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證據鏈

秦向陽看著檔案裏那些名字,又把拳頭湊到鼻頭,來回搓動。

張素娟,張啟發,金一鳴,李銘,李亮,甚至從未謀麵的林大誌,對,還有張素娥和張若晴,把這些人互相聯結在了一起。此時,案發時他最初的那個疑問解決了——怪不得,金一鳴僅憑一個電話就把李銘、李亮、張啟發約到了案發現場附近,那個電話的關鍵詞正是“張素娟”!

“林大誌,這個當初被開除的派出所民警現在是什麽身份?”

秦向陽剛剛提出這個疑問,李文璧就開腔了:“這你都不知道?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的老板!公司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這個公司現在很有名,林大誌可是個大老板!”

怪不得!秦向陽瞬間明白了,這李銘和李亮當初也算是林大誌的線人,沒想到這倆人一直跟著林大誌,現如今還做到了公司的副總位置。

金一鳴、李銘、李亮、林大誌,這些人的關係錯綜複雜,卻又都跟當年張素娟和張若晴之死有所關聯。秦向陽覺得金一鳴的死不會這麽簡單,它似乎牽動著一條看不見的線。

可是線頭在哪裏呢?

李文璧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又說:“你知道張素娟的秘密嗎?”

“秘密?”

“其實也算不上秘密。就是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經曆,別忘了我是幹什麽的!”

秦向陽當然知道,記者雖不及警察掌握那麽多資源,卻往往能通過特殊方式,挖到警方也沒有的資料。警察辦事講究程序,記者的優勢,就是沒有規則約束。

“和你比,我基本就是傻子。你倒是說說看?”秦向陽的恭維顯得很真誠。

“這還差不多,”李文璧輕輕地說,“張家三個孩子,當年計劃生育可是罰了個底朝天的!張素娟是家裏的老二,初中就輟學了。為什麽呢?因為她姐姐張素娥讀書好,家裏那時的條件很不好,張素娟就主動輟學打工,補貼姐姐讀書,她從小就很有主見,也很強。這從檔案裏也能看出來,你想啊,拿著筷子,想用自殺去威脅民警,一般女孩可做不到。後來呢?他弟弟張啟發讀書就更好!張素娟夾在姐弟中間,拚命掙錢,補貼他們讀書。”

秦向陽和趙楚都若有所思,點起煙仔細聽著。

李文璧有些無奈地用手扇著飄過來的煙霧,說:“後來張素娟為了多掙錢,就去了歌舞廳上班。那種地方,當時的那種環境,難免就……說真的,我特別理解她!換成我,做不到她那樣!她把家裏托起來了,她的一輩子卻徹底毀了。所以,我特別討厭她的父母,竟然和她斷絕關係!”

趙楚聽完李文璧的話,平靜地說:“人都一樣,你幹多餘的活,開始會有人感激,你要是天天幹了,人們就認為你那麽做是應該的。這時你要是想不幹了,你的麻煩也就來了。”

秦向陽想,歌舞廳,魚龍混雜,賣**,甚至染上毒癮,這些都容易理解。那孩子呢?張若晴是怎麽回事?

李文璧接下來就提到了孩子。

“沒人知道孩子是誰的,我聽當年的老記者說,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她說發現自己懷孕時,也想過去醫院。後來又猶豫了,最後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她說沒法子,她認了!不想作孽!”

“那麽不難猜到,她家裏人,尤其她父母,一定很討厭這個孩子,而且是個女孩。”趙楚說。

李文璧說:“不光討厭孩子,更討厭張素娟。用她母親的話說,就是生了個野種,不知廉恥,還吸毒,還出去賣,給家裏抹黑,就當沒生過這樣的閨女。”

李文璧有些激動,調整著呼吸說:“他們家有個人很尷尬,張啟發。他是個很矛盾的人,他很努力地讀書,很努力地維係父母的期望,也很努力地維係姐弟感情,他還可以,感激長輩,也感激張素娟。可是呢?哪有兩全的事?想兩頭都維護,結果往往是和兩頭都鬧矛盾。後來他就沉默了,尤其是從大學畢業之後。”

“張素娥呢?什麽態度?”趙楚問。

“她?她和張啟發差不多,但應該是更偏向長輩一方吧,不過私下裏也幫了張素娟不少。”李文璧侃侃而談,像無所不知的度娘。

但是秦向陽接下來的話她就不知道了。

見李文璧講得差不多了,秦向陽說:“綜合你們剛才說的,單純就這份檔案,我說說我的看法,老班長,你也幫我分析一下。”

趙楚點點頭。接下來,秦向陽說了下麵一番話:

“第一,檔案中,張素娟、陳凱、郭小鵬去清河縣所謂的找錢,根本不是偷東西,而是玩仙人跳之類。注意,張素娟是在街上被李銘、李亮識**份的。怎麽識破?無非張素娟的打扮太招人注意。那麽問題來了,也就是我接下來說的。

“第二,李銘和李亮,說好聽了,是林大誌的線人,直白了說就是兩個小混混。他們憑什麽,一眼就看出張素娟是吸毒的?後來林大誌出現,就更加幹脆,直接把她帶回派出所尿檢。一般派出所民警,看到站街的失足婦女,打扮性感,長相又不錯,第一反應是不是等機會直接抓個嫖娼現場?張素娟他們這個,要是等機會,能直接抓個仙人跳團夥了!

“第三,張素娟、陳凱、郭小鵬三人,為什麽非要去清河縣找錢?而不是在盤龍區?盤龍區可比清河縣大太多了!弄個仙人跳,有錢的冤大頭也多!找到錢幹什麽,買毒品。那麽,是不是清河縣有他們熟悉的毒品來源?

“第四,既然張素娥在事發當晚就給林大誌回電話了,林大誌為什麽不在一審判決時當庭陳述,而是要在判決後再上訴?

“第五,林大誌往張素娥家打電話,家裏沒人,這個已被電信部門證實。可是,張素娥說她回家後,把未接電話記下來,見到紀小梅後,用紀小梅的手機一一回電話。是不是多此一舉?在家裏直接撥回去,用不了多長時間吧?張素娥說紀小梅找她有急事,什麽事那麽急,連回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第六,林大誌一上訴,把問題拋給了張素娥,張素娥繞了一圈,最後問題又回到實習民警金一鳴身上。而問題回到金一鳴身上,林大誌的公職就保住了,張素娥除了難免遭受些道德譴責,其實也沒啥損失,金一鳴反正從頭到尾就被輿論譴責,也不會付出更大的代價,事後幹脆也放棄了實習,後來才有了金盾保安公司。我們站在事件外麵看,是不是隻要有了張素娥給林大誌回電話這件事,所有人的問題就都解決了?所以,我覺得這個電話本身,不是那麽簡單。

“第七,也就是張素娟在戒毒所傷人的事,那就很好解釋了。應該是去戒毒所探視的親戚或朋友,有意或無意,向張素娟透露了孩子的死。張素娟受到強烈刺激,遂後傷人,傷人後她跟著就精神失常了。除了孩子的事,還有什麽能刺激一個母親成這樣?按說傷了人,她應該被關到拘留所,她瘋了,也就隻能關到精神病院了。但誰也沒想到,這個可憐的女人,又是如此決絕,病情好轉出院,卻跑去東海路金一鳴的公司門口上吊自殺!

“我想,她精神恢複正常後,不管是聽別人說起,還是自己想起來孩子的事,精神上一定會遭受二次打擊,這個打擊,不會比第一次的打擊小到哪裏去。關於這一點,或許搞心理研究的能給出更準確答案。不過,我能確定的是,張素娟了解了當年事情的過程後,肯定去金盾保安公司找過金一鳴。而金一鳴呢,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實習民警了。她找金一鳴質問也好,吵架也好,發泄也好,如果金一鳴能順著她的情緒,哪怕是假裝認個錯,對當年自己的麻木不仁有所反思,我想,張素娟都不至於走到那一步!相反,金一鳴如果指責張素娟無理取鬧,如果說她吸毒活該,咎由自取,如果說張素娟到公司吵鬧是搗亂,是擾亂公共秩序,這麽多如果加起來,張素娟選擇在金一鳴公司門口上吊,也就順理成章了!”

秦向陽說得很平靜,他的眼神陷在煙霧裏,看起來朦朧,但很有神,就好像他的眼前,正放著所有謎團的錄像。

李文璧聽得入了神,她緊張了,指甲蓋掐進手心的肉裏。

終於,她大呼一口氣,就像是剛從水底遊出水麵,然後驚訝地說:“天哪!噩夢!真像是一場噩夢!竟然有這麽多問題!我竟然……你說的每個字,聽起來都合情合理!秦警官,你是要準備調查這個案子嗎?”

趙楚掐滅香煙,由衷地鼓起了掌:“精彩!”

秦向陽拍著趙楚的肩膀說:“老班長,你別取笑我就行!你也知道,這都是猜想。”

趙楚說:“無端和武斷地猜想,是瞎想。有理有據地猜想和推理,是捷徑。你不是把自己當成別人,而是把自己的心當成別人的心,去看,去想,不簡單啊,秦向陽!我現在有點後悔當初刑訊逼供了,不然咱們也許有機會組個搭檔,哈!”

秦向陽也笑著說:“肯定有機會的!”

接著他對李文璧說:“我可沒空調查。那些事情,不是都已經結束了嗎?我得回去了!”說完,他看了看表,跟趙楚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走。

李文璧氣喘籲籲地追出去,指著秦向陽的車說:“哎,哎,你別走啊!你們男人,都一個熊樣!不負責任!”

秦向陽按下車窗探出頭來,納悶地問:“我怎麽不負責任了?”

李文璧說:“張若晴的檔案明明那麽多疑點!你稀裏糊塗地捋出來了,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不管了!還不是不負責任?”

秦向陽笑著說:“疑點又不是犯罪,我有什麽權利查別人?大街上鬼頭鬼腦的人多的是,老天爺也管不過來嘛!”

秦向陽說完,見李文璧被噎得臉色發白,隻好笑道:“大記者,要不,你先私底下調查調查當年那幾個吸毒的吧!陳凱,郭小鵬。對了,還有那個紀小梅。注意身份,不要強攻!”

趙鐵柱鬱悶極了。下午歸攏上來的證據全都指向一個人:他姐夫張啟發。

怎麽可能呢?他不信這是真的,但證據不會撒謊。

要不要先控製張啟發?正當他唉聲歎氣、猶豫不決時,顧長山顧局長把他派去了市局,讓他向副局長金建國做案情匯報。金建國正承受著喪子之痛,這種安撫領導的活,以前可都是顧局出麵的。趙鐵柱立刻明白過來,顧局長接下來肯定有重要決定宣布,之所以把他打發走,就是讓他避嫌。他和張啟發的關係,顧長山很清楚。問題是這有什麽可避的?兄弟犯法也得抓!一碼歸一碼!趙鐵柱覺得很是委屈,一肚子情緒。

趙鐵柱猜對了,他剛走,局裏就召開了一個小範圍的緊急會議,由顧局長親自主持。顧長山臉色鐵青,使得小會議室內的氣氛更加緊張。

他咳嗽了幾聲,板著臉說:“會議開始前我先宣布一條紀律,任何人不得對外泄露本次會議的內容。原則上,也暫時不要向你們趙隊長透露。”

在座的就那麽幾個人:副大隊長劉兵,法醫主任王平,痕檢科長程豔,以及秦向陽等幾個骨幹警員。

眾人見趙鐵柱沒參加會議,心裏馬上明白過來,顧局這麽做,是讓趙鐵柱避嫌,畢竟他和張啟發有那層關係。

顧長山點了秦向陽的名,他說:“秦向陽之所以能參加這個會,就是因為他給痕檢科提供了那個杯子的碎片!不管怎麽說,這都是立功!”

劉兵有些尷尬,在底下幹咳了幾聲,早知道張啟發的指紋和打火機的指紋能比對上,他和趙鐵柱就不“麻煩”秦向陽了。

“杯子碎片?”秦向陽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皺了皺眉,立刻想起來往痕跡中心送杯子碎片的事,但心中還是不解,“怎麽就叫立了功呢?”

顧長山說:“程豔,說說你們的最新報告!”

程豔立即打開電腦,走到前台連接了投影儀,調出了一個組合畫麵,畫麵上是一個精致的石膏腳印模型,以及一雙ECCO休閑皮鞋各個角度的照片。

程豔指著投影畫麵說:“根據現場那兩個腳印,市局痕檢專家經過十幾個小時的努力,精確還原出了凶手鞋底的紋路特征,並繪出了凶手的鞋底紋路。我分局痕檢人員從網上找了幾千張皮鞋鞋底紋路,與專家給的紋路圖進行比對。最初這種比對隻是嚐試性的,因為比對煩瑣,非常耗費眼力。可是誰也沒想到,就在十分鍾前,他們從網上找到了匹配的鞋底紋路圖,就是這一雙!”

程豔指著那雙ECCO休閑皮鞋說:“43號大小,鞋底紋路和專家給出的紋路圖一模一樣!”

可是穿這種鞋的人多了,這能說明什麽呢?秦向陽非常納悶。

接著程豔又調出一張圖,一看就是手機拍的,圖上是一個人小腿以下的照片。

程豔指著圖片說:“這張,是劉兵副隊長親自拍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裏的鞋子,也是ECCO的,它的鞋底紋路,跟專家給出的一模一樣!”

程豔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這雙鞋子的主人,是啟發律師事務所老板張啟發。”

聞聽此言,在座的除了秦向陽,其他人看起來還算相對平靜,因為其他人早就知道了這個結論。

程豔接著說:“張啟發,身高一百八十二厘米,上季度體檢八十三公斤。而專家組根據建模模擬,給出了凶手特征數據範圍,體重七十五到八十公斤,身高一百八十到一百八十五厘米。

程豔說完,劉兵站起來匯報:“事情是這樣,下午,我找到了昨晚跟金一鳴一起吃飯的朋友,其中有個王老師,提到昨晚九點多金一鳴接到個電話,稱呼對方為張律師……之後我的人對現場二次勘查時,找到了金一鳴的手機,技偵那邊修複了手機……”他把下午的事重新說了一遍。

最後他陳述道:“也就是說,昨晚九點零六分金一鳴接的那個神秘電話,就是張啟發打的。那個號碼打完後關了機,很可能早被銷毀。而張啟發的指紋,恰恰就是現場被金一鳴打落的打火機上的指紋,匹配度接近百分之百。”

“腳印及相關體貌特征,指紋,作為物證的電話,都指向張啟發,動機呢?”顧長山的聲音威嚴而沉重。

劉兵說:“我想是仇殺。應該和張啟發姐姐張素娟的自殺有關,畢竟當年,張素娟孩子張若晴意外致死這件事,金一鳴責任最大。今天下午,我們也對金盾公司的員工做了筆錄問詢,證實張素娟自殺前曾多次去金盾公司,並且跟金一鳴有過強烈的口角之爭,金盾公司員工回憶,金一鳴曾揚言,要以擾亂公司運營秩序的罪名非法扣留張素娟!這很可能是刺激張素娟自殺的原因!”

顧局長慢慢地點著頭,斟酌著說:“於是張啟發殺了金一鳴,替姐姐報仇?這能說得通嗎?”

秦向陽被這疾風暴雨的變故搞得連連震驚,沒想到一下午的時間,劉兵和趙鐵柱他們做了這麽多工作。想到這裏,他暗暗有那麽點慚愧。

現在他才明白過來,在座的,都是局裏的老人了,對十幾年前張若晴意外致死一案,大家都有所了解,唯獨他此前對那件事不清不楚。換句話說,他們都傾向於同意劉兵關於張啟發殺人動機的分析。

劉兵接著說:“張啟發乘坐的出租車找到了,行車記錄儀顯示,張啟發到達東海路的時間是昨晚的十點五十分,在金盾公司西邊的‘老趙炒雞’下車。監控探頭沒拍到他離開現場的畫麵,他很可能是步行離開的東海路。昨晚十一點以後至今晨案發,步行和電動車離開東海路的監控畫麵,東西兩頭監控總共拍到圖像一百七十三個,圖像甄別工作正在進行!”

顧局長沉重地說:“不管怎麽樣,作為警察,一切由證據說話!現在,犯罪動機、體貌特征、指紋、手機物證,都指向張啟發。那麽接下來,我口頭宣布,張啟發的身份升級為214凶殺案重大犯罪嫌疑人!”

“你們幹得不錯!效率很高!但是千萬別犯急於求成的毛病,把事情搞錯了!”顧局長斟酌了一番,又說:“這樣吧,今晚全局加班,繼續固定證據!同時再深挖一下,最好能找到目擊者。明天,明天早上八點,直接執行逮捕程序,對重大犯罪嫌疑人張啟發進行刑事拘留審訊。到八點之前的這段時間,劉兵你從外圍把張啟發給我監控好,出了事你負責!”

秦向陽記得,剛看到案發現場時,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凶手反偵察能力很強。可是,怎麽這麽快就出來這麽多指向性證據呢?是不是有點太順了?或者說,張啟發這案子做得有些業餘。

會議快結束時,秦向陽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局長,我想說說我認為的一些疑點,第一點,我這邊對金滿堂洗浴中心大廳監控的調查是,張啟發九點四十分進去,十點二十分離開,十點五十分到東海路。劉兵的調查是,金一鳴接完電話,九點四十分就到了東海路,張啟發到東海路的時間為十點五十分。我們現在知道九點零六分的神秘電話,是張啟發打的,那他為什麽遲到那麽久呢?”

劉兵說:“他中間不就泡了個澡嘛。”

秦向陽問:“他這個過程也太長了,他為什麽把自己這麽多時間點,暴露給我們?”

劉兵皺著眉說:“那隻能說,他不是預謀犯罪,是即興殺人。”

秦向陽點點頭,說:“即興殺人,很好的解釋。如果是即興殺人,那他又何必在九點零六分,用那個匿名電話約金一鳴見麵?”

“這……”劉兵被噎住了,有點尷尬,他看了看顧局長,隻好說,“我也是拿證據說話,你說的這些,明天審訊時問張啟發吧!”

秦向陽點了點頭,接著說:“第二點,劉隊的調查是,金一鳴昨晚九點四十分就到了東海路,然後去了趟金盾公司他自己的辦公室,還準備了好煙好茶,後來就出去了。從目前的線索看,我們隻能認為金一鳴當時是在保安公司門口等人,這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現在從東海路兩頭的監控上,也沒發現金一鳴當時離開東海路吧?而張啟發十點五十分才到東海路。那麽也就是說,金一鳴在那兒等了一小時左右。這麽長的時間段,有沒有目擊者注意到他呢?不管有沒有,這一塊我們的調查工作都得做。更讓我納悶的是,等人需要提前一小時嗎?還下著那麽大的雪。你們想想,通常是不是你要約的人快到了,你才出去等著?”

“第三嘛,”秦向陽想了想,非常尷尬地說,“被劉隊一打斷,忘了。”

不管怎樣,秦向陽這番話,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

顧局長點點頭說:“小秦說得也很有道理。小秦提到的目擊者這條線,劉兵,你今晚抓緊落實。其餘的,等審了張啟發再說。王主任,你把會議記錄整理好送我辦公室。先這樣吧!記住會議紀律!”

劉兵和趙鐵柱兩人搭檔了很多年,幾年前有次抓捕行動中,趙鐵柱還救過他的命。如今趙鐵柱的姐夫有重大犯罪嫌疑,從感情上,劉兵也不願意相信這一點。但他知道就目前的證據鏈,已經可以直接逮捕張啟發送檢察院了。

會議結束後劉兵一直苦苦尋思:顧局不讓趙鐵柱參加會議,明擺著是讓他回避,這麽做確實有點絕。可話又說回來,被害人是市局副局長金建國的兒子,顧長山對案子非常重視,讓趙鐵柱回避,不管紀律上還是情理上,都說得過去。

可實際上,趙鐵柱對案情了如指掌,他要是有私心,這一天下來有的是機會向張啟發透風。他有沒有這麽做?劉兵確信沒有。趙鐵柱平時原則性極強,劉兵很清楚這點。

事實上會議一結束,劉兵就按顧局長的要求,叫人監控了張啟發的手機。監控結果顯示,手機通信和定位一切正常,張啟發還待在自己公司裏,沒有任何異動。

那麽,趙鐵柱回來後要是問起會議內容,要不要跟他透露一下呢?劉兵正琢磨著,趙鐵柱回來了。

趙鐵柱看起來一臉苦相,怕是又被金建國正過來反過去訓了個夠。

“去哪兒了?”劉兵主動打招呼。

看見劉兵,趙鐵柱歎了口氣,苦笑道:“替顧局應付領導去了!”

劉兵跟著苦笑了兩聲,氣氛有點尷尬。

“我理解顧局,這是讓我回避呢!”趙鐵柱無所謂地笑了笑,說,“你們開會了吧?”

“對!”劉兵很幹脆地說。

“我猜就是!”趙鐵柱一邊走一邊說,“回避更好,倒也省心!”

“你也知道,對張啟發的調查形成了證據鏈。”劉兵在趙鐵柱身後道。

“啥也別說!我知道會議有紀律!”趙鐵柱朝身後擺了擺手。

劉兵看著趙鐵柱落寞的背影,歎了口氣,忍不住道:“顧局的意思,直接執行逮捕程序,明早八點抓人!”

聽到這話,趙鐵柱的腳步明顯一怔。

回到辦公室後,趙鐵柱心裏很不是滋味。雖說調查情況他一清二楚,種種證據都指向他姐夫張啟發,但從感情上,他怎麽也無法接受這一點。

下午被顧長山派去市局之前,他也有過要不要控製張啟發的想法,但他根本沒想到事情進展這麽快,顧長山直接下令執行逮捕程序。

“張啟發啊張啟發,你這是作死……你這兒出了事,留下我姐和孩子,叫他們孤兒寡母可怎麽辦!”趙鐵柱越想越氣,一巴掌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電話響了半天,他才回過神來,掏出電話一看,是張啟發打來的。

“還敢給我打電話!”趙鐵柱用力按下了接聽鍵。

“晚上值班不?沒事出來喝點!”電話裏傳來張啟發洪亮的聲音。

趙鐵柱沉默了好幾秒,突然吼道:“喝你娘的蛋!”

“吃槍藥了?”張啟發被小舅子這一嗓子給吼蒙了。

“你真他娘的蠢啊!”趙鐵柱接著罵道。

“啥意思?”張啟發氣呼呼地道,“有話好好說!再罵娘老子掛了!”

“你……”趙鐵柱止住了衝動,心裏猶豫不決,要不要當麵質問張啟發。

“我咋了?”張啟發反問道。

“說話!我對你姐不好?還是藏了私房錢?你要是工作上受了氣,別往我這兒發!”張啟發也惱了。

“還裝!”趙鐵柱忍不住了,瞪著眼再次吼道,“你為什麽殺金一鳴?”

“什麽?你他娘的瘋了吧!”

“我看是你瘋了!”趙鐵柱把心一橫,咬著牙說,“我犯個紀律,跟你吱個聲,明早對你執行抓捕程序!你他娘的有什麽趕緊安頓,往後我也沒你這個姐夫!還有,警告你,別想跑!不然罪加一等!”趙鐵柱一口氣說完,立刻掛了電話。他滿臉通紅,那是被張啟發的所作所為氣的,也是被自己違反紀律臊的。

不到兩秒鍾,張啟發又回撥了過來。

趙鐵柱想也不想,直接拒接。

張啟發連著打了七八次,怎麽也打不通,情急之下,就給趙鐵柱發了條微信:“有話說清楚!說我殺人?證據呢?知道你們的紀律!但我是律師,懂法,我有知情權!”

“哎!”趙鐵柱看完微信,把手機扔到一邊。

“我昨晚去過案發現場附近,不假!是金一鳴約我過去的!他還約了李銘和李亮,這些你都知道。我有事業,有老婆孩子,會傻到去殺人?替我二姐報仇?你腦子抽了吧?”張啟發的微信又發了過來。

趙鐵柱看了看,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說我殺人,你們有什麽證據?最好把調查報告給我看一下!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我肯定能找到漏洞!趙鐵柱,你覺得我會跑嗎?要是真犯了罪,我能跑到哪裏去?抓我無妨,我相信法律!也相信你們能查清事實!我更相信我自己!”張啟發很是激動,顫抖著雙手,好不容易又發了一條微信。

“明天執行逮捕程序,有什麽話來審訊室說吧!你跑就真是作死了!不出所料的話,你的手機已經被監控了,今晚你的一舉一動,也都在監控之中!”想到姐姐和小外甥,趙鐵柱心裏隱隱作痛,終於回複了張啟發。

現在張啟發說什麽,他都不信,他這麽做已經違紀了,索性明著告訴張啟發,千萬別跑。

“我幹嗎跑?我要是跑,全家不得好死!”

“你他娘的閉嘴!”

“把調查報告發給我!我什麽也沒做,這個家散不了。我是律師,相信我!”

“娘的!”趙鐵柱煩躁地走來走去,他後悔了,後悔不該一時衝動,給張啟發說那麽多。這下好了,他張啟發反而提出看調查報告?給還是不給?相信證據還是相信張啟發?趙鐵柱在理智和情感之間不斷權衡,慢慢地,他心理的天平向情感傾斜過去:反正已經違紀了,萬一他真是被人陷害呢?

想到這兒,趙鐵柱拿著手機的指尖微微一抖,把調查報告的電子版傳給了張啟發。

接下來,他長歎了口氣,打開門往顧長山辦公室走去。

“什麽!你不但給張啟發通氣,還給他傳了調查報告?”顧局長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趙鐵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局長,我違紀了,願意接受任何處罰。但我能保證張啟發絕不會跑!”趙鐵柱信誓旦旦地說。

“你……哎!”顧長山慢慢垂下手,搖著頭道,“柱子啊,你說你跟我多久了?我能不了解你?你講原則,這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你重情義!之所以叫你去市局匯報工作,不讓你參加批捕張啟發的會議,就是不想讓你兩難!你啊你,叫我說什麽好!”

“局長,我錯了……”

同一時間,張啟發辦公室。

“說我殺了金一鳴!瘋了!都瘋了!”打完電話時,張啟發如遭五雷轟頂。他好不容易跟趙鐵柱要到調查報告,顧不得想太多,趕緊打印了一份,從頭開始仔細研究起來。

他一字不漏地看著資料,越看越心驚,他是律師,很快就明白了調查內容的分量。那裏麵羅列的諸多指向性證據,腳印、鞋子、體貌特征、指紋、電話,還有殺人動機,統統指向他張啟發!

“到底怎麽回事?看來小舅子不是胡說!”張啟發再也沉不住氣了,這時他才體會到在剛才的電話裏,趙鐵柱的情緒為什麽那麽暴躁。

“我怎麽就成了殺人犯呢?我什麽都沒做!娘的!”張啟發順手拿起煙灰缸,用力砸到了窗戶上。

窗戶上傳來一聲脆響,厚重的玻璃杯砸成了放射狀,煙灰缸隨之滾落到地板上,碎了。

張啟發撓著頭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圈之後,猛然間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這是有人栽贓陷害!”職業本能讓他很快意識到,暴怒和狂躁並不能解決問題。

“這裏邊一定有漏洞!”想到這兒,他慢慢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