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出好戲
蘇曼寧輕柔地撫摸著鄭毅的每一寸皮膚,深深地吸著他身上的每一絲味道,深怕春深愁長,醒來時就什麽也不記得了。她終於得到了這個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也隻有這種強大的男人,才能徹底征服她的靈魂,讓她心甘情願單身至今,在每個寂寥長夜孤枕難眠。
這晚,鄭毅去赴了個免不掉的酒局,蘇曼寧作陪。鄭毅這次喝醉了,被這個高傲的女人帶回了她的家。
半夜時分,鄭毅醒了酒,望著臥在身邊的蘇曼寧,他歎了口氣,含糊地說:“我就是個單身奶爸而已,局裏那麽多年輕小夥,蘇曼寧你這是何苦呢?”
蘇曼寧沉浸在幸福裏,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
鄭毅又說:“秦向陽是把利劍,但是脾氣倔強。用這種好劍,你得心底無私。用好了,他幫你披荊斬浪,用不好會傷及自身。你性情高傲,這不好,要適當地增進一下跟秦向陽的關係,別成天頂來頂去……”
第二天下午。
為了顯得成熟點,李文璧特意去把頭發燙成了大波浪。她穿著件深色的長款大衣,腳上穿著雙半高跟的黑色靴子。
站在秦向陽的車前,她把頭發撩到大衣外麵,再次整理了一遍妝容,眨著眼問秦向陽:“姐這造型怎麽樣?”
秦向陽一隻手插在褲袋裏,用另一隻手不耐煩地按著眉梢說:“差不多行了!又不是叫你去北京見導演,就是演個小三而已。”
李文璧對著化妝盒自說自話:“真是煩!好不容易弄出這個妝,待會兒又要演哭戲!”
秦向陽把一份懷孕檢驗報告塞給李文璧,說:“快點!都打聽好了,程浩然正在辦公室。別一會兒他出門,就白準備了!”
他們很快來到浩然防水材料有限公司大門外。
秦向陽最後一次囑咐道:“可全看你的了!程浩然是市局金建國的外甥,記住,隻有這一次機會。這次我可不能跟著你。”
李文璧心裏突突突地跳個不行,她用力吸了口氣,笑著說:“嗯!放心吧!”
華燈初上。
程浩然的辦公室傳來敲門聲。
程浩然坐在茶幾後麵的沙發上,抬起頭,用力轉了轉脖子,舒緩了一會兒頸椎,才慢條斯理地說:“請進。”
李文璧推開進去,甩了一下頭發。
程浩然眼前一亮,目不斜視地盯著這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人,看著她款款地走到自己對麵的沙發前。
程浩然長著一張圓臉,整體保養得不錯,很精神,一雙小眼睛在圓臉上滴溜溜亂轉,全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狡黠。
“這位女士,您找誰?”程浩然眨著小眼問。
李文璧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輕聲說:“你是程浩然,程董事長?”
“對,是我。請問您是?”程浩然有點好奇。
李文璧在程浩然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從包裏掏出女士香煙,點上一根,輕輕吸了一口,才說:“我叫李文璧,是個記者。”
程浩然蹺起二郎腿,把身子往沙發上一靠,笑著說:“哦,李記者。要采訪?”
李文璧搖了搖頭。
“不采訪?你有什麽事?”
“我來救你的命!”李文璧又吸了一口煙,輕輕說道。
“救我的命?”程浩然把雙手一攤,不禁笑了,狐疑地掃了李文璧一眼。
李文璧按滅香煙,也把腿搭起來,進一步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張啟發的女人。”
聞言,程浩然立刻把搭著的腿放下,驚訝地說:“張啟發?啟發律師事務所的張啟發?”
李文璧點點頭。
程浩然忙站起來,笑著說:“哎呀!招呼不周,招呼不周。我去泡茶。”
李文璧也不去阻止,正好她可以利用這個空當,讓自己平靜平靜。剛才雖然隻是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卻已幾乎用盡她所有的想象,她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她使勁想象著一個成熟的女人,一個小三,在這種情況下會是什麽樣子。秦向陽不在,她有種深陷荒漠、窒息無援的感覺。
“這女人到底想幹什麽?空口無憑,誰信你是張啟發的女人?有事的話,張啟發為何不親自來?”程浩然心裏有無數個問號,麵上卻平靜無波,他泡好茶,小心遞給李文璧一杯,又拿起自己的杯子吹了吹,才說:“張律師還好吧?”
李文璧沒有回答。
程浩然小心地喝了一口茶,說:“剛才我要是沒聽錯,李小姐你是說,來救我的命,對吧?”
李文璧點了點頭。
程浩然放下茶杯,起身把辦公室門鎖好,才坐回去沙發上,說:“你那叫什麽話?我這不是好好地坐在這兒嗎?”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有話就直說吧。我程浩然是個痛快人。”
李文璧知道對方一定懷疑自己的身份,她歎了口氣,緩緩地說:“我和老張,好了五年了,才懷上他的孩子,我一定把孩子生下來。這是扯到哪兒了!實在不好意思,我有點語無倫次。”李文璧說完,拿出秦向陽給她的那份懷孕檢查報告輕輕放到桌上。
程浩然隻是掃了報告一眼,擺擺手,示意李文璧繼續說。
李文璧欠了欠身子,問:“前幾天,盤龍區有個凶殺案,一個保安公司的老板被人吊到了樹上,你知道嗎?”
“為什麽說起這事?”程浩然咳嗽了一聲,重重地點點頭。
金一鳴的父親金建國,是程浩然的姨父。表弟被殺了,再怎麽封鎖消息,程浩然也能知道。
秦向陽如果在這裏,他應該慶幸,金建國身為市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他並沒有把後續的張啟發、林大誌、李銘、李亮的死透露出去。這也多虧市局丁奉武開的那個重要會議。金建國再糊塗,也不敢拿市局、市委、省廳的要求開玩笑。
“別急!”李文璧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知道那位金老板是被誰殺的嗎?”
“據說還沒查出來。”程浩然搖了搖頭。
李文璧用低沉的聲音說:“查出來了。那個老板叫金一鳴,他打落了凶手的
打火機,還把自己的手機扔了,埋在雪裏,事後都被警方找到了。”程浩然好奇地問:“有證據了?”
李文璧點點頭:“指紋、腳印、凶手體貌特征還有通話記錄、動機,全有。”
“誰幹的?”程浩然裝作輕描淡寫地問。
李文璧搖了搖頭,痛苦地說:“他!”
程浩然身體前傾,小聲問:“誰?”
李文璧默然無語,突然情不自禁地哽咽起來。
程浩然隻好拿來紙巾遞給她。
李文璧把紙巾狠狠地攥在手裏,難過地說:“張啟發。”
“什麽?張啟發?”程浩然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猛地坐直了身子,掏出煙點了一根。
李文璧無聲地哽咽著,眼淚掉個不停。
此刻,程浩然心裏起了波瀾。這個女人不請自來,進門就說張啟發殺了金一鳴。他有些不太相信這個女人的話,可觀察了一陣,看她那個傷心的樣子,實在不像在說謊。他想,開這種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玩。
轉念間他又想,這事要是真的,張啟發豈不是要完蛋?他完蛋,那我不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想到這兒,他都有點坐不住了,連忙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失態。
得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程浩然打定主意,咳嗽了一聲,說:“能詳細說說情況嗎?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您的來意!”
李文璧抬起通紅的眼,看著程浩然說:“不是說了嗎?來救你的命。”
“哎,李小姐,別開玩笑了!”程浩然笑道,“你倒是說說張律師的動機,
他為什麽殺金一鳴?”李文璧隨手擦了擦眼淚,說:“因為他姐。”
“他姐?”
“嗯。他姐叫張素娟,從精神病院一出來,想起來自己孩子早就死了,受不了刺激,就去找金一鳴講理,後來在保安公司門口上吊了。”
“張素娟?”程浩然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說,“當年張素娟和她孩子的事,我倒也有耳聞。哎,想不到……真是世事無常啊!”
“老張也沒想到她會那麽做,太突然了。”
“所以張啟發就把金一鳴殺了?報仇?”
李文璧搖著頭說:“不是報仇,是意外!”
“意外?”
“老張也沒想過要殺金一鳴。那天晚上,就在保安公司門口,他本是約金一鳴出去談談,他心裏也很氣不過。後來他們吵起來了,老張不小心,用胳膊肘打到了金一鳴的太陽穴。誰想到那一下那麽巧?金一鳴當場就……老張隻好偽造現場,把他吊到了旁邊的樹林裏,可惜,還是留下了證據。當時他的打火機也被金一鳴打落,不知掉哪兒了。那天還是情人節……老張去我那,一晚上沒睡……”李文璧斷斷續續,終於把秦向陽編的故事說完了。
“哎呀!我就說以張律師的謹慎,絕不會故意殺人!”程浩然一拍大腿,歎道,“怎麽會這樣呢?太可惜了!”
李文璧兩眼發呆,黯然神傷。
“後來呢?”程浩然急切地問,“現在張律師怎麽樣了?”
李文璧回過神來,歎了口氣,說:“後來我就都知道了,他說這次怕是完了,還硬著頭皮去上了兩天班。再後來,他那個小舅子,盤龍分局的趙鐵柱,偷偷告訴他,局裏準備直接把案子移交檢察院公訴。他小舅子說了,證據都全了。”
“張啟發進去了?”
李文璧搖搖頭,說:“明早六點。趙鐵柱通知他的,明早六點逮捕,現在他被監視著。”
程浩然“嘖”了一聲,還是半信半疑。
他沉思了一會兒,起身去角落撥通了姨父金建國的電話。
“喂,姨父,我是浩然。聽說一鳴的案子有著落了?”
李文璧凝神傾聽,見程浩然是給金建國打電話求證情況,心猛地懸了起來。
她想,不知秦向陽和鄭毅有沒有提前跟金建國打招呼,要是沒有,要是金建國給說漏了,把張啟發的死跟專案組正在進一步查證的事情說出去,那計劃就全完了!
事實上,李文璧擔心是對的,秦向陽和鄭毅都忽略了這個細節,誰也沒提前去囑咐金建國。
李文璧表麵上隨意而坐,耳朵卻直直地豎了起來。
她想立刻給秦向陽發短信說說這個情況,可是根本來不及了!
金建國的聲音緩慢而低沉:“打聽這個幹什麽!”
“表弟被害,我也急!我聽說,是個叫張啟發的律師害了一鳴?”程浩然故作氣憤地說。
“目前看,是這個人!別瞎打聽了!”金建國掛了電話。
“還真是他!”程浩然心中甚喜,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轉身回到李文璧對麵坐下。
李文璧緊緊地握著拳頭,盯著程浩然。
程浩然拿起煙,想了想又放下,皺著眉說:“那怎麽辦?我也幫不上張律師啊。”
一聽程浩然這麽說,李文璧心裏長長地呼出口氣。
看來金建國並未亂說什麽,她輕輕咳嗽著掩飾掉自己的緊張,小聲道:“誰也幫不上。進去就是個死,最好的情況,是個死緩。”
程浩然也咽了口唾沫,說:“你來就是為告訴我這些?”
李文璧點點頭:“他叫我來的。”
程浩然也點了點頭,心裏突又七上八下起來。事情要真是這樣,那他不得不擔心,張啟發進去後,會不會把自己的事也給交代了,他那裏可是有證據,再說他張啟發本身就是個人證。2000年12月底,那個晚上的事,他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那晚,他剛剛把貨放進郵筒,張啟發就跑了過去,他來不及跑,和張啟發打了起來,結果被狠狠地揍了一頓。程浩然當時不知道張啟發的身份,以為對方不是為錢,就是為貨。可他沒想到對方兩樣都不為,隻是為了找到個毒販子狠狠收拾一頓,給他二姐張素娟出口惡氣,順便了解張素娟被抓的事是否另有隱情。
張啟發打倒程浩然後,並沒有停手的意思,拳打腳踢,又打了二十多分鍾,直到他自己也覺得累了,才總算停下來。
程浩然沒想到張啟發那麽狠,把他打得渾身是血,他估計自己要玩完了,卻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幹啥。過了好半天,他才感覺到自己的臉不疼,才意識到對方打人不打臉。
張啟發打累了,才逼問程浩然:“認識張素娟嗎?”
當時張素娟的孩子張若晴餓死家中,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可謂是無人不知,程浩然自是連連點頭。張啟發冷臉問道:“我查到,半年前,張素娟是在清河大街上被派出所兩個編外人員抓進去的,還查到,當時派出所有違常規,抓了很多人!這裏頭是不是有貓膩?那麽多吸毒的都進去了,你這個販毒的,怎麽啥事沒有?”
“我……我也進去過……你……你是什麽人?”
張啟發見程浩然吞吞吐吐,似乎知道些什麽,幹脆地說:“帶我去你放貨的地方。”
程浩然沒辦法,就帶著張啟發去了放貨的地下室。
張啟發從包裏拿出個小型錄像機,先對著錄像機說出自己律師的身份,又讓程浩然交代。
程浩然這才知道對方是個律師,死活不吭聲。
張啟發拿起粉包,就強行往程浩然嘴裏塞,連著塞了好幾袋,直到程浩然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幾個小時之後,程浩然才醒過來。
張啟發見程浩然醒過來,就又拿起粉袋,作勢往他嘴裏塞,同時狠狠地說:“最恨你們這些賣粉的!沒有你們,我姐絕不至於搞到那個地步!弄死你,我啥事沒有,你信不?”
程浩然這才知道,原來對方是張素娟的弟弟,來查張素娟被抓的事。程浩然心裏不由得暗暗叫苦:要查張素娟和大量吸毒人員被抓的貓膩,找我算是找對人了!這叫巧合,還是叫倒黴呢?
麵對張啟發猙獰的眼神,他程浩然不得不信,再吃下去,自己可就死定了。
這時張啟發給了他一個定心丸:“叫什麽?同夥有誰?交代,就饒了你,我說了,我是律師,不是警察!”
“交代……什麽?”程浩然頭昏腦漲,邏輯不清。
“交代你的罪行!”張啟發惱火地吼道。
程浩然覺得自己快死了。
張啟發給他喝了一大杯水,他才慢慢清醒了一些,抱著一箱子毒品,對著錄像機,哭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他從怎麽認識林大誌,怎麽商量抓毒計劃,怎麽設置新的貨點,該說的,不該說的,把林大誌和李氏兄弟他們也一塊兒捎帶上,自己那點秘密全說了。
最後,他跪地央求張啟發保密,還跟張啟發要賬號。
張啟發震驚不已,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無意中得知這個天大的秘密。當時,他並沒給程浩然留下銀行賬號,他是錄像之後的第二天,經過一番掙紮,才又聯係程浩然。麵對每年二十萬的封口費,他張啟發心動了!
這時,李文璧的一句話把程浩然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他叫我來,是讓我告訴你他的決定!”
“他的決定?”程浩然一時聽不明白,有點慌亂。
李文璧說:“待會兒,他會給你來個電話,他親自跟你說。”
“幾點?”程浩然連忙看了看表。“
我不知道。但肯定在明早六點之前。”
李文璧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就都沉默下來,辦公室裏隻剩下焦躁不安的呼吸聲。
大約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程浩然的電話突然響了。
來電顯示上是張啟發的名字。他慌亂地掏出電話,頓時緊張起來。
此時,蘇曼寧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握著張啟發的手機。
那個手機本是張啟發自殺後,作為物證封存的,秦向陽請示鄭毅後,才被拿了出來。
蘇曼寧另一隻手裏,拿著個小小的警用播放器。
事前,鄭毅按照秦向陽說的,叫蘇曼寧搜集了大量張啟發的法庭實錄,按秦向陽的要求,把張啟發的錄音切割組合,合成了他需要的一段話。
蘇曼寧用張啟發的手機撥通了程浩然的電話。
程浩然趕緊接起電話,說了句“張律師”。
聽到程浩然的聲音,蘇曼寧立刻按下了播放器。
播放器裏響起張啟發的聲音,聲音的內容,正是按秦向陽的要求合成的那一段。
蘇曼寧不知道,秦向陽用的這個法子竟然和趙楚殺金一鳴那晚用的法子基本一樣。
秦向陽本人也不知道,在某些方麵,他的思路和他的老班長趙楚是很相似的。
程浩然接起電話,緊張地說:“張律師?”
電話裏傳來張啟發的聲音:“程浩然,你不用說話,你現在隻需要聽,等我說完我的決定,然後你做你的決定。事情的前因後果,我想小李都跟你說明白了。我的確殺了金一鳴,我是無意的,但法律無情……證據確鑿,明天一早六點,他們就對我實施逮捕。我不想被抓,然後被審判,然後死刑,那樣我毫無尊嚴!
“我告訴你我的決定,我選擇自殺!
“對我來說,怎麽都是死,但前者,我死得沒一點尊嚴。自殺,我就不用被審判,我的家人,也不會被嘲笑。周圍的人,無非就是好奇。好奇就好奇吧,總好過嘲笑。你說是不是?”
“自殺?!”程浩然很是吃驚,他想插話,卻又不得不繼續聽下去。
“我選擇自殺,你是不是認為,你販毒的證據,就都被帶進棺材裏了?那可不一定!那要看你的誠意,看你的選擇!”
“看我的選擇?”程浩然緊皺眉頭,喃喃自語。
電話裏,合成錄音繼續播放:“你每年給我二十萬封口費,我願意遵守自己的承諾,銷毀證據,帶走你的秘密。但我對你有個要求:你必須離開這裏,去美國,否則,你的一切早晚也會被別人挖出來!重要的是,你得把李文璧也帶去美國!還要在那邊安頓好她的一切,幫她把孩子生下來。你應該知道了,那是我的孩子。之後,你一次性給她三百萬美金。
“但是,程浩然,我對你不放心,你太賊了。我該怎麽確保,你按我的要求去做呢?”
程浩然屏住呼吸,凝神聽著。
“所以接下來,我和你做個交易:我需要你通過錄像做個聲明,聲明萬一李文璧有什麽意外,你就是凶手,同時,把你當年的所作所為錄一遍,交給小李。也就是說,我死後,她就是唯一掌握你秘密的人!她會把錄像帶安放好,等到了美國,生完孩子,拿到錢,確認自己安全了,再把錄像帶還給你。這樣一來,我不違背交易原則,未跟任何人吐露秘密,也能保證李文璧的安全。你呢,就踏踏實實在美國過你的下半生。
“隻有這樣,我才放心。如果你拒絕,我就放棄自殺!我會在法庭上,把你當年的惡行交代清楚,連同證據一起。我叫你這麽做,是為進一步確保李文璧的安全,她對我非常重要!好了!你會不會拒絕?那是你的事。明早六點前再聯係!”
錄音到此結束,蘇曼寧立刻掛斷電話。
從2000年年底開始,自從販毒售毒的證據被張啟發掌握,程浩然就年年給張啟發打錢。好在十幾年來,張啟發守口如瓶,一直替程浩然保守秘密。他對張啟發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在他聽來,那的確是張啟發的獨白,死亡式獨白,聲調陰沉,充滿威脅。
而實際上,秦向陽讓人錄這段話時,他隻確定張啟發一定掌握程浩然的犯罪證據,卻不知道那些證據到底是什麽,是錄像帶?錄音帶?還是照片?所以,這段話裏一直在模糊地強調“證據”,卻無法言明什麽證據。可是一切在程浩然聽來,卻渾然天成,毫無漏洞。
程浩然倒吸一口涼氣,呆立著久久未動。
這時,他對李文璧的身份已無半點懷疑。看來張啟發真的殺了金一鳴,已是窮途末路!可是這算什麽?張啟發這個決定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他意識到張啟發那個建議是對的,讓他去美國。可張啟發實在太可恨了,開口就要三百萬美金!張啟發對這個女人還真是大方!
他無暇考慮別的,接下來,他無論如何,都得麵對張啟發給他的選擇。他很想罵人:狗日的張啟發,臨死都不讓人安心!提出的要求,實在太惡心了!還要錄像?多年前已經錄過一次了!還不夠嗎?再說,你張啟發可以把那些證據交給這個李文璧啊!再錄?不是多餘嗎?哦!也不是!你張啟發口口聲聲,說什麽遵守交易規則,不向任何人吐露秘密,所以沒有把證據交給這個女人!我呸!裝什麽呢!還不是想繼續威脅嗎?程浩然知道,自己沒法兒去和一個要自殺的人講理。張啟發跟他說得很明白,要他拿出誠意。
程浩然,要麽生,要麽死,取決於張啟發自殺,或者不自殺。
選擇,無比艱難。
為什麽要再次錄像?程浩然使勁搖搖頭,他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卻又一時說不清。
他憤怒地想,媽的,這叫選擇嗎?老子有得選嗎?真不想再錄什麽狗屁錄像了,再錄一遍?難道嫌證據不夠多嗎?
他不停地走來走去,不小心撞翻了一把椅子,索性抬腿狠狠踢了椅子一腳,這下子把他自己給踢疼了。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這讓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種可能:跳樓去死?誰不怕?如果張啟發臨死前突然害怕,改變了主意,不自殺了呢?那樣一來,自己不就也沒得選了?就算再錄像,豈非也毫無意義!
怎麽辦?
隻能賭一把?
賭張啟發一定自殺?
可是自己不做安全聲明,不錄像,張啟發就不自殺。
這怎麽賭?
矛盾!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今夜,顯得無比漫長。
李文璧似乎睡著了,斜著躺在沙發上,眼角還有未幹的淚花。她手邊放著那張懷孕檢驗報告。
程浩然煩躁地走來走去,一把抓起報告看了看,又狠狠地丟在地上,衝著報告重重地“呸”了一口。
程浩然毫無睡意,一根一根不停地抽著煙,他害怕自己睡過去,醒來得知張啟發坐在了去檢察院的警車上,那就全完了。
他想,毫無疑問,張啟發為了這個女人和女人肚子裏的孩子,直接豁出去了。張啟發呀張啟發!你自己犯了事,何必要拉上我呢!
這夜,太難熬了!
隻是程浩然不知道的是,這夜對李文璧來說,也同樣難熬。
李文璧根本沒有睡著,她假裝安靜地躺著,心裏卻無比緊張。程浩然會不會上鉤?她全無把握。她隻能按計劃把戲演完,至於結果,就交給老天爺吧!
程浩然狠狠地盯了沙發上的女人一眼。女人麵容嬌嫩欲滴,身材很好,雙手抱在前麵,遮著飽滿的胸,嘴唇也很豐滿。如果親上去,味道肯定不錯。他突然察覺到了自己的蠢蠢欲動,他想撲上去,一把撕爛她的衣服,狠狠壓在她的身上。他放任著自己的想法,他發現這種想法,能稍微減輕心理上無形的壓力。
這時,在他的邏輯裏,他突然意識到張啟發對他不放心是對的,張啟發要是死了,他想收拾這麽個女人,還不綽綽有餘?
他精神飄忽地想,張啟發,算你狠,你要是不讓我錄這個安全聲明,我還真不能保證會對她怎麽樣呢!
想是這麽想,做卻是不容易的!
程浩然仰靠在沙發上,不停地胡思亂想,終於熬到了早上五點半。
他看了看表,猛地坐直了身子,重新陷入緊張。
“不行!不能這麽幹坐著了!”程浩然想了一夜,腦仁生疼,他看了看表,呼吸急促起來,心中怒道,“與其被動選擇,不如主動出擊,跟張啟發來個討價還價!”
這時李文璧也醒了,她坐起來,撩了撩眼前的亂發,瞪著看似空洞的雙眼,一言不發。
程浩然咬著一根煙,又考慮了幾秒鍾,隨後撥通了張啟發的電話。此刻他拿定了主意,他想讓張啟發不用遵循所謂的交易原則了,直接把證據轉交給李文璧。等到他帶李文璧去到美國,履行完承諾,再把證據從李文璧手裏收回來!總之,他不想再錄一次像!對他來說,那樣風險太大了!
蘇曼寧也一夜未眠。
五點半了,再過半小時,到時候再給程浩然放一段錄音,任務就結束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程浩然竟提前主動打來電話!
作為物證的張啟發的手機,在蘇曼寧手邊有節奏地響起。
對蘇曼寧來說,這個來電簡直像個炸彈。
這不在計劃之中。
提前錄好的音頻,隻能主動給程浩然播放,根本沒法兒被動接電話。
這可怎麽辦?
接還是不接?
接了,不就露餡了?哪裏有什麽張啟發?張啟發早就死了!
蘇曼寧光潔的額頭上瞬間沁出汗來。
電話鈴聲扔在繼續。
蘇曼寧無計可施之際,猛地想到了秦向陽。她趕緊拿起自己的電話,給秦向陽打了過去。
守在車裏的秦向陽也是一夜未睡。
他不知道計劃進行得如何。李文璧在程浩然辦公室待了一晚都沒出來,還差半小時就六點了,他估計,應該還算順利。
這時蘇曼寧來電,他眉頭一皺,趕緊接起。
“緊急意外!程浩然給張啟發的手機回撥了電話!接還是不接?接了怎麽應對?不接他豈非要懷疑?快!怎麽辦?”蘇曼寧用最快的語速說。
麵對這個緊急情況,秦向陽來不及驚訝,考慮了不到一秒鍾就果斷地說:“接!聽他說什麽,不要聽完,然後掛電話!”
蘇曼寧那邊立刻掛斷秦向陽電話,同時拿起張啟發的手機,按下接聽鍵。
程浩然咳嗽了一聲,說:“張律師?”
蘇曼寧隻能聽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李文璧一看程浩然竟然撥打了張啟發的電話,立刻挺直了身子,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程浩然見對方不說話,隻好用盡量平穩的語氣說:“張律師,感謝你這些年來的守口如瓶,你遵循了交易規則,我很感激!可是,我考慮一晚上,實在不想再錄一次視頻!你能不能,直接把以前的視頻交給李小姐,那麽我也……”
原來是討價還價!蘇曼寧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自己再不說話就該露餡了,她聽到這裏,“啪”地掛斷了電話。
“你……”程浩然被話筒裏的忙音噎住了。
“可惡!”他把電話摔在桌子上。
他意識到,他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對方根本不想和他談。
程浩然咬著牙呆立片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跑去了洗手間,一頭紮在冷水裏。
李文璧、蘇曼寧,在各自空間,也跟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此時的秦向陽早上五點五十八點。
程浩然發現自己渾身上下竟然濕透了,牙齒也不爭氣地顫抖起來。
他斜眼瞅了一眼手機,不停地默念著:“張啟發!去死吧!”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張啟發來電。
他慌亂地去拿手機,可手卻不聽使喚,把手機摔在了地上。
他抓起手機,按下接聽鍵:“張律師?你?”
電話裏傳來張啟發的聲音:“還有兩分鍾。我正在賓館的十六樓!盤龍分局的人就在樓下!你還沒選?現在,我就數三聲,你去錄像,完了交給李文璧,我銷毀證據,立刻跳下去。下麵有記者,很快你就能看到新聞,要是還不選,我立刻打開門,迎接他們!”
“一……二……”
這時李文璧突然衝到程浩然身邊,對著電話大喊道:“別!別!你別死!”
眼見到李文璧瘋狂的樣子,程浩然也突然瘋狂地大叫起來:“停!我選!媽的!我錄!我給錢!我日……”
第二段合成錄音結束。
“啪!”蘇曼寧掛斷了播放器,此時,她的手心早已濕透。
這是一出李代桃僵的攻心計。
李文璧和蘇曼寧這兩個從未見麵的女人,配合得幾乎天衣無縫。
程浩然大汗淋漓,好像剛剛洗完澡,他哆嗦著嘴唇,對李文璧說:“來吧,錄吧!”
李文璧入了戲。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兩眼失神地望著眼前的虛空,好像沒聽到他的話。
程浩然理解,眼前這小娘兒們,現在肯定傷心死了。
他對李文璧大吼道:“娘的!別傷心了!來吧!錄啊!操!”
李文璧故意打了個哆嗦,才反應過來,說:“啊!錄什麽?”
“錄你爹的像啊!操!”程浩然徹底憤怒了。
“錄你爹的像?”李文璧突然嘿嘿一笑。
程浩然一看,心說:“完了,這娘兒們要瘋了。”
這時李文璧輕輕說:“你知道怎麽錄嗎?”
“廢話!我有經驗!我經常被你這種倒黴記者采訪!”程浩然說著,又踢了一腳眼前的茶幾。
“那你坐好,放輕鬆,咱們開始吧,開始了就不能停了。”李文璧說著,起身把辦公室裏另外一盞燈也打開,從包裏掏出個數碼相機。
程浩然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放鬆下來。
他使勁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這才端端正正地麵對著李文璧的鏡頭說:“大家好!我叫程浩然,是浩然防水材料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我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我對麵有個記者,給我錄像。嗯,就當是個簡單的訪談吧,或者說是安全聲明!”
“很好!程先生,您想說點什麽?”李文璧在鏡頭後麵問。
程浩然拿出一根煙,問:“能抽煙嗎?李記者?”
“當然!您隨意。”
程浩然點上煙,深吸一口,把心一橫,說:“現在,沒任何人脅迫我。我錄這段視頻呢,完全出於自願。我現在的精神狀態,也完全正常,這一點,昨天我公司的全體員工以及此刻我對麵的李文璧女士,都可以給我做證!”
這時李文璧說:“真的是自願嗎?你敢負法律責任嗎?”
程浩然說:“當然!我說的一切都是自願的,也都是真實的,我願意負法律責任!”
“首先聲明,本人程浩然,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李文璧女士的行為。如果李文璧女士受到任何傷害,本人也願意負法律責任!
“接下來,我想對著李小姐的攝像機,坦白自己以前的事。
“我吸毒,現在還吸,還販過毒。嗯,賺了不少錢。那事可不簡單。2000年春,我說服清河縣城郊分局的民警林大誌,由我提供吸毒者的線索,提供藏毒售毒窩點,他負責抓吸毒的,往戒毒所裏送。這事,李銘、李亮也參與了,他們是林大誌的發小。那年,不到半年時間,整個清河縣各個派出所,以城郊派出所為主,一共抓了兩三百人吧,都送去戒毒了。後來,這理所當然地引起警方高層注意,來清河掃毒。
“這正中我的下懷。掃毒完了,售毒點沒了。我出錢,弄了個新點,還去戒毒所裏散布了我那個新據點的消息。那幫家夥出了戒毒所後,就都打聽著來了。生意很不錯,賺的錢,我和林大誌三七開。我七,他三。當然,這裏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林大誌當時被開除了。開除也好,根本不影響計劃。隻不過到後來我才知道,要不是被開除,林大誌那小子居然想出賣我!他想利用我計劃的前半部分,掃毒立功升職!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哪!林大誌有一次喝多了,才不小心把這件事說了出來,還給我道歉!呸!什麽狗屁玩意兒!
“我們一直搞到2004年,清河西關要開發化工煉油廠,就撤點不幹了,不能再幹了,太危險了。
“當時林大誌那小子分到錢,也往裏投,甚至借錢往裏投。那小子太精了,每次投錢時,都是給我現金,而且每次都搜我的身,看看有沒有竊聽器之類的東西。
“嗬嗬!他防著我呢。我當然也得防著他,省得不知道哪天,稀裏糊塗被他滅口。我有他的犯罪證據,這點他永遠想不到。
“他以為每次見麵都搜我的身,我就沒辦法了,還是太嫩了。他剛開始往裏投錢的那幾次,都是出去借錢,然後叫我過去拿錢。他照例搜了我的身。當然,我身上什麽都沒有,我連**都脫了,真孫子。但是,他永遠想不到,我把竊聽器藏進了他的錢箱裏。”
“嘿嘿!”程浩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得意裏,不禁笑出了聲。
“林大誌壞得很!他借來錢,叫我去拿錢時,每次還都叫我打欠條,按手印。我就故意說,‘多餘啊。你借錢投資,還得我冒風險去買貨,還叫我打欠條?又不是我借你錢!不打!’林大誌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要是你出錢,我去買貨,我也給你打欠條!’
“你看,林大誌多壞。行,他叫我打欠條按手印,那我賣完貨給他送錢時,我就叫他也打收條,按手印!”
說到這兒,程浩然站起來,走到牆角,掏出鑰匙打開一個保險箱,對著鏡頭說:“看看!來往賬目、手印、現金來往時,我通過錢箱裏的竊聽器給他錄的音,全在這兒!這年頭,不防著點真不行!”
“哎!等以後到了美國,這些東西就都沒用了。”
程浩然斷斷續續說完,又深深吸了口煙,看起來有些落寞。
這時,李文璧關閉了數碼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