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販賣私貨的六街

1 簡爸的憤怒

簡墨心中忐忑地推開門。簡爸不在家。

他有些意外,星期天除了買菜,簡爸能去哪裏呢?這個點還沒回來,難道是工廠臨時加班?

桌子上留著的四菜一湯,都是他喜歡的。簡墨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或許是因為偷看展覽而產生的愧疚感將前幾日對他爸的怒氣抵消了一大半,簡墨現在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

話說就算不消氣又能怎麽樣?那是他爸啊。難不成他還能與他爸生一輩子氣不成?

簡墨心念一定,坐下吃飯。

吃完飯後,簡墨照例回到自己**懶洋洋靠著,隨手拉開旁邊桌子下的第一個抽屜,手習慣性在抽屜上方的暗槽處一摸:這是以前他藏閱讀器的地方。

但此刻,裏麵空無一物。

簡墨的手停頓一下,纏繞他多日的陰鬱此刻又爬上心頭。

七八天前,他也是這樣吃完了飯便靠到**,正準備看書卻突然發現閱讀器不見了。

他強自鎮定地將房間所有角落都翻了一次後,才忍不住跑到他爸的房間:“爸,我的閱讀器不見了!”

簡爸聽完後居然神色如常,拍拍椅子讓忐忑不安的他坐下來。

“小墨,有些話我一直很想正式和你談一談。你已經十六歲,是個大人了,可以對自己未來負責了。在大多數問題的處理上,我對你都很放心。但唯有一件事情,你總是無法理性地去麵對。小墨,你是……紙人,無論怎麽喜歡、努力,都不可能寫造出紙人。你心裏其實也很清楚這一點,對不對,可你就是不願意麵對現實。你愛看書,對造紙也感興趣。這原本不算什麽錯,但也要看對誰而言。為什麽不能果斷放棄這些無用的東西,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對你有益的事情上呢?那些東西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這些話簡墨早已聽得耳朵長繭,他在椅子上繃直了身體道:“爸,我都已經聽您安排在工廠裏上班,規規矩矩,從不偷懶。隻不過是業餘時間看看書,寫寫文,這並沒有耽誤我的工作,怎麽就不行呢?”

“雖然你是在上班,但是它們才是真正占據了你心思和時間的東西,不是嗎?”簡爸仿佛能夠透視的目光讓他無法否認,“我幾乎可以預見,未來你的精力仍然會被這些無用的東西霸占。你會依舊沉浸在那些虛幻的、不切實際、對你毫無益處的事情上,永遠無法把注意力放在你真正應該重視的事情上去……小墨,我知道要改掉一個習慣很難。所以爸爸替你做一個決定——我的做法可能有些不妥,但都是為了你好。”

簡爸的話讓他升起一股極不好的預感:“你把閱讀器扔了?”

“是的,我把它扔到腐蝕液裏了。”簡爸平靜地回答。

閱讀器對他有多麽重要,簡爸不會不知道。然而簡爸卻連與他商量一下都沒有,直接毀了它。簡墨當時就很想質問他爸:“是不是因為我是你兒子,所以你想要我怎樣我就得是怎樣的?我是怎麽想的,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根本就不需要考慮!”

不過那時他急於查看閱讀器還能不能救回來,沒顧得上發火。而搶救失敗後,簡墨就覺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大塊肉,情緒極度低沉,多說一句話都覺得累得慌。因而後來,當封三再次慫恿他去看李氏的展覽時,一想到這是簡爸最討厭他做的事情,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現在展覽也看了,閱讀器反正也不可能再回來,簡墨自我安慰了幾句,總算心平氣和地打開抽屜下的櫃子。

櫃子裝滿了厚薄不一的軟麵抄和硬麵抄,一共六十七冊,裏麵是他從小到大寫的所有的小說。筆跡從稚嫩到成熟,構思從簡單到複雜,內容從短小淺白到長篇大論,充滿了他對這個世界最精致的幻想和最熱忱的期待,也包含了他對這個世界最澎湃的失望和最深沉的不滿。

如果能將這些本子裏的角色變成真正的人類該多棒啊,簡墨想。

歎了一口氣,他從**翻身過去,打開窗戶,伸出腦袋向外麵張望了一會兒:通向自家巷子的小路上行人並不多,但沒有簡爸的身影。

簡墨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希望簡爸早點回還是晚點回——或許還是晚點回的好,這樣就能晚點麵對與簡爸冷戰的尷尬氣氛。

關上窗戶,拿出一本嶄新的硬麵抄在桌邊坐下,簡墨回想著今天在會展中心看到的景象,心裏像有一根細細的弦被誰的手指勾得微微作響,又像有一股熱流從心澗淌過,匯集到心窩滿滿的快要溢出來:創造那樣一個奇境的異級紙人,如果由他來寫,該如何下筆呢?

嚴格來說,一名真正的造紙師需要通曉造紙所有操作的環節。然而大工業生產時代下,點睛、魂筆、孕生水這些可以脫離造紙師獨立進行生產的東西,已經被社會化分工分擔,實際落到造紙師們身上的任務就隻剩下寫造這個核心環節,其他的東西隻需要付出貨幣就可以換回來了。

其實六街的造紙工具十分齊全,魂筆和點睛簡墨自己便會製作和調配。誕生紙被造紙管理局管製得最嚴格,是最為難弄的。孕生水配置的繁瑣程度是最高的。大眾的孕生水配方和它所需要的材料倒是易得,但據從賣孕生水材料的店鋪夥計口裏打聽到的信息分析,這東西處理方法和下料的順序都不能有丁點出錯。並且一旦調配好,就必須在一定時間內使用,否則就會失去造紙活性,變成“死”水。

但對於他這個六街土著來說,若是真想要,費上一番工夫,未必不能瞞過他爸的視線將造紙的全部流程走一次。隻不過就算他冒著惹怒他爸的風險,耗費大量心思、時間、金錢去造一回紙,又不可能真的創造個紙人出來,何必白折騰一番呢?

“……女主管已確認不是會展中心的員工。”小個子保鏢手捧一疊文件,表情嚴肅,“監控室以及物業辦公室的所有職員都被打暈,扔在平常沒人的檔案室。我們接觸的那些會展員工,恐怕大都是由凶手團夥的人偽裝的。”

“那個副總呢?”謝子韜抬眼問。

“他倒是會展中心的人,不過平常一兩個月才來一次,對自己的下屬和業務細節並不熟悉。加上會展期間,這些‘員工’分散在各崗位上,他也沒有發現異常……韜哥,從被攻擊對象和行事作風上看,我懷疑他們是複原社的人。”小個子保鏢最後一句壓低了聲音說。

謝子韜皺了下眉頭,眉頭擰得更緊了。

“複原社。”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了兩次才點著,吐出一口煙霧後,語氣平靜地說,“就是專門針對造紙師,聲稱要‘製裁罪惡之源,讓世界恢複正常秩序’的那個複原社?”

“就是他們。”小個子保鏢臉色也不好看,“五年前,複原社前社長被楚中市的異查隊抓獲後,他們就從楚中市銷聲匿跡了。新社長上任後,行事比之前低調收斂了許多,不過行蹤也更變幻莫測了。”

“被抓住的前社長現在在哪裏?”謝子韜彈了彈煙灰。

“還在市紙人管理局的重犯監獄裏關著呢。”小個子保鏢回答道。

謝子韜按滅煙頭,歎了口氣:“不管是不是,先給這裏的紙人管理局打個招呼吧。讓他們把人看緊點……對了,你之前說,那個發現安檢門裏大頭釘的人也不是展館的人?”

簡墨是被強行從椅子上揪起來時驚醒的。

他腦子裏還是一片混沌,茫然看著他爸站在他麵前,麵色陰沉地說:“你今天去哪裏了?!”

這句話就像一盆迎麵潑來的冰水,讓簡墨的瞳孔猛然一縮:這麽快就知道了?他定了下心,控製自己的眼神不要亂飄,但一直盯著兒子表情變化的簡爸聲音變得更低沉了:“你敢胡編亂造試試!”

身上穿的鐵灰色工作服還沒來得及換下,應該是剛剛從工廠回到家,但從表情看,他爸顯然已經知道了什麽。簡墨心裏歎息道,如果隻是懷疑的話,他爸不會那麽幹脆地把他從睡夢中拖出來。

沉默了兩秒鍾,他抬起頭,語氣無比平靜地說:“我去看了李氏的展覽。”

簡爸的表情稍稍凝滯了一下,但下一秒,簡墨就感覺對麵原本壓抑著的怒火一瞬間飆得更熾烈。他有預感,自己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會火上澆油,但還硬是挺直了背,毫不退縮地對上簡爸的視線。

見他死不悔改的模樣,簡爸臉都青了,大手一揚,向他的臉抽過來。

盡管早就做好了要挨頓狠揍的心理準備,但是耳光扇來的時候,簡墨還是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然而等了好久,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簡墨有點忍不住,微微掀起眼皮:簡爸的右手停在離他臉頰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虎口那道淺白色斜十字疤痕此刻在視野中模糊起來。他唯一清晰感受到的是,這隻手此時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樣,不住地顫抖——不知道是因為主人氣得太過,還是停下來時用力太猛。

“爸?”

又等了半晌,那隻手還是沒有落下來。簡墨的內心越來越詫異,他試著抬眼去看簡爸的表情。

他爸正盯著他看,隻不過那眼神給簡墨的感覺複雜得難以形容:像是要把他心裏的每個想法都看個透徹清楚,又像是要做一個難以決定的選擇……還有一點,這或許是錯覺——簡墨覺得他爸似乎在透過自己,看很遙遠很遙遠的什麽地方的什麽人。

“爸?”他試探著又叫了一聲。

簡爸像是從夢境中驚醒,緩緩收回手,合上眼睛,一言不發,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鍾。

這短短一分鍾簡墨感覺過了一個小時,十分漫長。他很想打破這種死寂的靜默,卻又感覺如果打破了,事情可能會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不過,還沒等他想好,簡爸便睜開了眼,眼底的怒火莫名消失殆盡,半點痕跡不剩。房間裏的一觸即發的氣氛,頓時平和下來。

簡墨略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有點古怪,心仍不敢完全放下。

“中午老板讓我去一街的會展中心一趟。”簡爸像是沒有察覺自己態度變化得十分蹊蹺,若無其事地在兒子的床沿坐下,平靜地說道。

果然是知道了。簡墨一驚,隨後又放鬆了:反而已經都坦白了,還有什麽好提心吊膽的。簡爸的話倒讓他想起三兒提過,大老板拿到了展覽邀請函。

“一般電工遇到那種情況,少有會想到有人中途故意用異能放了東西進去。不過,”簡爸停了一下,抬頭看了簡墨一眼,“我記得曾經給你講過一次類似的例子。”

此時簡墨再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便直接問道:“問題不是已經解決了嗎?為什麽還把你叫過去啊?”

簡爸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因為李氏的兩名主要負責人被殺了。”

簡墨微微張了張嘴:“怎麽……還?”

“李氏的保鏢隊長覺得修好安檢門的人也有嫌疑,給我看了監控。”簡爸瞥了他一眼,“自己的兒子再怎麽偽裝,我又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簡墨想起自己尷尬的化裝技巧,不由得低著腦袋在地上找東西。

“你們運氣不錯,趕在事發前跑了,沒留下什麽明顯的破綻。李氏的造紙師被殺後,會展中心就封鎖了,直到保鏢團把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才放行,包括我這種後來的。”簡爸說完了今天的事,頓了一頓,用極為認真的目光注視著簡墨,“小墨,你認真告訴爸爸,你真的那麽喜歡造紙嗎?”

簡墨的警惕心又提起來,不知道他爸問這個問題到底有什麽用意。

他謹慎地觀察了一下他爸的表情,心裏琢磨了一會兒,努力選擇既能表達自己想法又不會再次激怒他爸的措辭:“我是覺得造紙很有意思。可是就像爸你說的,就算我再喜歡,我還是個紙人。”他握了一下手指,努力笑著說:“我也不是想去學造紙,隻是單純地覺得好玩有意思,當成一個業餘愛好而已。我又不是那種真的認不清現實,以為自己能夠打破紙人不能造紙這個規律,癡心妄想地做點什麽。爸,我沒那麽傻!”

說完這話,簡墨緊張地偷覷著他爸的反應。

簡爸聽完後,反應竟然出奇地平靜。簡墨甚至沒能從他的臉上找到半分怒意,隻聽他語氣淡然道:“說得也是。”

他爸居然會……讚同?!簡墨半晌沒說話,勉強控製自己沒露出一副瞠目結舌的傻相。如果不是實在找不出破綻,簡墨簡直要懷疑他爸是不是被什麽人給替換了。

“罷了,以後我再不幹涉你了。”簡爸的目光在桌麵攤開的硬麵抄上停留了兩秒鍾,長歎了一口氣,“你喜歡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我終究……不能代替你選擇你要走的路。工廠那邊,我會代你辭掉。以後你不必再強迫自己去了。”

“爸,我、我……並沒有不去工作的意思!”簡墨這次真的被驚到了,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真的!”

簡爸見到兒子茫然失措的表情,反而笑了起來。他如同往常一樣,拍了拍簡墨的肩膀:“就這樣吧,去睡吧。”

2 髒亂的六街

第二天早上簡墨起來的時候,簡爸已經去上班了。

看著桌上的早餐,簡墨摸了摸後脖子,覺得想不明白:一旦涉及造紙的事情,他爸特別緊張。哪怕隻是與造紙有點關聯的閱讀和寫作都被嚴格控製,為此還特地把自己弄進了他所在的工廠,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如今一直抗拒去工廠上班的自己都已經妥協了,他爸反倒改變了主意。

簡墨在早餐麵前拉出衣領裏的銀鏈,看著淡黃色木紋的魂筆墜子在眼前晃來晃去:他也不是不能在工廠裏好好工作,隻是不希望他爸幹涉自己做喜歡的事情。

要不要現在去告訴他爸,別幫他辭職呢?可他爸難得在這件事情上讓步了,他反而要堅持,是不是……簡墨突然自嘲地想,自己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在籠子裏關久了的小鳥,有一天放到野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飛了。

先不想那麽多了。昨天說好了和三兒一起去上班呢,先出門再說吧。簡墨決定。

馬路對麵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露出粉紅的牙床,衝著簡墨傻笑。

或許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嬰兒蓮藕般的小肉胳膊興奮地滑動著,整個人原地移動了一個小小的角度。這似乎讓他很有成就感,粉嫩的臉上笑開了花,嘟嘟的小嘴吹出了一個奶白色的泡泡。

醬油色的汙水從塑料袋的破口處滲漏出來,匯集成為一條條或深或淺的小溪,打濕了嬰兒稀疏的胎發,順著他胖乎乎圓溜溜的腦袋向下緩慢延伸。散發著腐臭味的汙水表麵五彩的油光拉成長長的細絲,**表麵模糊地映出晃動的小手掌。粉白小手背上沾的辣椒粉末,顯得格外紅豔。

嬰兒渾然不知自己置身在一堆隔夜的垃圾中,對將他包圍的氣味也沒有什麽疑問,兀自玩得開心。或許在他記憶裏,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到處都是肮髒的、雜亂的、冰涼的……沒什麽值得在意的。

綠皮白條的垃圾車搖搖晃晃開了過來,停在這一大堆垃圾旁邊。巨大的鏟子將嬰兒同他旁邊堆積成小山的垃圾猛地一推一鏟,舉過車頂,然後一倒,重物紛紛落入車廂。嬰兒受驚的啼哭隱約傳出,但不過一秒就淹沒在車鏟與地麵摩擦時發出的刺耳刮擦聲中。

垃圾車清理完這個垃圾點後,又搖搖晃晃地走了。鐵皮的車縫兜不住的殘液臭水,在馬路上滴出兩道充滿味道的軌跡。

與此同時,數百輛一模一樣的垃圾車正在楚中市的各個街道勤勉地工作著。它們在不同的街道駛進又駛出,仿佛搬著過冬糧食的螞蟻,最後匯集到一處大型的垃圾處理場。

垃圾處理場內垃圾堆積如山。每座山旁邊都有一條巨大傳送帶,轟隆轟隆發出巨響,不斷地將堆積如山的廢棄物傳送進垃圾焚燒口……

木桶區的棄紙尤其的多。隔三岔五的就會有被舊衣服裹著、破背包裝著的,甚至全身**的紙嬰在清晨的街頭被人發現。如果有人想要收留,就必須在七點前去撿回來,否則七點後垃圾車路過的時候,會把這些呼吸尚存或者已經凍死的孩子鏟進垃圾車,帶去誰也不想知道的地方。

這些被拋棄的紙人嬰兒下場淒慘,可被扔在木桶區的棄兒又豈止棄紙。不少原人的孩子也被遺棄在這裏,從三四歲到十二三歲的都有。初生嬰兒原人家庭一般不會丟棄,如果不想要這個孩子,完全可以提前打掉。而大一點的孩子,十四五歲隻要再多養一兩年,到了十六歲法定勞動年齡,總能討上一口飯吃。原人家庭遺棄孩子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為在生下小孩後又失去了工作,咬牙堅持一段時間,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扔到木桶區,希望有人能夠收養,封玲和三兒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簡墨站在街頭,默然無言望著垃圾車遠去,眼神麻木而冷漠。他習慣性假裝沒有注意著每天都會上演的這一幕,卻很難控製自己的心神,不知不覺地跟著那輛車遠離。

簡墨一個人在路邊發呆的樣子引起了幾個路過的原人少年的注意。

一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少年,看了一眼街那頭,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故作好奇地湊了過來,學著他的姿勢向那個方向張望:“喲,看什麽啊?!”

簡墨轉頭就走,懶得跟這幾個混蛋糾纏。換了從前,就算三兒不在,拚著自己帶點彩,也非把他們打成狗。

幾個少年難得見簡墨落單,哪會輕易放過他,齊齊跑到他前麵,一邊後退著走,一邊表情誇張地說:“怎麽走了?哎呀,看著那幾個小紙頭被垃圾車拖走,是不是想到你自己了?也是啊,當年要不是你爹把你從垃圾堆裏撿回去,那些小紙頭就是你的下場——”

簡墨驟然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他們。

少年們以為簡墨被他們激怒了,越發笑得開心了:“怎麽生氣了?我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嘛。你該不會連個玩笑也開不起吧——啊——”

幾個少年一邊轉身一邊去摸腦袋和後背,摸到一手黏糊糊又腥又臭的髒水,頓時露出惡心又驚怒的表情。

頭發微黃的少年站在他們的背後,“嘖嘖”嫌惡地甩著手上不得不沾上的髒水——甩到幾個少年身上的是垃圾車漏掉的一大袋垃圾,現在已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他們腳邊。

“你——”一個少年表情極為難看,“封三,你他媽的到底是原人還是紙人?怎麽總是幫著這個家夥?”

封三抬了抬下巴:“老子愛幫誰就幫誰,你管得著?”他故意嘲諷著怒火漸燃的幾個少年,一邊暗暗衝簡墨使了個眼神。

等將幾個少年挑逗得怒氣爆棚,封三就轉身跑了。

幾個少年吃了虧,哪會善罷甘休,立馬追上去,但沒多久就追丟了。等他們再回頭來找簡墨,哪裏還找得到人影。

兩人很有默契地在老地方會合了。

“怎麽,小爺不錯吧,給你出了口惡氣!”

“不錯個鬼啊,你剛剛把髒水也甩到我身上了!”

“你有沒有搞錯啊?還嫌我把髒水弄你身上了?我可是在幫你啊!我自己的手還不是弄髒了!”

兩個少年一個一本正經地逃,一個咬牙切齒地追,嘻哈地向前跑去。

“你的腰不疼了?”

“你的腰才疼呢?小爺身輕體健,那一點小傷早好了。”

簡墨突然站住腳:“那你去上班吧,我不去了。”

“啊?為什麽?”三兒停住腳,呆住了。

“我爸已經答應我不去工廠了。”簡墨笑了一下。是的,既然他爸已經同意了,他也沒有必要繼續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什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三兒驚訝道。

“你別管了,先去上班吧,小心遲到。”簡墨怕拍他的肩膀,推了他一把,“你下班回來再跟你說。”

“那你現在幹嗎去啊?”三兒一邊後退著走遠,一邊不甘心地問。

“我……去出攤吧。”簡墨想了想,也隻有這件事情可以做了。

封三是六街同齡人中唯一一個願意和簡墨做朋友的原人。

雖然六街的紙原比例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些,很多原人也是由紙人撫養長大,但這並不代表著六街的紙原關係與其他地方就截然不同。

封三剛來到六街的時候與簡墨並非沒有接觸過。相反,兩人與其他的紙原小孩一樣,小小地交惡了幾次。這並不奇怪,簡墨相信,封三父母從前一定在他麵前抱怨過,就是廉價的紙人用工使他們失去了工作。

直到有一天,封玲在距離簡家不遠的地方被五街的一個混混纏上。封三雖然在,但年小力薄,如何是一個成年壯漢的對手。簡墨那日正好進完魂筆材料回家,看到這一幕,出手幫忙嚇走了混混。後來封三就完全轉變了態度,把簡墨當成了親兄弟。

中秋過後的天氣依舊有些炎熱,但是那熱氣明顯有些外強中幹的意思,至少站在樹蔭下,還是能夠感受到薄薄的涼意。

經過漫長的酷夏,楚中市市民對這絲涼意還是感覺非常滿意的。

不滿意的大概隻有樹上那些用長長的鳴叫哀歎自己壽命即將終止的蟬兒,還有此刻畢恭畢敬站在木桶區警務室辦公室裏的二十七名巡警。

這二十七名巡警平常在卑賤的木桶區居民麵前仿佛是貴族一般的存在,何等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如果說他們是封地的貴族,現在坐在他們麵前的,就是木桶區的“國王”——他們的頂頭上司夏爾警長。

“56號公文都看見了吧。”夏爾警長推了推眼鏡。

巡警們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看過了。”

夏爾警長“嗯”了一聲,繼續道:“廢話不多說。平日裏下的那些公文你們執行得怎麽樣,我們彼此心裏都有數。你們也都是這一區的老人了,什麽該要緊什麽可馬虎的心裏都有個譜。不過這次不同——”

他用修理得光滑齊整的指甲敲了敲桌子:“今天開始,有大人物會在楚中市停留一段時間。”

說到這裏夏爾警長用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掃了自己的下屬一眼,把他們的表情神態變化都收在眼裏,冷笑一聲:“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心裏想什麽我很清楚。旁人都喜歡把我這木桶區叫飯桶區,笑我們這一區盡出飯桶!別不樂意——楚中市犯罪率最高和破案率最低的地方是哪裏?就是我們這裏。”

巡警們心想:既然上司你都這麽說我們還有什麽好反駁的,齊齊悶著臉聽上司訓斥。

夏爾警長見這群家夥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們心裏憋屈。這也不全怪你們,我向來也不在乎這些名聲。所謂的政績,不過是表麵功夫。更何況不髒不亂,不魚龍混雜,我們這些一年到頭日曬雨淋提著性命做事卻隻能拿點幹薪的人到哪來的外水呢?”

巡警們聽到這裏彼此互看一眼,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

一個平常最油滑的老巡警立刻奉承道:“都是頭兒日常照應我們這些可憐的弟兄們,我們心裏都記著頭兒的好的。”

夏爾警長聽完這話,露出滿意的神色:“記得就好,話歸正題。今天找你們不是我這個當上司的沒事折騰,是上麵有正事交代下來了,重點提了木桶區。從今天起,讓那些牛鬼蛇神都給我消停下來,給我安安靜靜休息幾天。這幾天過去了,馬照跑,舞照跳。但這段時間內,若是誰給我出了岔子——”他環視了眾人一眼,敲了警鍾,“留著自己的飯碗,才能吃得好,吃得久。若不想要這碗飯的,提前跟我說,別到時候帶累其他人跟你一起倒黴!”

巡警們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肯定又是哪個高層領導巡視來了,他們差不多也要做做樣子,不讓那些糟心的、見不得光的事露出來。

“您放心,我們都是老人了。這種事不是經曆了一回兩回,哪次給您出過岔子?放心吧,就交給我們,這幾天我們保證整個木桶區安靜規矩得跟富人別墅區似的。”巡警們七嘴八舌地保證。

夏爾警長方才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辦公室,自己則打開抽屜,從暗金色的盒子裏抽出一支雪茄。

如果有人認得這雪茄的牌子,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這怎麽會是一個小街區警長能夠享用得起的。

夏爾警長抽出了雪茄,卻並沒有立刻拿出火柴,而是夾在兩根手指裏輕輕晃了兩下,仿佛是對要不要在這個時候抽雪茄還有疑慮。

等下屬們魚貫而出快要不見的時候,夏爾仿佛才考慮好,叫住走在最後的老巡警:“六街,這次趁機清了。”

老巡警大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說:“頭,離上次清街才兩年時間。六街雖然不如三街四街五街油水那麽厚,但也算不錯,勝在穩定又不紮眼,了不起禁街也就——”

看見上司突然變得冰冷的眼神,老巡警心裏暗自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改口道:“不過那群家夥最近確實不怎麽聽話,也是時候換換水了。”

3 擺攤

木桶區六街,簡家巷子斜對麵小樓的二層。

“他們家除了那個叫簡東的男人外,是不是還有一個男孩?”穿著黑色短袖襯衣的男子問房間的主人。

封玲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圍戴著墨鏡的高大保鏢,猶豫了一下。

“怎麽,你認識他們?不想說?”男子仿佛察覺到她內心的想法,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雖然隻是一眼,封玲便感受到了其中的威脅和壓迫,立刻意識到:這絕對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物!這種壓迫感與她那位富二代男友老爹看她時的那種高高在上截然不同。後者隻是用財富墊起來的虛高,而前者則是通過無數次生殺予奪和將權力玩弄於股掌之上建立起來的。

簡家怎麽會招惹上這樣的人?封玲幾乎要尖叫起來了,但她畢竟是從小在木桶區掙紮著長大的人,無數磨難給了她至少兩個優點:識時務並且抗壓能力強。

她立刻賠著笑小心地回答:“門對門的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麽可能不認識。打打招呼,說幾句家常總是有的,但平常交往並不是很多。畢竟他們是紙人,我們是原人,關係能好到哪裏去。”

她最後一句話大概說服了黑色襯衣男子,對方並沒有針對兩家關係繼續詢問,而是道:“你是說,那家的男孩是個紙人?”

封玲馬上點頭:“是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爸好像……就是十六年前的造師節前後幾天把他撿回去的。”

“撿回去的紙嬰啊?”黑色襯衣男子用手指輕輕地敲著太陽穴,似乎覺得有什麽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有人親眼看見簡東將那個男孩撿回去嗎?”

封玲怔了一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到六街的時候,簡墨已經有六歲了。至於有沒有其他人看到,我倒沒有聽誰提起過這件事。”

這時一個保鏢走過來道:“家裏沒人,也沒找到照片。”

“行了,我就了解這麽多。”黑色襯衣的男子聞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封玲一眼。

封玲立刻保證道:“我什麽都不會說的,我從來就沒有見過您,也沒有跟您說過任何話。”

“是個聰明人,不過,光是聰明是沒有用的。”黑色襯衣男子笑了。

兩個保鏢幾乎是同時動手,一個捂嘴,一個鉗製身體。

看著封玲驚恐又憤恨的眼神,黑色襯衣男子露出一個溫柔的表情:“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殺了你,就打草驚蛇了。”

他對保鏢中的其中一人道:“給她做記憶重建。”

那人點點頭,走向被控製住的封玲。

“周先生,已經完成了。”

黑色襯衣男子看了一眼昏睡過去的封玲,道:“明天你們帶一個辨魂師同去。如果簡家那孩子是紙人,就不用管他。若是原人……要確認他死透了。”

“是的。”

“事情過去那麽多年,本以為不會再起什麽風浪。沒想到當年可能還留下了一個小尾巴。”周勇冷笑一聲,“不過,就算那個老不死的藏得再嚴實,最後結果還不是一樣。”

“去會展中心,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吧。”他站起身,“如果不是這兩個人的死,我也不會看到那段監控,也正因為如此,才看到那個老家夥藏在這裏,這兩個人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六街街心公園的梧桐樹下,簡墨此時的心情很惡劣。

造成他這種不良情緒的,就是眼前這兩個在他攤子上挑挑揀揀的一男一女。兩人絲毫沒有眼色,來來回回試了七八支筆,才挑中兩支。這也就算了,居然還開口要還價,要附贈點睛。他已經聲明不還價,沒贈品,他們卻磨了半個小時還不依不饒。

“小朋友,你這就不對了!做生意哪有不還價的?”

“我們也不多還,就打個八折,再送一管點睛吧。”

“是啊,這次算你吃點虧,以後我們多介紹朋友過來。”

吵死了,簡墨皺起眉頭,做了個停的手勢,然後指著公園外街對麵一家紙貨商店,態度良好地推薦:“他家的東西全部都是七折,買得多還可以談,你們可以去那裏看看。”

兩個客人臉色就不好了:“小朋友,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隻是覺得我的貨不適合你們,為避免你們空跑一趟,介紹一家不錯的店給你們。”簡墨誠心誠意地說。

對麵那家老板平常對他不錯,絲毫沒有同行相忌的小心眼,偶爾還會推薦客人來他這裏。

“小朋友,做生意和氣生財,哪有把生意往門外趕的!”男子不悅道。顯然他對挑中的筆是很滿意的,根本沒有換的意思。

“就是就是,八折八折了,我們也不要你送點睛了。”女子趕緊掏了錢,一副“我夠爽快了吧”的樣子,“趕快拿了錢,就這樣了!”

簡墨輕輕將他們挑好的兩支筆收進了黑絲絨鋪的木頭盒子,一抖,就和其他筆混在了一起,立刻就分不出來了。

兩個客人立刻麵色鐵青:“你——”

簡墨將所有東西一收,放進背包裏,客氣道:“不好意思,收攤了,明天請早。”

兩個客人望著簡墨離去的背影,又是羞惱又是不甘心。

女子側過身,跺腳低聲抱怨道:“我早說了,這家攤子從來都是一口價。你偏要占便宜!剛剛你也試過了,同樣品質的在我們那邊店裏最便宜也要一萬。他這裏五千五就可以拿到,你還要人家怎麽便宜啊?”

男子也是皺著眉頭,嘟囔道:“不就是個賣私貨的嗎?抓起來不怕牢底坐穿,居然拽成這樣。”但語氣明顯有些弱了,不知道是不是後悔了。

女子似也受不了他,冷著臉索性掏了對方的錢包,追上簡墨,笑容可掬道:“小朋友,五千五就五千五,兩支一萬一。喏,一塊都不少你。我朋友不懂這裏的行情,你不要見怪。”

簡墨很想瀟灑地說“明天請早”,但是看著已經遞到眼前的藍汪汪的票子,還是忍不住很沒節操地伸手在背包裏摸出兩支遞了過去。

“這怕不是剛剛選的……”對方猶豫說。

簡墨不耐煩道:“都是一樣的。”

想了想,他還是補充了一句,“用得不好隻管來找我,一個月包修包換,但不退。”顧客是上帝,衣食父母少得罪。

女子不知道是曉得他攤子的規矩,還是已經付過錢認命了,點點頭拿著筆拉著同伴走了。

簡墨將鈔票疊好放進錢包,掏出手機一瞄鍾點:時間差不多了,回家吧。

他走到半路,一抬頭,一個頭發微黃的少年正拿著一支冰棍優哉遊哉地走來,沒拿小冰棍的另一隻手狀似無意地輕輕彈了彈右耳。

簡墨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隻是微微加快了自己的腳步。路過池塘的時候,突然滑下自己的背包,左手一揚扔了進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上了他的右肩。

簡墨回頭,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夏爾警長,您怎麽在這裏。”

夏爾警長是一位歐裔,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膚色白皙,頭發金黃,高鼻深目,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很是迷人,舉止言談亦是風度翩翩,與其他虎背熊腰的巡警截然不同。

然而這位看起來斯文優雅的警長大人,卻能讓五街那些長得比他健壯的大老粗噤若寒蟬。當然,木桶區所有的普通居民在他麵前都是如此,包括簡墨自己。

夏爾警長到底是有什麽不得了的本事,又或者是有了不起的來曆,簡墨不知道。但他至少知道一點:在泛亞的絕大多數地區,警察局絕對管不了紙人管理局管的事情,紙人管理局卻可以管警察局管的事情。而夏爾警長手下的木桶區,卻是個例外。

簡墨一臉純潔地望著夏爾警長:“您說什麽,我怎麽不太明白?”

夏爾警長笑容更盛:“你要我叫人來抽幹池塘嗎?”

每個月的“潛規則”從來沒有少交過,居然還時不時來這麽一下。今天要是被坐實了,半個月都白幹了。簡墨知道繼續裝傻也沒有必要,索性收了假笑,等對方發話。

見少年變乖了,夏爾方開口道:“天氣不錯。我請你喝一杯如何?”

少年立刻換了警惕的目光看他。

夏爾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這裏又不是三街。”

他五年前到木桶區就職時,這個少年就在六街街心公園最大的那棵梧桐樹下擺攤。

少年每天早上十點出攤,下午四點收攤回家,比其他店鋪營業時間都要短。貨不多,叫價卻極高。一支入門等級的製式魂筆在六街售價不過一千左右,中等的三千左右,他卻敢叫到五千以上。起初少年生意並不好,但總有些獵奇的購買者會來嚐試,但一買就成了回頭客。自己回頭不算,還帶朋友來。一來二往,來六街的人都知道這個少年手上有好東西。

六街的私貨老板們也不排擠他,甚至遇到有高要求的客人還主動給推薦過去。一則是少年嘴甜乖巧,二則少年的貨並不多,一個月最多三四十支魂筆,幾百毫升點睛,價格喊得極高且從來不還價,根本不影響市場。

不過夏爾知道一個六街的私貨老板們都不知道的秘密:少年的私貨並不是如老板們猜測的那般是從某個厲害的魂筆製造師手上拿到的,而是出自少年自己之手。

“點心不吃一點嗎?”夏爾問對麵的少年。

少年雖然長在六街,但也許是父親養得精心的原因,發黑眼亮,皮膚光潔,不似這裏同齡人一般邋遢粗糙。雖然平日裏總是沉默寡言,但一對上眼神就知道不是呆蠢之人。頭發長過耳,一低頭劉海便遮住左邊的眉眼。夏爾卻自第一次見他,就發現那左眉眉尾有一道細細的破口,估摸著是小時候劃傷過。但最引他注意的還是那一雙手,漂亮得像是哪家嬌養的小少爺,修長白皙,靈活有力。夏爾見過他與封家的黃毛小子在遊戲廳跟人PK,從沒輸過,也不知是不是經常製作魂筆鍛煉出來的。

今天少年的衣服還是一如既往的幹幹淨淨,看著十分討喜。這一點也與六街大多數小孩不太一樣。當然,打架的時候除外,夏爾心想。

“不用了,謝謝。”少年麵前的點心一動未動,目光仍是帶著戒備。

“你今天怎麽不去上班了?”夏爾又問。

“不想上班,太累了。”少年垂下眼睛,顯然不想提及這個話題。

是那個孩子嗎?依然是什麽都看不到啊。夏爾垂下眼眸,溫和笑容變得有些蕭瑟。都五年了,他還是沒有在少年身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看來老師是判斷錯誤了。

夏爾轉頭喊了服務員結賬,回頭發覺少年表情嚴肅地盯著他,眼裏充滿懷疑。他不由得笑了笑:“隻是閑得無聊找你聊聊天,不用在意。”

夏爾始終沒有提一句明天清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