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然漏洞
晚上全局值班。秦向陽也沒閑著,他沒有具體任務,心裏一直在琢磨下午那份檔案。張啟發的事,他在會上就提出了疑點,現在,他把自己的懷疑發散了出去。他堅信自己提的那兩個疑點,是站得住的,雖然沒證據證明自己的想法,但不影響他放肆地假設。
他按自己的思路,拋開那些證據鏈,假定自己的懷疑是對的,張啟發不是凶手,那麽,他懷疑的那兩點也就一下子通了。
就是說,九點零六分給金一鳴打電話的另有其人,而金一鳴接到電話,九點四十分左右就趕回公司,在辦公室準備了一番,之後出去等人。他肯定等到了,他等的人才是凶手。張啟發十點五十分才趕到金海路,如果金一鳴等的是張啟發,不可能提前一小時就去外麵等,畢竟當時下著大雪。
他順著假設走,把自己當成凶手,繼續想下去:“現在我見到了金一鳴,我把他弄到樹林裏,我逼他約張啟發過來,逼他約李銘、李亮過來,然後我殺了金一鳴,想方設法嫁禍給張啟發,嗯,這些我辦得到。可是,我為什麽要約李銘、李亮過來呢?而且約的還不是同一個地方。我打的所有電話,都是借金一鳴來完成。為什麽金一鳴一個電話就能把人約出來?嗯,這一點張若晴之死的檔案裏已經有答案了。我還逼著金一鳴讓李銘兄弟在那兒等半小時,讓張啟發在那兒等二十分鍾,我他媽到底想幹什麽?”
琢磨了一陣,他苦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的假設也行不通,簡直比張啟發就是凶手的疑點還要多。
怎麽會這樣?難道張啟發真是凶手?現在,連他也很期待明天對張啟發的抓捕審訊了。
隨後,他從自己的假設裏徹底跳出來,想起了李文璧。
傍晚從趙楚那離開時,他對李文璧說的那句話,可不是單純應付。
他想:“那個女孩實在太單純了,又太喜歡追求真相,這不是個好習慣,但她一定是個合格的好記者。這個好記者,竟以為我不負責,以為我發現案子有疑點會撒手不管,哎。”秦向陽搖著頭笑起來。
他接著皺起眉又想:“建議她調查紀小梅和當年那幾個吸毒的,的確是我真實的想法,可她若真去了,會不會有什麽危險?應該不會!陳凱、郭小鵬,頂多就是些九流小混混。那麽,當年李銘、李亮憑什麽一眼就斷定張素娟是吸毒的?派出所民警林大誌的行為也很奇怪,按說遠遠地看到那種站街女,第一反應必然是等著魚兒上鉤才對。他們又沒幹過緝毒警。”
想到這兒,秦向陽順理成章地冒出個念頭,既然李銘、李亮一眼就看出張素娟吸毒,那他們之前一定抓過不少吸毒的。
想到這兒,他拿起電話,找到在清河縣公安分局的戰友孫勁,讓他幫忙查查2000年前後,城郊派出所上報給分局的強製戒毒報告。
“時間太久了,查那個幹什麽?”孫勁問。
“沒事,給一個記者幫點忙,她要找點采訪資料。”
“女的吧?”
“別廢話,給不給查?”
“沒說不查啊!那也得等明天。十幾年前的檔案,估計沒被老鼠咬,也發黴了!”
“你們不電腦存檔?”
“也存,不過你查的內容太久遠了。電腦要麽升級,要麽更換,就怕數據丟失,那些可不是重要檔案。”
“查到聯係吧。”秦向陽掛了電話。
張啟發辦公室內。
平靜下來後,張啟發猛地推開了窗戶,一股新鮮的冷空氣隨之灌了進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調整心理狀態。
“一定搞錯了!我是自己的代理人!這裏邊一定有漏洞!”張啟發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暗示,重新研究資料。
這次,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證據上。
“打火機?金滿堂洗浴中心?”資料裏既然說打火機上有他的指紋,他相信警方肯定不會搞錯。至於警方如何弄到他的指紋,去跟打火機做對比,這個細節他無心琢磨。
“我的打火機,怎麽會出現在案發現場呢?”他一邊想,一邊從口袋裏摸出個打火機。這個打火機跟資料上那個一模一樣。
“難道是在洗浴中心被人調了包?會是誰呢?”他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43號的ECCO鞋印?”看到這裏,他情不自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皮鞋,怒道,“我要是凶手,作案後早換鞋了!看起來,凶手很清楚我的身高體重,習慣,甚至更詳細的信息,這應該是個熟人!”
“電話?昨晚九點零六分金一鳴接了個神秘電話就趕回了公司,他金一鳴竟然把這個神秘號碼保存了我的名字!這又是怎麽回事?”張啟發顫抖著手點了一根煙。
“殺人動機?說我為二姐張素娟報仇?”看完這一係列證據,張啟發不禁苦笑起來,“真是條完整的證據鏈!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很快意識到,琢磨這些證據是徒勞的。要是這裏頭有漏洞,趙鐵柱就不會急成那個熊樣了!
“到底是誰這麽和我過不去呢?”他細細地琢磨起所有跟自己有過節的人,尤其這些年來所代理過的失敗案件。
說起張啟發代理過的案子,那多了去了。失敗的案例有嗎?也很多,但絕大多數是民事案件,少有的幾宗刑事案,要麽是公訴方證據確鑿,要麽都不是什麽大事,當事人絕不會為那點代理費回頭來這麽苦心陷害他。張啟發皺著眉想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
證據鏈的漏洞找不到,可能的陷害者也想不到,張啟發再次振奮精神,把注意力投向資料的其他細節。
“李銘、李亮?”他念叨著李氏兄弟的名字。眼睛來回掃著資料裏那些羅列的時間點。已經研究了八遍了,再找不到法子推翻那些證據鏈,這次就真栽了!
當他第九次注意那些時間點的時候,眼神突然在“晚上十一點”上停了下來,同時腦子裏出現了幾個字:不在場證明。
想到這兒,他興奮得渾身一抖,拿出電話就給李銘打了過去。打電話的時候,他突然想起趙鐵柱的話,他的電話都被警方監控了。想到這時,他的手隨之一抖,接著又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張律師?”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副總李銘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在哪兒?找你有急事!”張啟發急促地說。
“在公司加班呢!”李銘短暫地頓了一下,說,“和李亮正在草擬一份重要的訂購合同,什麽事?”
“我過去說!”
“行!過來吧!本來打算明天找你來,探討合同相關責任條款。”
掛斷電話,張啟發拿上那份調查資料,驅車趕往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
公司位於濱海市盤龍區最東邊的開發區,在一座十六層辦公樓裏邊占了最上邊的兩層。張啟發用了四十分鍾才趕到那裏。一路上,他不停地觀察後視鏡,看自己是否被警方跟蹤,好在一路相安無事。
這時,盤龍分局的刑警副隊長劉兵,立刻監控到了張啟發的移動狀態。路麵監控傳回的畫麵顯示,張啟發把車停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築物外邊。
劉兵查閱那座大廈的資料,得知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就在那座樓上。劉兵知道張啟發是那個公司的法律顧問。
“可是這麽晚了,他去那兒幹什麽?明天執行逮捕程序,可別出什麽岔子!”想到這兒,他立刻帶人往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趕去。
張啟發乘電梯上到十六樓,步履踉蹌地衝進李銘的辦公室。
“二位,幫個忙!”一進門,張啟發就氣喘籲籲地說。
“怎麽了這是?滿頭大汗的!”李銘從沙發上站起來調侃道。
“事情緊急,長話短說!事關金一鳴的死,有人陷害我!你們先看看這個!”說著,張啟發把調查報告交給李銘。
“有人陷害你?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東西?”李亮不明白張啟發什麽意思,湊到李銘身邊,疑惑地翻開調查報告。
李銘把報告平攤到茶幾上,給李亮讓了半個身位,兩人一頁頁翻看起來。看著看著,李氏兄弟的臉色變了。
“這是公安局的案情調查報告啊!你殺了金一鳴?”瀏覽完報告,李銘猛地站了起來,詫異地盯著張啟發。
“我沒殺人!有人害我!”張啟發頹然地坐到了沙發上。
“有人害你?這上邊證據一大堆呢!”李亮皺著眉道。
“是有人害我!我要是凶手,這會兒能跑來找你們?”張啟發歎了口氣,又道,“這是我小舅子趙鐵柱,冒著違紀的風險發給我的!說是明天早上八點,對我執行逮捕程序!”
李銘倒吸了口涼氣,搖了搖頭說:“我說張律師,警察可不是吃幹飯的!你莫不是真殺了人?”
“沒有!”張啟發用力揮著手再三解釋,“你咋就不信呢?”
李亮合上調查報告,狐疑地打量了張啟發好幾遍,說:“張律師,我看你小舅子是好意,這是給你提個醒。金一鳴是不是你殺的,咱說了都不算。我建議你老老實實回家,明天進去,有一說一,你要是沒幹,警察也不能冤枉你吧?”
“問題是這上頭證據鏈確鑿!”張啟發急得滿頭大汗。
“對啊!那你來找我倆是什麽意思?”李銘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了一步。
“怎麽就說不明白呢!一、我沒殺人!二、警方掌握的證據卻全都指向我,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就和警察講清楚,找我們也沒用啊!”李亮說。
“怕是進去了,就沒機會講清楚了!我是律師,比你們清楚這些證據鏈意味著什麽!”張啟發一邊說,一邊哆哆嗦嗦地拿出煙,費了很大勁才把煙點上。
“那你來找我們是什麽意思?張律師,你是咱公司的法律顧問,這不假。但一碼歸一碼,話得說清楚,我們可不想被你這事連累,你還是趕緊離開得好!”
“是的!這事我們也幫不上忙!趕緊回去吧,實在不行和你小舅子商量商量!”李亮接著李銘的話說。
張啟發一看這倆人急著把他往外推,把煙往煙灰缸裏一扔,道:“難道你們不覺得金一鳴死得很蹊蹺?”
“是有點蹊蹺!可我們又不是警察。再說,警察的調查報告這不是在這兒了嗎?”李亮說著,把調查報告往前一推。
“你……”張啟發一陣無語,他擦了擦汗,咬著牙說,“所以我來找你們幫忙。放心,這個忙你們一定幫得上!”
聽到這話,李氏兄弟對望了一眼,兩人皆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張啟發打開調查報告,把它重新推到李氏兄弟眼前,然後說:“證據鏈裏頭,最關鍵是那個打火機,上邊有我的指紋,我認。但一定是有人拿別的打火機和我的調了包!”
李亮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地看著張啟發。
張啟發輕輕哼了一聲,說:“我問你們,攝像頭顯示,你倆的車十一點進入東海路,後來你們也沒等到金一鳴。那麽你們往回走時有沒有看見我?當時,我就在金盾公司旁邊站著!”
“咦!咋突然問起這個?”李亮疑惑地說,“有啊!當時我確實看見你了,和李銘說,他還不信!”
李銘沉吟了一會兒,點著頭說:“我當時沒多想。後來查了行車記錄儀,才確認李亮看到的人是你!”
張啟發又點上根煙,突然興奮地說:“這份報告我研究了八九遍,漏洞就在這裏!我好像有救了!不然也不會來找你們!”
“漏洞?什麽意思?”李銘滿臉疑惑。
張啟發用煙頭指著那頁調查內容說:“看,你倆十一點左右到那兒,在那兒等了半小時,攝像頭顯示你們十一點二十分離開東海路。我呢,十點五十分坐出租車進入東海路,十點五十二分到的老趙炒雞店。隨後金一鳴給我打電話,又叫我去金盾公司門口旁邊等他。我在那兒等了他二十分鍾,大概是十一點二十分左右步行離開的。當時那裏沒出租車,我從東海路拐出去才打上車。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氏兄弟茫然地對望了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那就是說,昨晚有二十分鍾的共同時間,咱們都在東海路上!”
“你這基本是廢話嘛!”李亮說。
張啟發也不介意,輕鬆地說:“所以,隻要你們幫我做個不在場證明,那我就沒事了!”
他又點了支煙,語氣裏透著興奮:“這個不難吧?你倆隻要對警察說,我在東海路的那二十多分鍾時間,和你們在一塊兒,那些所謂的證據不就都沒用了嘛!你看,你們的行車記錄儀也錄到了我,李亮也看到了我。所以,你們隻要對檢察院說,你們先到邵家全羊,沒見到金一鳴,然後開車回頭過來找我,這很自然,很正常!去分局對顧長山說也行!省得麻煩檢察院了!”
他站起來走了兩步,繼續興奮地說:“法律這玩意兒,相當機械刻板,啥都要證據!你們看,我明明沒殺人,陷害我的人都能給警方整出一堆證據!那好,我就給它個證據!比鐵還鐵的證據!”
李銘、李亮傻傻地站著,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張啟發。
張啟發則越說越精神了,聲音裏透著亢奮:“娘的!不管是誰陷害的我,等老子這關過去,我一定親手抓住這個王八蛋!到時候有他好受的!陷害我殺人?我非弄死你!你千方百計,搞出證據害我!可你千算萬算,沒算過自己的計劃,有個天然的漏洞吧?時間!我和李氏兄弟有共同的時間!我有不在場證據!”
張啟發瞪著憤怒的眼睛,突然回頭盯著李氏兄弟說:“這事很簡單!是吧!不在場證明!”
李氏兄弟都聽明白了。
李銘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可是張律師,我們根本沒和你在一塊兒!”
張啟發沒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大聲說:“廢話!所以才要你們幫忙!這麽個小忙,不會不幫吧?你看,隻需要你們一句話,很簡單!”
李亮說:“張律師,你比誰都清楚,做偽證,要坐牢的!”
“坐牢?”張啟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噌地站起來說:“什麽偽證?我沒殺人!他們警方搞到的證據才是偽證!你們是在救人!救人!明白嗎?”
“好吧,”他看了看李氏兄弟的眼神,意識到自己有點太急了,隨後語氣有所舒緩地說,“就算是吧!我要你們做偽證!可我需要你們的這個偽證,去證明,警方搞到的證據才是偽證!我會查清楚的!一定!你們相信我!你們不會有任何風險!”
李銘見張啟發態度緩和了,也跟著放緩語氣說:“不行!張律師,這事,我倆不能幹!這是原則問題!不過,我也願意相信你沒殺人!隻要你不是凶手,在檢察院那邊,就咬住牙,什麽都不要說!零口供!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出來的!”
“零口供?你電視劇看多了?”張啟發冷笑起來。
他突然這麽一笑,把李氏兄弟嚇了一跳。
突然,張啟發又冷下臉來說:“別忘了!當年張若晴的死,要不是我大姐張素娥承認回複了林大誌的電話,你們早都跟著林大誌一塊兒坐牢了!哪裏輪得到現在在我麵前裝模作樣!”
李亮一聽這話急了,說:“張律師!天地良心!這份恩情,我們和林總可一直沒忘!否則,也不會高價請你來做公司的法律顧問!你放心!能幫的,我們一定會幫!不過,這是命案!做偽證這事,沒得商量!”
張啟發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他沒想到,在他看來這麽簡單的事,對方竟滿口拒絕。他帶著滿滿的希望,來找李氏兄弟幫忙,此刻,那希望之火慢慢熄滅了。說什麽做人的原則,說什麽天地良心,不忘恩情,全是扯淡!
他深深歎了口氣,冷笑著說:“真是義正詞嚴啊!跟我在這兒演戲是吧?是不是還想拿我這些話回去,報警立功?”
李銘真生氣了,憤怒地說:“胡扯!你讓我們做偽證這事,我們絕不會說出去!從此爛在肚子裏!”
“去報警吧!那樣證據鏈就更完美了!”對方的果決讓張啟發絕望了,他麵無表情地說著,突然向前一步,用力扼住了李銘的脖子,狠狠地說,“真是好市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身上就有竊聽器吧!你們公司就生產那玩意兒!不肯答應幫忙,除了要拿我這些話去報警立功,還能有別的原因?”此刻,與其說律師的敏銳和細致,在張啟發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倒不如說他因為緊張至極、麵臨絕望,已經到了風聲鶴唳、幾近崩潰的邊緣。
“胡話!你是瘋了吧!”李亮看著這個局麵,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銘反而被張啟發的話氣笑了,臉因此憋得通紅。他幹脆舉起手,認真說道:“來!來!你搜!媽的!我把話撂這兒,今天你要從我身上搜出竊聽器,我,我直接從這十六樓跳下去!”
張啟發喘著粗氣,也不說話,一隻手在李銘身上麻利地搜索,另一隻手狠狠地掐著李銘的脖子。
“操!這是什麽!”張啟發說著,從李銘上衣口袋裏掏出來一根“煙”,用力往地上一摔。
“啪!”“香煙”被摔碎了,露出裏麵的芯片和連線。
“材料不錯,還是瓷的呢,做工很精致,可惜易碎!”張啟發一邊說,一邊把李銘頂到了牆上,他瞪著通紅的眼睛,指著地上的芯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這不是竊聽器是什麽?是你媽?”
這怎麽回事?自己身上咋跑出來個竊聽器?李銘感覺腦袋嗡了一聲。情急之下,他伸手抓住張啟發的手腕,奮力掙紮,李亮見狀,立刻上去幫忙。
好不容易掙脫開張啟發,李銘咳嗽了一陣,紅著臉說:“這玩意兒,我真不知道咋回事!”
這個變故太突然了。
李亮大聲說:“張啟發!你相信我!我們真不知道咋回事!你想想,是你來找我們的,你來之前,我們又沒看過這份調查報告,幹嗎要準備這玩意兒?”
李亮的話很在理,可惜此刻的張啟發,已因強烈刺激失去了理智。
“不用解釋!不是你們的,難道是警察的?”張啟發徹底崩潰了。作為律師,他很清楚竊聽器意味著什麽。他剛才所說的一切,一定被錄得一清二楚!他本來就是嫌疑人,今晚又威脅別人做偽證!這個竊聽器要是到了警察手裏,那他就是跳一萬次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會真的是警察的吧?”張啟發麵部肌肉不停地抖動,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一樣,絕望地說,“監聽器另一頭就是警察?我剛才的話已經被他們監聽到了?”
“能不能理智一點!”李銘努力還自己清白,“你來這裏隻有你自己知道,跟警察有什麽關係!”
“不幫我!還害我!”張啟發根本不理會對方的辯解,狠狠地踩住竊聽器芯片,用力碾了幾腳,發泄著心中的怒氣。
李氏兄弟盯著那個被踩得稀爛的竊聽器,傻傻地站在原地。
張啟發握緊拳頭跟李銘對視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笑著說:“好啊!你們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們好過!告訴你們,當年你們夥同林大誌做的那件事,自以為很秘密是吧?嗬嗬!我一清二楚!”
說著他掏出電話,沉聲威脅道:“今晚我還是律師!我先報警,讓警察把你們全抓了!”
……
2014年2月15日,二十三點五十五分。盤龍分局接到報案,啟發律師事務所老板張啟發,在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辦公樓跳樓自殺!報案者是李銘、李亮。
接到報警時,本來就趕往大誌警械公司的劉兵剛好走到半路。
這下好了,顧局長千叮萬囑,一定要看好張啟發!怎麽這麽一會兒就自殺了?劉兵臉色鐵青,第一個來到現場。他迅速把帶來的人分成兩撥,一撥在樓下死者現場,一撥到十六樓的房間現場。
樓下現場很簡單,也很慘烈。張啟發從十六樓墜下,當場死亡,屍體殘破不全,死者指甲裏有少量皮屑組織。
樓上現場相當淩亂,房間裏勘查到大量指紋腳印,現場應該有過爭鬥。張啟發身上,也留有明顯爭鬥過的痕跡。
張啟發身上的打鬥痕跡,讓劉兵首先懷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李氏兄弟告訴劉兵,張啟發跳樓前,的確跟他們有過爭鬥。死者身上的痕跡,是雙方爭鬥時留下的。
劉兵在十六樓的走廊內,對李銘和李亮做了簡單的筆錄詢問。
當劉兵聽到張啟發要求李銘哥倆,幫他做不在現場的偽證時,被驚得合不攏嘴。
隨後李氏兄弟被帶回局裏。
趙鐵柱從劉兵打來的電話裏得知了張啟發跳樓的消息,半天默然無語,直到劉兵趕回局裏,他都沒去審問李氏兄弟。
劉兵見趙鐵柱精神狀況太差,悉心安慰了幾句,才去審問李氏兄弟。
李銘詳細陳述了當晚發生的一切,從張啟發給打電話,到張啟發趕到公司給他看警方調查資料,要求他們做偽證。
交代完,他把那個被踩壞的竊聽器交給了劉兵,說上麵記錄著當晚發生的一切,請求局裏對竊聽器技術修複,以證清白。
顧長山聽到張啟發自殺的消息,扁桃體瞬間腫了。
“剛剛確定的重大犯罪嫌疑人就這麽死了,怎麽跟上邊交代?會簡直白開了!一堆窩囊廢!”想到這兒,他狠狠地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
“哎!”他歎了口氣,又想,“畏罪自殺!好歹也能跟上級交代過去吧!可萬一不是呢?”想到這兒,他趕緊打電話,叫劉兵仔細核實。
李氏兄弟今晚回不去了。他們被分開關在兩間辦公室裏,說是需要進一步問詢。局裏也不能拘留他們。有什麽證據拘留報案人?但他們嫌疑人的身份,肯定還是在的。
在被分開關進辦公室之前,李銘、李亮仔細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事。他倆都暗自慶幸,幸好有那麽個不知哪兒來的竊聽器,錄下來張啟發要求做偽證的內容,剛好可以用來給自己做證。他們商量統一了口徑,到時,李銘會說竊聽器是自己公司的產品,平時就放在身上。這聽起來合情合理。
這樣做,總比被懷疑跟張啟發的死有關要好得多吧!
接下來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了技偵科。顧長山在辦公室裏也坐不住了,直接去了技偵科,抽著煙,在走廊上不停地走來走去。
痕檢那邊很順利,現場房間內的主要痕跡,有張啟發、李銘、李亮的,還有之前的訪客留下的。案發時,十六樓走廊攝像頭證明,沒有第四個人再出入過張啟發等三人的房間。房間內有爭鬥的痕跡,一切都跟李銘、李亮的陳述一樣。
修複竊聽器根本不難,很快就弄好了。
技術人員發現竊聽器裏裝著一張很小的電話卡,如果不修複,直接找個差不多型號的新竊聽器,把那張小電話卡插進去,也能立刻播放聲音。
這種竊聽原理其實很簡單,它裏麵的小電話卡裏,儲存著一個主機電話,需要竊聽時,隻需用主機電話撥通這張小電話卡,就能錄音了,甚至還能定位。
技術人員取出小電話卡,放進電話裏點開通話欄,果然,裏麵存著一個主機電話。技術人員把電話回撥過去,可惜,對方關機了。
技術人員記下主機號碼,找到李銘問:“你不是說竊聽器是你的嗎?主機號碼怎麽關機了?”
李銘瞬間冒出一頭冷汗,稍一猶豫,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圓謊:“那應該是……我那個主機電話沒電了!在辦公室呢,回去後充好電,明天給你送過來!”
說完李銘擦了擦汗,暗道好險!
他實在沒想到,這玩意兒竟然還連著個主機電話,先把這一關過了再說。明天哪怕說主機電話丟了,警方愛咋樣咋樣吧!
技術人員點點頭,也沒在意,把錄音送到了大會議室。
會議室裏,包括趙鐵柱在內,其他人員迅速到位,顧局長親自點開了那段錄音。
秦向陽坐在下麵,聽著錄音,心裏也是久久地不能平靜。他怎麽也沒想到,張啟發不但要挾別人做偽證,最後竟跳樓自殺。
錄音時間跨度很長,徐徐地播放著。前麵一大段內容,是張啟發要求李氏兄弟幫著做偽證的,重點是最後的內容:
“你搜!媽的!我把話撂這兒,今天你要從我身上搜出竊聽器,我,我直接從這十六樓跳下去!”這是李銘的聲音。
“操!這是什麽!”錄音最後一句是張啟發說的。
接著是竊聽器被摔在地上的脆響,一陣噪音之後,竊聽器被張啟發踩碎了,後麵再發生什麽,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這難道還不夠嗎?”顧局長聽得臉都白了:“犯罪嫌疑人跑去要挾別人做偽證,要挾不成後,得知一切被錄了音,隻好畏罪自殺!”
會議廳裏沒人說話,情況太明顯了。
“都是你做的好事!等著處分吧!”顧長山狠狠瞪了趙鐵柱一眼。
大家都明白顧長山的意思,要不是趙鐵柱違紀,把調查資料傳給張啟發看,張啟發就不可能去找李氏兄弟做偽證。
顧局長連放了兩遍錄音之後,天都快亮了。
他望著沉默的手下,用釋然的語氣說:“好在那個李銘機靈,隨身帶著個竊聽器,把一切都錄了下來!現有證據已充分證明,張啟發得知所有證據都指向他之後,麵對完整的證據鏈,脅迫他人做偽證,目的沒有達到,徹底崩潰,畏罪自殺!他的畏罪自殺,在動機上,使得之前的證據鏈更加完整!一個坦**的、光明磊落的人需要偽證嗎?”
顧局長用力做了個手勢:“不需要!企圖用偽證逃脫法律製裁,脅迫不成就畏罪自殺?恥辱!”顧局長越想越氣,連說了三遍“恥辱”。
錄音放完第一遍的時候,秦向陽心裏還是一片淩亂,有一種莫名的挫敗感。當顧局長播放第二遍時,他慢慢恢複平靜,掏出手機,把錄音錄了下來。聽完第二遍,他又調出自己的錄音,小聲地快進到某處,反複地聽著。
他聽的是張啟發說的一句話:“你千方百計,搞出證據害我!千算萬算,沒算過自己的計劃,有個天然的漏洞吧?時間!我們有共同的時間!我有不在場證據!”
“時間……不在場證據……”秦向陽反複聽著錄音,小聲地重複著,直到眼前一亮:這不正是自己之前那個最大的疑問嗎?
他想起來之前開完會後自己的那個假設——他把自己假設成凶手,往下想,“現在我見到了金一鳴,我把他弄到樹林裏,我逼他約張啟發過來,逼他約李銘、李亮過來,然後我殺了金一鳴,想方設法嫁禍給張啟發,嗯,這些我辦得到。可是,我為什麽要約李銘、李亮過來呢?而且約的還不是一個地方。我打的所有電話,都是借金一鳴來完成。為什麽金一鳴一個電話就能把人約出來?嗯,這一點張若晴之死的檔案裏已經有答案了。我還逼著金一鳴讓李銘兄弟在那兒等半小時,讓張啟發在那兒等二十分鍾,我他媽到底想幹什麽?我他媽到底想幹什麽?我難道就是為了給張啟發留下這個天然的漏洞?”
想到這兒,秦向陽感覺自己的邏輯有些錯位。
畢竟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設之上,他還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東西去驗證自己的假設。
他又想:“可是張啟發不正是在驗證我的假設嗎?而且是拿命驗證!這個世界上,恐怕除了張啟發一直說自己不是凶手,也隻有我假設過他不是凶手了。可惜張啟發利用那個漏洞時,非常愚蠢,威脅李銘、李亮不成,把命搭上了。
“我還逼著金一鳴讓李銘兄弟在那兒等半小時,讓張啟發在那兒等二十分鍾,為什麽?”秦向陽繼續把自己設想成凶手,大膽地想,“為什麽李氏兄弟等的時間,比張啟發的長出十分鍾?這真的是張啟發嘴裏所謂的“漏洞”?可是漏洞根本解釋不了這個疑問!除非那不是漏洞!是故意!
“也就是說,張啟發之死,相當於張啟發用反證法去驗證那個無法解釋的關於時間的疑點,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故意!
“難道凶手這麽做,就是為了讓張啟發自以為是地發現‘漏洞’,然後要挾別人幫他做不在場證明,同時凶手算準了李銘、李亮作為公司副總,前途無限,不可能冒險做偽證,進而逼得張啟發自殺?如果是這樣,那麽凶手的目的,根本不是金一鳴,而是張啟發!
“可是他為什麽要繞這麽大的圈子呢?這樣一來,在警方的認知裏,金一鳴是被張啟發殺死的,然後張啟發自殺了,凶手是安全的!”
想到這裏,秦向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要是這樣,那麽李銘身上的竊聽器,應該也是凶手找機會放入的。
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
對,竊聽器把一切都錄了下來,張啟發做偽證失敗,自殺。
竊聽器是張啟發自殺的證據,一切已有定論,就等著按程序移交檢察院了。
竊聽器就是凶手的護身符,真凶現在無比安全!
當然,這一切都是假設。
可是隻有假設,才能解釋金一鳴被殺案的疑點。
對於那些疑點,是否除了這個假設之外,還有其他合理的解釋,至少到目前,秦向陽想不出來。
如果假設為真,那麽就隻剩下最後一個疑問:凶手殺死金一鳴,嫁禍張啟發,逼張啟發自殺的動機是什麽?
真正的凶手,一定熟悉張素娟的檔案,或者沒看過檔案,但特別了解張素娟當年的事,所以才會通過金一鳴,把那幾個相關人約到一塊兒。
可是那個案子當年社會影響巨大,知道詳情的人多了去了。
琢磨到這裏,秦向陽隱約覺得哪裏有不對的地方,卻又不知道哪裏不對。
秦向陽從思考裏回過神來的時候,會議室裏除了他早就空無一人了。
李銘和李亮的嫌疑被解除了,兩個人雖然很疲憊,但看起來非常輕鬆。
天馬上要亮了,李銘想回自己辦公室睡一覺。
這時李亮偷偷走到李銘身邊說:“哥,我才發現,我身上竟也有一個竊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