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雷同的設計稿
唐宋裏,簡墨書房裏的人仍舊在為第二天的考試做準備,不知一牆之隔的房間裏,人已經來去不止一批了。
“是紙人。”連蔚站在簡要的辦公室裏,臉色異常難看,“他應該是以阿首為藍本複刻出的紙人,與阿首的基因完全一致。保鏢感知到他們的生物痕跡一致,才會認為阿首是消失三秒後重新出現。實際上三秒後出現的,根本就不是阿首——現在距離那消失的三秒鍾,有多長時間了?”
“有十四個小時了。”簡要說,“我已經讓人把萬山總部所有的出入口,以及蘇塘和丁之重的行蹤盯死,但是到目前為止仍舊一無所獲。”
連蔚搖搖頭,“這還不夠。你們小看了丁之重和蘇塘,你們以為他們依靠原人藍本造紙來斂財和聚攏人脈,卻忽略了他們本身是極出色的異造師。一名思維靈活的頂級異造師能夠做到的事情,遠比你能想象的要多得多。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果對方寫造了一個異級紙人,能夠瞬間將簡墨變成螻蟻大小,那麽在人來人往的資料室,他能夠存活多長時間?”
簡要的臉色瞬間變白了。
“除非你的敵人思維僵化,行為有固定的模式,讓你能夠一定程度預判他的下一步決策,否則你永遠想象不到他會用什麽方法來對付你。”連蔚說。
簡要點點頭,“我明白了,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你明白了?”連蔚詫異地看著他,“你打算怎麽辦?”
“這是一場異造師的戰鬥。”簡要目光堅定,“既然敵人用自己的造紙能力宣戰了,那我們就用造紙師來應戰。”
簡墨失蹤的第十五個小時,陸伸區第二造紙研究所的一間小型會議室燈火通明。
一名穿著旗袍的嬌媚女郎站在研究所最精英的十名造紙師麵前,“現在我需要一名異級紙人,他能夠還原24小時內某個區域內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24小時情景倒放?所有事情?”一個短發、穿著白色POLO衫的精悍中年男人搖頭道,“不,這做不到。時間和空間異能不像其他自然類異能。比如天授型,是對自然現象的利用,這些對於異造師來說,都是常見的並且能夠靈活融入原文中的概念。可協律型是人類對於自然規律的認知,它的利用上限是人類對自然規律最深層次的認知。同時,異造師對該自然規律的理解程度,也限製了天賦賦予的實際上限。而時間與空間,是自然規律中目前人類公認探索程度最為淺薄的領域,哪怕隻是融合的時間元素或空間元素的法令型,寫造難度都可能超乎您的想象。”
他這一番話說完,嬌媚女郎瞧了他一眼,“先生,我是外行,但我現在需要的不是科普,而是有效的建議。”
中年男人臉色微微漲紅,沒有說話。
一名穿著黑色職業套裙的女士這時笑著說:“這位女士,您可以告訴我們您需要這名紙人做什麽,或許我們可以給出一個有針對性的方案。”
嬌媚女郎沉吟了一秒,“在過去24小時內,發生了一件古怪的事情——我們不知道當時發生的情況,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導致。因此我希望能夠還原當時的現場情形,以便找到需要的線索。”
“您知道事情發生的具體地點嗎?”一個穿格子襯衫的小夥子第一個問。
“知道。”
“地點範圍多大?”
“一千兩百平方米左右。”
“連續24小時,一千兩百平方米所有情景倒放,以我們研究所目前的水平無法完成。”穿著黑色職業套裙的女士給出判定,“情景倒放時間段限製在3分鍾內,倒放區域直徑十米,可任意選擇時間段和區域,異能發動冷卻不超過10分鍾,無限次發動次數。這種程度我們可以做到。”
嬌媚女郎思考了兩秒,“異能發動後,倒放區域是否可以移動?”
黑色職業套裙的女士隻想了一秒就搖頭。
“有標的物嗎?”穿格子襯衫的小夥子再次發問,“比如是丟失了什麽貴重物品,或者是發生了什麽凶殺案,要鎖定凶手……嗯,您別介意,我就舉個例子。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有一個明確的引導目標,不至於漫無目的地尋找。”
“他的意思是,您所說的事情,對我們而言都是未知。它可能發生在過去24小時的任何一個3分鍾,可能發生在一千兩百平方米的任何一個角落。”黑色職業套裙的女士解釋道,“這就像我們現在有一隻可以穿越時間的望遠鏡,能夠觀察過去,卻不知道該觀察什麽時間,觀察哪個角落。如果能夠有一個標的物,就能夠提高我們選擇觀測時段和地點的準確性。比如是一個人的話,可以利用生物痕跡牽引……”
嬌媚女郎聽完不置可否,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造紙師信息表,上麵記錄了在場所有人的姓名、天賦等級與特長,“很好。現在兩位——黃仰先生與戴雯女士,請跟我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就在重簡方略最核心的一批人進入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時,簡墨也醒了。
幽暗的星海中,無數星光載浮載沉。他靜靜地躺著,感覺自己好像海底的一塊石頭,靜止而沉默,五感似有若有。唯有思維尚能正常運作,證明他是一個有生命的個體。
簡墨想,他現在是醒著,還是在夢中?如果是醒著,為什麽隻能看到靈台視角裏的景象。可如果睡著,他為什麽會覺得全身無力,連呼吸都有些費力?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麽?
過了一段時間,他的感覺慢慢恢複了一些,後背體會到了地麵的冷硬。與此同時,腦子裏也遲鈍地回想起:他之前應該在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總部參觀,接待人是蘇塘。他們去了交易大廳、展覽廳、資料室……然後他停在一排書架旁,看到一本黑色的大書,上麵燙金的書名寫的是《魂力波動的誕生與消亡》。他一直很好奇魂力波動到底是原人什麽生命階段出現的,是在出生後,還是在母親肚子裏就有了,所以想都沒想就拿了下來。
可當他打開這本書的扉頁,還沒有看清一個字,就發現所有的墨字都融為一體,覆蓋了整張書頁,與此同時書頁中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而他的身體就像處於旋渦中的一葉扁舟,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卷了進去……
很顯然,自己被暗算了,簡墨苦笑了一下。明知道丁之重要對他出手,居然還仗著保鏢團的保護,膽大包天地跑到敵人老巢去參觀,以為對方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對自己如何。明知道蘇塘是丁之重的得力助手,非法造紙組織的重要角色,居然還對他引導之下的書籍產生好奇心。他的警惕心是被狗吃了嗎?
知道現在不是在做夢,簡墨便嚐試著移動自己的手腳,爬了起來。無奈才走了幾步,他就開始頭暈胸悶,隻好坐下來休息。就這樣走走歇歇,大約半個小時後,簡墨逐漸判斷出來,這是一個大約七八平方米的空間,裏麵空得有些不正常:沒有家具,沒有開關插座,沒有窗戶,沒有通風口……隻有一扇沒有鎖眼的門。
門打不開。簡墨試著敲門,但敲了很久,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他隻好靠著門旁邊的牆壁緩緩躺下來,雙手握著胸口的銀鏈。原本麻木的感知逐漸複蘇,比如,越來越強烈的饑餓和幹渴正在屢次打斷他的正常思考——他到底被抓進來幾天了?簡要在外麵是不是已經抓狂了?他該怎麽逃出去呢?好渴,好餓,什麽都懶得去想了……
簡墨很清楚,這種發自身體本能的訴求隻會越來越頻繁,直到占據自己的全部意識,成為最終唯一的欲念。
幽暗的星海中,無數星光閃爍。盡管他已經無力睜開眼睛,但這些星光並沒有因此而變得黯淡。某些靠得近的光團,簡墨甚至還能清楚地觀察到它的波動規律。比如那個棕黃色的大光團,就像一隻超大號的肉鬆麵包,正在附近來來回回地巡遊……
簡墨失蹤的第二日,丁家別墅裏丁爺爺正在與客人下棋。
“一卓的比賽準備得如何了?”梁少麟在棋盤上落下一個黑子。
“還行吧。我看他還挺胸有成竹的。”丁爺爺跟著落下一個白子,笑道。
“你這次用的魂筆,還是讓那個叫謝首的孩子製作的?”梁少麟皺起眉頭,望向一旁觀棋的丁一卓。
“您不是已經看過他的設計圖了嗎?”丁一卓察覺到對方語氣不對,“為什麽這麽問?”
“你確定是他親手做的?”梁少麟頗有深意地問。
這回對方的意思表達得再明確不過了。但丁一卓並沒有動搖,“他的設計稿是我給他原文後的第一時間,在我家當著我的麵完成的,材料方案也是現寫的。原文連爺爺都沒看過……我不認為他有條件作弊。”
梁少麟歎了一口氣,“點睛紙筆邀請了我擔任今年新秀賽的主審評委。昨天評委組發現兩名選手的魂筆設計雷同,其中一人便是謝首。”
丁一卓沉默了兩秒,“您今天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我與你爺爺是多年朋友,所以不能不來提醒你一句。”梁少麟搖頭,“今天我特意去看過,這兩份設計何止是雷同——他們的導流槽設計圖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簡墨失蹤的第三日,京華大學造紙學院教學樓裏的考試剛剛結束。
“阿首,你這幾天的狀態越來越差了。”薛曉峰看著靠在教室外麵閉目養神的上鋪室友,“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嗎?”
“嗯,有點。”簡墨張開眼睛,眼裏布滿了紅血絲。
“你要不要與石主任說說?”薛曉峰有些擔心,“你這三天考了十門,這壓力是不是太大了?”
“不用。”簡墨大概累得不想說話了,“我先回寢室睡會兒,晚飯不去了。”
薛曉峰看著簡墨的背影,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
“謝首有些不對勁。”陳元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起。
“瞎子也能看出他不對好不好?”薛曉峰被嚇了一跳,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陳元,“十天考完十八門,換誰也受不了。”
“我不是說這個。”陳雲看著簡墨的背影,“感覺不大對,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不知道自己正被兩名室友討論著的簡墨才走到宿舍樓下,便聽見有人喊他。
“丁師兄?”簡墨回頭看見這位學生會主席,神情有些意外,“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丁一卓打量著簡墨的臉色,微微蹙眉,“你最近身體不好?”
“考的科目有點多。”簡墨回答。
丁一卓清楚石主任對這位小師弟的安排,並沒有多想,直奔主題道:“你新秀賽的魂筆作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簡墨一臉茫然,仿佛完全聽不懂丁一卓話裏的意思。這時手機突然響了。他歉意地向丁一卓一點頭,接了電話,“石主任……什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簡墨慢慢按掛電話,臉色十分難看。
“原來你現在才知道。”丁一卓早已習慣自己這位小師弟的沉默少言,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情況。”
簡墨搖搖頭,“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半個小時後,他到達了係主任辦公室。石正源、李銘以及譚副校長都等在辦公室中。
一見到簡墨,石正源神色嚴肅地問:“謝首,你過來!你老實跟我說,這次新秀賽的方案是你自己親自做的嗎?”
李銘拿著杯蓋,衝茶葉的手停了一停,望了石正源一眼,然後又望向簡墨。
簡墨對院長的小動作一無所察,隻微微握緊手,直視著石正源,“石主任,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上午新秀賽組織委員會發來消息,你參賽的作品,導流槽設計和另一位魂筆製造師的,”石正源歎了一口氣,“完全一樣。”
簡墨這次沒有剛剛接電話時那麽震驚了。他白著臉緩慢而堅定地回答:“這不可能。”
譚校長擔憂地道:“謝首,我們親眼見過你製作魂筆,對你的實力是了解的。隻是新秀賽是東一區每年的熱門賽事,紀律管理以嚴苛著稱。參賽作品雷同的事已經多年未曾發生。因此這次事情一出,短短兩日幾乎半個京華造紙圈都傳遍了。現在組委會要求公開審理這次‘抄襲事件’……我們很難拒絕。”
簡墨的臉色越發白了,但他還是回答:“我沒有抄襲。”
“這其中肯定有人在搞鬼!我們一定要查個清楚!”石正源憤慨地說,“絕不能放過這種人!”
“查自然是要查清楚,但現在首要的是,謝首要拿出有力的反駁證據。”譚校長嚴肅地提醒簡墨,“如果不說清楚,即便最後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解釋,對你以後的事業發展也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影響。”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銘放下茶杯,“情況這麽不利?與謝首設計方案雷同的人是誰?”
石正源神色更擔憂道:“是狄江,近兩年的新銳魂筆設計師,東一區定製費排行榜第三十七名。情形對謝首很不利。”
所有魂筆定製師的作品都是針對原文進行量身打造的作品。如果魂筆製造師抄襲,等於是對此人的設計能力判了死刑。他今後不是不能製作魂筆,但隻能淪為最底層的製作工匠。即便是最普通的製式魂筆品牌,也不會請一個有過抄襲案底的魂筆製造師為他們提供設計方案——這一招若是成功了,謝首這個名字在魂筆製作這條路上,將不會有未來。
“什麽時候公開審理?”簡墨深吸了一口氣。
石正源拿起桌上的通知:“6月11日,也就是三天後的早上10點,在點睛紙筆的一號會議室。”
簡墨失蹤的第四日,失蹤者本人正在靈台視角裏不厭其煩地測試著他的新玩具。
幽暗的星海裏,看不見的禁錮中,極光般變幻著的環形波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旋轉著的、光芒璀璨無法直視的瑩白色球體,而隨著這種旋轉,光球繼續被壓縮,其中的一部分則被拉長、再拉長……最後凝束成一根細細長長的刺。
這魂刺看上去無比脆弱,仿佛一掐即斷,但其內在波動的頻率卻高到了一個極度恐怖的程度,甚至比起兩年多前那次魂力暴動時還要超出幾個等級。然而因為遵循著某種規律的運行,波動並沒有向外散逸,而是緊緊地抱成一束,不過輕輕一戳,就突破了那層看不見的禁錮,來到了圍牆之外。
躺在小黑屋裏的簡墨心情很平靜。雖然饑餓和幹渴一開始令人心情煩躁,注意力難以集中,但熬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間,身體的各項感覺也逐漸麻木起來,思維反而清晰起來。小黑屋裏沒有光線和聲音,他的體力也不允許他隨意移動,便隻能對著靈台視角裏的事物轉著心思。
魂力攻擊他隻試過一次,但因為意外打斷,還誤傷了薛曉峰。歸根究底,這是因為攻擊的範圍過大,缺乏精準度導致的。既然如此,在這段什麽都不能做的時間裏,簡墨便把全副心思用於凝縮魂力波動。經過不知道多長時間的努力,他第一次在靈台視角裏看見了自己的魂力波動。
魂刺在星海之中撒歡地四處亂竄,一會兒猶如一根細細的海草,隨波起伏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會兒像流星一樣嗖一聲竄了回來,留下長長的殘影。
拿誰當魂刺第一次出手的試煉對象呢?簡墨打量著自己周身的星海中,那隻長得十分像肉鬆麵包的棕黃色大光團,又開始在附近遊弋了……
簡墨失蹤的第五日,新秀賽中大一生參賽作品與他人雷同的消息,在京華大學校園中如同冬日的山火一樣迅速蔓延起來。
“胡說,班長怎麽可能抄襲!”薛曉峰指著林躍,“你少汙蔑人!”
“哼,不是謝首抄狄江,難道是狄江抄謝首?”林躍嘲笑道,“你的意思是一位定製費排行三十七名的魂筆製造師抄襲了?”
“我沒這個意思。”以狄江在魂筆製作圈子的地位,薛曉峰自然說不出他抄襲的話。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幾個意思?”林躍得意地看著沉默不語的簡墨,“謝首,你這個人就是喜歡投機取巧,玩些旁門左道。看,這回玩脫了吧?!”
“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薛曉峰憤怒道,“連組委會都還沒有最終判定,你們這樣隨口胡說,未免太沒道理了。”
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造紙學院中參加魂筆大賽的並非隻有簡墨一人。幾乎一夜之間,整個學院都得到了三天後公開審理比賽抄襲事件的消息。好巧不巧,今天又是造設係和造紙係學生的最後一門公共課考試。
麵對眾人的冷嘲熱諷,造設4903班的學生毫不猶豫地一致對外。但身為抄襲事件的主角,簡墨卻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今天是最後一門考試,希望所有的學生都能遵守考場紀律,不要做出有辱校風的事情。”監考老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簡墨,然後開始分發試卷。
簡墨失蹤的第六日,第二造紙研究所中新的異級紙人終於造生,重簡方略所有人蓄勢待發。
連蔚對簡要說:“我今天還是留在唐宋吧。如果有什麽突**況,也好隨時查探。”
簡要點點頭:“抄襲事件的消息已散播開,您這個時候出現在京華市倒也不算異常。”
連蔚深吸了一口氣,“我現在有點後悔。當年就應該把阿英的事情查個明白。把該清的債清了,該報的仇都報了再走。”
“十二聯席的席位長老居然會罔顧身份對少爺一個學生動手,這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丁之重對當年連英的死有責任。不心虛怎麽會如此緊張?”簡要臉上沒有常見的微笑,這使得他那雙黑亮的眼睛此刻看起來隱隱帶上了一種犀利的冰冷,仿佛冬天的所有凜意都儲存在瞳孔之中。
“雖然憑借少爺的辨魂之眼,蘇塘非法造紙的罪行我們已經可以下定論。可惜法律規定,辨魂師在靈台視角所見不可作為證據。我們還要進一步找到更有力的證據,但在這之前,”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得先把少爺找回來。”
“我恐怕謝首被救出後,丁之重隻會更加警惕。”連蔚歎道,“想要搜羅到實打實的罪證,希望渺茫。”
簡要正要說話,電話響了。
“要見我?”簡要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我現在沒有時間……什麽?好,我馬上過去。”
連蔚問:“誰要見你?”
簡要皺起眉頭,“宋小朗,少爺救下的那個紙人男孩,說有一個人知道怎麽救出少爺。”
如此認真地討論簡墨生死之事的人,並不隻有簡要與連蔚,還有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總部席主辦公室中的兩人。
“謝首抄襲的消息已經放了出去。借這次新秀賽的東風,東一區魂筆製造業內的人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京華大學造紙學院內上有老譚,下有圓圓,要不了多久,也會傳遍校園。”蘇塘意味深長地說,“想必楚中市那邊也會很快得到消息。”
“真想看看連蔚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他難得收個徒弟,還沒出師就變成廢料也就算了,結果這塊廢料還心高氣傲地跑到我麵前礙眼。明天就是公開審理了,你說——”丁之重臉上露出陰森森的笑,“如果收到謝首羞憤自盡的消息,連蔚會不會像當年從京華消失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他十六年前就該如此了,或許還不至於多拖累一個人。”蘇塘輕輕一笑,“聽說明天嶽父和一卓,還有齊家的齊偉、齊茵也會去。”
“我聽說李銘和梁少麟也會去,去的人越多越好。”丁之重滿意地笑道,“謝首已經處理好了吧?”
聽到這句話,蘇塘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還沒有。”
丁之重眯起眼睛:“怎麽回事?”
“這小子意誌堅韌的程度確實驚人。以前被關進小黑屋的,大多數一天之內就會精神崩潰。意誌再堅韌,最多就是三天,更不用說還斷絕了食物和飲水。可這小子居然硬撐到了現在,雖然氣息微弱,神智卻很清醒。說實話,如果不是敵人,我都想給這小子鼓掌了。”
“既然這麽厲害,那就絕對不能讓他活著出來。”丁之重淡淡道,“你今天回家之後就把他解決了吧。記得把後續事宜都處理好,明天就不用來公審現場了。”
簡墨失蹤的第六日晚上9點,三道身影悄然出現在了十二聯席萬山總部的資料室。這裏的警報裝置像是對他們集體失效了。
“6月5日上午10:48,大概在這三排書架附近。”黑暗的資料室中,一個身影輪廓慢慢浮現。
嬌媚女郎看向身邊的一名相貌普通的小個子青年,“從6月5日10:46開始情形回放。”
小個子青年點點頭,一支巨大的毛筆出現在手心。他順手一揮,毛筆以他前方三排書架為中心,畫了一個直徑十米的圓。當起點和終點連接起來時,圓中的空間逐漸明亮起來,光線看起來似乎正好是上午10點左右的樣子。原本空****的書架之間,人影開始浮現。
嬌媚女郎直接翻上書架,俯視著下方的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10:48,忽然她眼睛一亮:黑發的斷眉少年出現了。他身邊衣著斯文儒雅,發際線偏高的中年男子正向他介紹:“這層資料室的內容比較高深,通常隻對異級以上的席員造紙師開放。不過對於來參觀的學生,倒是沒有這層限製。”
黑發斷眉少年目光落在書架上,眼睛裏湧動著羨慕的光。一開始還忍著,可當他的目光落到一本黑色大書的燙金書名上時,就忘記了其他所有,伸手抽出這本書。
嬌媚女郎隱隱覺得這本書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出在哪裏見過,便暫時把這個念頭放一邊。然而就在此時,中年男子眼中的得意之光不易察覺地閃過,嬌媚女郎心中暗叫不妙。果然,下一秒,少年手中大書一開,隻見扉頁的黑色文字立時液化,瞬間布滿紙麵。展開的黑色紙張仿佛打開的異世界大門,少年臉上的表情都還來不及改變,整個人就如同一團**,被吸入了書中。
黑發斷眉少年消失的過程不到一秒,加上儒雅中年人身影的刻意遮掩,周圍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詭異的一幕。少年消失後,黑色燙金大書失去了支撐點,立刻墜落。儒雅中年人一抬手,穩穩接住大書,輕輕撫摸了一下封麵,然後若無其事地帶著它走出了小個子的觀察區域。
“跟著這本書。”嬌媚女郎立刻道。
“冷卻時間6分鍾。”小個子青年無奈地回答。
嬌媚女郎心中暗罵一聲,卻也隻能耐心等待。
接下來近三個小時中,三人看著那本黑色燙金大書被中年男子帶到借書處辦理借出,然後在辦公室的櫃子裏靜靜待到上午上班時間結束。在嬌媚女郎的要求下,小個子青年將觀測時間直接跳到下午下班時間,三人便看到那本書躺進停車場一輛白色轎車,緊接著便離開了萬山總部。
小個子青年沮喪地問:“接下來怎麽辦?觀測區域一旦確定,無法移動。”
嬌媚女郎站在路燈下打電話:“鄭鐵,查下6月5日下午5:05離開萬山總部的一輛白色轎車,車牌E001-888999,車主是誰,最終目的地是哪裏,中途是否停車,如果停車,是否與人交談或傳送物品?”
電話那頭大約兩分鍾後給出回答:“車主蘇塘,中途無停車,最終目的地——陸伸區紅頂別墅。蘇塘在這裏有一套住房,戶號A區6號。”
“能否查到蘇塘進入A區6號的時間是?”
“5:44。”電話那頭說,“另外簡先生讓我告訴您,稍後會有一個人協助您進行營救,他人已經在紅頂別墅等著了。”
紅頂別墅A6號的時鍾裏,分針和時針即將在今天第二次重合在12的位置。蘇塘給妻子拉好身上的薄毯,微笑著在她的嘴角吻了一下,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
從書房的保險櫃裏拿出黑色燙金大書,輕輕放在桌麵,他在真皮轉椅上坐了下來,然後把書翻到第464頁。書頁才攤平,第464頁上的字瞬間墨化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大約三秒後,濃重的黑逐漸淡化,書頁上出現了一條向下延伸的陰森台階,仿佛是等待著誰的腳步踏入。
蘇塘絲毫沒有踏進去的意思。他左手按著前麵的書頁,右手抓住第464頁,開始一寸一寸地向下撕。隨著書頁逐漸與裝訂線分離,陰暗的台階開始一階一階坍塌,裂開的碎屑向它原本通往的幽冥之所墜落,仿佛要斷絕地底靈魂重回人間的道路。
此刻蘇塘的表情,冷靜而無情。
而仍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簡墨這時發現,肉鬆麵包模樣的棕黃色大光團又靠近了並且靜止了下來——是這段時間以來,靠得最近的一次。
蘇塘在幹什麽?小黑屋裏的簡墨眼皮顫動了一下。他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要完成這個動作,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
快到極限了,簡墨無奈地想,既然沒有別的出路,那就試試最後這種方法吧。倘若自己得手,蘇塘死了,首先察覺此事的是他們的人,自己當然必死無疑。但如果第一個發現的是自己人,哪怕是非敵非友的無關之人,那麽自己至少能夠爭取到一線生機。
幽暗的星海中,看不見的黑暗角落,一根銀亮的魂刺顯露出身影。它的刺尖直接對準了這隻喜歡在附近巡遊的棕黃色大光團,然後如同一道電光,輕盈地穿越過去。沒有遇到障礙物的觸感,也沒有被纏繞包圍的凝滯感,就像隻是刺穿了一塊豆腐。
靈台視角中,肉鬆麵包仿佛忽然被人掰成了幾塊,接著肉鬆散落開來,變成一瓣一瓣,一絲一絲,最後仿佛沒入了最濃重的墨汁,不複存在。
簡墨的呼吸猛然變得急促起來,然後隨著時間的增長逐漸恢複平靜:肉鬆麵包,似乎沒有再出現的意思了。
事實證明,魂力攻擊確實能殺人,他有些激動地想。
紅頂別墅A6號的時鍾裏,分針終於跳過12,邁向新一天的第一格。
別墅的主人蘇塘仍舊坐在他的真皮轉椅上,身體卻無力地向前傾倒。他的整個腦袋消失在攤開的書頁中,如同沒入一潭黑水之中。
而已經被撕下大半的第464頁中,陰森的台階隻剩下五六級,但已經停止繼續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