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街和謀殺
1 封三姐弟
夏爾那家夥今天吃錯藥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都是沒安好心的。難道是想先麻痹他的警惕性,然後再抓他?這也不太對啊?他一個月又沒多少出貨量,要找麻煩也該找那些量大些的店家才對。可夏爾今天的行為,明擺著是衝他一個人來的。
簡墨想來想去都沒有弄明白,隻好暗暗告誡自己最近要小心點。
路過池塘,他有些憂鬱地看了一眼綠油油散發著腐爛氣味的水麵:今天帶出來的貨都廢了。還好剛剛出手了兩支,沒有全軍覆沒。
摸著荷包裏今天的一萬多塊收入,簡墨覺得心裏稍微好受了一點:一會兒還要謝謝三兒,如果不是他提醒,給夏爾逮住可就慘了。
都怪該死的夏爾。
路過快餐店,簡墨買了一大盒雞翅,一大盒薯條,一提冰啤酒。
敲開封家的門,首先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接著一隻白皙的柔荑伸出來,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曖昧地捏捏他的下巴:“阿墨可是好久沒上門來玩了,可是嫌棄姐姐這裏。”
簡墨翻個白眼,不著痕跡地躲開那隻手,問道:“三兒回來了嗎?”
封玲一雙杏目瞪了他一眼,向裏麵喊道:“三兒,阿墨來了。”
封三從房間裏跑了出來,見到簡墨和他手上的塑料袋,立刻笑開了:“我就知道今天沒白幫忙。”
又看了一眼旁邊抱著膀子沒好臉色的女子,癟癟嘴:“姐,你又調戲阿墨了。我就說過,阿墨可不是那種沒定力的家夥,他不吃你這一套!”說著一拉簡墨,“去我房間。”
簡墨隻得一邊向封玲點頭,一邊被封三拖進房間。
封三的房間照例亂糟糟的,髒衣服髒襪子滿床都是。他也不在乎,隨意地一揮手全部掃到地上,給簡墨騰出了坐的位置。
簡墨摸起遙控,換了幾個台,都是各種選秀節目。他無聊地把遙控一扔,開了罐啤酒。
封三倒是看得起勁,一手拿著啤酒,一手拿著雞翅,興奮得眼睛亮亮的:“看見那個粉色泳衣沒有,是陳一秀最新的作品,叫秀舞。看,那大腿又圓又直,真夠勁。”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簡墨,一副你懂的表情。
簡墨早就習慣了死黨這猥瑣的小眼神,無所謂地順口接道:“上次你喜歡的,好像也是陳一秀寫的。”
封三立刻反應道:“你說秀歌啊,那個也不錯,就是穿得多了點,看得不過癮。要我說,這選秀不就是看臉蛋看身材嗎,裹那麽嚴實做什麽?小清新風格偶爾走走還可以,可終歸還是要有看頭才行嘛,聽說包下秀歌的那個人是煤礦老板的兒子,挺有錢的,她的運氣還不錯。”
簡墨揚起眉頭:“不是說簽去做代言了嗎?”
“代言?”封三哈哈一笑,擠擠眼睛,“代言,不就那麽回事嗎?”
這時封玲推門進來,放了一遝錢在櫃子上。封三看了一眼,皺眉問:“又要出門?”
封玲隨意地靠在門口,斜眼看著電視,漫不經心地說:“一個月就回。海邊上,好吃好喝的。你在家老實點,別給我惹事。”她絲毫不介意剛剛才調戲過簡墨,轉頭板著臉用姐姐對弟弟的口氣對他吩咐:“幫我看著點三兒,回來請你吃大餐。”簡墨自然答應了。
封玲交代完畢,便關門出去了。
封三拿著啤酒盯了門一會兒,又瞟眼看錢一眼,視線又轉移到電視劇上。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姐姐要出遠門的事情,又對著電視裏的美女大呼小叫起來。
等到節目完了,封三關上電視機,整個人仿佛才回到正常世界裏。
他悶悶不樂地瞥了簡墨一眼:“阿墨,你以後都不去上班了?”
“我爸說他想通了,不逼我去工廠上班了。”簡墨回答。
“他不是一直都挺頑固的嗎?你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讓你爸改變主意了?”封三說著猛然瞪大眼睛,“總不會是你把去看展覽的事情告訴你爸了吧?可這事隻會讓你爸更加生氣吧,怎麽還反而成全了你的心願?”
“我沒告訴他,但他還是知道了。”簡墨點點頭,一口飲盡啤酒,抹了嘴,“你也覺得結果很不可思議吧,我也這麽覺得。”
“其實,不去也好。”封三歎了一口氣,“你還記得你進廠那天的事嗎?那個討要拖欠工資反被人事經理打的大楊嗎?”
“他怎麽了?”
“他本身腿就有傷,結果那天還被打得不能動彈。我今天聽說,他被送到醫院去的時候,醫生說隻能截肢,可他現在連截肢的錢都拿不出來。”封三的笑容有些涼,“本來是為了治傷才去討那半個月的工資,結果反而弄成這樣,早知道還不如不去呢。”
簡墨沒有說話,大楊是紙人,他也是。不過,簡墨相信自己如果受傷,絕不會弄成大楊這樣。但那並不是因為自己更聰明或者更識時務,而是因為他有簡爸在。如果沒有簡爸,他同樣會和大楊一樣不得不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拿著隻能勉強維持溫飽的微薄工資,一邊忍受原人同事仇視的目光和無盡的嘲諷,一邊還要對貪婪又粗暴的原人上司阿諛奉承,覥顏討好。
說起來,簡爸簡直可以奉為普級紙人中成功的典範:全楚中市最大電器加工工廠的高級電子工程師,雖然也是紙人,但是因為技術高超,盡管隻拿著同崗位原人工程師百分之七十的工資,卻能將他好好養到十六歲。
不過,從前他表現得那麽抗拒,簡爸卻矢誌不移地想讓他進工廠。如今他都已經妥協了,他爸卻突然改變了想法,真是不太像他的性格。
封三或許是看出他的疑惑,拍拍他的肩膀:“或許你爸是看你太熱愛文學了,實在是不忍心看你這麽難過。唉,我怎麽就沒這麽個好爸爸呢?”
簡墨笑了笑:“可你有個好姐姐啊。”
“可我寧願她沒有我這個弟弟。”封三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沒有我的話,她的生活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未來會越來越好的,你不是已經開始工作了嗎?”簡墨安慰道。
“是啊,我要好好工作,升職加薪,變成大富翁……總有一天把那些欺負過我姐的人渣統統弄死。”封三一仰脖子倒完啤酒,猛地將啤酒罐子捏扁。
離開三兒家,天已經快黑了。
夏末秋初時節的夜晚,天空呈現出一片深藍色,星子在薄薄的雲層外閃著光芒,仿佛他在一街珠寶店隔著玻璃窗看到的鑽石。
他曾經在一個電視節目中聽說,舊紀元的地球工業雖然非常發達,但是因為沒有足夠的環境保護意識,所以越是人口稠密的地區,越是難以看到這麽清澈的藍天。
因為附近房屋太過擁擠,簡墨看不見月亮在哪個方向。昏黃的路燈照亮了附近梧桐樹上的樹葉。但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葉子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和真正的陰影混雜成一大團深淺不一的黑,在漸起的涼風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灑向身下這條破舊不平的蜿蜒小路。
三兒和他姐姐租住的小樓和他家的巷子就隔著這麽一條小路。有什麽事情,隻需要打開窗戶大聲喊一句,對方就能聽到。
剛剛三兒問他,以後是不是就打算擺攤謀生了。他回答說,六街不有一半的人都是靠這個生存嗎?實際上簡墨也知道,賣私貨雖然賺得多,可風險也大。兩年前要不是他爸警惕性高,提前將家裏有嫌疑的東西都處理幹淨了,隻怕他父子倆現在就在牢裏蹲著了。
“爸,我回來了。”簡墨一邊進門換鞋,一邊喊了一聲。
簡爸的聲音很快就從廚房裏傳出來:“吃過了嗎?”
簡墨把鞋子放進鞋櫃:“吃過了,不過還想吃一點。”那點快餐怎麽能飽肚子。
過了一會兒,簡爸從廚房裏端出兩個菜,坐到他身邊:“今天怎麽樣?”
簡墨拿起筷子,歎了口氣:“別提了,被盯上,東西都進池塘了。還好之前出手了幾支筆,不然今天就白去了。”
簡爸不以為然:“丟了就丟了吧,明天再去進材料就是。”
簡墨嗯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夏爾今天的反常舉動說了一遍,然後問:“爸,你說夏爾到底什麽意思?”
簡爸皺起眉頭:“夏爾不會做無的放矢的事情,這恐怕是清街的前兆。你今天晚上把家裏剩下的貨全部清理掉,多的材料也都丟掉。”
簡墨目瞪口呆,嘴裏的飯都沒咽下去:“距離上次清街不是才兩年嗎?”
簡爸搖了搖頭:“凡事謹慎小心為上。雖然現在還沒有聽到什麽風聲,但是上次清街,六街的人也不是每個人都被招呼到了,被捉住的現在還在監獄裏。少賺一個月的錢不是大問題,安全第一。”
雖然知道他爸說得沒有錯,簡墨心裏還是有些不爽,喃喃道:“要停一個月啊——”
簡爸看見他憤憤不滿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一個月也不是很長時間,你不是一直抱怨沒時間好好寫小說嗎?”
回到房間,打開台燈,簡墨拉開櫃子,看著裏麵六十七本冊子。
這麽多年他爸對他的這個愛好都冷淡得很。剛剛聽到“好好寫小說”這樣的字眼從他爸嘴裏說出來,下意識就覺得他爸是不是被調包了,全身細胞都在拉警報。
關上櫃門,簡墨打起精神開始清理家裏與造紙有關的東西。
能拆的拆,能燒的燒,不能燒的衝進廁所下水道,不能衝下水道的,碾碎了扔到遠處的垃圾箱裏……為了保險,簡爸也加入進來一起檢查了兩遍,一直折騰到淩晨兩點。直到確認沒有任何問題了,簡墨才安心上床。
2 清街了
第二天,簡墨習慣性早起,等他吃完簡爸留的早餐後,才意識到今天不用去出攤了:接下來要做些什麽呢?真待在家寫小說嗎?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的顏色已經由夏天刺目的白色變成了秋天的金黃色,照在建築物上十分漂亮。這個季節溫度適宜,晴好的時候很適合在戶外遊**。
簡墨帶著本子,在街心公園的涼亭裏寫了三個小時,直到脖子和肩膀都僵硬了,才停下筆。懶得回家做飯,他索性到公園對麵一家味道不錯的麵館吃了午餐,然後慢吞吞地走回公園,癱在人造湖邊的木椅上對著湖水發呆,最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睡到了什麽時候,最後簡墨是被一陣慌亂嘈雜的打鬥聲吵醒的。
這聲音聽著就讓人緊張,他小心翼翼地側頭從木椅的木條縫裏向噪聲來源處望去:一個大個子三十多歲的男人正被兩名巡警撲倒在一片小孩子玩的沙坑邊。
這男人簡墨認識,正是街對麵那家紙貨店的老板。
紙貨店老板抓起一把沙土揚向巡警的臉:“混賬!每個月都給你們這些王八蛋交了錢,憑什麽來抓我們!拿了錢就不認人,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老子跟你們拚了——”
“你交的那點錢老子喝茶都不夠!還不老實點,不然吃虧還在後頭!”兩名巡警側臉躲過沙子,一邊從腰間抽出電棍,向紙貨店老板身上毫不留情地抽下,獰笑著說:“你以為跑得掉嗎?”
紙貨店老板躲避不及,被電得全身抽搐,慘聲高叫。臉在地上被碎石沙劃出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然而他似乎都沒有感覺,隻是不停地喘氣和打滾。
兩名巡警睨視著地上失去反抗能力的“獵物”,優哉遊哉地將電棍收回腰間,慢慢掏出手銬,吹著口哨將已經癱軟成一團泥的男子銬了起來,一路拖上警車,鎖上車門,然後緩緩駛離公園。
過了好久,簡墨才扶著椅子背慢慢地坐起來,僵硬的背感覺到一片潮濕冰涼,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衣,貼在他的背上,非常不舒服。這個時節的風還夾著一絲初秋的燥熱,但他卻感覺像是剛剛從冰窖裏出來一樣。
前幾天,簡墨還和紙貨店的老板說過話。但現在他知道,也許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清街了!居然真的被他爸說中。
為什麽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上一次清街不過是兩年前,夏爾為什麽要做這種竭澤而漁的事情?
夏爾從上任起就與他的前任以及前前任一樣,縱容下屬放任六街私貨泛濫並從中大肆漁利,這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幾年一次的清街,也不過是曆任木桶區的“國王們”在適當的時機衝衝政績保住這個肥缺的手段,是六街約定俗成的慣例。可今天發生的事情,簡墨實在是無法理解:六街的人清空了對夏爾有什麽好處。如果販私的人都被抓走了,再想恢複生氣,隻怕沒有幾年根本不成。
簡墨不敢馬上離開這裏,生生又挨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再看不見什麽人跑進公園裏,他才完全冷靜下來。還好昨天他爸和他把所有東西都清幹淨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不然此刻還要擔心家裏。
簡墨假裝放鬆,實則警惕地一邊走一邊觀察周圍的情形。
在公園擺攤的人很少,就算有,也隻是同他一般出貨量不大的流動小販。巡警們多半是在那些出貨量大的店鋪抓人,剛剛的紙貨店老板隻怕也是意外跑脫。不過他現在可不敢去看那邊是什麽情形,隻想盡快回去。
路過超市,簡墨隨便買了點小菜,飛快地結了賬向家裏趕去。
這個時候隻有回到家裏才會讓他感覺安全一些。
簡爸應該還沒有回來,今天他沒事就把晚餐做了吧,再拿些飯菜給三兒送去,免得三兒自己做糟蹋材料。
他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讓自己還有些慌亂的情緒平靜下來。直到快到家了,簡墨的心跳才完全恢複正常。劫後餘生的慶幸感讓他再次對他爸的謹慎感到欽佩和認同。在木桶區的六街生活,記住這兩個字才能活得長久和安穩。簡墨覺得自己也得把這兩個字在自己腦子裏再刻得深一點。
回想起剛剛公園那血跡斑斑的一幕,簡墨不禁有些物傷其類。他從塑料袋子裏摸出一個西紅柿,一邊啃一邊走,仿佛酸甜的汁水能夠讓壓抑的感覺稍微釋放一些。
然而下一步剛剛抬起,仿佛有一道閃電從他後頸擦過,一種強烈的被人盯住的感覺猛地躥上心頭,全身汗毛都突兀地豎了起來。
是誰?!
這種類似警告的感覺隻有被巡警盯上時才會偶爾出現,但也從來沒有這樣強烈過。隨著簡墨距離他家門口的巷子越來越近,這種被注視感變得越發明晰,簡直就像是用強光燈直接照在背上一樣,皮膚快被灼傷了。
簡墨腦海裏浮現的頭一個猜想是:“難道巡警埋伏到自己家門口了?”
莫非是在他擺攤的老地方沒有抓到現行,所以想要強套罪名給他?
簡墨有種強烈的預感,如果自己走進這條巷子的話,肯定會有非常糟糕的事情發生。他立刻拿定了主意,保持步伐速度不變,優哉遊哉地“路過”通往自己家門的巷口,向三兒家所在的小樓踱去。
他從口袋裏摸出封玲每次離家都會留下的鑰匙,從容地開門、關門。
很好,那道注視,消失了。
靠在門板上,簡墨感覺到心在胸膛裏跳得怦怦響,他憂慮地向窗戶外看了一眼。
從三兒家客廳的窗簾縫,可以看到通往他家門口的那條巷子。可偷偷觀察了好幾次,簡墨並沒有發現什麽值得懷疑的人,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妥的細節。他好幾次懷疑自己那個時候是不是產生了錯覺,可每當簡墨想要邁出三兒家時,適才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和剛剛才警告過自己要記住的謹慎兩字,都提醒著他不要輕舉妄動。
該怎麽辦呢?
漫長的等待,讓簡墨越來越煩躁,他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有家不能回的經曆。
太陽逐漸向地平線沉去,如同一條潛入深色海平麵的金色大鯨魚。
簡墨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他爸今天不加班的話,這個點應該快到家了。如果家附近真的有不速之客蹲守,他還是提前到必經路上去等著,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爸比較好。
這麽決定好後,簡墨站到窗簾後想最後觀察一下。但這一眼看去卻讓他的心跳到了喉嚨口:三兒正吊兒郎當地夾著一支點燃的香煙,大大咧咧地走進了巷子,向自己家踱去。
是了,三兒也該這個時候下班,他肯定以為自己在家裏!
一種不祥的感覺提上心頭。
簡墨想都沒想,伸手唰地一把拉開窗簾,砰地一把推開窗戶,大喊:“別進!”
然而已經晚了。
封三沒有回應他,腳也再沒有邁出一步,上身隨著前行的慣性,悄然無聲地向前撲下。
連一聲慘叫都沒有。
簡墨的呼吸一窒,最後一個字被生生截斷在喉嚨眼兒,眼睛直直地看著三兒一動不動的黑色後腦勺,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三兒死了?不會吧!是假的吧?
他最好的朋友,不過是從他家門口走過而已,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沒有說,就這麽輕飄飄地、隨隨便便地死了?
簡墨呆在窗後,全身僵直,連呼吸都不敢有。
巷子靜靜的,除了三兒倒下發出輕微的撲地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實際上除了一直關注巷子的簡墨,那道輕微的倒地聲也沒有吸引來任何關注的人。沒有槍聲,沒有任何慌亂嘈雜的聲音,哪怕連喘氣都沒有,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停在電線上的麻雀左顧右盼,彈彈跳跳,沒有察覺任何不妥。
梧桐樹葉在傍晚的風中發出沙沙的柔響,這條簡墨熟悉無比的小路此刻突然變得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呆滯了不知道是三秒還是五秒,簡墨才意識到什麽,猛然翻身緊緊靠在窗邊的牆壁上,握著的拳頭止不住抖了又抖,一種說不出的驚懼襲上心頭:他路過家門口時產生的那種尖銳的危機感,真的不是錯覺!是真的有人想要殺他!不,也許是每一個進入他家的人。
可是六街極少發生殺人事件,販賣私貨最多就是牢底坐穿,巡警們是不會費力殺人的。
但它卻發生了,而且正好發生在他家門口。
這已經超出清街的範疇了。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在清街!因為三兒從來就沒有私販過紙貨,不可能成為清街的目標。
簡墨腦海裏浮現一個極端詭異的想法:這個殺手或許和清街沒有關係,是衝著他家來的!如果剛剛不是他警惕性高,現在就該輪到三兒給他收屍,或者兩人一起下黃泉做伴了。
破舊的樓梯發出輕微的一聲“咯吱呀”。
簡墨猛地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盯著門的方向,左手下意識握住胸前的銀鏈。
窗戶可以看到他家門口的巷子,巷子自然也可以看到這裏的窗戶。
完了,他剛剛喊出的聲音,是不是被這個殺手聽見了?
步步逼近的威脅和恐怖從腳底躥上腦門,將他團團包圍起來,激得簡墨全身血液都變得滾燙,他猛地握緊胸前的銀鏈:自己還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生死係於一刻的陣仗呢——平常和三兒在六街與人打架和這種狙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級!
也許是因為壓力大大超過平常的指數,簡墨心裏明明怕得很,腦子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爸說過,遇到生死危機會恐懼很正常。然而恐懼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如隻當自己已經死掉了,再來冷靜想想有沒有活路可走。
簡墨感覺自己大腦的熱度立刻降了下來,他鬆開抓著銀鏈的手。
迅速走進封三的房間,隨手反鎖上門,然後利落地打開唯一的一扇窗戶,向下掃了一眼便翻出去,順著下水管輕巧地下滑——這是他和三兒從封玲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玩時必走的路線,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一條死路。
木桶區不存在城市規劃這種東西。東拆西補的結果就是經常出現死路和天井,木桶區的居民對此種“區域特色”早就習以為常並且善加利用,總是拿來擺放一些閑置物品或者晾曬衣物。
簡墨落腳的這條巷子裏也不例外地放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出路。隻有他和三兒知道,移開某些遮擋物,再推開某些障礙物,就能創造出一條足夠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通過的小路——就眼下來說,是生路。
他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快速打通了這條生路,逃了出去,頭也不回。
身後遠遠地傳來一聲憤怒的咒罵,伴隨著響起的玻璃破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