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蹊蹺的現場

“你認識金一鳴?”趙鐵柱問。

“一周前見過。”張啟發咽了口吐沫,說道。

“沒啥事別待在這兒了!”趙鐵柱點點頭,轉身往現場走。

“我……”張啟發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心裏猶豫不決,要不要把昨晚的情況告訴趙鐵柱,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怎麽還沒走?”趙鐵柱遠遠地問了他一句。

張啟發咳嗽了一聲,順嘴回道:“金一鳴他昨晚約過我!”

“他約過你?什麽情況?”趙鐵柱向張啟發走去。

張啟發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道:“要不到車裏說吧。事情有點怪,昨晚我在金滿堂洗澡,突然接到金一鳴電話……”說話間,兩人回到了車上。

雪越來越小了。為了更好地勘查現場,等到天光大亮相應工作才全麵展開。金一鳴是市局副局長金建國的兒子,鑒於死者身份的特殊性,以及避免社會上引起不必要的流言和恐慌,警方全麵封鎖了現場,不允許任何行人和車輛駐留。有幾個得到消息的記者,隻好遠遠地在寒風中觀望著。

秦向陽早就趕了過來,他粗粗看了一眼現場,輕輕嘖了一聲:“這鬼天氣,要是謀殺,相關痕跡怕是不好找。”

大家各忙各的,誰也沒注意他的話。

屍體還沒架下來,法醫主任王平圍著屍體轉了好幾圈,踮起腳摸摸了死者的脖子,沒有說話。

旁邊一個年輕法醫皺著眉對王平說:“師父,這有點怪,你看,死者腳底都踩到雪了,這個高度怎麽可能吊死人呢?難道是先被殺死再掛上去的?你看這根承重樹枝,高度也就一米八多點,再加上死者脖子上的皮帶,係著扣垂下來,這也太矮了。”

秦向陽聽到了年輕法醫的話,他戴上手套蹲下去仔細看了看地麵,接著伸手扒開了死者腳下的積雪。看了一會兒,招呼眾人說:“下麵有個樹坑,不淺。”

他又用手輕撫開樹坑旁邊薄薄的一層雪,見雪下散著很多腐敗樹葉。由此可見,這個坑不是凶手臨時挖出來的,旁邊雪下的落葉,本應該在樹坑內,有人把它們從坑裏清理到了旁邊,這麽一來,樹坑的深度就顯露出來了。那麽,掛在樹坑上方的死者,腳尖也就夠不到樹坑底部,從而失去了支撐力。

秦向陽站起來敲了下頸椎,見大家都不吭聲,隻好說:“初步判斷,他殺。自殺者在心理慣性上,往往會選擇把繩索係在高處,這個現場卻不一樣。顯然,凶手輕裝,攜帶的作案工具極少。他就地取材,利用了死者腰帶做吊繩。屍體的承重樹枝很矮,導致死者的腳能碰到地麵,凶手又利用這個樹坑,讓死者的腳失去了支撐力。如果繩索係得過高,就算凶手提前把人打暈,也絕對不可能把人掛上去,人暈了全身都是軟的,死沉。”

“好了,”副隊長劉兵點點頭,打斷他,說,“現場本身就很奇怪。”

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一周前張素娟也吊死在這個小樹林裏。秦向陽被打斷話頭也不在意,和法醫一起把屍體架下來。

很快各種信息開始匯總:

現場很完整,未遭到任何破壞。初步判斷,死者為他殺,左腦部曾受到多次外力擊打,眼角紅腫,左腦外側皮下紅腫,大麵積皮下組織破裂。死亡時間,考慮到低溫對屍僵屍斑形成的影響,約為昨晚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尚須進一步肝溫測量。死者頭部的擊打不可能來自死者本人,其雙手指甲內未見任何皮下組織殘留。

皮帶所在樹杈摩擦痕跡嚴重,證明被害人先被擊暈而後被掛上皮帶,死前曾一度清醒,並劇烈掙紮。現場發現腳印若幹,大部分被雪覆蓋破壞,提取工作已完成。死者身上財物俱在,電話丟失,現場未發現任何死者之外的DNA信息殘留物。

大量警員仔細翻找積雪,慢慢擴大搜索範圍。秦向陽正在一處草叢裏搜索,突然覺得眼睛被什麽東西閃了一下,他抬起的腳掌趕緊頓住了。他仔細看去,見腳下的草叢根部躺著個一次性打火機。他蹲下去,很小心地撿起打火機放進證物袋。

此時,張啟發已經把昨晚的情況跟趙鐵柱說了。趙鐵柱告訴他,死者是昨晚大約十一點多遇害的。

聽到這裏張啟發心裏一抖。他記得很清楚,十一點前後那個時間,他剛好就在案發現場附近。到底是怎麽回事?當時根本沒聽到周圍有什麽動靜嘛。

張啟發很鬱悶,程序上他要到盤龍分局做個筆錄。隻是現在的他還不知道,在別人眼裏,他很快就會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這時,李銘和李亮也趕了過來。

兩人遠遠就望見金盾公司旁邊拉起了警戒繩,心裏皆是一驚。停好車後,兩人趕緊往現場走去。他們來到警戒繩外,剛想打聽一下發生了什麽事,抬頭看見張啟發正從一輛警車上下來。

“張律師!”李銘趕緊打招呼。

“你們怎麽來了?”張啟發哈著熱氣說。

“來找金盾公司的老板。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李亮好奇地問。

“你們找金一鳴?”張啟發驚詫地問。

“是啊!他是咱公司的老客戶了。你認識他?”李銘問。

張啟發搖搖頭,說:“見過一次麵。”

“你是公司的法律顧問,回頭介紹你們認識,大家一起坐坐。”李銘笑著說。

“這……”張啟發半張著嘴呆了半天,才轉身指著小樹林深處說,“他死了……”

“啊!”李銘的手隨之一抖,剛掏出的香煙掉了一地。

張啟發鄭重地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就在裏麵,樹上掛著呢!我看過了。”

“不會吧!”李銘麵色緊張地說,“昨晚還接到他電話,約我們在這附近見麵,一晚上人就沒了?”

“什麽?他也約了你們?”張啟發猛地吸了口煙,問,“你們見麵了?”

“沒啊!等了他半天也沒見到人,這才一早就趕來他公司看看。”

張啟發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怪異,趕緊把趙鐵柱叫了過來。他先給雙方做了簡單的介紹,然後叫李氏兄弟跟趙鐵柱說說當時的情況。

李氏兄弟一聽趙鐵柱是張啟發的小舅子,趕緊上前跟人家握手,接著把昨晚的相關情況簡述了一遍。

趙鐵柱聽到李氏兄弟反映的情況又是一驚,馬上安排人把李銘、李亮、張啟發三人都帶回了隊裏。

現場勘查收隊後,副隊長劉兵留下兩個隊員,和派出所的人一塊兒守護現場,等雪化之後再對現場做第二次勘查,尋找其他可能的遺留痕跡或物證。

各部門相應工作展開得非常迅速,午後,案情分析會議開始了。隊長趙鐵柱直入主題:“我先說個情況,我找到了三個人,從時間上來說,他們很可能是死者昨晚最後聯係過的人。”

接下來,他把李氏兄弟和張啟發的個人情況,給大家做了個介紹。李銘、李亮,是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的副總。張啟發開律師事務所,還是李銘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張啟發和趙鐵柱的關係,那不用說,局裏的老人也都清楚。

為了節省時間,趙鐵柱直接把張啟發和李氏兄弟帶進了會議室,讓他們分別說說昨晚的情況,現場做筆錄。

張啟發他們進來時,技偵科科長正在做補充發言:“情況是這樣,現場未找到被害人電話。剛才,趙隊把張啟發和李氏兄弟的手機給了我。這三部手機,分別在昨晚十點十八分,十點十九分,十點二十分,接到了被害人電話,接電話的先後順序是,張啟發,李銘,李亮。情況都已經跟電信部門核實。另外張啟發在晚上十點五十五分,又接到過被害人的電話,李銘和李亮在十點五十六分,也接到被害人的第二個電話。他們三個,昨晚都被死者約到了案發現場附近。”

李銘本來就在納悶,聽到技偵科長的話才恍然大悟,原來張啟發昨晚確實到過現場附近。他咳嗽了一聲,迎著眾人的目光,把昨晚情況詳細說了一遍。他一邊說,一邊想起昨晚李亮的話,看來李亮當時並沒看錯,昨晚金盾公司門口那個人,的確是張啟發。不過,他還是謹慎地把這個細節隱瞞了。張啟發畢竟是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他覺得需要和張啟發溝通一下,事後再說也不影響什麽。

最後李銘說:“金一鳴說他發現了一些情況,可能跟上周吊死的張素娟有關,我們就去了,到了那兒,當時吧,沒見到人,我們還等了一陣子。等了多久?大概半小時吧。”

“等了半小時?”劉兵一邊記錄,一邊問。

“對。跟你們剛才對電話時間的統計一樣,快到地方前,也就是晚上十點五十六分,金一鳴又來過電話,說他要是到不了,就再等他半小時。我們到之後打他電話,關機了。”

現在眾人都已經知道,李銘所說的那半小時,正是金一鳴的遇害大體時間段。

接下來張啟發也詳細述說了他當時的情況。從他每個周末都去金滿堂洗浴中心的習慣說起,到接到電話,金一鳴在電話裏說有些情況,跟張素娟之死有關,然後趕過去沒見人,然後晚上十點五十五分又接到被害人電話,就在那附近等了一段時間。

此時,張啟發的職業習慣促使他對陳述做了保留,因為案發現場就在小樹林,如果他直說,他在小樹林邊上等了二十多分鍾,哪怕是金一鳴電話裏要求他等在那裏,那也等於在承認,案發時,凶手就在他背後幾米處!這個事實,連他自己都覺得很玄乎!這一點,他自己的情感上不能接受,別人恐怕也很難接受。他是律師,知道自己那麽說,雖然還不至於讓警察把自己打入嫌疑人的行列,但至少會給自己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筆錄嘛,反正說的也是事實,自己站得直行得正,起碼要把自己擇清楚。

“你和金一鳴熟嗎?”劉兵問。

“不熟。你們趙隊長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張啟發說。

“案發之前,你和金一鳴有交換過電話號碼嗎?”劉兵又問。

“沒有!”張啟發回答得很幹脆。

劉兵見張啟發等三人也沒啥可說的了,就讓他們在筆錄上簽了字,然後各自離開。

張啟發等人走後,趙鐵柱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說:“昨晚的情況大家都清楚了吧?也就是說,凶手昨晚在張啟發和李氏兄弟眼皮子底下殺了人!他們都去過現場附近,都沒見到金一鳴,而當時,凶手和被害人就在小樹林裏!”

聽到這裏,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此時,秦向陽的注意力卻還停留在張啟發陳述的一段話上,剛才張啟發提到洗浴中心時,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在現場發現的打火機上印著七個字:金滿堂洗浴中心。秦向陽皺了皺眉頭,大膽地想,現場發現的那個打火機,會不會跟張啟發有關係呢?可是大夥現在都知道,張啟發每周末都去金滿堂的習慣,此時除了秦向陽,恐怕沒有一個人從打火機想到張啟發身上。

就在這時法醫王平看了看大家,說:“我匯報一下屍檢情況。死者致死原因,機械性窒息。從頸部索溝勒痕性狀分析,被害人脖頸縊溝,為死前形成,也就是說被害人先被擊暈,後被掛進索扣。我們這邊進一步確定的死亡時間,在昨晚十一點到十一點半之間,前後存在合理誤差。死者頭部應該是被拳頭擊打,肘擊可能性極小,因為力度很難掌控,其他硬物打擊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受害者遭受了好幾次擊打,最後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導致被害人當場暈倒。另外,從現場找到的那個一次性打火機上,提取到幾枚清晰指紋,打火機裏的氣還有不少,指紋已經做了指紋庫比對,是個單向證據,沒有結果。另外在打火機上,還檢測出了一部分掌紋,不太清晰。我們試著跟被害人做了對比,已經確定掌紋為被害人所留。另外,打火機是金滿堂洗浴中心的贈品,每個抽煙的客人都可以隨便領取。”

“很好!”趙鐵柱讚許地說,“掌紋和指紋可不一樣。既然打火機上的指紋無從比對,那它很大概率是凶手的,而掌紋,應該是死者的。為什麽呢?合理地設想一下,當時的情況,很可能是被害人試圖掙紮,打落了凶手的打火機,從而留下了掌紋。如果金一鳴也用過那個打火機,那留下的應該是指紋才對,而不是掌紋。”

幾乎所有人都點了點頭,隊長這個結論顯然再合理不過。換句話說,找到這個打火機的主人,就等於找到了凶手。

當然,趙鐵柱剛才說那段話時,心裏也有些納悶:怎麽會這麽巧?凶手偏偏在現場留下個金滿堂洗浴中心的打火機!幾乎是一瞬間,他也想到張啟發。作為張啟發的小舅子,他一早就知道姐夫每周末去金滿堂泡澡的習慣,也知道那裏天天給抽煙的客人贈送打火機。想到這兒,他趕緊搖了搖頭。

痕檢科長程豔接下來發言:“現場被大雪覆蓋,提取到不少痕跡,但沒有鑒定價值。好在找到兩枚相對完整的腳印痕跡,經過模糊還原處理,正在做相應環境下的力學受力分析。不過,這兩枚足印有點奇怪。”

程豔翻開手裏的記錄繼續說:“足印的邊緣和下部,有少許冰碴兒,這時在外力長時間擠壓下形成的,就是說有一段時間,凶手站在那裏沒動過!具體多長時間無從判斷。”

“凶手有一段時間站在那裏沒動過?”聽了這句話,大家議論紛紛,卻沒討論出什麽結果。

趙鐵柱仔細聽完所有匯報,點了根煙,壓壓手平息了現場的討論,問:“現場既然有打火機,那麽有沒有發現新鮮的煙頭?”

副隊長劉兵搖頭說:“沒有。不過還有人在保護現場,雪化之後二次勘查。”

趙鐵柱點點頭,道:“總結起來,疑點如下:一、凶手作案動機不明,鑒於死者保安公司老板的身份,我認為仇殺的可能性更大。”

“二、被害人為什麽要打出那三個電話,把張啟發和李銘兄弟三人約到現場附近?”

“三、被害人給他們的碰麵地點為什麽不一樣?一個在全羊館,一個在炒雞店,這兩個地點,相距大約五百米。”

其實趙鐵柱這第三個疑問相當關鍵,隻是現在,包括我們的主人公秦向陽在內,還沒一個人能意識到其中隱藏的蹊蹺。

這時劉兵插話說:“也許被害人打電話給張啟發時,正好在炒雞店附近,但他可能處於移動狀態,等到給李銘兄弟打電話時,就到了全羊館附近了。”

趙鐵柱反問道:“那也不對,全羊館和炒雞店相距五百米,被害人兩分鍾怎麽可能走五百米?”

劉兵說:“他要是開著車呢?也就是說,被害人打電話時,很可能是隨機看了看路邊的參照物,給出了見麵地點,而不是提前想好的。這兩個地方相距隻有五百米,也許對被害人來說,等於把他們三個約在了相同的地方。他隻要在隨便一個位置等著就行,人到了自然會電話聯係。我們覺得約見地點不一樣,被害人呢?很可能覺得沒啥不一樣。我是從被害人角度分析,當然,我們還要去了解被害人的性格特征。”

趙鐵柱很耐心地聽完手下的分析,分了一圈煙,說:“劉隊說得不無道理,這一點也存疑,接下來,也就是我要說的第四點,被害人的手機哪兒去了?”

他頓了頓,留給人們思索的時間,然後敲著桌子說:“凶手帶走了?那他為什麽帶走電話?或者還在現場?勘查工作到底徹不徹底?”

劉兵聽出隊長的話裏有責怪的意思,趕緊說:“趙隊說得很對。我立刻組織人,對現場二次勘查!等不了!這雪一時半會兒化不完!”

趙鐵柱咳嗽了一聲,整理著思路,惱火地說:“查!查被害人案發前和什麽人一起!在什麽地方!幹什麽!從昨晚七點,不,從六點,到報案期間,東海路兩頭的監控都給我翻一邊,尤其是多次出入的車輛。另外,查被害人人際關係,跟什麽人結過仇,有過怨,都搞清楚。你們技術隊那邊,腳印、指紋,得抓緊,繼續摸線索。還有打火機,金滿堂那邊,先從昨晚查起,那裏有會員製,把所有的會員捋一遍,散客嘛,先從大堂監控查起,重點是從前台領打火機的,查裏麵跟金一鳴有關係的人。”

劉兵皺著眉頭說:“工作量不小!”

趙鐵柱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管,局裏人手,各轄區派出所都給我撲上去!手裏有其他案子的先不要管!”

秦向陽一直處在思考狀態。世上所有的案件,案發和真相,就像數學上的兩個點。一個起點,一個終點,這兩點之間,有無數可能的連接方式,曲線,折線,波浪線,等等,線和線之間還經常有交叉點,誰也無法確定哪個偵破方向恰好就是那條最捷徑的直線。或者說,偵破,根本沒有捷徑,對結果而言,它就是一場尋找,隻有找得快或找得慢,找得到或找不到。你要破案,你隻有起點,不知道終點在哪兒,隻能不停尋找某個點或某些點,有時甚至要假設幾個點,同時驗證假設點。然後把起點和找到的點連起來,找著找著,量變在積累,直到某一刻,你突然發現,連起來的那條線,很自然地到達了終點。

這段抽象的話,是秦向陽的讀書筆記,有次在局裏的破案總結會議上他念了這段話,惹得同事們好一陣笑,總結會議嘛,形式上就是要互相誇一誇,尤其領導對案情的整體把握和英明指揮,而他過於認真的態度,便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會開得差不多了,人們整理著自己的東西,一直沉默的秦向陽開口了:“我覺得還有個問題不容忽視,就是被害人為什麽死在那個地方?而不是別的地方?”他毫不避諱張啟發和趙鐵柱的親戚關係,繼續說,“這件事和上周那個張素娟的自殺之間,會不會有什麽內在聯係?”

平心而論,秦向陽這番話說到了趙鐵柱心裏,這幾個問題,趙鐵柱並不是沒有想過,隻不過今天的案情討論會主要是歸攏線索的,這幾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他這個當隊長的,並沒有公開提出來。

副隊長劉兵又打斷了秦向陽的話,拍著他的肩膀,說:“要是凶手故弄玄虛,故意選那個吊死人的地方呢?”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當然,你這些疑問,也是大家的疑問。不過,我們現在的工作量可不小。去!依據實打實的現有線索,該查的查,該訪的訪,給我把凶手揪出來!就什麽都清楚了!”

秦向陽嘿嘿一笑,把劉兵的半盒煙抓過來溜出了辦公室。案情會議他聽得很仔細,他自己的那幾個問題他也回答不了,但他最納悶的是:為什麽金一鳴打的那三個電話,所說的話幾乎都一樣?昨晚下那麽大的雪,是個人都不想外出。為什麽他一個保安公司老板,僅憑那麽幾句話,就能把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的兩個副總,一個律師同時約出來呢?那幾句話的關鍵詞是什麽?很明顯,是“張素娟”這三個字。

秦向陽想不通。出了辦公室,上完廁所,他打定了主意,得抽空去趟市局檔案管理處。

秦向陽來盤龍區公安分局三年了,一直沒去過那個地方。因為那裏存放的都是已結案件檔案,以及一些因特殊情況未結的舊案、懸案。自己手頭的案子就不少,他對那些東西沒什麽興趣。但這次不同,他想去那兒看看有沒有跟張素娟有關的檔案,如果有,能否解決他的那些疑問。

話說做完筆錄後,李銘急匆匆跑下辦公樓,一溜小跑鑽進了自己的車。進到車裏,他把行車記錄儀取下來,急匆匆趕回了公司。

回到辦公室,他把行車記錄儀連上電腦,慢慢拖動時間條。屏幕時間來到昨晚十一點零一分,果然,他看到一個酷似張啟發的人影,站在金盾保安公司旁邊,小樹林邊上。此時他和弟弟李亮的車,正在從東往西開,離全羊館還有大約一千米。保安公司門口有盞路燈,昏黃暗淡,加上下雪,照明效果很差。但是他確信沒認錯,他很熟悉張啟發,哪怕因為天氣和光線原因,高清記錄儀的畫麵不算太清楚,他也能斷定,那個人就是張啟發。

“這沒什麽不對啊!”他想,“看來剛才做筆錄時,沒必要隱瞞這個細節嘛。可金一鳴為什麽在電話裏提起張素娟呢?我和張素娟之間,不就牽扯十幾年前那點事嗎?哎,還是怪自己心虛了,早知道昨晚不去了。”

秦向陽的任務是去金滿堂洗浴中心查相關情況,他對自己發現的那個打火機很感興趣。他趕過去時,工作早就展開了,幾名刑警和派出所的人,正分頭查看案發當晚大堂的監控。

從監控看,案發當晚洗浴中心的前台很忙,時不時就有人過去領個打火機,或者襪子。

秦向陽專注地盯著電腦畫麵,慢慢拖著進度條。畫麵上的時間來到昨晚九點左右,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點了暫停,緊盯著畫麵前台旁一個瘦高的男人,激動地用拳頭蓋住了上嘴唇。

他的拳頭不停地在鼻頭搓來搓去,自言自語地說:“是他!趙楚!老班長!”

“快來!”他猛地站起來,指著畫麵跟旁邊的警察說,“幫我查查這人的資料。”說完,他不安地在旁邊走來走去。

很快一個派出所民警過來告訴他,畫麵裏的人叫趙楚,金滿堂的會員,一年前辦的會員卡,也是洗浴中心的常客。民警說著把會員登記的電話交給秦向陽,連同所裏傳過來的詳細資料。

趙楚,市局檔案管理處外聘人員。秦向陽一看趙楚的工作欄樂了,拿出煙來分了一圈,說:“我有點事出去趟,隊長要是問起來……算了,我自己說吧。”

今天是周末,趙楚在殺人現場站了一整晚,正在家補覺。

中午,他被電話吵醒了。

電話裏傳出一個女人清脆的聲音:“哥,我在你辦公室呢。你猜,我帶了什麽好吃的給你?什麽?幾點了你還睡覺?哎,我不去你宿舍,髒亂差。”

秦向陽開車找到檔案管理處,跟值班的打聽了趙楚,走進樓道。他覺得呼吸有點不順暢,心跳略快,就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了那間辦公室的門。

進了門他看見一男一女坐在茶幾旁,男的在吃東西,女的玩手機。他以為自己走錯了,才要道歉出去。這時那個吃飯的男的抬起頭往門口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那人正是趙楚。

秦向陽也認出了對方,慌亂中啪地打了個立正,大聲說:“報告班長!準備完畢,剪哪根?”

當年他們在偵察連,經常搞定向爆破訓練,按照程序,戰士找到炸彈後,會跟班長報告準備完畢,剪哪根線。訓練用的都是假炸彈,線路有的簡單有的複雜,但實際上都是走個過場,剪哪根都行,都沒危險。趙楚當時作為班長,每次都會跟報告的戰士回答:剪個雞巴。戰士得到回答確認,就隨便剪一根完事。

趙楚這時也唰地站起來,笑著說:“剪個雞巴!”

這話說完,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那個女的此時卻有點尷尬,低聲說了句:“粗俗!”

趙楚很高興,拉著秦向陽給那女的做介紹:“我最好的戰友!經常給你提的那個,秦向陽!”

他又一指女孩,說:“這是我妹妹,李文璧。”

秦向陽搓著手,熱情地跟李文璧打了個招呼。

李文璧也落落大方回了句:“你好。”

“哎?你們怎麽不一個姓?”秦向陽奇怪地問。

趙楚笑著說:“她是我義父的孩子。不一個姓可比親的還親。”

“這樣啊,”秦向陽笑著責怪起來,“老班長,你啥時候進的檔案管理處?也不通知一聲,我現在才知道!”

趙楚輕輕歎了口氣,說:“當年退役後,我也幹過刑警,後來被人家給開了。就在這檔案處謀了個外聘的活,實在沒臉聯係你們。”

“為啥?”秦向陽不解地問。

這時李文璧插話說:“還有臉說!刑訊逼供唄!人倒是沒抓錯,但是把人家揍了,挺狠的。人家就告他,立馬被開除了。”

趙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當啥事呢?太正常了!有時候不打還真不行!”秦向陽輕鬆地說,“要是有機會,我想辦法把你弄回去。”

趙楚連忙擺擺手說:“不用!幹警察太累,還是這活輕鬆!對了,你現在……?”

“我在盤龍分局那邊,三年了。你等著啊,等我立幾個大功,就找領導把你聘回去。”說完他哈哈笑起來。

趙楚惋惜地說:“有點可惜!你可是個好苗子!應該再幹個二期!我退伍那年,你轉的士官吧?”

“是啊!”秦向陽說,“有什麽可惜的!幹夠了!你服役十年,兩年小兵,兩年軍校,兩期士官,這都退了,我還留戀什麽?早晚要出來混社會,那還是趁早不趁晚吧。”

這時李文璧站起來說:“你們老戰友好好聊吧,我走了啊。”

趙楚連忙攔住李文璧,說:“別啊,你不是到處找新聞嗎?瞧,這位可啥都知道!”

李文璧是個記者,負責社會新聞板塊,聽趙楚這麽一說,立馬又坐下了。

“太好了!”她點著頭說,“秦警官,聽說今早上被殺的老板,是市局某副局長的兒子?真的假的?怎麽死的?有線索嗎?對了,給你包好煙!這可是我從總編那兒順來的!”說著,她從包裏掏出兩包中華扔給秦向陽。

秦向陽爽快地接住煙說:“我啥也不知道!有紀律!”

“你……”

李文璧抓起包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甭管她!”趙楚嗬嗬一笑,對秦向陽說,“怎麽打聽到我在這兒的?”

秦向陽抽出中華遞給趙楚,自己順手點上一根,說:“省城這麽大,根本沒想到你在這兒,能跟誰打聽啊。今天在金滿堂查案子,巧了,早知道我也天天上那泡澡,咱們就早見麵了!”

趙楚聽了也是感歎不已。

秦向陽接著說:“這次過來還有正事,有個叫張素娟的上周自殺,你聽說過嗎?”

趙楚搖搖頭,說:“不知道。自殺又不立案,不立案也就不存檔。”

“也是!”秦向陽說,“這樣吧,你幫我查查老檔案,看有沒有別的,跟張素娟有關的情況。不知道咋回事,今早的案子,我總覺得和她有關係。”

“案子什麽情況?剛才不是李文璧說,我還不知道呢。”趙楚很有興趣地問。

“一會兒和你詳細說。”

“好!”

趙楚走到電腦前,輸入好幾級密碼後打開數據庫檢索。

令人想不到的是,裏麵還真有張素娟的消息,兩條。

秦向陽頓時來了精神。

一條是2001年9月,張素娟在戒毒所傷人的檔案。

一條是2000年10月,張若晴因故意外死亡的檔案。這個張若晴,是張素娟的女兒,當時才兩歲。

此時,趙鐵柱正在局長辦公室裏站立不安。顧局長告訴他,金一鳴的父親,市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金建國,剛才在電話裏大發雷霆!市委常委兼市局局長丁奉武來電話,明確要求務必盡快破案,給全市人民,全市乃至全省的警務人員一個交代!當然,也給金局長一個交代!

這還了得!顧局長拍著桌子衝趙鐵柱吼道:“局長兒子都敢殺!反天了嗎?我給你時間!你給我凶手!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