臨時顧問身份,所以他的衣服上沒有警察編號。但是紀小梅可注意不到這個細節。
紀小梅吵鬧了半天後,終於慢慢安靜下來,頹然地歪到了沙發上,她被眼前的陣仗嚇住了。
秦向陽見紀小梅蔫了,晃動手裏的筆錄,適時地重複著剛才的問題:“紀小梅女士,你剛才所看的,是一個叫張素娥的人曆年來的照片。我問你,既然你不認識張素娥,那麽,為什麽你要在十四年前,幫她做偽證?你應該沒忘那件事吧?”
紀小梅驚慌失措地挪了挪屁股。她試圖做些辯解,但很快發現那其實沒什麽意義,幹脆閉上嘴巴,一個字也不說了。
秦向陽單刀直入:“事情過去那麽久,對我們來說,那其實不是什麽大事,我理解你的難言之隱。但是你想清楚,要是你因為這麽一件小事被拘留,考慮一下你的家庭和工作單位,到底劃不劃算?”
秦向陽說完,又從趙楚手裏接過兩遝厚厚的通話記錄,一遝是張素娥的,一遝是紀小梅的。他把通話記錄端端正正地擺在紀小梅麵前。那意思更明顯了,那所謂的閨密之間,最近幾年有沒有通過話,一查通信記錄,便一清二楚。
紀小梅的嘴唇不停地抖動著,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慌張地說:“我說了就不會被拘留是嗎?那我說,本來也沒我什麽事。”
秦向陽攤開筆錄,記下了事情的經過。
2000年某一天,也就是張素娟被林大誌抓到派出所那天,快到半夜了,已經睡覺的紀小梅接到朋友聶東的電話。
聶東酒駕,在清河縣城郊撞了別人的車,交警暫扣了他的車,讓他第二天去交警隊辦手續。聶東以有急事為由,執意不肯。他想起來以前聚會時,紀小梅曾說起有個很鐵的老同學,在清河城郊派出所幹民警,這個民警就是林大誌。聶東就給紀小梅打電話,讓她請老同學幫忙,跟交警打個招呼,疏通疏通,不要扣車,別的該怎麽辦怎麽辦。
紀小梅也很仗義,連夜用手機給林大誌打了電話,委托林大誌幫這個忙。
林大誌很爽快,當即趕去現場替聶東說了情。
最終聶東被罰錢了事。
過了一段時間,林大誌、李銘、李亮因張若晴的死,按程序被法院起訴。
一審後,不甘心坐牢的林大誌在拘留所通過外麵的朋友找到聶東,給了聶東兩萬塊錢,讓聶東找紀小梅幫自己做個偽證。林大誌幫過聶東,又是紀小梅的朋友,所以這個忙,得幫。
林大誌的意思是,張素娟被抓當天晚上,恰好隻有紀小梅給林大誌的手機打過電話,而且用的是手機。那麽,隻要把打電話的人,換成張素娟的姐姐張素娥就行了。
可是事情過去那麽久,怎麽把打電話的紀小梅換成張素娥呢?就算時間倒流,張素娥又怎麽會用紀小梅的手機給林大誌打電話呢?她們根本就不認識。
後來聶東說隻能去求張素娥幫忙,拿上兩萬塊錢。
紀小梅說林大誌他們間接把人家的孩子弄死了,張素娥又是張素娟的姐姐,怎麽可能會幫忙做偽證。
聶東說那還能有什麽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不行那就沒辦法了。事是聶東辦的。
他第一次上門,果然被張素娥打了出去。
聶東也是臉皮厚,鍥而不舍,又去了幾次。
後來誰也沒想到,張素娥竟然答應了,但是死活不收那兩萬塊錢。
聶東最後說,那錢就算給張素娟戒毒的費用。張素娥才勉強收下。
接下來就是張若晴檔案裏記錄的:林大誌上訴。張素娥對檢察院說,事發當晚,用閨密紀小梅的手機給林大誌回過電話。紀小梅承認確有此事。
但事情到此還有個疑問,也就是檔案裏張素娥說的,事發後第二天因為出差,又給派出所去了電話,把責任推到了當時的實習民警金一鳴身上。
照事實看來,張素娥根本就不知道張若晴的事,所以並未給張家埠派出所去過電話,那麽,她為什麽敢那麽說呢?或者說金一鳴為什麽會平白無故,攬這麽個屎盆子呢?
秦向陽很快就想通了這件事。
金一鳴在派出所實習幹值班員,每天接的電話多了去了,恐怕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張素娥有沒有打過電話。而且事發當天,金一鳴兩次接到有關張若晴的電話,他當時但凡有點責任心,張若晴的悲劇也不會發生了。最主要的是,在法律對此事的認定上,隻要能證實張素娥給林大誌回過電話,也就是說,隻要林大誌已經把張若晴被關在家裏的情況,通知給了相應的親屬,那麽,玩忽職守的罪名就不成立了。張素娥是孩子親屬,她是否真的給張家埠派出所去電話,和林大誌無關。偽證,可以改變結果。
想到這裏,另一個事實讓秦向陽打了個寒戰——張素娥為什麽同意幫忙做偽證呢?
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解釋:張素娥,甚至還包括張素娥的父母,以及張啟發,他們不但接受張若晴意外慘死的結果,甚至是願意看到這個結果。在他們看來,張若晴就隻是張素娟的野種。
否則,還有什麽能解釋張素娥做偽證的事實呢?
秦向陽知道,這一點,根本不能也沒法兒去向張素娥求證。
誰會對外承認心底最深處的那些陰暗呢?
更何況張啟發剛死,張家人正處在悲痛之中。
也許在張家的人看來,林大誌、李銘、李亮在一定程度上,是幫了他們的忙,幫他們達成了長久以來的心願吧——他們不是長久以來就厭惡張素娟那個野種嗎?這個惡意的猜測,讓秦向陽覺得渾身不適。
最深的罪惡,從來不是在明處,而是在心裏。
可是有誰知道,那個聽起來簡簡單單的偽證,經過十四年的漫長發酵,產生了怎樣的蝴蝶效應?
那個洞悉了所有秘密的人,他最終的計劃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