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漏洞的蝴蝶效應

2014年2月16日,星期天。

昨晚沒怎麽睡,但劉兵看起來還是精神百倍。他要盡快把金一鳴被殺案的相關調查資料和證據等整理好,盡早移交到檢察院那邊。當然,還有張啟發自殺的相關細節和相關證據。

劉兵感歎著,這個結果他從未料到,但也不是什麽壞事。對顧局來說,麵對市局領導,可能還有一些後續的小麻煩;但對他而言,一切都結束了。重要的是,趙鐵柱私自給張啟發傳看調查報告,嚴重違紀,處理結果還沒出來,能保住隊長的位置就不錯了。萬一趙鐵柱因此被撤職,劉兵的辦公室很可能就要換個地方了,副大隊長的“副”字,也要跟著摘掉。想到這兒,劉兵也不知道自己該為趙鐵柱惋惜,還是為自己慶幸。

秦向陽的戰友孫勁效率很高,早上還沒上班,他就電話聯係了秦向陽。躺在沙發上的秦向陽迷迷糊糊,一看是孫勁的電話,趕緊接起。

可是,孫勁的話令秦向陽很是意外。偌大的清河公安分局,竟然找不到任何有關城郊派出所強製戒毒報告的資料。

“你確定嗎?2000年前後的強製戒毒資料都沒有?”

“確定!”孫勁說,“從1996年到2000年的都沒有。”

“電腦存檔呢?檔案庫裏呢?”

“都沒有!我還能騙你?”

秦向陽一下子坐起來,這太意外了,他點了根煙,咳嗽著說:“其他年份呢?”

孫勁說:“1996年以前的倒是有,但是不多,都是電腦存檔,紙的早發黴了。2000年往後的都有。”

“怎麽會這樣?”秦向陽大感意外,查戒毒檔案,本來是因為張若晴檔案裏有些地方自己想不通,才想到的,他想通過戒毒檔案,了解一下李銘、李亮抓吸毒分子的經驗積累過程。

“好吧!可是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秦向陽問。

“這有什麽奇怪的?”孫勁不以為然地說,“十幾年前的資料啊大哥,那時候下邊的分局,檔案管理本來就不太嚴格。像這種時間久遠的資料,又不太重要,找不到再正常不過了,沒人會過問的!當然現在比較正規化,全部嚴格電腦存檔。”

秦向陽鬱悶地掛斷電話。

又是意外!這兩天接二連三的意外實在太多了!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想,看來隻能從陳凱和郭小鵬身上做調查了,這可不是個省力的辦法,不知道李文璧有沒有把這事記在心上。待會兒局裏要是沒什麽特別的事,那就親自去一趟。

大誌警械公司。

李亮沒回去,他在李銘辦公室湊合著眯了一會兒。

李銘根本沒睡,不停地在那兒抽煙。張啟發的事總算了結了,可他倆誰也沒想到,李亮身上,竟然也有一個竊聽器!

雖然公司裏確實生產竊聽設備,但他們確信自己身上不該有那種玩意兒。

李銘看起來憔悴異常。

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倆都仔細地回憶著,誰也想不起竊聽器什麽時候被人放在了身上。

到底是誰放的呢?

李銘想不通放竊聽器的人出於什麽目的,但他卻想通了一件事,隻要張啟發對李銘和李亮有所懷疑而搜身,那麽不管搜誰,張啟發都必然會搜到一個竊聽器,那麽,也就極大概率地漏掉另一個人身上的竊聽器!

這是個陷阱,考驗著張啟發的思維盲點!

對方這麽做,是針對張啟發,還是針對李銘他們?

要是單從目前的結果看,放竊聽器的人,至少是幫了李氏兄弟一個大忙。

李銘身上的竊聽器被摔壞了,錄下的那部分內容,恰好成為張啟發自殺的關鍵證據。

李亮身上的竊器,則錄下了事情的全部過程。

不管怎樣,李亮身上那個竊聽器都絕不能留著!

想明白這件事,李亮起身,準備把竊聽器毀了,衝進下水道。

李銘趕緊攔住他,說:“先等等!如果竊聽器上有指紋呢?”李亮聽明白了,李銘指的,是竊聽器真正主人的指紋。

李銘說:“還有竊聽器的型號、款式,所有有關的信息,我們都得找到。提取指紋的話,得找找公安局的熟人幫忙。”

經李銘這麽一說,李亮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

李銘仔細看了看竊聽器,確認它現在是關機的,繼續對李亮說:“這裏邊的卡,對應著一個主機號碼。這東西錄下了昨晚的全過程,不敢亂放!這樣,你把它帶身上,今天完事了再弄。記住,你要觀察它是不是有開機的情況,如果有,我會找人反追蹤回去。不管怎樣,我們得找出放竊聽器的那個人!”

李銘看著弟弟把東西收好,才歎了口氣,又說:“是時候辦正事了,去找林總談談。”李亮點點頭。兩人匆匆起身,一起去找林大誌。

林大誌,大誌警用器械有限公司老板,原清河縣城郊派出所民警,因張素娟孩子張若晴意外致死案,被開除公職,後來下海經商。

這個人四十歲左右,身材微微發福,兩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個精明的生意人。

林大誌今天心情不錯,對兩個副總格外熱情。

李銘對他的熱情卻心不在焉,他沉著臉說:“林總,有事找你談。”

“好啊!什麽事?”林大誌的口氣有點高亢。

李銘說:“咱們出去談。”

“為什麽?”

“辦公室不方便,牽扯到當年那件事!”

林大誌聞言臉色唰地變了。

三人匆匆下樓,分乘了兩輛車,一前一後徑直向城外開去。

到了郊外,李銘在前頭開著車,下了鄉間公路,在一片麥地的地頭停下來。林大誌相跟著把車停好,鑽進了李銘李亮的車。

林大誌在後排坐下,鐵青著臉問:“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了永遠不提嗎?”

李亮用力呼出一口氣,說:“是張啟發!他知道了!”

“法律顧問張啟發?張素娟的哥哥?他怎麽知道的?你們怎麽知道他知道?”林大誌驚訝地問。

“昨晚在公司,張啟發威脅我們做偽證時,突然說了當年那件事!”李銘把張啟發自殺之前的事簡要說了一遍。

林大誌聽完,驚道:“金一鳴被殺了?你們怎麽不告訴我?凶手真是張啟發?”

“前天晚上的事,昨天沒來得及跟你說,就又出了張啟發這檔子事!”

“這……”林大誌搓著下頜考慮了一會兒,道,“金一鳴是不是張啟發殺的,這事咱不管,咱就操心自己的事。”

“那是!”李銘說,“幸虧有那個竊聽器在,不然我倆真不知道該怎麽辦!那個竊聽器在警方手裏,誰也不知道它是哪兒來的。”

林大誌狐疑地看了看李銘,說:“竊聽器在警方手裏?那我們豈不全完了?”

李銘說:“沒事,張啟發把它踩壞之後,才說的那個秘密!”

“那也不對吧!如果他說出那件事,拿它威脅你們,你們早就給他做偽證了!他又怎麽會死?”林大誌反問。

李亮趕緊說:“你說得沒錯!如果張啟發上來就說他知道了那件事,我們很可能逼不得已,走一步算一步,隻能給他做證!可是,他一晚上都相當敏感,被那些指向性證據嚇壞了,一個勁琢磨先脫罪再說。後來,他非要逼我們幫他做不在場證明,我們拒絕,之後他立馬崩潰了!誰也沒想到,他會搜我哥的身!更沒想到真就搜出來個竊聽器!搜到竊聽器後,他以為我們出賣他,還懷疑那個竊聽器就連著警方的即時監聽,把他做偽證的要求都傳出去了!所以,他認為即使拿那件事做威脅,對他來說也沒什麽意義了!”

“你這麽說倒也合理!”林大誌忽然笑了一下,又道,“所以你們殺了張啟發!對吧?”

李銘李亮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李銘生氣了,把自己的臉隱在煙霧裏:“別亂說!我們怎麽可能殺他?”

林大誌思路清晰,嗬嗬笑道:“張啟發精神崩潰,以為你們出賣了他,竊聽器是警方的,但你們知道竊聽器不是警方的,警方一定不知道我們的事!等到張啟發被逮捕,他就一定還會供述出那件事!到時候,就是我們陪他一起坐牢了!誰讓你們不幫他做偽證呢?那樣的話,我們就都完蛋了!所以,你們必須殺他滅口,使他免於被抓,對不對?”

李亮怒道:“胡說!他是自殺的!”

“總之,如果換作我是張啟發,遇到那樣的情況,是絕不會自殺的!”林大誌微微笑道,“別緊張!我們是統一戰線,還和當年一樣!”

李銘探身揪住林大誌的衣領,狠狠地盯著他說:“統一戰線又怎樣?他就是自殺的!”

林大誌低頭看看衣領,不以為意地說:“好!好!他是自殺的!行了吧?竊聽器這一招,你們玩得不錯!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證據了!我要是警察,都會表揚你們的!”

李亮正色道:“林總,你錯了!竊聽器根本不是我們的!”

林大誌有些不耐煩地說:“對對!竊聽器不是你們的!我隻知道,沒有那個竊聽器,張啟發絕不會死!”

李銘聽出了林大誌話裏諷刺和威脅的意味,冷言冷語地說:“林總,你也別得意!別忘了,當年的事,我們總是拿小份,你可是拿大頭!”

這次,林大誌再也笑不出來了:“你們威脅我?”

李銘這時笑了:“不是威脅,是提醒!”

林大誌一聽,突然又笑了:“很及時的提醒嘛!”

說著他猛地掏出了槍,指著李銘的腦袋說:“告訴你們!要麽一起完蛋!要麽一起相安無事!你們知道當年我拿大頭,我也知道你們殺了張啟發!互相都管好自己的尾巴吧!誰也別威脅誰!否則,我也能讓你們兩個被自殺!你倆死了,我就徹底安全了!”

不但得不到信任,還被人家用槍指著頭,李銘的滿腔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也猛地拔出了槍,指向林大誌,大聲說:“混了這些年,就你有把破槍?”

車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像即將引爆的炸藥包。

林大誌看著李銘通紅的眼睛,慢慢地放低了槍口。

他可不想真把事情鬧大,他斷定張啟發的死一定有問題。隻是張啟發的死,令他們之間打破了原來的默契和平衡,現在大家都在一個爆發點上。畢竟,現在雙方都有死穴握在了對方手裏。要麽繼續一起活,要麽殺了對方徹底滅口,沒有第三條路。

李銘和李亮的想法,其實跟林大誌差不多。雙方今天出來,本就是為了通個氣,商量一下接下來可能會麵對的情況,誰也沒想非要拚個你死我活。畢竟放竊聽器的人是誰?有什麽目的?為什麽要幫他們?這些他們都還一無所知!可恨的是,林大誌竟然不相信竊聽器的主人另有其人!這就很難統一陣線,很難繼續溝通!

“都冷靜!”李亮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雙方的槍口慢慢下移,頭上熱汗直流。

此時,一隻麻雀剛剛落在車頂。

初春的田間到處覆蓋著積雪,沒有什麽蟲子可吃,它應該是在覓食的路上飛累了,落下來歇歇腳。

突然,麻雀聽到下麵先後傳來三聲清脆的巨響,就像春節時在遠處的村落裏,它聽到的那些刺耳的爆竹聲。

這可不妙!麻雀趕緊揮動著翅膀,飛向了天空深處。

這件事發生後的第十天,清河縣城郊派出所所長沈浩,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遞。他打開快遞,發現裏麵放著一個小盒子,把盒子打開,裏麵放著兩根“香煙”。他滿臉疑惑地拿起“香煙”看了看,才意識到那竟然是兩個竊聽器!

我們先記住沈浩這個人,再把視線回到林大誌他們所在的郊外。

郊外的槍案現場直到午後才發現,兩個路過的菜民報的案。

林大誌、李銘、李亮,三個人死在了車裏。李銘和李亮的額頭中間各中了一槍。射中林大誌的子彈,從口腔射入,後腦穿出,然後嵌入車頂鋼板。三人均是一槍斃命。另外,李銘的槍掉落在駕駛室裏,林大誌的槍握在自己的右手,李亮沒有槍。

車內未發現打鬥痕跡,除了三名被害人,也沒發現任何新鮮指紋。

李銘的車就停在麥地旁邊,麥地裏的田壟上,覆蓋著尚未融化的積雪。車門是關著的,車輛四周未發現任何有價值的腳印。

帶隊勘探現場的,是盤龍分局的刑偵副隊長劉兵。

張啟發的案子眼看著就要結了,本以為可以平安一陣子,沒想到這麽快又有了案子,而且是個槍案!劉兵把雙臂抱在胸前,看著忙亂的人群,眉頭皺成了疙瘩。

案發時,秦向陽正獨自驅車趕往清河縣分局,他想去找孫勁當麵了解一下那些“找不見的檔案”是怎麽回事。接到劉兵的電話,他立刻趕往現場。

秦向陽已經繞著車轉了好幾圈了,事情一出接著一出,變得越來越複雜。對他來說,金一鳴的死,張啟發的死,都有巨大疑點,但是局裏在昨晚的會上就已經定了調子:根據諸多物證,是張啟發殺了金一鳴,然後畏罪自殺。

可是今天,幹脆一次死了三個!

這對所有在場的警察都是巨大的打擊。別人他秦向陽不管,他覺得自己這個警察,當得實在太窩囊了。

他覺得自己這兩天一直在忙,卻好像一直也沒做什麽實際的調查,不是不想做,而是一直被拴著,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可是即便被拴著,他覺得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卻又是最多的。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更進一步地消化吸收。

剛才劉兵說了——死者林大誌,大誌警用器械有限公司老總,多年前在清河縣城郊派出所幹過民警,當年因張素娟孩子張若晴意外致死案,被開除公職,後下海經商。李銘、李亮,是該公司副總,這倆人當年曾給林大誌幹過線人。

現場勘查的初步結論是,林大誌槍殺了李銘和李亮,然後吞彈自殺——這結論光聽著就不靠譜!秦向陽懷疑著看來看去,可是卻看不出有別的結論。

劉兵說:“車的前後左右不是沒有腳印,而是根本沒什麽有價值的腳印。”

腳印?秦向陽仔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車的前後都是鄉間沙子路,車的左邊也是路。最後他隻好把目光停留在小麥地裏。小麥地裏會不會有腳印呢?

秦向陽踩著田壟上未化的積雪,好奇地往麥地裏走了幾米,然後蹲下去仔細觀察,他觀察一會兒再蹲著往前挪,一直挪出了十幾米。他這樣來回折騰了半天,終於有發現了!

他發現凡是麥苗長勢比較厚的地方,麥苗好像都有被輕微踩踏的痕跡,可是痕跡上根本沒有腳印。麥苗很矮,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這些痕跡相間的寬度不等,有的一米多,有的達到兩米甚至更寬,呈橫向一直往旁邊的鄉間公路延伸,一直到十幾米外的鄉間公路上,就消失了。

奇怪!秦向陽想,如果真是人為踩踏出來的,那隻能跑動才能踩出那種寬度,而且還要保證每一腳,都要踩到麥苗厚的地方,絕不能踩到麥苗旁邊的田壟上,那上麵雪厚,一定會留下腳印,就算把腳印破壞掉,也會留下破壞的痕跡。這似乎太難了。他自嘲地搖了搖頭。不過他還是把勘探人員喊過來,按他的指向拍了照。

顧長山直接去了市局。他知道,這次麵臨的,將是自己從警幾十年來最猛烈的暴風驟雨。

其他區分局,要麽沒案子,要麽就算有案子,就算有凶殺案,也一般不會涉及槍案。他這邊到好,幾天之內,先是金盾保安公司的老板金一鳴被殺,接著是張啟發作為金一鳴案的重大嫌疑人自殺,案子還沒結,這就又發生了重大槍案,一次死了三個!

他知道,不管案子的細節是什麽,不論什麽原因,領導眼裏的結果就是死了五個人,曝出兩把槍!這一次,案子要是搞不好,他這個局長怕是就當到頭了。悲極則無語。這次顧長山不想做任何解釋了,心裏似乎也不那麽堵得慌了,事就是這麽回事了,自己絕不逃避責任,就讓領導看著辦吧。

市委常委兼市局局長丁奉武主持會議,此外市委方麵另外又派了兩位領導參加會議,省廳來了一位,省委那邊,市局暫時還沒驚動。會議開了整整一下午。

丁奉武最後說:“兩天五條人命!還有兩把槍!同誌們!基本情況大家都清楚了!案情特別複雜!情節特別嚴重!影響特別惡劣!驚動省委那邊,那是早晚的事!不要說省委,恐怕部裏都要來人!不過現在還不是問責的時候!我和市委以及省廳的領導反複商討,一致決定成立專案組,214專案組!案子的起點,是2月14日嘛!長山啊,這個案子,你們分局就先放一放吧!”

對於這個決議,顧長山覺得很突然,他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心裏也是有意見的。畢竟新發的槍案,他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偵察工作。現在就把案子交出去,豈不是承認自己就是個包?

意見歸意見,顧長山很快意識到,案情如此重大,把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也不見得是壞事。自己這邊,丟臉就丟臉吧,案子要是留在自己手裏,萬一到頭來搞不出什麽結果呢?到那時候再交給專案組,那才叫真丟人呢!不但丟人,還可能丟官!

會議接下來宣布了人事任命,顧長山暫時還負責盤龍分局的日常工作,等案件結束後服從組織安排。專案組第一組長由丁奉武擔任,省廳的一位副廳長常連勝任監督員。專案組副組長,由市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兼刑偵支隊長鄭毅擔任,負責日常偵破工作,其他人選,由副組長自行挑選或由各分局推薦。

任命裏剛提到鄭毅的名字,會上所有人的神經都放鬆了許多。

鄭毅,三十九歲,全省最被看好的刑偵出身的幹部。

從警二十年,傳說中,分別在三個評選方向創造了三個百分之百,外號鄭三百。

刑事破案率百分之百。命案破案率百分之百。專案破案率百分之百。

當然,這隻是一種誇張說法,事實上不是那麽回事,但也從側麵說明了鄭毅的辦案能力。

全省範圍內,他的手下被提拔的人數最多,由他頂上去的領導幹部也數不勝數。不管是成績還是資格,鄭毅早就具備了進入省廳的資格。上級領導考慮到由他坐鎮濱海市局,各方麵的成績和數據會比較好看,為大局計,才一直拖著沒動他的位置。如果這次的214專案搞得漂亮,再不動也就說不過去了。

專案組正式成立。金一鳴被殺案,張啟發自殺案,林大誌、李銘、李亮槍擊案,盤龍區分局把三個案子相關調查資料、相關物證等全部移交給專案組。

專案組人員原則上由各分局推薦。事出在顧長山的地盤,他向專案組推薦了分局最能幹的秦向陽,能破案的話,也算是給自己掙點麵子,破不了,他也不會比現在更丟人,他的麵子早丟盡了。

在這個事上,各分局都非常積極,有的還推薦了兩個名額,鄭毅的專案組,誰不想來喝口湯呢?

然而鄭毅卻不是來者不拒,他有自己的想法。

推薦人員檔案整齊擺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他一張一張地翻看,有的看一眼就被扔在一邊,有的會格外關注地斟酌一番。

當看到秦向陽的檔案時,他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暗道:原來是他!

名單出來了。

清河縣分局,孫勁。鄭毅選他的理由是,林大誌最早就是在清河縣城郊派出所工作,李銘和李亮也是清河的,還給林大誌幹過線人。他需要一個有業務能力,同時對清河各方麵熟悉的人——盤龍分局秦向陽。

市局痕檢專家、網絡專家、法醫副主任蘇曼寧,這個氣質高貴的漂亮女警一直單身,在她心目中,鄭毅這樣的男人,才值得她仰視。鄭毅結過婚,早些年他的妻子因病去世後,就一直單身至今。其間,有領導也勸他再找一個,可他一直都沒動靜。蘇曼寧呢,因此也就格外珍惜跟隨鄭毅辦案的機會。她相信加上自己的智慧,這個男人能解決所麵對的一切困難。她喜歡欣賞他背著手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躊躇滿誌的樣子。

市局刑偵支隊副隊長陸濤,這人是鄭毅的老跟班,用著方便,可以說是嫡係。

秦向陽對自己被調到專案組並不意外,他本來就是盤龍分局的刑警標兵,就算不去專案組,他也會把案子調查下去,畢竟案子發生在自己的轄區。

他很早就知道鄭毅,他對這個人沒有好感,嚴格地說,他們之間還有些仇怨。

鄭毅辦案早就是出了名的瘋狂,但凡有一點證據或者嫌疑,被他盯上的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要想盡法子把人弄回來,哪怕事後被抓的人排除了嫌疑,他也從不認為自己的方式有急功近利之嫌,更不會去道歉。

十五年前,當時的秦向陽還在上小學,秦向陽的父親秦家喜,出了車禍,醫治無效,撒手離去。

事情經過很簡單。那天,還隻是分局副大隊長的鄭毅在街頭巡邏,發現三個人形跡可疑,就上前盤問。對方開車逃竄,鄭毅開著警車一路狂追。執勤的交警秦家喜,見前麵那輛車被警車追趕,就試圖攔截,並設置了簡單的路障。逃犯的車衝撞路障,車速變慢,被鄭毅的車從後麵狠狠撞了一下,偏離了方向,撞翻了路邊的秦家喜。之後逃犯棄車,鄭毅跟著下車追趕,沒管受傷的秦家喜,隻是叫路人去報了警。

這也正是秦向陽對鄭毅極度不滿的地方。秦向陽認為父親的死,鄭毅負有很大責任,甚至從某種角度說,秦家喜就是鄭毅間接害死的。

秦向陽的想法是,一個警察如果不能救人,那就算抓再多壞人也沒多大意義。

而鄭毅始終認為自己的處理沒有問題,他做的一切,都是源於警察的職責。追捕過程中的意外,誰也控製不了,而且事實上,是逃犯的車撞死了秦家喜,所以他更不能眼看著罪犯跑掉,更何況,他還叫路人去報了警,120也是第一時間趕到的。

市局刑偵支隊辦公室裏,鄭毅背對著來報到的秦向陽站了一會兒,轉過身說:“你就是秦向陽?秦家喜是你父親?”

秦向陽默認。

鄭毅點點頭說:“我想告訴你兩點,第一,我叫你來專案組,和你父親當年的事毫無關係。既不是想給你穿小鞋,也不是想讓你立功,彌補我所謂的過錯。案子出在你們分局,我需要你們盤龍分局的人,來掙回你們的麵子!

“第二,聽說你辦案也很拚命?我喜歡這樣的人,也需要這樣的人!希望你接下來用實際行動,來維護人民警察的榮譽!好了,你回去吧,專案組人員吃住都在市局招待所,統一管理。”

秦向陽默默地轉身就走。

“等等!”鄭毅說,“你是不是有什麽情緒?”

秦向陽說:“有!但不影響辦案!領導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回分局!”

鄭毅說:“行!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敢認,值得欣賞。但是,你有情緒也沒用,你父親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我的做法沒問題!這個事在我這兒沒有道歉,我也不會照顧你什麽,但是你活幹得好,我就升你職!我說了算!”

秦向陽聽完轉身就走。

鄭毅再次叫住秦向陽,說:“對了,下邊的刑警,你熟悉的,覺得誰合適?專案組還缺個人。”

秦向陽問:“什麽叫合適?”

鄭毅說:“合適就是不光有能力,而且要聽話!絕對服從!”

秦向陽撇了撇嘴角說:“我認識的沒有聽話的。”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一個茬,趕緊又改口道:“檔案管理處的趙楚。”

“趙楚?”

“以前在你的支隊幹過,現在在檔案管理處,是個外聘人員。”

鄭毅想了想,說:“哦,是有這麽個人,能力呢,也有。就是太有主意了,審人還下過狠手,被人告發,開除了!”

秦向陽嗬嗬一笑:“哪個審人從來沒動過手?鄭支隊長,您動過手嗎?”

不得不說,秦向陽這話太尖銳了,這麽反問領導,更是有些不合時宜。

可是鄭毅麵不改色地說:“我當然動過手!但我現在是副局長,明年進省廳!這,就是區別!”

鄭毅這話既巧妙,又霸氣。

他見秦向陽無話可說,就問:“趙楚和你什麽關係?”

秦向陽說:“當兵時,他是我班長,兩年軍校,八年偵察老兵!”

“他是黨員嗎?”

“不是。”

“既不是黨員,又沒有公職,這個嘛……”鄭毅沉吟起來。

秦向陽見鄭毅有些猶豫,也不再囉唆,直接轉身告辭。

“等等!你覺得他來有用?”

“是的。”

“你叫他過來吧,給他個顧問的身份協助辦案,但是沒有工資。”

“當真?”

“廢話。”

鄭毅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相信了秦向陽的話。

秦向陽也不知道鄭毅怎麽就相信了他的話。

人生際遇,往往就是這麽變化無常。在這兩個人一問一答之間,趙楚就這麽以顧問的身份,被安排進了214專案組。

趙楚沒想到,秦向陽真把他從檔案處弄了出來,還直接調來專案組。

起初趙楚是拒絕的,理由很簡單,沒有工資,隻是個可有可無的顧問身份,對於沒有公職的人來說,那還不如老老實實上班呢。

可是秦向陽告訴他:“這是個好機會!一旦給專案組帶來實際幫助,立了功,說不定公職就能回來了。工資是吧,我的那份給你!”

趙楚不得不承認秦向陽的話有道理,咬咬牙,接受了秦向陽這份好心。這個人情可不小,畢竟作為男人,誰願意天天跟一堆檔案打交道呢?

作為戰友,清河公安分局的孫勁,很高興能和秦向陽同組辦案,他看起來跟趙楚不熟,他當兵時,趙楚已經快退伍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稱呼趙楚老班長。直到很久以後秦向陽才知道,趙楚和孫勁之間,也是頗有淵源的。當時,不是孫勁不夠熱情,而是趙楚在有意疏遠孫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