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萬山總部的陷阱
“以後再遇到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不要害怕。”李銘加重語氣對簡墨道,“說得清楚就說,說不清楚就報我的名字。莫要學那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覺得報長輩或者家族的名頭好像顯得自己沒用。你要知道,仗勢欺人的家夥,靠的無非也是家裏的勢。大家都拚後台,誰都別不好意思。”
簡墨聽著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您還是第一個教我遇到挑釁,不靠本事,卻要靠後台的人呢?您可是院長啊!”
李銘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那是因為我們站的位置不一樣,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我讓你這麽做,不是教你仗勢欺人,而是讓你不要把自己的精力和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人際糾紛上。如果你的後台可以幫你打發掉那些麻煩,讓你把精力放在你的頭腦最適合做的事情上,那麽為何不用?”
簡墨不由得想起薛曉峰說過,院長李銘姓的這個“李”,就是紙人之父李青偃的那個“李”。難怪啊,出身於造紙界的泰山始祖之家,位於泛亞權勢頂層的大家族,看問題的角度就是不一樣。哪怕不過是用來招攬示好的說辭,聽起來也是那麽合情合理,而且熨帖人心。即便是鄙視權貴的清高之人,也不會覺得厭惡。
“聽起來……像是有些道理。”簡墨隨口道。他瞟了一眼那位被院長安排在前麵副駕駛上,一直含笑不語的“李家子侄”,又收回了目光。
“你就在這裏下車吧。”李銘看著學校側門門口的路燈,“我就不送你進去了。”
目送著謝首進了宿舍樓,李銘才開口讓司機開車,這個時候李微生也換到了後座。
“您對這個學生還真是關心。”李微生望著宿舍樓的方向,“不過,他真的是連蔚的學生嗎?”
李銘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連蔚已經不是萬山席主了。”
“說得也是。”李微生收回目光,不再提連蔚,“沒想到今天因為您這個學生,倒是看了丁家子侄的一場好戲。丁家這孩子對上小叔叔居然一點都不怵!”
“丁家也算是後繼有人。”李銘隨口應道。
“四叔說這話是認真的嗎?”李微生淡笑道,“我聽說了,這麽些年,丁家對我們的態度可是不冷不熱。他們莫不是把丁老大的仇,也記了一筆在我們身上吧?”
“莫非你想去跟他們道歉?”李銘看著他。
“道歉?冤有頭債有主,丁家老大的死又不是我們做的。”李微生不以為然,“不過,他們非要記恨的話,也沒什麽。恨李家的人多了去了,可那又怎麽樣呢——李家,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你能有這個見識,我很欣慰。”李銘說完這句話,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簡墨並沒有如李銘所以為的那樣乖乖回寢室休息,而是一進樓就被簡要接到了唐宋。
“這段時間,宋朗這邊一直沒有動靜,東盛紙源和海德醫院也一無所獲。”簡要放了一杯溫牛奶在他麵前,“萬千上次被襲擊後,他們的警惕性明顯提高了。”
“我今天無意中聽到丁之重與異查隊的人交談,他提起一個紙人,我感覺說的就是萬千。”簡墨將今天的經曆簡單交代了一遍,“你的猜想看來是對的。”
“沒想到少爺去一趟星光塔還有這樣的收獲。”簡要思索道,“從目前我們所獲得信息看,丁之重為獲得萬山席主之位而蓄意謀殺連英已經有五成可能成立。動機和能力他都具備,現在我們需要的,是確實有力的證據。”
“是啊,證據。”簡墨輕輕地附和簡要。這一刻,他終於對自己可能要麵對的局麵有了一個清晰而具體的概念。
論天賦,丁之重是三級異造師,造紙界中天賦最高的那一批人;論出身,丁之重生於泛亞首府的百年世家;論實力,丁之重身為十二聯席萬山席主,手握十三個行政大區數不清的人脈和資源。但最可怕的是,論心性,丁之重敢將紙人用於活體器官移植,甚至可能用來掩蓋殺人的罪行。這種瘋狂和殘忍,簡墨自認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
曾經,他還對簡要信誓旦旦地說要端掉這組織。可實際上,如果丁之重要對付自己,他應該認真想想該怎麽做才能活下來吧。
簡墨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抵著額頭,腦海裏浮現萬千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然後是那份移植名單上密密麻麻的人名。他仿佛看到一雙手,從十多年前就開始,將貫通京華造紙界各行業各階層的脈絡一條一條編織起來,形成一張幾不透風的網。而這張網現在就懸在他頭上,隨時隨地可能撲下來。
宋朗是這張網其中的一個結,譚長秋或許也是一個,還有三百八十三個,可能還不止。他們是誰?現在在哪……難怪連蔚那樣反對自己來京華。原來不是他太過小心,而是自己太過無知而已。簡墨握著銀鏈,自嘲地想。
簡要感覺簡墨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仿佛有什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幾天前,他對萬千說:“其實這都與他沒有關係。連英的死和他沒有關係,連蔚也不願意他來京華。宋朗的複刻紙人與他也沒有關係。那男孩的性命都是他救的,他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沒有人有權力叫他去承擔這樣的危險!他隻需要現在放手,一切就能像沒有發生過。他自己身上的麻煩就像他櫃子裏的,不需要再增加一些了。”
萬千反問他:“如果老頭子真的決定放手,你高興嗎?”
和上次堅決反對不同,簡要這次什麽態度都沒有表達,隻用眼睛守望著自家造父的一舉一動。他聽見不知道誰叫的救護車發出由遠及近又遠去的“嗚嗚”聲,聽見吃完夜宵回校的學生路過唐宋時腳步虛浮的“吧嗒——吧——嗒”聲,聽見牆上時鍾的秒針在空氣中走動時發出的“哢”“哢”“哢”……直到聽見了自己等候的那個聲音響起。
“如果他們一直不動怎麽辦,我們豈不是永遠找不到證據?”簡墨抬起頭,滿臉發愁。
——他還要查下去。
簡要的手指在背後驀地收緊,然後慢慢放鬆。他忽然發現,自己知道怎麽回答萬千的問題了。
“如果少爺決定放手,我理所應當會高興。但如果少爺決定繼續……我會高興,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盡管思緒繁多,但簡要臉上始終沒有顯露半分異樣,冷靜地打消簡墨的擔憂,“如果怕被人發現就不敢作惡,這種人一開始就不可能走上這條路。他們隻是搞不清楚我們的來曆,所以才暫時消停幾天。但暗地裏,正如您今日所見,他們也在緊鑼密鼓地調查。”
見簡墨點頭,他又不慌不忙地說出接下來的計劃。
“我現在計劃三管齊下。第一,設法煽動宋朗,通過他向父母施加壓力,迫使他們主動聯係器官的提供人。第二,仍然不放棄東盛紙源和海德醫院,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蛛絲馬跡。”
“最後,我打算從已經完成器官移植的那些病患入手。”簡要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我突然有了一個猜想,想借您的辨魂之眼去確認一下。”
“確認什麽?”簡墨好奇地問,隨手拿起桌上的牛奶杯,湊到嘴邊。
“我隻是懷疑,單憑一樁見不得人的地下交易,建立起來的人脈真的牢靠嗎?若人家術後不想與這個組織有牽扯,無論是那些輾轉而來的錢,還是已經被植入體內的器官,似乎也都不能成為有力的威脅。但譚夫人的存在提醒了我,讓我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人心是否真的黑到那種程度?”簡要盯著他,笑容可掬。
“噗——”簡墨一口將牛奶噴了出來,“咳咳咳——這,咳,這是什麽東西?咳咳——”
簡要從容地把早已準備好的餐巾遞了過去,“哦,萬千新寄回來的。說是某個地方特有的奶質飲品——煮的時候氣味還有點大,我特地磨了點杏仁加了進去,聞起來就和牛奶差不多了。”
今天去了星光塔的人裏,夜過子時還醒著的並不隻有簡墨。被他狠狠摔了一跤的丁之重同樣尚未入睡。
“不過去了趟星光塔,怎麽搞成這樣了?”蘇夫人惱怒道,“背上青了那麽大一塊。”
丁之重趴在**,用無所謂的口吻道:“沒什麽,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蘇夫人見他不肯說,把藥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把不把我當你姐?”
“當然是我姐。我就你這一個姐,還能有別人?”丁之重舌燦蓮花,好容易哄得蘇夫人笑了,幫他把藥擦完。
“你休息一會兒吧。”蘇夫人關上燈,“有什麽事就喊我。”
蘇夫人走出房間,進了書房。
蘇塘放下手上的書,問:“之重說了怎麽回事嗎?”
“他不肯說。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二次看他受傷。”蘇夫人搖搖頭,“你們最近都在忙什麽?”
“還不是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蘇塘走到蘇夫人麵前,握著她的雙手,笑道,“怎麽了?”
“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心慌慌的感覺,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蘇夫人見蘇塘不以為然,急道,“我上一次有這種感覺,就是在大哥出事前——之重被陸家小子的紙人差點扭斷了腸子,在醫院躺了好幾天。這次,恰好之重又受了傷,我怎麽能不害怕?”
蘇塘的神色稍微認真了點,但還是安慰道:“那個時候怎麽能和現在相提並論?如今萬山局勢平穩,政通人和,業內一片欣欣向榮。這一切之重功不可沒,他的威望誰能夠輕易動搖?今天的事情,或許真的隻是個意外。”
“但願如此。”蘇夫人無奈地說,“我覺得他還不如像以前那樣,但凡有了不痛快,馬上就說出來,三分鍾都藏不了。可如今他不想說的,你磨他三個月都磨不出來。這都是大哥不在以後——”
她突然頓了一頓,聲音輕柔了下來,“我看他手上的青金石,還是大哥走時戴的那串。都這麽多年了……不過就算是我,一想到大哥出殯當日,陸家還借祭奠的名義來鬧,最後牽累大哥的骨灰盒都摔了。我心裏就像有一團火,想把他們全燒個幹淨才好!!”
“如今你若高興,也可以去陸家,把他家老爺子的靈位給砸了。看他們敢不敢說一句?”蘇塘擁著妻子,半開玩笑地說。
夜越發深了,紅頂別墅區內,隻有路燈還靜靜地投射著朦朧的光。
哄妻子睡著後,蘇塘來到客房,見丁之重還睜著眼睛,似乎在想事情。
“二姐睡了?”丁之重問。
“陪她回憶了一些往事,哭了一場,才睡著。”蘇塘在床邊坐下,“李依雲今天又派人來找了我。她想盡快手術。”
“別管她。”丁之重今天心情不好,也沒有往日的耐心,“再鬧就把錢退給她,讓她另請高明。”
蘇塘點點頭,說起另外一件事,“518號失蹤的那個火鍋店,今天有一個服務員聯係了我們,說那一日謝首也去過他們火鍋店。”
丁之重一下子坐了起來,“這件事情確定?”
“謝首成為一卓的魂筆定製師後不是有很多報道嗎?那個服務員看到後才想起來。”蘇塘肯定地說,“不過那天客人很多,這個服務員並沒有留意謝首做了什麽。”
“也就是說,謝首很有可能碰到了518號。”丁之重仔細想了想,突然笑了笑又重新躺回了**,“就算碰到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用紙人器官進行移植的事,除了紙人,原人誰會管這檔子閑事?連李家都不管。他謝首要為連蔚報仇,哪會操這份閑心?既然他不可能去管,便不會追查下去。不追查下去,便不會知道518號與我們的關係,所以更不可能利用這件事情來扳倒我們。”
蘇塘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有些太緊張了。他拉過凳子坐下,“你今天怎麽會遇到謝首?”
“是李銘帶進去的。”丁之重哼了一聲回答。
“李家不會是想——”蘇塘皺起眉頭,摸了摸額頭。
“一個魂力暴動的廢料,李家要他做什麽?”丁之重不以為然道,“不過是擺出顧念舊情的做派,給別人看看而已。連蔚離開京華太久,年紀也大了。李家就算想在萬山再扶植人,也不可能再選他。我之所以想讓圓圓把謝首趕走,並不是覺得他會威脅到我,而是不想當年的事情被翻出來,對丁家的顏麵有所損傷。”
“退一萬步說,翻出來又能如何?”他輕蔑道,“我不是以前的我,丁家也已經不是以前的丁家。這十六年來,我們殫精竭慮,步步為營,甚至犧牲掉對某些底線的堅持,就是為了把萬山打造成固若金湯、無人可掀風攪雨的地方。任何想要破壞萬山秩序的人,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莫說一個謝首,即便是李家人,也一樣。”
“不過這謝首年輕氣盛,若是任他這樣恣意妄為,終究是個不小的麻煩。”蘇塘提醒道。
“就算是沒有威脅,我也不想看他繼續蹦躂下去了。”丁之重感受到後背的隱隱作痛,眸色布滿陰霾,“我記得你上次說,他來參觀的時間——”
“下個月5號,還有10天。”蘇塘回答。
丁之重沉吟了一會兒,“那個被開除的造設係老師,對他們係主任應該比較熟悉吧?他是不是還在二姐那家研究所上班?明天安排他到我這裏來一趟。”
京華大學造紙學院的教學樓裏,參加考試的學生陸陸續續地入場了。
“後天就要比賽了,你的設計方案打算什麽時候拿給我看?”石正源在電話裏發著脾氣,“我今天下午都在辦公室,你趕緊給我滾過來,不然看我……”
簡墨麵無表情地把手機拉開一段距離,等裏麵的訓斥結束,才又放回耳邊,“我要進考場了,關機了。”
站在他旁邊的薛曉峰偷笑起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等簡墨電話掛了後他才開口:“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這樣庸庸碌碌的也挺好。起碼我隻需要考完五門就可以放假了,而你卻不僅要在十天內考完十八門,同時還得準備新秀賽的設計稿。”
薛曉峰說完,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大二的《魂筆製作(二)》好像和我們這場都是10點開考。你怎麽參加啊?事後補考嗎?”
“《魂筆製作(二)》的考場就在這棟樓的二樓。”簡墨把手機關機後放進書包,“石主任跟監考老師打好招呼了,我前一個小時考完《魂筆製作(一)》,再到樓下接著考《魂筆製作(二)》。”
薛曉峰似乎受到了會心一擊,緊緊閉上嘴,再也不說話了。
與此同時,電話這邊還打算叮囑得意弟子兩句的石正源聽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不由惱火地罵道:“臭小子!”
這時一個人敲了敲門,“老石。”
石正源抬頭一看,“譚校長,您有什麽事情嗎?快進來坐吧。”
譚長秋笑著說:“我有點私事想找你聊,中午你有時間嗎?我在附近的餐廳訂了個包間。”
石正源揶揄道:“什麽事,還這麽鄭重!我先說好了,我能幫忙的就幫忙。不能幫忙的,可別指望一頓飯就能收買我啊!”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脾氣嗎?”譚長秋苦笑道,“一點小事而已。”
簡墨下午走出考場的時候,已經是4點了。
看了眼手機,發現還有一個小時才到教職員工下班的時間,簡墨想起石主任早上的死命令,隻好朝係主任的辦公室出發。臨走前,薛曉峰塞給他一遝表格,“既然你要去係主任辦公室,那就順便帶過去交了吧。”
簡墨到的時候,石正源正坐在書桌看文件。
“石主任。”簡墨敲了敲門。
石正源抬頭見是他,高興地把手裏的東西一放,“你來了,快坐下。”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到手邊,“設計稿帶了嗎?給我看看。”
簡墨本來一進門就準備把設計稿拿出來。但不知道怎的,他總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眼角餘光瞟了眼手邊的水杯,簡墨抬頭瞧向石正源,見對方正微笑地看著自己,於是不動聲色道:“今天上午考試的時候突然有了個新想法,有處地方還要修改一下,明天我再來交。”
他從雙肩包裏翻出薛曉峰塞給他的表格,遞給石正源,“我過來交一下我們班下學期參觀實習的申請表。”
石正源伸手接了過來,不以為意地說:“沒事,明天交過來也行。”
簡墨握著雙肩包的手忍著沒有收緊,禮貌地起身告辭:“不打擾您工作了,我先走了。”
石正源起身把他送到門口,囑咐道:“明天一定要把設計稿帶過來,別忘了。”
這個時候,簡墨已經收束好了自己的魂力波動。
這位造紙材料與設計係係主任的身邊,一塊淡黃色的玻璃體靜靜地懸浮著。
簡墨盡可能表情如常地走出辦公大樓。但一離開學校,他的步伐就越來越快,最後幹脆跑了起來,一直跑進了唐宋。
“簡要——”簡墨猛地推開簡要辦公室的門,正要隨手關上門,卻看見驚人的一幕。
簡要站在書架邊,手裏翻著一遝資料,眼神平靜而專注。一個身穿酒紅色旗袍的嬌媚女郎,正半抱臂靠在旁邊。她側著頭,一雙光華流轉的杏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簡要,萬種風情中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霸道。
簡墨腦子裏冒出一行字:簡要談戀愛了!
他一時完全忘記了剛剛要說的事情,隻覺得場麵十分尷尬,下意識地抓向門把,想重新退出去——原文年齡加上造生年齡,簡要也有二十八了。這年齡談戀愛好像也不算早戀。簡墨腦子裏混亂地想著,自己為什麽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這時,簡要已經看到他。嬌媚女郎也回過頭,微微含頤,柔柔一笑,然後離開書架,站直了身體——大概是看到外人來了,決定暫時放過簡要。
“你站在門口做什麽?”簡要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氣氛的古怪,若無其事地望著他。
簡墨隻好說:“沒什麽,不想打擾你們而已。”
為了化解尷尬,他僵硬地向她抬抬手,幹巴巴地說:“不介紹一下嗎?”
簡要這回是真的皺起眉頭,盯著簡墨看了兩秒,又斜眼瞧了瞧女郎,然後閉上眼睛,無奈地摸了摸額頭。
女郎嫵媚的眼睛裏笑意更盛了。她輕盈地走了過來,一把將門關上,然後用塗著深紅色蔻丹的修長手指戳向簡墨的胸口,“老頭子,居然認不出人家了,真是令人傷心啊——”
萬千?
次子難得主動回家一次,簡墨本該高興的,但此刻他腦子裏隻剩揍孩子的想法了。好在此刻迫在眉睫的事情讓他暫時按下了這個衝動。
“石主任被替換了。”簡墨對石正源身上的那股剛正之氣頗為敬佩,此刻不由得有些焦躁,“我剛剛發現,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又是原人複刻,看來對方要出手了。”簡要示意簡墨少安毋躁,自己則通過電話對重簡方略的人快速下達了一係列命令,“現在隻能等消息了。”
簡墨點點頭。
“先別喪氣。”簡要道,“萬千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
嬌媚女郎得意道:“宋朗在我們不斷挑唆下,終於成功逼得李依雲聯係了‘那邊’。這讓我們終於鎖定了那個組織裏的一位具體人物。”
說著,他把一張照片遞了過來。
“蘇塘,三級異造師,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的席位長老。同時,他也是丁之珍的丈夫,蘇圓的父親。當然最關鍵的,他是丁之重最倚重的一個人。”
簡墨一見便認出來,“這不就是那天倉庫裏最後出來的人嗎?”
“就是他。”簡要點頭。
“我已經確認過了,”嬌媚女郎繼續道,“這十年來,東盛紙源不斷有大筆資金輾轉流入蘇塘的賬戶。他們的關係絕對不同尋常。”
“但這隻能證明他們之間有經濟往來,頂多隻能算作行賄受賄。”簡要對嬌媚女郎道,“李依雲的那通電話隻能視作邀約,你還得繼續查查,看能不能找到蘇塘這邊履行過邀約的證據。”
“我相信宋小朗應該很願意做這個證人。”簡墨肯定地說。
“我也相信。可是人微言輕。讓宋小朗指證一個位高權重的造紙師犯下這樣嚴重的罪行,分量還是太輕。”簡要繼續說,“我們還需要更有分量的證據。”
“若是能搗破他們寫造的場地,現場搜出用於複刻宋朗的資料,甚至宋小朗的誕生紙就好了。”簡墨說到這裏不由得停了下來。
兩人目光相觸,都想起了那天在郊外,眼睜睜地看著那座倉庫在一秒內灰飛煙滅的情形。
嬌媚女郎見狀咳了兩聲,打破房間裏突然壓抑起來的氣氛,“除了宋朗那邊有所進展,海德醫院和東盛紙源仍舊沒有收獲。這段時間,通過老頭子你的辨魂之眼篩選出來的那339人,我已經挑選了最容易攻克的,派人在接觸了。不過,我對他們同意出庭指證造紙師基本不抱希望。”
“畢竟身份是否曝光對他們來說,也是性命攸關的抉擇。”簡要歎了口氣,“隻看能否借助被替換掉的藍本的人際關係,覓到見縫插針的機會。比如譚長秋的兒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母親可能……或許能夠成為我們的突破口。”
“隻要有一絲可能,我們都不妨去試一試。”簡墨點頭道。
“到目前為止,丁之重參與這項罪行的可能性已有八成。”簡要說到這裏,神情鄭重地望著簡墨,“若是到了證據確鑿的那一天,卻仍舊無法將丁之重繩之以法,少爺,你想過怎麽辦嗎?”
簡墨沉默了半晌,“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隻能自己動手,討回這個公道。”
嬌媚女郎豎起大拇指,“老頭子,威武!”
簡要也笑了起來,“我想不會有那麽一天的。”他頓了一頓,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上,“對方從石正源入手,又這麽著急要您的設計稿,目的已經很明確了。尋找石正源的事情就交給我與萬千,您還是把重心放在比賽上。”
三人才討論了兩句,簡墨的肚子卻叫了起來。簡要馬上起身去廚房安排晚餐,嬌媚女郎則因為嘲笑了一句,被簡墨趕走。
“趕快去換衣服,要我頂著你一身香水味吃飯嗎?”簡墨惱羞成怒地說。
嬌媚女郎正用細細的五指給自己扇風,一聽到這句話,立刻不悅地撅起紅唇。黑亮的眼珠順著精致的眼線滑到眼角,狠狠地瞪了自家造父一眼,才哼了一聲,蹬著三寸高跟鞋,氣呼呼地走進旁邊簡要的臥室。
半個小時後,一個三十歲左右頭發濕漉漉的浪**男人,摸著略泛青的下巴走了出來。他的身上套著簡要的一套淡灰色格子居家服,腳上趿著一雙薄棉拖鞋,毫無形象地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地走著。
“我說老頭子,當初你怎麽不在我的原文裏設定一下,變女人的時候不長胡子?”萬千一屁股坐在簡墨旁邊,抱怨道。
“你變女人時什麽時候有胡子了?”簡墨斜了他一眼。
“女身的時候確實沒胡子,可是一變回來,那段時間沒長的分量一下子全都長出來了。”萬千無奈地說,“我隨身攜帶小刀片已經成習慣了。”
“難道你還不能控製胡子的長度嗎?”簡墨對老二的無故找碴兒已經習以為常了。
“怎麽控製,讓它變成胸毛長出來嗎?”萬千咧開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齒,“我該感謝老頭子你沒讓我像真女人那樣,每月有好朋友到訪嗎?”
簡要端著盤子走進來,聽見這話不由得笑了笑。
萬千翻著白眼,“老大,你注意點。你端的是菜盤,不是痰盂。”
簡要含笑瞟了一眼弟弟。萬千後頸蹦出幾粒雞皮疙瘩,嗬嗬笑了兩聲,然後一拍手,“對了,老大,我今天帶回來的酒呢?”
這次輪到簡墨表情僵硬了,“以後不要買些亂七八糟的特產。”
但過了一會兒,他就開始後悔自己說話太生硬了。
“萬千,不要翻盤。”簡要臉黑黑的。
萬千的筷子在盤子裏撥了兩下,夾起一片香腸,放進自己嘴裏,目光又盯住另一個盤子,“你別管我,我隻要這個——那個你們還吃嗎?”
“……不吃了。”簡墨和簡要一起說。
“那好。”萬千起身拿過盤子,把碗裏剩下的米飯全扣了進去,“我跟你們說,別覺得這樣粗俗。這種菜湯拌飯,吃起來最得勁了!”
看著萬千一邊跟簡要抬杠一邊大快朵頤的樣子,簡墨不知不覺地放下了筷子,因為他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孩子是不是在外麵連頓像樣的飯都吃不上,所以寄回來的東西才總是那麽讓人難以下咽?
簡墨不知道萬千出入各種千奇百怪的場所,上吃得珍饈玉饌,下不棄排檔野味。隻是他大多數時候身處險地,又背負著重重任務,精神和身體沒有一刻是放鬆的:一麵與人推杯換盞,一麵要提防著有人給自己下套;倒酒的時候思考著怎麽套話,放杯的時候想著怎麽脫身……唯有此時此地,在這兩個人麵前,他才能暢快自在,放飛自我,不需要絞盡腦汁,也不用思前顧後。
最後,簡墨和簡要一起把醉醺醺的萬千架回臥室去睡覺。
萬千的睡相與吃相完全不一樣——非常安靜,極少翻身,甚至連個呼嚕都不打。他知道這是自己寫給他的天性賦予:身為一個情報人員,任何時刻都要警惕小心。除非任務需要,時刻記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成為敵人的注意對象。
簡墨不免有些難過,伸手想摸摸這個難得回家的次子的頭發,卻被睡夢中的萬千閃電般地扼住了手腕。但下一秒後者似乎意識到這隻手沒有威脅,遲疑了一下,手指便鬆開了,眼皮下轉動欲醒的眼球又停了下來。
關上臥室門,簡墨對著客廳的地毯歎了一口氣,“‘自由之意誌,冒險的心’。我這段時間總在想,當初自己那麽寫是不是對?至少我不會感覺隨時都可能會收到消息,說他永遠也回不來了。”
“那你當初為什麽要那麽寫?”簡要反問。
簡墨看著簡要,遲疑了幾秒,才訕訕道:“因為‘何時何地,不離不棄’。如果沒有這句話的束縛,你應該會更自在快活一些吧。”
“所以你希望萬千能夠自由。”簡要調侃道,“然而現在又後悔了?”
簡墨揉了下額角,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簡要勾起嘴角,“您覺得像我和萬千這樣的異級紙人,若是不樂意做什麽,就憑您這身板和智商,能強迫得了?還是您覺得,我們是因為忠心暗示才待在您身邊的?”
見簡墨張了張嘴,簡要抬手阻止了他,“不用提葉青。我不否認這世界上有忠心暗示的存在。但您認為,如果齊偉命令葉青無故害人,他會去做嗎?”
簡墨趕緊搖頭,“當然不會。葉青不是那種人。”
“他應該是哪種人?”簡要認真地注視著簡墨的眼睛,“造紙師決定先天賦予,紙人決定後天選擇——這是您在碧海長鯨對我說的。無論您在原文中賦予了我和萬千什麽,我們造生之後做什麽事,走什麽路,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這是我們的權利,也是責任,卻唯獨不該是您的義務。”
最後,兩人終於在造父的擔當這個問題上基本達成一致,然後又接著討論起晚餐前的話題,這樣一談就談到了10點。等到簡墨再進去叫萬千出來吃夜宵時,隻看見疊好的薄被、灰格子睡衣和擺放整齊的薄棉拖鞋。
歎了一口氣,簡墨又輕輕關上門,就好像他的第二個兒子還睡在那裏一樣。
新秀賽的第二天,就是參觀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總部的日子。
簡墨仰頭打量著這棟華麗的淺青色建築。建築的大門上有一枚威嚴而神秘的六角星,由十二支魂筆首尾相連而成。他想,這徽標與造紙師聯盟的倒有些相似,隻不過魂筆顏色是金色。
“班長,你昨天比賽的情況怎麽樣?”一個女生湊過來問。
“還行吧。”簡墨心不在焉地回答。
“班長是什麽水平,難道你還需要擔心?你還不如關心待會兒會不會遇到什麽大人物?”薛曉峰昨天已經纏著簡墨把比賽情形說了一遍,此刻自然沒有好奇心,“阿首,你了解十二聯席嗎?”
“知道一些。”簡墨看著周圍幾十雙好奇地看向自己的眼睛,不得不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從功能上看,十二聯席的區域總部類似一個區域型的造紙師聯盟。在這個區域內,它同樣承擔著造紙交易、造紙師利益維護、造紙技術交流、造紙產品推廣等作用,隻不過它更大程度上強化了與本地資源和造紙師之間的合作。相比起一視同仁的造紙師聯盟,十二聯席的區域總部對特、異級造紙師更加重視。”
“十二聯席的區域總部主要由席員、席位長老,以及最高首領——席主組成。席主每五年重新選任一次,最高可以續任六次,也就是三十年。可以說席主隻要能力出眾,就有可能半生獨占這一位置,擁有這區域所有的優質資源,尤其是造紙資源的最大調配之權。”
簡墨說到這裏,停了下來,腦海裏響起簡要為自己科普十二聯席時說的話。
“所以無論哪個區域的造紙世家,對於席主之位都是非常眼熱。而席主的人選不但需要卓越的造紙天賦以服眾,還要擁有足夠的資源和人脈,才能震懾住區域內其他蠢蠢欲動的家族。但是想要成為席主,卻不能毛遂自薦,而是由十二聯席中更超然的存在——長老會成員提名。”
“長老會又是什麽呢?”簡墨當時問。
“這就要提到十二聯席的由來了。據說十二聯席誕生前,造紙界是李家一家獨大,沒有一個家族能與之匹敵。後來各地造紙世家為了打破這一局麵,成立了十二聯席,協議在必要的時候聯合起來共同抵抗李家。為了保證這種聯盟形式不會輕易地分崩離析,十二聯席規定,每個區域從各自的席位長老中選出三人進入長老會,處理聯盟公共事務。
“任何區域的下一任席主,都必須經過長老會中非本區域,且分屬三個不同區域的三名席位長老的提名。正常情況下,長老會不幹涉席主處理自己區域的事務。但當席主的行為導致十二聯席整體利益和名譽受到重大損害或威脅時,可由長老會任一區域的席位長老發起長老會公投。一旦公投成功,席主將被剝奪席主資格,甚至被開除出十二聯席。”
簡墨沒有說下去的內容盡管都是公開的,但是在這種場合說出來,不免有點挑釁的意思。他今天隻是過來參觀,並不是來踢館的。
然而,似乎就有人等著接這個話題。簡墨聲音才落,一個聲音就響了起來,“這位同學看起來對十二聯席頗為了解啊?”
簡墨抬頭一望,一名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他衣著得體,氣質儒雅,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發際線略高了些。
“我叫蘇塘,是你們今天的接待員。歡迎大家來到這裏,今天就由我帶領大家來參觀——有任何問題請隨時提出來。”
他的話雖是對著所有人說的,但目光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停留在簡墨的身上。
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總部的席位長老,親自接待一個造設班學生的例行參觀,要不要把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圖表現得再形象一點?簡墨心想著,目光跟著落在蘇塘身邊,瞳孔微微一縮——靈台視角中,一隻足可以將四五個人籠罩進去的棕黃色大光團正有規律地波動著。
這光團他曾經見過。它曾經出現在那爆炸的郊區倉庫中,並且在爆炸發生前,安全撤離現場。當時看到這隻光團的體量,他就吃了一驚,這次近距離感受,自然更加震撼。簡墨正試圖讓自己的麵部表情看起來像第一次見到蘇塘,卻發現自己身後某處一個更大的光團正在波動。
丁之重。
那天星光塔上,他就記住了這人魂力波動的形態。丁之重出現在這裏,說不定正是在觀察他。簡墨控製住自己的眼神不亂竄,因為蘇塘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如果不知道此人暗地裏做了什麽,自己大概也會和身邊的同學們一樣,對他心生好感和敬意。簡墨的目光掃過大廳,青白相間的大理石搭配和諧,讓整個環境看起來有一種荷塘月色的清雅柔美,十分賞心悅目。此刻,大廳裏隻有兩位客人,但接待室卻有十二處。
“即使一位客人也沒有,接待員也不會離開崗位。他們需要隨時調整接待室的溫度、濕度、光線、通風,檢查客人可能要用的飲水、茶葉、咖啡是否齊備,上一批烤出來的點心是否已經需要更換,水果拚盤的新鮮度是否處於最佳……以便隨時以最好的狀態迎接客人。”蘇塘笑道,“當然,如果預約的話,那就可以準備得更加周全,比如音樂、香薰、正餐或者給頭發做個造型——哪怕你希望整個接待室的布置換成舊紀元的曲水流觴,又或者讓接待人員都變成外星人的模樣。”
“真是財大氣粗。”薛曉峰聽完對簡墨感歎道,“唉,哪怕隻是在這裏做一個席員,也很幸福吧。”
“這裏的席員天賦等級不會低於特級。”簡墨很誠實地說,“不過對於一名特造師來說,這種享受或許就不算什麽了。”
此言一出,周圍同學原本閃亮的眼睛紛紛暗下來,簡墨收獲了副班長的一個白眼。
“接下來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造紙技術展覽廳——這裏也可以稱為萬山造紙師的榮譽展廳。”蘇塘自豪地說,“這裏麵是曆年來,十二聯席萬山總部的造紙師在各個領域做出的傑出貢獻。這些人可以說是全泛亞,乃至全人類的驕傲。”
隨著一聲聲驚歎,簡墨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向玻璃櫥窗內一張海報,上麵正好是一個新型異能陣的介紹。
世界上沒有哪一種異能的效用是毫無限製的,也沒有哪一個紙人的異能儲量是毫無限製的。為了突破這兩道上限,很多年前,有造紙師提出了異能陣的概念——讓多個異級紙人聯合發動異能,以求突破個體的異能發揮上限,或者產生新異能效用。
觀察到簡墨對櫥窗中的東西有興趣,蘇塘靠近一步,娓娓解說道:“這是多年前京華市整體重修時,為了探測清楚京華市的地質分布,以及水、電、氣、網絡線路而發明的異能陣。”
他指著裏麵那份複雜得堪比蜘蛛網的地圖道:“京華市作為泛亞首都,麵積極大,又是最早成立的三十六大區之一,舊有建築繁多,地下情形十分複雜。單一異級根本無法完成這項工作,多個同類異能的異級合作,也可能會出現交流銜接上的失誤。為了避免失誤帶來的重大損失,這位造紙師專門針對這一需求,寫造了十六名異級紙人,完美地完成了這一項任務。”
他腦中靈光一閃,聯想到曙光狂歡會上的小話劇。話劇中的每個紙人在舞台上搭檔得天衣無縫,或許並不隻是因為表演內容源於一型紙人自帶的“記憶”,更是因為他們各自的原文都是改編自自己的那篇小說——對客觀事物或同一事件擁有標準一致的認知、判斷和表達,這應該就是異能陣能夠成立的基礎。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簡墨對蘇塘道:“如果想更好地發揮異能陣的效果,寫造這十六個異級所用的魂筆裏,影響認知、判斷和表達的導流槽結構最好也能夠完全一致,這樣才能做到自始至終的‘同出一源’。”
蘇塘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後笑道:“你的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接著他抹了一把額頭,向展覽廳的出口走去,“不過我們最好先跟上大隊伍,下麵一站就是總部的資料館。資料館一共有三層,內容十分龐雜——你最好能夠跟緊我,千萬別走丟了。”
上午11點30分,造設係4903班終於結束了全部參觀行程,在萬山總部一樓集合。
“37、38、39——哎,班長去哪兒了?”薛曉峰一下就發現少了誰,“誰看見班長了?”
“沒看見啊?”
“展覽廳的時候他好像就掉隊了。”
“哪有啊,資料室裏我還碰見他了呢。”
“是不是看書看得忘了時間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
薛曉峰隻好給簡墨打電話,才嘟嘟兩聲,便聽見熟悉的手機鈴聲在不遠處響起。他抬頭一看,他們的班長大人正在大廳的一個通道口處,低頭看向響起的手機,接著突然停下腳步,眼神四處搜尋。
薛曉峰連忙大力地揮手示意:“這邊。”
簡墨大步走了過來,笑了笑,“我去了趟廁所,讓你們久等了。”
薛曉峰難得從簡墨口中聽到一句客氣話,簡直受寵若驚,“沒事沒事,大巴車也剛到而已。”
“既然車到了,那我們就準備出發吧。”簡墨看見一直在旁邊等候的蘇塘,微笑道,“今天辛苦蘇老師為我們解說。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向您請教。”
蘇塘輕輕拍拍簡墨的肩膀,無比親切地說:“放心吧,以後會有機會的。”
從萬山總部回來已經是中午12點30分,簡墨和薛曉峰直接去了食堂,順便給沉迷電腦的美少年室友帶了份午飯。
“票訂好了嗎?”薛曉峰一進寢室就看見電腦上的訂票網頁。
“嗯,考完最後一門當晚的飛機。”陳元回答。
簡墨表情僵了一瞬間,然後又恢複原狀,“真羨慕你們。”接著在書桌前坐下,掃了一眼書架,抽出一本書。
薛曉峰詫異道:“阿首你在幹嗎?”
“複習啊。”簡墨瞥了他一眼,“我明天要考幾門你不是知道嗎?”
薛曉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湊到陳元麵前小聲道:“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他什麽時候會考前複習啊?”
陳元瞥了一眼簡墨,然後對薛曉峰道:“你也試試一天考四門看看。”
薛曉峰乖乖閉嘴不說話了。
淩晨1點的京華大學造紙學院宿舍樓,所有的寢室內都是一片黑暗,除了走廊上還有昏黃的燈光。
簡墨拿著書輕輕關上門,剛找到一個光線比較明亮的地方,便聽見一個聲音笑道:“少爺終於舍得出來了。”
簡墨回頭,簡要正站在走廊的盡頭,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見簡墨望著他不說話,簡要幹脆走過來,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書,笑道:“在複習嗎?”
簡墨點點頭:“嗯。”
“少爺還是去唐宋吧,起碼不用這麽幹站著。”簡要體貼地說,“要不要用點夜宵?邊吃邊看吧。”
簡墨盯著簡要看了兩秒,然後移開視線,“好吧。”
簡要走到窗口,利落地翻了出去,然後把手遞給簡墨。簡墨遲疑了一秒,也跟著翻了出去。
兩人很順利地從二樓窗戶爬下來,除了簡墨不小心在一塊**的角鐵上劃破了手背。
“少爺翻了這麽多次窗戶,居然還會劃傷。”簡要的臉藏在黑夜的影子裏看不清,但聲音裏飽含著嘲弄。
“人有失手。”簡墨平靜地說。
二十分鍾後,兩人終於到了唐宋。簡墨複習了十多分鍾後,簡要端了咖啡和餅幹過來。
簡墨拿起咖啡,才入口就噗的一聲吐了出來,“咳咳——咳,搞什麽,這是什麽玩意兒?!你故意尋我開心嗎?”
簡要滿臉歉意道:“大概是把朋友上次寄來的特產咖啡豆和您常喝的那種弄混了,我重新去衝。”
“不用了!”簡墨此刻麵色冰冷得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讓我一個人安靜地複習吧。我沒叫你就別進來了!”
簡要輕輕關上門,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
簡墨不會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個時候來接他,不會半夜偷偷起來複習,不會不奇怪他為什麽要翻出寢室樓而不是空間置換到唐宋。簡墨也不喜歡喝咖啡,不會猜不到咖啡是萬千寄回來,更不會因為一點小事發脾氣……
簡要一個人在燈光昏暗的走廊足足站了五六秒,才重新抬起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確實不是少爺。”
“是我的失誤。”透明的空氣裏逐漸顯露一個輪廓,年輕幹脆的聲音充滿愧疚,“我感覺到資料室裏老板的氣息消失了三秒鍾後又重新出現,以為是受到附近的某種異能幹擾,但之後我又察覺他的行為舉止有些異常。昨天您已經提醒過我最近一段時間要提高警惕,可我還是沒能足夠警覺。”
“不是你的錯。是我對這群喪心病狂的家夥輕敵了。”簡要聲音低沉,“不過,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我們要想辦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少爺。你現在繼續帶人監視萬山總部的異動,包括進出的所有人員、車輛、大型物件……搜羅一切可疑的線索。首家紙源待命的異級紙人供你挑選,選擇任何需要的人手來配合你的行動,人數……無上限。”
“是。”身影重新消失,門關上了。
簡要深吸了一口氣,從書桌裏拿出一隻紫檀木盒,打開看了一眼,然後又放了回去。
“萬千,石正源下落如何?”簡要拿著手機問,過幾秒鍾他繼續道:“我知道了,暫時不要動作,以防打草驚蛇。現在有一件事情,你冷靜地聽我說……”
掛上電話,簡要整個人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