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窺之賞

1 初窺之賞

簡墨在寫下最後一筆的時候,全部意識如同被抽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從椅子滑落到地上的動靜不大,但足以驚起全場測試學生的注意。監考員立刻快步跑了過來,大力按揉他的人中,卻沒有弄醒他,隻得對另外兩名監考員交代一句,背著簡墨出了考場,直奔醫療室。

另兩位監考員對望一眼,默默搖頭:每年都有這麽幾位昏倒在考場的,已經不新鮮了。其中一人歎氣道:“心理素質真是太差了。”

一人走過去,收拾了簡墨摔倒時帶到地上的東西,然後將桌上的誕生紙拿起,準備收起來,卻發現上麵的字跡幹淨,結尾完整,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寫完了?這手法——”

連蔚趕到醫療室的時候,簡墨正掛著葡萄糖,人還沒有醒。

醫療室的醫生對麵帶焦色的連蔚道:“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血糖低了點。可能中午沒有吃飯,情緒又有些緊張,讓他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連蔚隻好謝過醫生,把簡墨帶回家。看著在**昏睡,麵色有些發白的少年,連蔚心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給他拉過一床毯子蓋好之後,就離開了。

晚上給這個孩子準備一桌好吃的犒勞犒勞吧。

簡墨在睡覺,而且睡得很酣暢,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連蔚進來過好幾次,他都沒有任何感覺。

他感覺自己正飄在無盡的宇宙中央,周圍有許多星星點點的熒光在浮動,有的明亮如皓月,有的微弱如螢火,有的靈動如精靈,有的旋轉如陀螺……遠遠近近,如幽暗的海上漂流著的發光藻類。

從小到大,夢見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真實的星空雖然同樣浩渺無際,卻給人空靈寂寞之感。而這一片星海,卻讓他感覺到蓬勃的生機,就仿佛那些星星是有生命的。

他每一次夢到這星空,總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如果自己開口說話,星星們是會回應自己的。

當然,他不會傻到真的去做這種事情。

就讓他靜靜躺在這片幽暗的星海中,安靜地發會兒呆吧。

忽然,簡墨感覺到某處有人正專注地看著自己,而且已經看了很長時間。強烈的被視,以及如有實質的觸碰感,讓他十分在意,卻並不怎麽緊張,而且莫名覺得這目光並沒有惡意,反而像是刻意讓自己發現一樣。

是誰?

驀地睜開眼睛,視界裏是他在連蔚家的房間。房間裏一片黑暗寂靜,外麵的路燈燈光透過淡藍色蘭花窗簾,在玻璃窗周圍氤氳成一片朦朧的光霧。

簡墨的呼吸停了一拍,隨即有些失望地舒了一口氣:原來是做夢。

那個夢——

不,真的有人!

簡墨“噌”地坐了起來,警惕地看向陽台:一個年輕的男子,黑發黑眸,正在昏黃的路燈燈光下,微笑地看著他。

“你是誰?”簡墨盯著他。

明明是來曆不明的陌生人,他卻生不出一點點警惕,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歡。

年輕男子笑意更盛,他宛若一位貴族,優雅地歪了一下頭:“我是誰?不是應該由您來告訴我嗎?”

最普通的白襯衣,袖子折到七分,方領留了最上麵一粒未扣。年輕男子的打扮很尋常,但不論是他剛剛隨意靠在欄杆上的姿態,還是說話時的抑揚頓挫,都如同受過嚴苛訓練一樣得體,給人美好的視聽享受。簡墨不由聯想到用瘦金體寫出的《穠芳詩》,傲骨崢然,雋秀不失。

年輕男子從容走到簡墨的床邊,半跪下來,捧起簡墨的手,合眼低頭,額心輕輕地貼上。

造物向神靈膜拜,生命的牽引在胸口跳躍。

孩子向父母昵親,靈魂的傳承在眉心印結。

騎士向主人誓忠,長劍的信仰在左肩閃耀。

簡墨莫名地沒有推開這位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

他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年輕男子走到自己身邊跪倒的姿勢,嫻熟自如地仿佛已經做過許多次。而自己這般望著他的情形,又似乎在腦海裏也演繹過多次。對方表現出的親近,自己心裏居然一點反感都沒有,反而覺得很歡喜,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

簡墨很清楚,自己不是一個輕予信任和容易親近的人。相處了大半年的歐陽就是例證,他不會隨便給予別人了解自己底細的機會。可這個人——難道自己被人下了藥,否則怎麽會覺得這個初次見麵的人是能夠信賴的?

望著年輕男子頭頂的發旋,簡墨心裏突然閃現一個可能,心頭一顫,隨即又搖頭否定。

過了一會兒,年輕男子才有些戀戀不舍地抬起頭,將簡墨的右手在身側放平,默默切脈。

這動作——簡墨眨了下眼睛,好像也在哪裏見過。

一分鍾後,年輕男子抬頭向簡墨輕柔道:“您腦力消耗太多,加上沒有按時進食造成低血糖,腦部有些供血不足,不是大問題。”

頓了頓,他又有些擔憂地注視著簡墨,委婉地補充:“隻是,‘賜你永生’這種賦予,對您目前的身體狀況是嚴重超負荷的。如果不是初窺之賞的增幅作用,隻怕對您將來有很不好的影響。”

簡墨耳朵猛地抖動了一下,某個足以點燃核彈的關鍵詞,仿佛終於劃過期待已久的導火索,腎上腺素如同火花“刺刺”地急速上升:震驚夾雜著狂喜,交纏著對某個重大猜測不斷否定又肯定的激烈情緒,如同順著地心裂縫飆升而上的沸騰岩漿,撲向整個世界。

下一秒,他就已經站在床下了。

不敢置信的驚喜瞬間傳染到全身,明明之前隻是躺在**睡覺,但此刻簡墨呼吸都急促起來。他緊緊盯著年輕男子的臉龐,一秒都舍不得移開,感覺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笑意剛在嘴角被抑製住,就從眼角洶湧而出:“你是——”

年輕男子一雙明亮的黑眸圍著簡墨打轉,笑容裏閃爍著孺慕的虔誠,專注而純淨。但這種純淨和他的年齡十分違和,它讓簡墨聯想起嬰孩對待父母的某種本能:強烈渴望著占有父母的全部注意力,同時又憑著敏銳的本能觀察父母對他的態度——小心翼翼地觸碰,並毫不留情地企圖占為己有。

一旦想明白了某個事實,簡墨對自己莫名而起的親近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因為這是他的紙人啊!

他笑得真的很好看啊。

簡墨忍不住伸出手,好奇地觸摸年輕男子的臉、脖子、肩膀,柔韌有彈性,他完全可以感受到脈搏在溫熱的皮膚下強有力地跳動,感受到肌肉、骨骼,糾纏交錯的紋理,感受到有序的呼吸,以及心髒的搏動,源源不斷地把新鮮的血液輸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

這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著自我意識和行動力。

這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生命!

年輕男子並沒有拒絕簡墨的觸摸,依舊維持著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臉上流露著喜悅和享受的沉醉。直到簡墨企圖扒開他的衣服觀察,臉上才猶豫地露出了為難之色:“我的身體讓您滿意是我的榮幸。但是作為同性,您是不是應該稍稍克製一下您激動的心情,不然我會覺得有些小小的困擾。”

聽到年輕男子半帶揶揄的訴苦,簡墨表情僵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嘴角卻止不住一彎再彎。

他知道,這確實就是他寫造的紙人。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造紙的全過程,但那種仿佛源自靈魂的親切感和信賴感讓他清楚地知道——這就是。

不是血脈的羈絆,卻比血脈更加深厚牢固。

克製了還想探究自己紙人的衝動,簡墨的思維終於回歸到理性的運轉路線上。他把他的紙人拉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簡墨好奇地問。

“感覺。”年輕的新紙回答。

“撒謊!”簡墨心想,我又沒裝定位,你怎麽可能這麽精準地知道我的位置。

“感覺,隻是一部分。”年輕新紙被自己的造父戳穿謊言,一點羞愧之色都沒有,反而像是有些懊惱自己露餡了,“化生池都有編號,我對著編號找到了自己的檔案,然後查到了您的資料。”

“你就這麽跑出來了?沒有人攔你。”簡墨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嚴加管理的造紙管理局不可能沒人看著,更何況是天賦測試這麽重要的時期。

“沒有。”年輕的新紙笑容有些羞澀,仿佛在檢討自己手段的拙劣,“我放了一把火,所有人都慌著救火去了,沒人注意到我。”

“放火?”簡墨目瞪口呆地望著一臉無辜的紙人,滿腦子就一句話回**:這種剛誕生就搞大事情的能力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

此刻,第一次造紙的簡墨並沒有意識到:一個初誕生的紙人,怎麽能迅速擁有如此清晰的自我意識。他的造紙如何在睜眼的那一刻就了解了自己的處境:知道化生池是什麽,知道初窺之賞是什麽,還會根據編號查找造父的資料?

2 簡要

楚中市的造紙管理局亂成了一團麻。

自這棟頗有些年頭的宏偉建築落成以來,第一次發生這樣重大災難。

資料室不知道被哪個混蛋扔了一根煙頭,引發火災。火勢蔓延得極快,很快就波及旁邊的幾處建築。其中一處,正是天賦測試所用的化生池。

值守人員在零點記錄過一次測試結果後,便跑出去吃夜宵。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壞,避過了火災,卻也要承擔搶救不及時的罪責。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零點的記錄中,所有的誕生紙都過了融生階段,不然這次天賦測試隻怕要作廢重考。

“我不想自己的誕生紙落到別人手中,隻好帶了出來。但是誕生紙單少了我一個就太明顯了,不如將那一批全部毀掉。”年輕的新紙笑容溫柔,坦誠地解釋。

造生結束後,誕生紙會發生質的改變,水溶不浸,火燒不焦,普通手段無法損傷,如同是被神靈保護了起來。但在造生步驟結束之前,誕生紙和普通紙張差不多,受到任何形式的損傷,都會造成造紙進程的終止。

年輕新紙一把燒掉了其他誕生紙,等於燒掉了其他生命誕生的希望,雖然“他們”目前還隻是“胚胎”而已。

簡墨震驚之餘,不免有些愧疚,但看著一臉懵懂的新紙,卻又說不出責備的話:他的紙人剛剛出生,能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眼裏的半成品誕生紙,就像小朋友嬉鬧中扯斷踩爛的花花草草,既沒有傷害的惡念,也沒有愧對的負疚。

年輕新紙似乎沒有察覺簡墨心中一掠而過的糾結,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卷紙,如珠似寶地呈給簡墨。

簡墨見他如此慎重,也鄭重接過來展開一看:正是自己今天在測試現場所寫的那張誕生紙。

熟悉的筆跡,親切的氣息,他忍不住在紙上輕輕摩挲。當修長的手指碰觸到字跡的一刹那,青藍色的墨跡裏無數金光破土而出,如同螢火蟲一樣圍繞著字跡,上下左右歡快地飛舞,無視誕生紙的阻隔。

黑暗的房間裏,簡墨的眼睛裏仿佛倒映著他夢中出現過的幽暗星海,神秘而浩渺。

這確實是他寫造的誕生紙,已經完成了全部造紙進程的成品誕生紙。占據簡墨眼眸的驚喜逐漸被疑惑取代。

幾個小時前,他還在為自己接下來的流浪做準備,但現在,他的初窺之賞竟然站在了他麵前。

這是怎麽回事?

他怎麽會寫造出紙人?紙人不能寫造是公認的事實,簡墨不認為自己會是個例外。

莫非——

寫造課上,簡墨曾經聽餘玲老師講過,異級紙人之上有一個特別的等級——神級。

普、特、異、神四級劃分,是造紙管理局在夏曆5079年二次紙原戰爭前就明確了的標準,雖然不知道是誰製定的,但是至今都沒有改變過。

很多人都奇怪:為什麽異級上麵還要設立一個莫名其妙的神級。畢竟擁有異能的紙人已經是超出原人能力上限、窮盡原人想象力極限的存在了——那更高層次的神級紙人豈不是可以毀滅全世界?

造紙管理局對外的解釋是,為了給造紙師擬造一個需要追逐的最高目標,這樣造紙界才會有不斷進步的動力。

可神級紙人到底是什麽?

連蔚給他的回答是:可以造紙的紙人。

無論在東方神話,還是西方聖經中,造物都是神聖的能力。能夠寫造紙人的造紙師實際上是代神靈司其職——造紙師即神。如果被寫造出來的紙人也能造紙,則等於擁有了神靈的能力。而製造出這個等級紙人的造紙師便是在造神,即神造師。

從夏曆5053第一個紙人被李青偃帶入這個世界後,就不斷湧現出風格各異的造紙流派。除了廣為人知的傳統派、現代派,還有眾多聲名顯赫的寫造流派,以及名動一方的造紙師和造紙團體。

他們有的不斷發展壯大,影響了越來越多的造紙師,比如造紙師聯盟,成為造紙師行為標準、價值觀念的締造者;有的雄踞一方,如十二聯席,成為某片地區或某個領域不可違逆的裁決者;也有的逐漸走向沒落,或隱藏在民間小眾傳播,或最終湮沒在時間長河之中。

但是,不論是哪個時期、哪個組織,都沒能創造出所謂的神級紙人,甚至連一丁點門檻都沒有摸到。

所有人都認為,神級紙人隻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虛幻目標。

自己說不定是傳說中的神級紙人這個念頭,隻在簡墨腦子裏一掠而過,因為它實在是比“他其實不是紙人”還要不靠譜的猜測。如果他的造師真的達到了神級,他還可能被遺棄在六街嗎?

如果他不是神級紙人,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他是原人。

他爸是紙人,才會在六街撿回他。被遺棄在六街的幾乎不可能是原人的嬰孩,因為原人夫婦如果無意要孩子,即便是偶然懷上也可以選擇打掉。除非是某些極少數的情況,比如因為某些殘酷的現實不得不拋棄他……

所以,或許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一對男女,是自己的父母。

從知道何為紙人何為原人的那一天起,簡墨就無數次想過:為什麽自己不是原人。他也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其實也有可能是一個原人。

隻有自己是原人,才有成為造紙師的可能,才能將他筆下無數喜愛的人物變成真人。現在,這個幻想居然變成了現實——他不但是原人,還是能夠寫造出特級紙人的造紙師!

這真的是難以置信!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簡墨卻並沒有多少狂喜。或者說,伴隨著他的喜悅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像是茫然無措,又像惶恐不安。

這種感覺,就如同有人突然告訴你:你不是地球人而是火星人。也許作為一個火星人,會比地球人擁有更多生存優勢,可卻傾覆了他對自己的定義。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眼光來看待這個熟悉的世界,他熟悉的那些人,以及最重要的——他自己。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人還是那些人,我卻不是我了——這算什麽事?

這個極其深奧的哲學問題簡墨非常不想去思考,他本能地感覺到,自己的某些觀念和情感開始趨向混亂,這讓他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簡墨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握緊銀鏈上的魂筆吊墜。木質吊墜上裝飾的銀線,在朦朧的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讓他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

簡爸說,這根銀鏈是在他繈褓裏發現的。他當時還在想,自己的造師雖然遺棄了他,但總算還有點良心,給自己留了一個念想。現在看來是有點天真,他在六街生活十六年,就沒有見過一個身邊戴著紀念品的棄紙。

這條銀鏈,應該是他的親生父母留給他的。

他們是誰?現在在哪兒?是不是像三兒的父母一樣,生活得很困窘,所以才遺棄了他。他們有沒有來看過他?是不是已經忘記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孩子了?

隻一分鍾的時間,簡墨腦子裏就飛過了無數個猜測。但他素來有個好習慣,幻想時再漫無邊際,必要時也是能及時抽離,冷靜地麵對現實。

放開銀鏈,簡墨心裏有了決定:不管自己到底是誰,去想那些現在根本沒辦法搞清楚的事情毫無意義!還不如想想被打亂的下一步該怎麽做。

簡墨抬起頭,將誕生紙還給年輕的紙人:“誕生紙你收好,不要讓別人知道了。”

年輕的新紙望了簡墨一眼,什麽也沒有問,隻是順從地將誕生紙又收回懷裏。收回的時候,簡墨驚訝地發現那誕生紙並不是被放在衣內,而是如同石沉水中,毫無阻礙地沒入了胸口,最後消失無蹤。

剛剛,他就是這麽把自己的誕生紙從身體裏拿出來的?

簡墨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和剛剛一樣平滑結實,沒有什麽傷口。

年輕的新紙笑了起來,抓起簡墨的手,讓他五指伸開,然後快速垂直插向自己的胸口。簡墨幾乎忍不住要驚叫起來:他的手竟然毫無阻隔地沒入了對方胸口,指尖觸碰到了一個紙卷。

簡墨下意識握住,收手,再張開:那張他親筆書寫的誕生紙就這樣平攤在他的手心。

年輕新紙微笑著說:“隻要您心裏想,就可以從我身體裏取走它。但除了我自己和您以外,誰都做不到,哪怕是把我解剖了。”

他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誕生紙可以藏在紙人的身體裏!況且他清楚記得,原文裏並沒有這一能力的賦予,倒有點像是異能,這是怎麽回事?

簡墨這個時候才開始意識到:他的造紙似乎一出生就知道許多,這些甚至不在《造紙基礎》以及他所知的範圍內。

作為一個才誕生不到兩個小時的紙人,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他的紙人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您不用疑惑。高階紙人自造生成功就會覺醒‘本能’。許多常識從我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會存儲於我的記憶裏,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快找到您。”

“‘本能’?‘本能’是什麽?”簡墨疑惑地問。

紙人有些為難:“這個我也不清楚。隻是到了某個特定時刻或者場合,我就會想起需要知道的事情。”

簡墨暗想:又不是動物,還本能呢。莫非就像閱讀器中某些小說裏的“血脈傳承”?他小時候可從來沒有感受到什麽“本能”。好吧,他現在也知道自己不是紙人了。

“那高階紙人又是什麽等級?”

他其實好奇的是:他的造紙是怎麽知道,或者說怎麽認定自己是高階紙人的?如果有高階紙人的話,那一定也有低階紙人,這個劃分標準是怎樣的?紙人的一切不都是造紙師設定的嗎,那麽紙人群體什麽時候擁有自己內定的劃分體係,而這種體係又是怎麽傳承的?難道也靠“本能”?還有,將誕生紙藏在自己胸口,這也算是“本能”嗎?

年輕男子表情有些沮喪,似乎對一再無法回答自己造父的問題十分羞愧:“這個我也不清楚,您將來觀察我的表現再看吧。”

強求一個新生的紙人回答這種問題,簡墨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他也不想一再地暴露對造紙常識的缺乏。想了想,簡墨總算問了一個比較正常的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紙人仰頭,乖巧得讓簡墨覺得他根本是在刻意賣萌:“我正在等您給我命名啊。您創造了我,名字自然是由您來定。”

一番交流下來,簡墨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忽然之間有了一個新生的紙人。這個新生的紙人表麵年齡看起來大他近十歲,心理年齡卻為零。壓力真大啊!

“就叫簡要吧。”他想了一會兒說。簡墨的簡,重要的要。

經曆了震驚、狂喜、錯亂、疑惑等一係列複雜又激烈的情緒後,簡墨終於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考慮即將麵臨的現實問題。

現在他已經確定自己不會有紙人身份被識破的風險,因此也不需要跑路,首要問題是如何安置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要公開簡要的身份嗎?

不,簡要既然帶著誕生紙逃出了管理局,一旦身份公開,沒有私人造紙權的自己,勢必要將簡要的誕生紙上交。更不用說,那一批誕生紙都毀壞了,怎麽獨獨他的初窺之賞毫發無傷地逃出來了?到時候,簡要放火的事情很可能捂不住。

簡要的身份不能公開!簡墨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消失:不僅不能公開,簡要甚至不能留在他的身邊。

木桶區與石山區雖然是兩個行政區,但六街距離這裏並不算遠,否則當初他也不可能光憑兩條腿逃到連蔚家。也就是說,追殺他的那一夥人,隨時有可能找到這裏來。

以前他孑然一身,逃就逃了,死就死了。可他的紙人——

簡墨看了簡要一眼,後者衝他笑得一臉純真。

他的孩子才剛剛誕生。

盡管造生節受的傷已經全好了,但那份無路可逃的絕望和讓人崩潰的痛楚,他仍記憶猶新。

不,這一切絕不能發生在他的紙人身上。

遠離自己,或許一開始會很艱難,但至少簡要是安全的。

簡墨低著頭沉思了良久終於做出決定,可這個決定卻讓他不敢去看紙人的眼睛。

他一言不發地將自己為跑路準備的錢找了出來,裝在連蔚給他的包裏,接著打開衣櫃,衣服鞋子翻看了一遍,又歎氣地關上,都太小了。

簡要不明白自己的造父到底想做什麽,一臉茫然地看著簡墨在房間裏到處亂抓。

最後把臥室裏的零食也都掃了進去,一把遞給了他的新生的紙人。

簡要接過沉甸甸的背包,不明所以地看著簡墨。

簡墨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擠出一個笑容說:“簡要,我現在隻是一個連自己都無法負擔的學生。就算出去打工,收入也很少。當然,這些都不算什麽,最糟糕的是,我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安全,你待在我身邊很容易受牽累,具體情況以後有機會我再跟你細說。”

“咳,我在寫造你的時候,特意賦予了你不少能夠獨立生活的技能。所以即便你一個人,這些技能也足夠支撐你生存下去。你別哭啊!你……簡要,你聽著!這些錢你先去找一個小旅館長住下來,再買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如果節省點用,大概能支撐你三四個月。這段時間你要好好觀察周圍,盡快學會如何和人打交道,如何融入這個社會,接著你就可以找一份工作,想辦法養活自己……”

簡墨越來越說不下去了。

他的視線閃躲著自己剛剛誕生不過兩小時的“兒子”,後者完全沒有了剛見到簡墨時的神采飛揚從容自信,不能置信的臉上寫滿了惶恐和無措。當確定造父不是在開玩笑的時候,那張比自己還成熟的臉上清楚地流露出委屈的神色,看上去很有點滑稽。但簡墨此刻的心頭卻堵得慌,完全笑不出來。

讓簡要留下來,或許不是完全辦不到的事情。他可以跟連蔚說明這是他的紙人,但不能公開來曆。簡墨相信連蔚不會介意收留簡要一段時間。

可連蔚雖然是特造師,之前也有點權勢,但他現在畢竟隻是一個高中主任,和楚中市造紙管理局對抗,最後誰贏誰輸,簡墨一點把握都沒有。天賦測試剛結束,一個天賦如此之高的人出現在自己身邊,就算連蔚願意為簡要編造身份,也難保不會被有心人胡亂猜測,這風險簡墨不敢冒。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造紙,簡墨卻不得不將他趕走。繼遭遇六街來曆不明的強大敵人後,簡墨再一次深入骨髓地感覺到自己到底是多麽的無能。

簡要直直地站在樓下的路燈旁,滿眼懇求地看著淡藍色小蘭花窗簾的窗戶。直到東方發白,路燈全都熄滅了,他才慢慢離開,一步一回頭。

簡墨站在窗簾後麵,直到簡要的背影再也看不見。

他忽然發現,自己也成了六街原人孩子最憎恨的那一種人。想到這一點,他從小到大極少流的淚,差一點兒就給逼出來了。

3 被破壞的天賦測試

“隊長,雖然這場天賦測試的誕生紙毀了大半,不過記錄倒是留下來了——您看這裏,”副隊長將一本冊子放在輕音麵前,一臉不可思議,“就是連蔚收養那個少年。”

輕音看向副隊長所指的名字。

謝首——

15:00-15:03,融生。

15:04-16:09,孕生。

16:10-22:52,賦生。

22:53-??,凝形。

無記錄,造生。

“賦生?”目光微微一凝,輕音琥珀色眼睛裏的冷淡被一絲充滿戾氣的暗紅色取代。站在一邊的副隊長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想起某些恐怖的畫麵,他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這還真是——有趣。”她一字一頓地說,語氣裏分明沒有有趣的意思。

“我也是大吃一驚。”副隊長笑得有些誇張,像是刻意擠出來的賠笑,“我原以為,連蔚那種性格,肯定不會做這種暗地為別人打通關節的事情。”

“你是蠢嗎?既然知道連蔚不可能做這種事,就沒想到別的可能?”輕音譏諷道,“一個紙人,值得曾經的十二聯席之一為他費這番手腳?”

“隊長,您的意思是——這個謝首本來就是原人?”副隊長怔了一下,“說得也是。可一個紙人偽裝成原人還好解釋,一個原人偽裝成紙人,到底是想做什麽?”

“嗬嗬,是啊,想做什麽呢?”輕音細白的手指劃過那行表格。

明明是弧度美好的指甲,卻讓人感到充滿殺氣的鋒利。副隊長咽了下口水,他很熟悉這位異級隊長的某些習慣,這分明是心情很不好的征兆。

“搞不明白也沒關係。”輕音緩緩說,“你隻要知道,今後這個人不再是無辜的紙人,而是我們的敵人就行了。”

“敵人?”副隊長麵露難色地說,“雖然說謝首的測試記錄是石山中學最快的,可也不代表他一定能夠通過造紙師認證吧。”

說完這句話,他就看見隊長那張精致得不似真人的麵孔轉向自己。

“我先前還在好奇:連蔚這樣的人,為什麽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子。”輕音瞟了副隊長一眼,“現在看來,謝首顯然不是紙人,並且離造生隻有一步之遙,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他的初窺之賞必然造生成功。所以我基本確定,連蔚是一名辨魂師。他早就發現謝首是一名天賦者,而且能得到連蔚如此重視,恐怕他的天賦很不普通!”

“連蔚是辨魂師?比異造師還稀罕的辨魂師。這,這可能嗎?!”

“凡公開了身份的辨魂師,多在三大局裏,這已經是泛亞不成文的規矩。”輕音不耐煩地說,“但連蔚多年前就位列十二聯席。李家又不差他這麽一個辨魂師使喚,自然不會為此找他的麻煩。”

她頓了一下:“既然知道了這點,將來對付謝首和連蔚的時候,要格外小心。尤其是連蔚,他雖已辭去席主多年,但身邊護衛恐怕不少。這段時間,先集中力量收拾了那幾條李氏的走狗。那個會畫影圖形的異級和他的造師梅絡,也別放過。”

“是。”副隊長吞吞吐吐地說,“不過,社裏不是說過,為了避免樹敵過多,未通過造紙師認證的天賦者不列入製裁。那個謝首……社裏恐怕不會讓他上名單。”

“副隊,我之前跟你說的話都是耳邊風嗎?他現在和造紙師有什麽區別?莫非一定要等他通過了造紙師認證,我們再來動手?”

“這個,我不是這個意思。”副隊長識相地停止發問。

“你是不是覺得,謝首現在還隻是天賦者,沒什麽威脅?”輕音問,“可他遲早都會成為造紙師。而一旦成了造紙師,他的心態就完全不一樣了。”

副隊長感到隊長的眼神充滿冰冷和肅殺。

“我的造父在初成造紙師時,也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人。可是後來,卻完全變成了惡魔。

“無論是誰,一旦發現生命能夠按照他的想法誕生,便會完全沉迷於這種掌控的快感。造物者的傲慢和優越感,從這一刻起會不斷侵占他的心智,改變他的思維方式。不管他過去如何,現在如何,將來,他一定會變得和其他造紙師一樣。非天賦者不過是卑微的螻蟻,紙人呢,隻是人形的物品——想怎麽樣都可以,莫說尊嚴與自由,連活著的資格都隻看心情。”

副隊長顯然知道隊長說的那個人是誰。也知道隊長一旦提起這個人,若是再不妥協,後果就是自己承擔不起的了。

“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嗎?”輕音的眼珠轉過來,盯著副隊長。

“記住了。我隻是看那男孩還年少,一時不忍心。既然要動手,在他羽翼未豐的時候動手最好。”

“你在別的事情上糊塗,我不會怪你。”輕音暗紅色的眼眸冷冷地盯著他,“向副社長匯報我的一舉一動,對我的命令推三阻四……”

“隊長,我——”副隊長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都被看在眼裏,滿心駭然,牙齒都打起架來,“我、我……”

“你不用向我解釋什麽,隻要他不礙我的事,我也不在意這些小事。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了——”

副隊長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隻要是造紙師,無論他看上去有沒有威脅,都是我們的敵人!不管是簡墨還是連蔚,要從根源上斷絕他們造紙的可能,唯一辦法就是把他們統統抹除掉!這麽做看似無情,但從大局來說,卻是最好的選擇。”

輕音表情變得虔誠和狂熱起來,“社長說過,變革是痛苦的。不要因為一些小小的不忍而錯過了最好的製裁時機。這種微不足道的仁慈確實讓人內心感到安寧,但給了更大的惡生長的時機和空間。我們必須防微杜漸,將所有惡扼殺在萌芽狀態,才能實現我們宏偉的事業,為未來創造一個純淨美好的世界。”

造紙管理局部分誕生紙被焚毀的消息很快就傳播開來。連蔚聽到這個消息後勃然大怒。

通知的人安慰他,簡墨造紙進入凝形階段的成績被記錄下來,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但這話並沒讓連蔚感到寬慰,反而如火上澆油,讓他暴跳如雷。

“放狗屁!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小子的天賦有多高!初窺之賞隻有一次,那群玩忽職守的家夥賠得起嗎?”

簡墨情緒低落地從二樓下來的時候正好聽見連蔚對著電話吼完這一句。原本滿心沉鬱的他,卻在愧疚片刻後隱隱生出一股不怎麽厚道的竊喜。

我的紙人把造紙管理局燒了,可是你們一個人都沒有發現。他有本事吧?不過可惜,我雖然什麽都知道,卻一個字也不能說。這種錦衣夜行的感覺,真是挺令人遺憾的。

隻是腦海裏小蘭花窗簾下的那個背影讓簡墨這份小小的得意沒持續多久便消失了。連蔚臉色作難地告知他這個“噩耗”時,他幾乎沒怎麽費力就流露出“震驚”和“難過”,一臉“沒有胃口”的模樣在早餐桌前坐下。然後簡墨發現,自己是真的有點吃不下去。

自己在這裏吃香喝辣的,他“兒子”現在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躲著哭吧?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東西。既然天賦屬性那麽高,自己拿錢買吃的,應該不成問題吧……應該是吧?

簡墨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按了按胃,覺得裏麵像有什麽在翻滾。

有沒有哪本書可以告訴他,紙人剛造生的時候會不會自己買東西啊?花錢總會吧?不會不知道錢這個東西是怎麽花啊?好歹是高階紙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應該也在“本能”的範疇內吧?簡要不會被壞人騙得一無所有,然後拉去割腎了吧。

簡墨沉鬱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學校放學。

歐陽以為簡墨因初窺之賞被焚而心情不好,表示十分理解:“那個亂扔煙頭的家夥真是應該被拖出去槍斃。旁邊就是幾百張誕生紙在造生,居然一點警惕性也沒有。還有那個值班員,搞什麽鬼,不吃夜宵會死嗎?

“阿首……你不要太沮喪了。反正將來總有一天你會超過初窺之賞的等級。造紙管理局不是已經提出補償條件了嗎?達到賦生階段的考生每人有三次免費造紙的機會。如果通過了造紙師認證,還能享受到一次與特造師麵對麵討教的機會。這可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

這個家夥,天賦測試看來已經安全過關了。

至於補償三次免費造紙這件事情,連蔚早上已經告訴過他,並且還問他什麽時候再進行一次寫造。

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有簡要在,他的造紙能力已經不需要再證明一次。盡管與自己的紙人隻有短短幾個小時的接觸,簡墨對於造紙的某些想法,已經發生了本質的改變。

以前熱愛小說的他,非常盼望將自己喜歡的角色都帶進真實的世界。那些精彩絕倫的人物如果能夠出現在他麵前,會是多麽美妙的事情!

但當簡要這麽一個大活人真的站到他麵前,簡墨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一些從前沒有想過的問題:將一個人帶到這個世界上,這種分量並不是他輕飄飄一個“喜歡造紙”就能夠負荷的。

簡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小說裏的二次元人物。

在小說裏,人物的喜怒哀樂也好,生離死別也好,造成的影響不過是讀者情感上的變化。這些感情再強烈,也不過持續幾小時便煙消雲散,最多未來在某個時刻觸景生情,回味一番。

可當這個人物真正來到這個世界,他本人所感受的喜怒哀樂,承受的酸甜苦辣,都不是虛擬假設。微笑是真的,哭泣也是真的。快樂是真的,悲傷也是真的。流的汗是真的,流的血也是真的。自己將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來時,並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更不用說,這個世界的現狀對他們又不那麽友好。作為導致這一切的根源,他無疑是需要負責任的。

就像原人父母將嬰兒帶到這個世界,造紙師也應該幫助造紙們學會如何在這個世上生存,幫助他發掘自己生命的價值,並讓他感受到自己生存於世的意義。簡墨絕不希望有一天再見到簡要時,他責怪自己為什麽要造生他,怨恨自己讓他在這個世界隻感到痛苦和憤怒。

是以簡要離開後,簡墨就決定了,在他擁有能夠保護第一個孩子的能力前,絕不再造紙。

當然對著連蔚,簡墨又是一番說辭,比如上次的原文還有不足之處,他需要再調整一下。初窺之賞的增幅作用已經錯過了,要好好考慮下一次寫造原文的天賦難度等等。連蔚雖然對這些借口不以為然,但造紙師自己不願意寫造,誰也強迫不了。

石山中學高一學生天賦測試的誕生紙,在這次大火裏全部付諸一炬。根據這次天賦測試的記錄,在大火前就進入賦生階段的僅有十八人。簡墨的造紙是唯一進入凝形階段的,也就是說單看眼前的數據,他是這一年級中最有可能通過造紙師認證的學生。

現在,曾在紙人賭局上押簡墨是紙人的學生,遠遠瞥見他的身影就繞路走開,實在繞不開,也隻得僵硬地擺出一副友好的表情和他打招呼:“謝同學好啊,今天到得好早啊。”

得到回應的人反而受寵若驚。盡管對方隻是一點熱度都沒有的回應,但也足夠讓他們心裏一鬆:看樣子謝首是不打算計較之前的事情了。

此後,石山中學的學生對簡墨的態度逐漸發生變化。簡墨一向被評為“目中無人”的孤僻不合群,如今被認為是“天性使然”。甚至有不少男生公開評價謝首說“此人其實相當爺們兒——有仇必報,卻又沒有得理不饒人,值得一交”。

這話如果被簡墨聽見,大概會嗤之以鼻:既然有仇當場就報了,何必再得理不饒人。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挑釁者都改變了自己的態度,比如帶頭挑事的祝鴻飛。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被簡墨恨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三五不時地在其他人麵前嘲諷簡墨,說他的造紙不過到了凝形就擺出一副已經是造紙師的姿態,真是臉皮太厚了。

某一次祝鴻飛開嘲的時候沒有注意到當事人也在場,洋洋得意之際被簡墨拎出來揍了個嚴實。自此以後,他就再不敢點名道姓地說任何簡墨的壞話了。

天賦測試後的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去了,直到簡墨再次以寫造第一、四門滿分、四門不及格的成績升入高二。簡墨才知道,通過天賦測試被確認有造紙天賦的學生,哪怕九門全部不及格,也一樣升級。

對於簡墨的不驕不矜,連蔚相當滿意,他甚至大方地讓簡墨在市立圖書館裏泡了一個夏天——看小說。盡管圖書館的小說數量相當有限,並且年代“久遠”,但簡墨毫不介意。當然,主要是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那位不確定是叫梅絡還是叫梅格的老人,不知什麽原因,簡墨再沒有遇到他。能夠將簡要的原文完成得那麽理想,除了連蔚一直以來的教導督促,這位老人的幫助也不小。他本想當麵好好感謝他一次,可惜沒有老人的聯係方式,隻得作罷。倒是為簡墨辦了臨時借書證的副館長,在得知簡墨的初窺之賞搞砸了後,還特地安慰了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