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誘餌封玲
1 尋人廣告
石山中學的連主任可不是個消息閉塞的人。祝鴻飛屢屢在簡墨麵前炫耀造紙師身份的舉動,他一清二楚。但連蔚並沒有出麵阻止,因為他覺得簡墨遲早會漂亮地打這些家夥的臉。而一個主任去教訓一個學生,似乎也有點小題大做了。
隻是連蔚沒想到,簡墨對祝鴻飛的不滿居然累積到這麽嚴重的程度,如果簡要沒有及時出現,事情不知會發展到什麽地步。對於連蔚的懊惱情緒,簡墨也隱約感受到一些。但這都不及歐陽向他報告的事情後續來得直觀。
祝鴻飛父母先是找到連蔚,要求嚴懲侮辱造紙師的簡墨。連蔚將之前兩人的口舌之爭輕描淡寫,並告知自己將作為監護人起訴祝鴻飛。祝鴻飛父母見勢不妙,便去向胖校長申訴。胖校長根本不予理會,讓他們去同連蔚協商。兩人輪流踢一通皮球後,祝鴻飛父母便放言要去市造紙師聯盟和教育局投訴。
“據說造紙師聯盟和教育局的人一聽到連蔚的名字,又得知他們要告的學生是連蔚監護下的學生,便讓他們先回去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歐陽講的時候很是快意,“我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自信。”
祝鴻飛的父母至此才偃旗息鼓。而祝鴻飛本人請假在家休息了幾天,依舊回到學校繼續上課。但從此整個人就變得安分許多,別說挑釁簡墨,連對非天賦者的態度也收斂了一些。
見到一切平穩,簡要也安心遞交了辭職申請。因早就與簡要詳細談論過此事,簡墨並沒有產生遺憾的情緒。倒是他們班的同學,尤其是女生,知道消息後私下都惋惜了好久。這讓簡墨對自家紙人的魅力有了深刻的認識,揶揄了他好幾次。
簡要對簡墨的反擊,就是提醒他別忘了支付管家薪水。
“畢竟我現在是失業人口了。”簡要雖然從石山高中出來,卻比以前更忙了。連跟他說話的時候,敲電腦的手也沒停下來。
在歐陽的建議下,簡墨一到周末便到楚中市的各個地方轉悠,看能不能獲得什麽賺錢的啟發。不過為了安全,住了十六年的木桶區、他曾經工作的工廠所在的鐵門區、遇到過以往顧客的銅花區都被他排除在外,剩下的就隻有金磚區、銀元區和玉壺區。
今天簡墨逛的就是銀元區的商業街。
在這條街耗費了大半天時間,簡墨腦子裏仍然沒有半點頭緒,反倒覺得自己的腿有點受不了。
他買杯飲料,正準備找個位置歇一下,簡要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帶著笑意:“少爺,考察得如何了?要不要我來幫幫忙?”
簡墨沒好氣地說:“一切進展順利。”
“哦?”簡要的聲音裏充滿了揶揄,“真的嗎?少爺其實你不用這麽固執,你給我的天賦雖然沒有精通商業這一塊,但到底我的智商和情商都不低。隻要我願意,學起來其實比有天賦的也慢不了太多——”
“你閉嘴!”簡墨恨恨地說,在路邊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他承認,他是有點固執。放著現成的人才不用,非要自己一個半吊子家夥上陣。這段時間,他已經陸續接受到簡要“無意”透露給他的一些消息:他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為現在做準備了,手上已經有好幾個商業方案在“備選”。
簡墨相信,自己隻要放手讓簡要來做,後者絕對非常樂意,並且效率和成果會比自己好得多。
可正是明白自己能做的太少,簡墨才堅持自己完成第一步。因為他知道,越到後麵,他能做的就越少。說他好麵子也行,簡墨就是希望,在建立那道他們的保護牆的過程中,自己能夠貢獻出一份力量,而不是輕輕鬆鬆一句話,就等著坐享其成。
簡要大概也明白他這種心情,所以計劃進度這麽緊張的情況下,仍舊沒有堅持自己來做這第一步。
“給我一點時間。”簡墨望著對麵的一塊巨型廣告屏幕,上麵正在展示歐氏最新款的魂筆,“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但我還是想——”
他突然停止了說話,瞳孔猛然收縮,因為此刻占據大屏幕的是一張他熟悉的麵孔:封玲。
“三兒,姐姐好想你。如果你看到這則啟事,盡快來找我……姐姐真的很擔心你。如果大家知道我弟弟封三的下落,或者曾經見過他,請聯係我,我一定重重酬謝您。”
封玲愴然而泣的臉消失後,出現的是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麵容。
簡墨死死盯著大屏幕,手中已經打開的飲料因被過度捏擠,飲料流了滿手也沒有察覺:這是自三兒死後,他第一次再見到這張麵孔。那張對著相機鏡頭都不肯正經一下的麵孔,陪伴他在六街度過了十年時間。
封玲已經回來了。她當然回來了!玲姐說過她隻是出去一個月。而現在距離清街已經一年了。她如何會不知道?簡要說得沒錯:六街的人都以為死的是自己,失蹤的是三兒。連玲姐也這麽認為。
可是為什麽玲姐的尋人廣告會出現在這裏?玲姐雖然有一個富二代“男朋友”,但她能夠拿到的錢,也不過維持兩個人的普通開銷,而這裏是銀元區最繁華的商業街。租用這麽一塊大屏幕的費用必定不菲,這不是玲姐能夠負擔得起的。
所以——
簡墨因為再度見到三兒而失控的情緒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甩掉自己手上黏糊糊的**,將一次性的杯子扔進垃圾桶,接著抬頭又望了一眼大屏幕:上麵的廣告已經換成了一則最新話劇的演出公告。
之前尋人廣告裏的每一句話、每個畫麵都留在他的腦海之中:廣告上的女子應該就是玲姐本人,但她會出現,必定是另有人操縱。那人的目的並不是幫玲姐尋找三兒。他的目的是——自己。
這個人無疑是通過這則廣告威脅他:封玲在他的控製下,並且是為了尋找三兒自願在他的控製之下。如果不想封玲出事,那就來找他!
簡墨可以毫不猶豫地確定廣告背後的人不懷好意。但對方用的是陽謀,根本不畏懼自己看穿背後的心思。因為對方既然想到利用封玲,就表示他很清楚,就算自己知道其中的危險,也一定會自投羅網。
因為那是三兒唯一的親人,十年來六街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向他伸出友誼之手的朋友的姐姐。封玲經過了那麽多磨難,忍受了那麽多的屈辱,好不容易將弟弟養到成人,卻因為自己被打碎了所有希望。如果簡墨獨善其身,對封玲不管不顧,他如何去麵對因他而死的三兒。
“少爺,你還在聽嗎……你現在在哪兒?喂——”
忘記掛斷的手機裏傳來簡要的聲音,簡墨平靜地應答:“還在聽。剛才不小心把飲料打翻了,現在要找個地方洗下手。沒什麽事情先掛了。”
掛斷電話,簡墨抬頭最後看了一眼大屏幕:想要找到封玲很簡單,隻要找到廣告位的廣告商,稍微打聽一下,自然能知道這則尋人啟事是誰的手筆。
不,或許到時候他連打聽都用不著。對方隻要知道他與廣告商接觸,自然會找上門來,簡墨自嘲地想。
造生節那晚從六街逃回來的時候,他曾發誓不再去觸碰那個他對付不了的敵人,沒想到今天他卻不得不自己送上門。盡管知道這樣做可能九死一生,但封玲在對方手裏,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這件事絕不能讓簡要知道。一旦他知道了,要麽全力阻攔,要麽陪自己一同赴險,這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盡管簡要比他聰明和強大,但在能夠驅動異級的敵人眼裏,簡要也不過是比螻蟻大一點的小蟲子。
楚中市郊區的一棟別墅裏。
“我知道了。”富態男子放下電話,對著在貴妃椅悠閑地抽著雪茄的夏爾搖搖頭,“我總覺得你繼續在我這裏待下去,遲早有一天體型會變得跟我一樣。”
夏爾瞥了他一眼:“電話裏說什麽了,讓我們楚中市市長大人突然這麽感慨?”
“恭喜你。”富態男子斜眼看著好友,“你下的魚餌被咬了。”
夏爾猛地坐直了身體,緊盯著他:“問清楚了?不會像上次那樣,魚沒引過來,倒引來一串王八。”
“那個謝子韜最近得了李氏派來的支援,查會展中心那起凶殺案正起勁呢,短時間內沒那個精力來翻我們的老底了。”富態男子放鬆地往後一靠,“放心吧,這次是你要的那個小朋友親自上門來問的。”
“如果您想了解的話,可以去這個地址問一下。”
簡墨站在廣告屏幕所在大樓的一段樓梯上,一手拿著廣告位負責人給他的名片,一手在手機上查找去名片上的地址的路線。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上行樓梯上站著的一女一男,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與他錯身,也沒有收回目光。
“隊長,”副隊長壓低了聲音道,“是那個男生。”
輕音摸了摸指甲被磨得光滑的外緣,目光中帶著一絲冷笑:“跟上去。”
等簡墨站到名片上的地址前時,內心是有些驚異的。他本來以為這即便不是一個拋屍棄骨的偏遠之地,至少也該是一處隱蔽的私人場所。
結果——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塊漢白玉上的描金文字的話,這裏應該是造紙師聯盟的楚中市總部。
可為什麽會是這裏?難道想殺自己的人是楚中市造紙師聯盟的?既然一開始偷偷摸摸狙擊自己,顯然是不願意將身份公布於眾,為什麽現在又——這該不會是一個假的造紙師聯盟總部吧。
算了,見到人了不就什麽都明白了,簡墨想。
恢宏的大門兩邊一人高的石質貔貅,雕工精美,威風凜凜。隻不過當他踏上第一級台階的時候,左邊的雄貔貅突然抖了抖頭上的鬃毛,碩大的腦袋轉了過來,沒表情的五官潛在陰影中俯視著他:
“這位同學,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那兩排森森的牙齒靠近他腦袋的一瞬間,簡墨的腿都要軟了。還好他很快意識到,這石貔貅不過是充作門衛之用的某個異能載體,這才忍住了掉頭就跑的衝動。
“我來找——”他念出了那張名片上的名字。
石貔貅沒有反光的眼珠上下動了動,仿佛是在打量他:“你是誰?”
“我——”簡墨正猶豫是報自己的本名,還是用的假名,卻聽見石貔貅憤怒地大吼一聲,向他飛速撲來。
簡墨猝不及防,被兩隻尖銳厚重的爪子壓住肩膀,整個人向後猛然倒去。目睹著那張血盆大口逼近,他滿腦就兩個字:完了。
然而一道破空之聲同時傳來,石獅子還沒來得及咬掉簡墨的頭,就被什麽狠狠打中,龐大身體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在半空中轟然炸開。
簡墨重重摔在地上,背上生痛,巨響讓他下意識蜷縮起來,用手護住腦袋,避免被迸開的石塊砸傷。但不等他放下手,聽到旁邊又是一聲大吼。簡墨的眼角餘光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向身後撲了過去,那是大門口另一側的雌貔貅。
破空之聲再次傳來,雌貔貅石質的身體居然靈巧地一扭,在空中改變姿勢,躲過了這一擊。而此刻簡墨也通過這熟悉的破空聲想起——這是刺殺梅絡先生的那個異級發出的。
上次破壞了他們的好事,想必是被這位異級記恨上了。簡墨看著雌貔貅與異級激烈地對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這算不算禍不單行?
雄貔貅適才撲倒自己不是要咬死自己,而是想救自己。但想清楚這點的簡墨,並不認為這是敵人良心發現,充其量隻能說明對方想要抓到一個活的自己。或許他們想從自己身上獲取什麽信息,也或許隻是單純想玩弄一番再殺死。但不管怎麽樣,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此時這裏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趁著那名異級與雌貔貅糾纏,簡墨快速躲到一處花壇的後麵,但他一口氣還沒有喘勻,便聽到一道破空之聲向這邊襲來。
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他向遠處一滾,然後趴在地上抱住頭。一聲可怕的炸裂聲在不遠處響起,一秒後花草和泥土劈裏啪啦撒了他滿身。
簡墨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爬起來就逃。但下一秒,他就停住了腳步,向後退了兩步。
他的前麵大概有一條街的自行車、電動車,以及還在陸續趕來的垃圾桶……正陸空聯手,三百六十度堵死他所有的去路,將他包圍在中間。
從這些障礙物的縫隙中,簡墨甚至看到百米之外,一輛紅色小轎車正自蔚藍色的天空向這邊飛速俯衝,就像長了一雙隱形滑翔翼。
如果目標不是自己的話,或許他會非常欣賞這場規模空前的車輛圍剿行動。
簡墨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腦子裏不知怎麽浮現了會展中心那個年輕女孩對他說的話。
“異級與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現在他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2 夾縫中的逃亡
然而七八秒過去,簡墨仍舊沒有感受到疼痛。
他疑惑地睜開眼睛,頓時愕然:散落在他身邊的薔薇花,此刻變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花牆,將包圍他的所有物品纏了個嚴實。
那輛來勢洶洶的小轎車數次向花牆裏衝,結果不但沒有成功,反被捆住車頭。看似柔弱的花藤擊碎了所有的車窗玻璃,接著“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四聲,車門全被扯掉。其他的花藤一擁而入,三下五除二將這輛小轎車拆成了一堆零件,顯得無比凶殘。
暫時沒有被砸死的生命危險,簡墨微微鬆了一口氣,卻並沒有感到多少高興:做好自投羅網的打算,結果在敵人門口遇到另一波想要殺死自己的敵人,反而保下了一條命。他一個既無能力又無背景的小人物,居然成為他人爭相弄死的對象,他應該感到驕傲嗎?
可不管落在誰的手上,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這種任人魚肉的感覺,簡墨絕對不喜歡。
舞動的花藤發出細小的摩擦聲,尖銳的薔薇花刺劃出一道道劃痕,完全沒有一點身為植物的嬌柔。然而,甚至能夠將石頭劃出痕跡的花刺,在他麵前穿梭的時候,卻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擦到。
這個細節讓簡墨心裏一動,腦子裏浮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試著向花藤最薄弱的地方撞過去,花藤果然如同受到驚嚇般鬆開藤蔓,露出一處缺口。簡墨見狀大喜,穿過缺口,拚盡全力向馬路中央跑去。
如果有人看到簡墨此刻的舉動,大概以為這個少年瘋了:要逃跑的話,不是應該找更曲折隱蔽的路線嗎?怎麽你直接往視野最開闊的地方跑去了?
能隔空控物的異級如同簡墨預料,沒有放棄對他的追殺。除了如同流星雨襲來的大小石塊外,路邊陸續被擊斷的電線杆、廣告牌、路燈……都如同發生了地震一樣,向馬路中間奔跑的簡墨爭先恐後地壓過來。甚至當他跑過附近一座石拱橋的時候,湖水海嘯一樣暴起十幾米高的巨浪,連同水中魚一起向他拍了過來。
然而這一切都沒給簡墨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一路跑過的花壇裏,薔薇花瞬間變長,仿佛擁有自己的眼睛一樣,用帶著尖刺的細長花藤織起一道長長的薔薇拱門,將所有細小攻擊物擋住。電線杆、廣告牌、路燈這些大個子則被堅韌的花藤牢牢纏住,除了抖落的花瓣,沒有任何東西砸到簡墨身上。
洶湧湖水拍來的那一刻,簡墨腳下石橋瞬間拔高,將掀天巨浪變成了腳邊的微波。潔白如玉的橋身在湖麵上,瞬間扭出了九曲十八彎,而他宛若坐在大型水上遊樂場的高台滑梯上,就著衝過橋麵的一點點湖水,通過已經變得光滑無比的數百米石橋“滑道”,一路躺著溜到了對岸。
在這個過程中,橋欄杆上一長溜的小石雕石獅子甩了甩鬃毛,爭先恐後地跳起,將浪尖上箭一樣飛過來的魚一條不落地咬住,“啊嗚”一口吞進了肚子裏,一臉饜足地坐回原位。
隨著簡墨的遠離,攻擊越來越少,最後完全消失。他不敢立時就停,硬是七拐八繞,換了五六次交通方式,竄了三四個行政區,才在不夜天的一處噴泉廣場前停了下來。
盡管長時間逃命讓他精疲力盡,但狂奔的心跳讓他不敢馬上坐下,硬是扶著牆走了兩三百米,方在一處長方形的噴泉池邊趴下。也不管池水幹淨不幹淨,雙手捧著連灌兩口,抹了一把臉,翻身枕著池邊緣,癱著不動了。先前精神高度緊繃不覺得,一旦鬆懈下來,簡墨頓覺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不夜天的紅男綠女們多是來玩樂的,路過這個噴泉水池的時候,不免多看了一眼這個狼狽少年,全身不知是被汗浸透,還是整個掉進了水池:如同死人一樣癱在池邊一動不動,半晌後又莫名其妙笑得像個精神病。
對於這些疑惑打探的目光,簡墨一點也不在意。這份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狂喜,真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得到的。
六街的殺手暫時不想要了自己性命,別人想殺他的時候,反而出手保護他——這是他從薔薇花藤的表現推測出來的結論。所以他便大膽地將自己擺在雙方爭鬥的正中,如果雙方正好勢均力敵,那他便能利用他們彼此纏鬥無暇分心的時機,乘亂逃走。
反正不論是落在誰的手中,最後都免不了一死。這個方案雖然風險極高,因為不論是一方敵人提前落敗,還是六街的殺手突然改變主意,甚至爭鬥過程中發生的種種誤傷和意外,都能將他活下去的概率一層層削減。
但比起其他的結局,這種選擇至少給他留了一線生機,所以簡墨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抉擇。
“隊長……還追嗎?”造紙師聯盟楚中市總部門口的花花草草,都恢複了原本該有的模樣後,副隊長小心翼翼地問。
“沒想到他居然能發動造紙師聯盟為他出手,果然不隻是一個天賦者那麽簡單!”
輕音望著遠處,細白的手指輕輕一劃。
變換成衝水滑梯幫助簡墨逃走的白色石拱橋如同被火箭彈射中,發出一聲驚天巨響,瞬間化作無數碎石粉末炸開。湖邊的垂柳被強力衝擊波砸得或攔腰折斷,或拔根而倒。綠茵茵的草地蒙上了一層厚厚白色石粉,鏡子一樣的湖麵同樣變得渾濁不清。
第二次讓這個男生從眼皮子底下逃走了,隊長不氣瘋才怪。副隊十分惋惜地想,真是可惜了這麽漂亮的“石橋映月”。
“早知如此,一出商場就應該動手。顧慮太多,果然什麽事都做不成。”琥珀色的眼眸一瞬間被赤紅占據,非常駭人。
造紙師聯盟楚中市總部外的某家咖啡館。
“好不容易引出來的魚,居然就這麽讓他逃掉了。”富態男子滿臉的可惜。
夏爾臉色極為不好,盯著麵前的咖啡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繃著臉向富態男子道:“幫我查查這幫人的來曆,看是不是跟謝子韜一夥的!”
“你懷疑他們是李家的人?”富態男子挑了挑眉毛。
“你敢說沒有這種可能?”夏爾心不在焉去拿杯子,卻不小心把杯子差點碰翻。咖啡灑了滿桌,他頓感眉毛都要燒著。
富態男子見夏爾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住笑意打了個響指,兩名女仆模樣的年輕女子立刻走了進來。
一名女仆輕輕抬起左手在桌麵上一抹,被弄髒的餐墊、桌布,翻倒的咖啡杯,灑出的咖啡殘液都如同被吸塵器吸走般飛入她的左手心,跟著她右手一揮,幹淨的餐墊、衝調好的咖啡,甚至新準備的糕點都已經在新的桌布上擺好。另一名則捧起夏爾濺了幾滴咖啡的手,一股混著玫瑰花瓣的清泉自空氣中出現,如有靈性般繞著他的手掌遊走了一圈,帶走了所有的殘留。
兩人完成了任務,躬身一禮便退出房間,帶上了門。
夏爾看著舒爽幹淨的手,聞著空氣中殘留的玫瑰花香,心情略好了一點:“他們雖沒有再來騷擾,但放一兩個眼線在廣告附近盯著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起先就覺得不對勁,李氏為何莫名其妙跑到六街辦這場展覽,果然有目的。什麽追查殺人凶手,不過是碰巧有人送了他們一個繼續留在這裏的幌子而已。即便沒有死人這一出,怕也會找點別的借口盤亙不走……哼,謝子韜!演得跟真的一樣。”
富態男子凝眉想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問題是,他們怎麽知道的呢?你在六街待了這麽長時間,不過也是清街之後才確認的。”
“他們不需要確認。”夏爾冷笑,“這種小尾巴,他們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
夏爾盯著桌麵上新換的茶墊,眯起眼睛:“不過你說得也沒錯,就算隻是風聲,他們又是怎麽知道的呢?這件事,我明明隻——”
夏爾的眉頭幾乎無法察覺地蹙了一下,隨後又恢複了如常。
富態男子聳了聳肩膀,聰明的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我一直沒問你,你之前整整五年都沒個結論,怎麽突然間就又確定了?不會搞錯吧?”
夏爾將精致的玫瑰花琺琅茶匙輕輕放在茶墊上,方才抬起目光轉向一直囉囉唆唆的好友:“你是在懷疑一位三級辨魂師的能力嗎?”
原人擁有魂力波動,紙人擁有魂晶。辨魂師,則是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便能直接辨認紙人和原人的人,其數量比異造師還要稀少。有人說,辨魂師是最接近造紙原理的人。
一級辨魂師,可以直接辨認原人和紙人,誤差率10%以下。
二級辨魂師,在一級的基礎上,可以直接辨認原人中的天賦者和非天賦者,誤差率10%以下。
三級辨魂師,在二級的基礎上,可以直接辨認天賦者中達到造紙師標準的敵人,誤差率10%以下。
傳說中還有四級辨魂師,可以辨認造紙師普級、特級和異級的區別。
“我當然不會懷疑。隻是簡東明明知道你想做什麽,居然還沒事人一樣在六街繼續住了五年。如果那小家夥真是——他怎麽敢?!”
夏爾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個成了精的老妖怪,他的舉動怎能依照普通人的思維方式來判斷。我當然知道他也可能隻是隨便撿了個孩子當障眼法,但也不排除他真的找到了那位,並放在身邊保護的可能。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本就是老妖怪最喜歡玩的。”
“本來,我也已經放棄了的。”
可是,清街那天,他“看見”的那一幕太過駭人:一瞬間占據了他全部“視界”的“光”,澄透如碧,蔚然連天,猶若浩瀚星海中一顆超級新星驟然爆發。
當那如有實質的“光”從他的身體穿過時,他感覺自己的魂魄仿佛是沙灘上被一層層海浪衝刷過的一隻小海螺,隨“光”的波動在沙粒上難以自抑地翻滾、**漾……直到那“光”如同出現時一般,驟然又沒入黑暗,他才重新握回自己神智的控製權。
鎮魂印。
夏爾心中豁然明朗。
因為暴露的魂力波動輻射麵積太廣闊,他沒能看見魂力波動的主人是誰,事後去巡查也沒能在那個地方搜到有嫌疑的對象。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夏爾的直覺就認定了:一定是那個孩子,一定就是簡墨。
這個世界上,能夠將這樣驚豔的魂力波動壓製得毫無痕跡的東西隻有鎮魂印。擁有鎮魂印的人物,在整個泛亞,也是鳳毛麟角。
而在六街,這樣級別的人物就隻有簡東。
人人都知道,簡東在六街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兒子簡墨。
難怪他五年都沒能從那少年身上發現一絲異常,難怪簡東敢無所顧忌地將這個小家夥放在眼皮子底下撫養。如果鎮魂印等級足夠高,就算是傳說中的四級辨魂師也無法察覺。更何況造紙界裏人人都知道,紙人的魂晶中有一類極罕見,再高級的辨魂師也無法“看見”。
夏爾一直以為,簡墨正好是擁有這類特殊魂晶的紙人。
沒想到他花費了那麽多工夫心機去查找和試探,結果還是被簡東那家夥騙了。
“就算找到了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麽辦呢?”富態男子問,“把他送回去?還是——奇貨可居?”
夏爾無所謂:“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隻是受老師之托,把事情查清楚。至於這個小家夥將來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如果死活不與你相幹,你何必把封三死訊壓住,又放出簡墨的死訊。不就是不想讓其他人繼續追查下去嗎?”富態男子嘲笑道。
夏爾放下茶杯:“老師還沒告訴我他想幹嗎?我怎麽好讓他提前死掉,或者落在別人手裏!”
“我還以為你對他或許是同命相憐呢?”富態男子聳了聳肩膀。
“他能跟我一樣?”夏爾冷笑著嘲諷道,臉上卻掠過一絲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惘然,仿佛想起了某些令人不快的過往。
富態男子對好友的口是心非已經習以為常。他用叉子叉了一塊小蛋糕放進嘴裏,眯著眼睛露出享受的微笑:“我覺得秋主席大概寧願你把心思多放點在聯盟事務上。”
夏爾低下頭,用小勺子攪動咖啡,漫不經心道:“聯盟啊,有我師兄不就夠了。”
等到簡墨終於有力氣爬起來,便看見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烏烏壓壓的人群筆直向他走過來。
“你怎麽在這裏?”他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簡要能夠找到這裏來,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一下午給您打了多少個電話,您知道嗎?”簡要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後,板著臉色,語氣非常不悅。
簡墨這才想起還有手機這回事,趕緊掏出一看,卻發現已經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
他訕訕道:“手機沒電了。”
“隻是沒電了嗎?除了這個,您就沒有別的要說?”簡要盯著他問,“要不要我放一段廣告,幫您回憶一下?”
這是知道了。
簡墨抿抿嘴。雖然知道坦白後肯定免不了被簡要“教訓”,但為了避免簡要跟他跳到一個坑裏去,他也不能隱瞞。
簡要越聽臉色越冷,冷到最後簡墨以為他已經快要凍住了。
“我……不該貿然去找封玲。”簡墨有些心虛地說,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麵上顏色變換的地燈,“我知道去了多半是死路一條。但是我擔心,封玲她等不了。我不知道對方會不會久等我不到,就殺了她泄憤。”
“那你覺得你死了,對方就會放了她?”簡要諷刺地問。
簡墨當即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封玲是對方放出來的一隻誘餌。隻有魚永遠不碰餌,餌才是安全的。如果您把唯一的籌碼都交了上去,就是把封玲生死的決定權拱手他人。”簡要聲音平靜地說,“是的。不能排除這個過程中封玲可能會被對方傷害。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您去得越早,封玲死得越快!”
簡墨不得不承認,簡要說的是正確的。他頓時有些懊惱,自己當時為什麽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就這麽沉不住氣地去了。
“今天是您運氣好,有一方敵人暫時不想您死,才給了您活命的機會。但這中間凡有一丁點差池,恐怕我隻能給您收屍了。”簡要的聲音涼涼的,“或許還無屍可收呢。”
簡墨無言反駁。
“您覺得自己今天做錯的隻有這件事情嗎?”簡要又問。
簡墨有些不明白,抬起頭望著他。
“好吧,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什麽了。”簡要笑容有些危險,“這好像顯得我有點自作多情。不管是作為您的初窺之賞,還是您的管家,這麽重要的事情,您連跟我商量一下都沒有,就自作主張自己去了。您是害怕我會攔住不讓您去,還是覺得您的事情根本沒有必要讓我摻和?”
簡墨嚅動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那就是說兩者都有了。”簡要挑了挑眉毛,“看來我的造父不但是個白癡,還是一個英雄主義的白癡。在您的心裏,我到底算您什麽人?”
當然是我的紙人。簡墨心裏默默說,但他不敢說出來。因為搞不好簡要會回他一句,就您這個智商,說您是我的紙人都有人相信。
簡要這次沒有逼簡墨回答,隻是望著廣場對麵起起伏伏的噴泉,長長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