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弊之爭

雖然簡墨還沒想好怎麽回複樓船雪,但接下來幾天,這位樓師姐卻是毫不客氣地把他使喚得團團轉。

簡墨不但要到各個學院去傳遞狂歡會主題、活動規則,跟進狂歡會節目的平麵宣傳資料和視頻資料,在各種媒體平台上刊登活動預告、跟蹤報道、彩排花絮等造勢文稿,還要協助樓船雪的宣傳策劃部進行節目的海選、彩排審核、會場布置等,協助外聯部策劃讚助商的廣告植入、讚助費用,協助財務部製作預算……總之是不做不知道,做了之後,簡墨對薛曉峰從前的無私奉獻,由衷地產生了感激之情。

不過一番折騰下來,簡墨的潛力倒被逼出來很多。很多事情他從前以為自己根本不可能辦到,現在卻已經可以一邊對著節目預選表喊“下一個”,一邊在電腦上審核今天交上來的新聞稿;一邊校對印刷海報,一邊跟讚助商打電話商量讚助獎品的數量、包裝和發放形式;一邊指揮燈光師調整追光路線,一邊糾正主持人的走位、亮相和串詞……一條一條,一項一項,確定目標,做出方案,按序執行,監督複查。

“樓船雪眼光果然很好,這一點我不及她。”丁一卓突然站在簡墨身邊,看他從一大堆攤位申請表中挑選最合適經營的類目。

在簡要的提點和建議下,簡墨將校園活動各項工作拆分,向各學院、各社團招募專長對口的學生誌願者,通過丁一卓與校方商議後,承諾給予公開表揚、課外學分獎勵、推薦名企實習的資格。為此簡墨還邀請學校專業級大佬加入最後的選拔環節,有意無意地刺激了同專業班級之間、同類社團之間的競爭意識,將入選資格視作難得的榮譽之爭。

報名學生十分踴躍,以至於簡墨不得不單獨撥出一周時間篩選誌願者,但挑選出來的學生無一不是各方麵的能手:新聞報道、影視攝像、主持、化妝、舞台設計、平麵設計、會場管理、秩序維護的……無所不有。這樣做的結果不但將學生會成員從大堆煩瑣的工作中解脫出來,還讓整個籌備工作從質量和效率方麵上了一個新台階。

聽到丁一卓一語雙關的誇獎,簡墨看了一眼他身邊跳躍的大光團,習慣性地用這麽多天練就的官方措辭回答:“也謝謝丁主席的大力支持。”

這句話說得並不太誠心。

自從他提出誌願者方案開始,林躍和那位蘇圓學姐改變了起初萬事不管的策略,不斷地發表各種反駁意見和唱衰的看法,並且糾集自己的勢力不遺餘力地阻攔他的腳步。丁一卓起初對這個方案不反對也不支持,一直在旁觀望。簡墨也不傻,他咬牙頂住一切壓力,利用樓船雪的人脈和經驗,簡要製定的層層策略,甚至還假借了石主任和院長的名義,將方案按計劃強硬地推進到不繼續就要全麵崩盤的地步,然後禮貌地通知丁一卓,如果不讓林躍和蘇圓滾蛋,自己就撒手不幹了。好在這位學生會主席還沒糊塗到那種程度,幹脆利落地讓兩人“自動退出”。

林躍和蘇圓被逼走人後故意“失蹤”一周,什麽交接都沒做。他們卻沒想到,簡墨下一分鍾就讓薛曉峰和陳元無縫對接上了,順勢將剩下的那些企圖繼續蹦躂的小雜魚一並清理幹淨。簡墨這份滴水不漏的管理手段,讓整個學生會的成員都不由得背後發寒,再不敢輕慢這個造設係大一新生。連公認眼高於頂的丁一卓也無話可說了。

曙日狂歡會尚未正式開始,簡墨這位學生會預備成員的名聲就傳開了。造設4903班的學生們則一副“我早就知道班長最厲害了”的姿態,每天樂此不疲地為簡墨四處宣傳,生生地把謝首這個名字傳遍了整個學院。

“放心吧,數量夠用。我都親自點過,還貼條做了記號。”薛曉峰在電話那邊快速回答,接著試探地問:“班長,你還在活動中心?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考試了,你不會忘記了吧?”

簡墨怔了一下,然後懊惱地用手敲了一下額頭——今天要考《造紙簡史》!

將所有的資料表格放進背包,匆匆向丁一卓告了辭,他飛快地奔向考場所在的教學樓,最後在監考老師不悅的目光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已經發下來的考卷前坐下。

考場裏的薛曉峰看到簡墨走進來,臉上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目光重新回到試卷上。

盡管花了五分鍾才讓自己完全定下心來,但簡墨的答題速度並不比別人慢,很快他就翻到了試卷的最後一頁。

這是一道簡答題,20分。

“第一次紙原戰爭結束後,紙原比例下降到1.4‥10。然而從戰後第二年起,這個比例就開始急速上升,請問是什麽導致這一現象?針對這一現象,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效果如何?是什麽導致了第二次紙原戰爭的爆發?與第一次紙原戰爭相比,有什麽不同?最終結果如何?”

黑色的水芯筆在五指上穩穩地打了個轉,簡墨正要作答,突然感到有什麽東西輕輕地打在手背上。

他低頭一看,一個小紙團在桌上顫悠悠地停住了。簡墨果斷地一把掃開小紙團,繼續答題,心裏卻隱隱感到不妙。

果然,一個字還沒寫完,一股大力將他從座位上拽起來。一名監考老師指著地上的小紙團,厲聲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簡墨瞥了紙團一眼,“什麽怎麽回事?這不是我扔的。”

監考老師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不是你扔的,可它剛剛為什麽會出現在你的桌上?!”他彎腰撿起紙條打開,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膽子挺大,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玩這一手!說吧,是誰扔給你的?”

“我不知道誰扔的。”簡墨放下筆,“我也沒讓任何人扔東西給我。”

考場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造紙係的學生一臉鄙夷,造設係的學生則是滿臉驚訝和擔憂。

“裝無辜是吧!”監考老師板起臉,“裝無辜也沒用!老師看得清清楚楚,作弊的證據就在這裏。你當自己能賴掉?你的考試資格被取消了!現在給我出去!!”

世上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簡墨心想,是誰扔的紙團?

他環顧了一眼周圍的考生。這一看便看出蹊蹺:《造紙簡史》也是造紙係和造設係的公共課程。考場內的座位一般都被刻意打散,每個人附近一般都是其他班的學生。在造紙係與造設係人數為1‥4的巨大懸殊下,他身邊的八個考生居然全是造紙4901班的,如同一隻鐵桶,將他包圍其中。

紙團可能是這八個人中的一個扔的,也可能是外圍其他考生扔的。但如果是外圍考生,紙團飛來勢必會驚動這八人。而他與造紙4901班關係惡劣眾人皆知,所以除非有意害他,外圍考生不會這麽做。也有可能這紙團是扔給這八個人中的某一個,自己隻是倒黴誤被打中。當然,簡墨此刻還是更傾向於,這紙團就是這八人中的某個故意扔給自己的。

反正無論是哪一種,這個黑鍋他是不背的。

“我為什麽要出去?”簡墨一動不動,“紙團說不定是扔給我附近哪位同學,結果不小心扔到我這裏來的也說不定。單憑一個小紙團,就說我作弊,未免太武斷了吧。”

“還想狡辯!”監考老師打開紙團,啪的一聲按在桌上,“本來隻想處罰你一個人的。現在看來得讓你和你的同夥都死個明白了!你看看這是誰的字?!”

紙團上是薛曉峰的字跡。

這下簡墨心裏的懷疑終於確定了:有人要害他。

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他的眼睛再次掃過自己身邊的八名考生,目光在林躍那張充滿得意和嘲諷的臉上停留了半秒,然後看向旁邊的監考老師——或許他也是其中一個。

“是我同學的字跡又怎麽樣?這東西難道還不能偽造?”簡墨淡淡道。

公共課程的監考老師,慣例是造紙係和造設係各一名。簡墨的靈台視角中,淡淡的藍色光點在這位監考老師身邊漂浮著——不是紙人,看亮度不像天賦者,應該是造設係的老師。簡墨的眼神冷了下來,這位造設係老師看來立場是完全倒向,不,他大概已經完全被某個造紙係的家夥收買了。

“鐵證如山,你還敢否認?”造設係老師揚著字條,眼神全是篤定,“哼,既然你還不死心的話,我們不妨去看監控視頻,到底是誰扔給你的,一目了然。”

居然在監控視頻上也動了手腳。簡墨內心啼笑皆非,誰這麽忌憚他?他如今的危險性已經上升到了要動用異級修改監控來陷害了嗎?

原本冷眼旁觀的另一名造紙係監考老師踱了過來,“每屆像你這樣的學生多的是,以為憑嘴皮子就可以逃脫處罰?你真這麽理直氣壯,不如我們到院長辦公室去!是不是作弊,讓院長判定吧!”

造紙4901的學生立刻起哄叫囂:“懦夫!敢做不敢當!打架倒挺猛,結果就這麽點膽量啊!”

“被捉現行還想抵賴?紙人之父有眼,讓你原形畢露!”

最近簡墨打臉造紙係學生的事跡正在學院中傳得火熱,造設係中立刻有人大聲反駁:“謝首才不可能作弊!肯定是你們蓄意報複,故意害他!”

“班長不可能作弊!”造設4903班的學生更是憤慨激昂,“絕對是你們自己作弊,扔錯人了!”

兩個係的學生幹脆都丟下筆,你一句我一句針鋒相對,教室的屋頂幾乎都要被聲浪掀翻了。

“安靜——”造設係老師突然一聲大喝,揚著字條,“你們以為這是什麽地方?誰聲音大誰贏嗎?”

薛曉峰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你們沒有根據就不要胡說八道,班長根本用不著作弊,他——”

“你不用為他辯駁。”造設係老師打斷了他的話,笑得意味深長,“紙條上就是你的字跡。”

“什麽?”薛曉峰表情錯愕,張大了嘴巴,“我的字?”

教室裏頓時安靜了許多。考場一大半學生都知道薛曉峰是謝首的朋友,關係極好。4903班的學生更知道他們住一個寢室。如果紙條是薛曉峰扔給謝首的,從情感上來說,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好哥們兒講義氣,幫忙考試渡個難關也很常見的。

“你們這是什麽眼神!!”薛曉峰顯然也感覺原本支持謝首的人眼光發生了變化,趕忙道,“紙團真不是我扔的,我也沒寫過什麽字條!”

“這話你還是跟院長去解釋吧。”造設係監考老師冷笑一聲,“按照學校的考場紀律規定,考試作弊被捉,取消作弊者和協助作弊者雙方的考試成績,並記過一次。聽說謝首還準備申請進入學生會?很遺憾,學生會是不會錄用品行有汙點的學生的。”

簡墨站在院長辦公室裏,冷眼旁觀兩名監考老師先將“事情經過”描述一遍,然後將小字條和調出的監控視頻擺了出來。薛曉峰幾次欲開口,都被他用眼神製止了。

兩位監考老師做完這一切後,義正詞嚴道:“這種不良之風一定要嚴肅處理,院長。”

簡墨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院長。這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氣質儒雅,笑容慈愛,不像石主任那樣看起來威懾力十足。

“謝首,你有什麽要說的嗎?”院長聽完兩名老師的表述,一臉平靜地看著簡墨。

“在我說話之前,我希望我的係主任能夠參與進來。”簡墨要求。

院長笑了起來,“好吧。去把隔壁的老石喊過來。”

兩個監考老師有些不安地對看了一眼,顯然對於造設係的係主任心懷畏懼。但院長已經下了指示,他們也不能拒絕。

“咦,謝首,你怎麽在這裏?我記得你們班今天下午不是有一場考試嗎?”石正源進門看見這麽一群人,奇怪地發問。

兩個監考老師都不說話。院長笑了,“怎麽,剛剛不是一個兩個都說要嚴肅處理嗎?正好謝首的係主任也來了,你們正好反映一下。”

石正源聞言知意,目光凜然地看向兩個監考老師。

兩人無法,隻好硬著頭皮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話沒說完,石正源就暴跳如雷,“放屁!謝首會做這種事情?”

院長用力咳了兩聲。

“小字條是薛曉峰的字跡,還有監控視頻——”造紙係監考老師訕訕地提醒。

“那紙團根本不是我扔的!”薛曉峰立刻大聲申辯。

“上麵就是你的字跡!不信我們可以核對一下。”造設係監考老師說。他的神態十分自信,顯然不懼任何人查。石正源顯然也看出其中蹊蹺,但他卻無法說出口。

簡墨突然開口:“字跡是薛曉峰的,又不代表是他寫的。別人也可以仿造他的字跡,然後寫了扔給我。”

“我看著他扔給你的!”造設係監考老師理直氣壯地說,“監控上記錄得清清楚楚。”

“是您親眼看到的?不是眼睛花了,或者看到視頻才確定是薛曉峰扔的?”簡墨問。

“我還沒老到眼花的程度!”造設係監考老師怒道,“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您呢?”簡墨問造紙係監考老師,“您也是親眼看到薛曉峰扔字條給我的?看得清清楚楚?”

造紙係監考老師本來打算回答,但突然感覺到簡墨從頭到尾情緒太過平靜,下意識地遲疑了一下道:“我……雖然沒看清是誰扔的,不過紙條確實是從薛曉峰那個方向扔過來的。字跡又是他的。這不是肯定的事情嗎?”

造設係監考老師聞言一臉錯愕,心裏忽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安。

簡墨瞥了造紙係監考老師一眼,“還是您聰明,知道在關鍵時刻改口。”他把頭轉向早就忍不住了的薛曉峰,點點頭。

一直被簡墨用眼神製止的薛曉峰,終於把憋了半天的話倒了出來:“院長,那個紙團不是我扔的!我明知道班長能把整本《造紙簡史》都背下來,幹嗎還要幫他作弊?就算要作弊,也是班長扔紙團給我吧?”

昨天晚上當薛曉峰和陳元還拿著《造紙簡史》做最後的複習時,簡墨已經早早爬上床,準備睡覺。

薛曉峰深感不爽,決定拖他起來背重點。剛從學生活動中心回來的簡墨暈乎乎地抱著被子就往枕頭上倒,“什麽重點,整本書我都背得出來,要背什麽重點?”

薛曉峰自然不信,拿著教材考他,跟著陳元也加入了。兩個人把一本《造紙簡史》顛來倒去地提問,竟然沒有一個問題能夠難住他,連最難記的各種曆史事件日期都沒有答錯。

第一次紙原戰爭結束後,原人開始大規模地災後重建工作。在這場戰爭中,原人傷亡巨大,且絕大多數都是青壯年。為了滿足巨大的社會需求,許多大型財團和企業機構都萌生了重新造紙的念頭。但是戰爭的慘痛教訓,使得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最後,政府決定設立專門的造紙管理部門。

夏曆5067年,造紙管理局正式成立;同年,誕生紙檔案局成立。

夏曆5068年,造紙管理局和誕生紙檔案局分別頒布《造紙管理法》和《誕生紙管理條例》。

造紙“兩法”頒布後,造紙紀元進入了第二次大規模造紙階段。

……

夏曆5075年,造紙管理局實行造紙配額製。

夏曆5076年,造紙管理局建立造紙師認證及登記製度。

夏曆5077年,造紙管理局通過《造紙工具生產製造管理法》。同年,造紙管理局設立紙人特別事務科。

夏曆5079年,第二次紙原戰爭爆發。

簡墨望著天花板,一章一章地背誦。兩名監考老師低頭盯著教材,一頁頁地核對。他所述的內容並非與書上文字一字不差,但是也差不了太多。重點的部分更是分毫未漏。

一本教材已經翻過半,兩名監考老師麵色越來越難看,石正源和院長都麵露異色。唯有薛曉峰得意揚揚,十分開心。

方老師告訴簡墨,紙原戰爭在時隔僅僅十二年後再度爆發,隻能歸咎於原人的貪婪和自私。

第一次紙原戰爭後,造紙規模通過造紙配額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管製。可著手新區域開發的資本集團和造紙機構為減少勞動力成本,通過各種隱蔽的手段擴大造紙規模,利用供大於求的勞動力市場,逐步壓低雇傭費用。這一次造紙規模的膨脹相對“勞動力儲備”要慢很多,但危害卻更加隱蔽。偶有有識之士發出警告,也被資本集團和造紙機構的輿論宣傳輪番淹沒。原人雖然不明究竟,卻發現生活質量沒恢複幾年又開始走下坡路了。

再次感受到生存壓力的原人對待紙人的態度,比起第一次紙原戰爭前更為惡劣。加上誕生紙已被掌握在誕生紙檔案局的手中,自以為控製住紙人命脈的原人們對紙人的欺淩和虐待也與日俱增。為了處理紙原矛盾專門設立的紙人特別事務科,從一開始的矛盾調解員,變成了鎮壓紙人抗爭的主力成員。

“紙人這一次選擇了不抵抗不妥協的冷戰。”方老師對簡墨說,“夏曆5078年,紙人不再為原人工作。他們紛紛離開工廠,離開雇主,甚至離開家園,在尚未開發的新區域聚集到一起。為了全球複興,被寫造的紙人幾乎涵蓋了每一個行業,並且他們都擁有強壯的身體素質,較高的智力水平,於是很快建立起一個不富裕卻沒有任何壓迫的家園——紙人之家。”

方老師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變得溫柔而充滿憧憬,但也隻是維持了片刻,這種神色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晦暗和失落。簡墨看著他身邊一閃一閃的橙色光團,好像一團小小的火焰,心中漸暖。雖然少,但這世界上,並非沒有願意對紙人釋放善意的原人。

“可惜,那些資本集團和造紙機構怎麽可能放任紙人們離開,去過自由的生活?他們向造紙管理局發出申請,要求摧毀非法開發的紙人之家,逮捕了為首的紙人並銷毀了他們的誕生紙,以此威懾紙人回到工作崗位。在死亡的威脅麵前,大部分紙人妥協了。”方老師歎道。

背到這裏,簡墨突然停了下來。

兩名監考老師立時麵露喜色,卻不想聽到這名造設係的學生感歎了一句:“原人們似乎總容易忘記,紙人除了不能自我繁衍和造紙外,其他的與原人無異。原人自己在受到欺辱和壓迫的時候會反抗,紙人同樣也會。”

薛曉峰一直盯著兩名監考老師,看到他們的表情變化,本想笑出來最後還是忍住了。

簡墨感歎結束,繼續背誦著教材:“夏曆5079年3月,紙人之家被摧毀。在政府軍的監督下,大部分居民回歸原本的崗位。同年6月,資本集團和造紙機構戰後第五次降低雇傭費用,原人與紙人的矛盾迅速白熱化……同年11月8日,著名的‘校車炸彈事件’發生。東七十五區一所高中的五名紙人司機在校車上引爆炸彈。五輛車上186名學生和12名教師,無一人生還。這次自殺式攻擊事件發生後,紙人們紛紛效仿,掀起了長達七年的血腥戰爭序幕。”

造紙管理局審核過的教材用詞自然十分謹慎。簡墨卻知道,這簡單幾行字所包含的鮮血足夠將整個京華大學淹沒。既然早晚都要死,與其整日沒完沒了地飽受各種精神和肉體的虐待,不如拉上幾個墊背的死得痛痛快快幹幹脆脆。絕望的紙人們很樂意隨便找上一些原人家庭墊背,將他們整戶整戶虐殺殆盡,一直到自己的誕生紙被銷毀為止。

“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我原來住的那棟樓已經有三戶人家全死在紙人手上了……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身邊來往的行人裏就有渾身綁滿炸彈的紙人。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衝向我,衝向我的家、我的孩子——我很害怕,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造紙簡史》上記錄的一段采訪實錄中,一個原人婦女這樣哭訴。

“對於自殺式攻擊的紙人,政府最初一律以銷毀誕生紙的手段處理。但銷毀紙人的速度很快減少了造紙為這個社會帶來的紅利。一批紙人被製造出來後,連成本價值都沒有完成就出現了反抗征兆。工廠無法正常生產,商鋪也不敢再雇傭紙人,原人家庭更是談紙色變。誰也不知道一開始天真溫馴的紙人什麽時候會變成毫無人性的亡命之徒。”方老師展示過的一張張舊照片,又呈現在他的腦海裏。

簡墨繼續背誦:“校車炸彈事件發生後的一年,造紙業陷入蕭條期。紙人勞動力無人問津,造紙師因此停止寫造。因為紙人消費者急劇減少,新區域產能過剩導致大量商品滯銷。生產者銷毀滯銷商品後,決定縮小生產規模。但龐大的前期投入,迫使資本集團和造紙機構不得不提高商品價格,以確保利潤空間。原人們雖然重獲工作崗位,但依舊麵臨著紙人自殺式攻擊和物價持續攀升的雙重夾擊。”

說到這裏,他背出方老師推薦的一本書上的話:“我記得李春和先生在他的回憶錄《餘生》中說,‘正是那段風聲鶴唳的日子,迫使我下定了決心,花費了五個多月的時間,起草一份保障紙人權益的法案。然後我帶著它,冒著被紙人攻擊的風險和被原人唾罵的壓力,去遊說任何我能夠接觸到的政府官員、權威學者、財團首腦……好在,七個月後,那份法案的正式版最終在立法廳被投票通過,才有了我這還算太平的餘生。’”

連教材之外的相關書籍也都能夠信手拈來,兩名監考老師的麵色越發慘淡了。石正源特地轉頭看了眼院長,後者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卻沒有出聲打斷簡墨的敘述。

“夏曆5087年,原人與紙人最終就紙人權益保障達成一致。該保障方案被稱為《紙人權益法案》,又稱二次協定。

“《紙人權益法案》主要對紙人的同享權和隱私權做了規定。

“同享權即紙人與原人享有同樣的人權,包括但不限於人身權利、財產權利、居住權利、受教育權利、勞動並獲得報酬的權利、參政議政的權利及自由婚配的權利。

“隱私權即紙人的身份為其個人隱私,非司法機構、執法機關要求或相關醫療需求,不得要求紙人公開身份。

“以《紙人權益法案》的達成為標誌,第二次紙原戰爭結束。

“同年,原造紙管理局的紙人特別事務科獨立為紙人管理局,負責處理涉及原人和紙人雙方利益的案件。

“夏曆5088年,紙人管理局頒布《紙人管理法》,人們在處理原人與紙人雙方糾葛的事件時,終於有法可依。”

監考老師手上的《造紙簡史》已經翻過了百分之八十,簡墨停頓了一下,問:“還需要繼續背下去嗎?我無所謂的。”

石正源神清氣爽地向院長說:“我早跟你說了,我這一屆的學生不錯的。”

院長微微笑著,然後轉向麵如土色的兩位監考老師,“你們有什麽要說的嗎?”聲音平靜,如同向簡墨問這個問題時一樣。

簡墨並沒有堅持留下來聽院長對兩位監考老師的處理結果。他相信院長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

“我們院長叫什麽名字?”簡墨忽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院長的名字。

薛曉峰嗤笑一聲,“該說你什麽好,連自己學院的院長叫什麽都不知道?院長姓李,叫李銘。”然後壓低了聲音,“據說,就是那個李家的人。”

“什麽李家?”

“你傻啊,造紙界還有哪個李家——造紙之父李青偃的那個李家!”

在石主任的親自安排下,簡墨和薛曉峰順利完成了《造紙簡史》的考試。等兩人走出考場,距離京華大學一年一度的曙日狂歡會,就隻剩一天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