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複原社報複升級
1 綁架歐陽
經過了周末的那場驚魂逃命,簡墨暫停了自己的考察活動。
誰知道六街的殺手和刺殺梅絡的異級是不是還在到處找他,自己還是安分一段時間為好。在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前,簡墨決定重新回到甜品店,繼續因為養傷而暫停的兼職。雖然也賺不了多少錢,至少能夠安慰自己是在向這個目標前進。
這天放學後,簡墨背著書包一邊向校外走去,一邊沉浸在如何賺五十萬的思考中,突然聽見歐陽高聲向他招呼:“阿首。”
他抬頭望向那個方向,歐陽向他揮著手,高聲道:“你不是說要請我去你打工的店裏喝奶茶嘛。怎麽,想溜?”
周圍的同學們紛紛向簡墨看來,表情都有些驚訝,他們大抵沒有想到簡墨這個高才生還會打工。
自己什麽時候說過請他喝奶茶了?簡墨皺了皺眉頭,感覺歐陽的笑容有些古怪。
冬眠很久的警惕心終於醒了,他眯了下眼睛:歐陽身邊什麽時候跟了幾個保鏢?
以歐陽的身家來說,有多少個保鏢都不奇怪。但歐陽一直不希望同學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保鏢從來沒有在他身邊出現過。
疑心一起,簡墨察覺不對勁的地方很多:那幾個保鏢雖然沒有強拽生拉,但他們的舉動分明是要把歐陽逼向旁邊的一輛轎車裏——這些保鏢的身份有問題!
有錢人家裏就是麻煩多。簡墨暗歎一聲,他雖然不喜歡卷入這樣的麻煩,但也絕對不可能看著朋友被人綁走。
簡墨一進門,站在櫃台後的老板娘童小琴就罵起來:“怎麽來得這麽晚,你不知道現在是最忙的時候嗎?告訴你,就算你過了天賦測試,也得在我這裏好好做事,不然別想拿全工資!我現在要出去一趟,你給我好好看店。”
店裏此時還有兩三個客人在。簡墨心中微安,有人在才好,這樣這些假保鏢們才不敢輕舉妄動。
他迅速衝了四杯奶茶送到歐陽和他三個保鏢的桌上:“我隻答應請你。這三個人請你付錢。”
歐陽一邊罵他小氣,一邊把錢包扔到他手裏:“真是掉到錢眼去了!你愛拿多少拿多少,撐不死你這個財迷。”
“四杯奶茶正好送一份炸雞,你們稍等一下。”簡墨揮著錢包,跑進了加工間。
簡墨走到甜品店的加工間,快速打開錢包。可是裏麵除了一遝現金外,隻有幾張銀行卡和VIP卡——想想也知道,誰會把通信錄放在自己的錢包裏。
看來隻能通過齊眉通知歐家的人了。簡墨立刻撥通了電話。
掛了電話,簡墨一邊警惕著外間的動靜,一邊飛快地思考:若隻有一個家夥,借著熟悉環境,他還能勉強一拚。可同時對三個人高馬大訓練有素的保鏢,自己根本毫無勝算。
這樣想著,簡墨心裏對老板娘道了一聲對不起,從櫃子裏拿了一瓶新的空氣清新噴霧放進了微波爐,把加熱鍵扭到最高檔便趕緊從窗戶翻了出去。
一分鍾後,“轟——”一道巨大的爆炸聲從甜品店裏傳來。巨大的震動把甜品店的地板都掀了起來,一時間店內所有人都被毫無規律的巨大衝擊力掀到地上。
尖銳的玻璃碎裂聲和重物倒塌粉碎聲接踵而至,劈裏啪啦的斷裂聲,轟轟的倒塌聲,讓人擔憂是不是整棟房子都要坍垮。而幾乎同時,強勁氣流帶來的粉塵,揚滿了這間本來就不怎麽寬敞的甜品店。
甜品店裏都是些十幾歲的學生,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齊齊發出驚恐的尖叫,連爬帶滾地向外跑了出去。
三個保鏢同樣拉著歐陽向外麵跑去。他們一出去,才發現外麵都是人,幾乎水泄不通。這裏本來就是學生密集的小吃街,這一炸,外麵的學生們被衝,知道情況的,不知道情況的,立刻就衝突起來。遠處看熱鬧的不想走,近處的想要離開:怒吼的、驚惶的、尖叫的……場麵頓時混亂不堪。
人流一擁,保鏢們下一秒就發現剛剛還在手邊的歐陽已經了無蹤影。
簡墨拖著歐陽衝刺般地跑了兩百米,揮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歐陽下了車,望著醫院大門驚魂未定地問:“來醫院幹什麽?我沒有受傷,你受傷了嗎?”
簡墨從歐陽的錢包裏翻出一張大鈔扔給司機,又拖著歐陽進了醫院,低聲說:“我剛剛給幾個報社打了電話,說甜品店發生了爆炸。很多學生受傷,被送到了附近醫院。人多眼雜,你反而安全。”
歐陽了然地點點頭。
簡墨斜睨了他一下:“這都是為了救你弄出來的亂子,我是不會負責任的。你記得好好補償我老板娘,還有替我善後。”
歐陽並沒有被簡墨不客氣的要求嚇到,望著他滿臉感激鄭重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
甜品店裏並沒有太多危險品,歐陽除了被爆炸帶出來的碎片在身上劃了幾處小口子外,並沒有其他傷。醫生也診治不出來什麽,可是看兩個孩子一個勁地說不舒服,隻得隨便開了一點葡萄糖,讓他們去掛吊瓶了。
果然不出簡墨所料,不一會兒就有好些學生鬧哄哄地湧進醫院。大部分人不過劃傷,最嚴重的一個是在爆炸後被推倒在地踩了好幾腳,大概腿骨折了。簡墨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們都沒有受到什麽致命的傷,才安心地拿著藥去找護士配。
隻不過等他回到輸液室的時候,心頓時沉到穀底:歐陽全身僵直地坐在病床邊,滿臉苦澀地看著他。
兩名黑衣保鏢從兩邊各用一隻手強按著他的肩膀,身上殺氣逼人。病房裏其他病患和醫護人員都被另一名保鏢用槍指著,背對著他們蹲在牆角,像一群鵪鶉一樣抱著頭瑟瑟發抖。
簡墨下意識想退出房間,但是背後一股大力將他向裏麵一推,隨後門被猛地甩上。門後守株待兔的保鏢先生怎麽可能給他躲開的機會,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向後一拖,將他狠狠摔在地上,然後手肘狠狠撞上他的胸口。
簡墨隻覺劇痛襲來,眼前一黑,血液向腦部飆湧,窒息如同一張大網,將他整個人牢牢束縛住。
接下來的拳腳交加反而沒什麽感覺了,簡墨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隻隱隱約約聽見歐陽驚慌地喊:“別打了……我跟你們走就是了!”又似乎聽見幾聲驚慌的厲喝、怒吼、驚叫……最後結束在一片安靜裏。
到底是怎麽了?簡墨拚命留住腦海裏最後一絲清明,想要搞明白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又仿佛過了幾個世紀,才聽見簡要的聲音說:“……堅持一下。”
他終於放心地昏了過去。
清醒的時候天光正亮,簡墨估摸著應該是第二天下午了。
“簡要。”他轉動了一下眼珠叫到,聲音有些沙啞。
床邊的人迅速轉過頭來,見他醒了,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似乎想笑,但下一秒笑意就消失了。
這是又生氣了,簡墨心想。
那天為了封玲舍身犯險後,簡要就沒理過他。簡墨隻好時不時發信息過去,試圖哄簡要消氣。最近幾天,簡要偶爾也會敷衍地回他一兩個字。沒想好不容易緩和了關係,自己居然又進醫院了。簡墨覺得自己的黴運也是沒誰了:明明被綁架的是歐陽啊。
簡墨隻好厚著臉皮繼續說:“我想喝水。”
簡要不言不語地倒了一杯水,遞到他麵前。
簡墨壓力山大地在簡要沉默的目光中低頭喝完了一杯水,嗓子總算好受了些:“那天……你怎麽知道我這邊出事了?”
簡要的笑容雖然看起來和平常一樣,但簡墨卻總覺得心裏有些忐忑。
“您的手機裏我安了定位。原本應該在店裏打工的時間,定位偏離了常規路線,我不該來看看嗎?”簡要反問。
手機定位?上次簡要在不夜天找到自己也是因為這個吧。
簡墨還在想自己手機什麽時候被他安了定位,便聽見簡要涼涼的聲音繼續道:“您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吧,所以覺得反正我也會來救您,就無所謂地找上這種危險的事情。您有沒想過,如果我沒趕上的話,會怎麽樣?”
簡墨不知道回答什麽好,隻好訕訕地賠笑。
不知是不是老天聽到了他內心的祈禱,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幾個人走了進來。
領頭的是醫生,後麵跟著一個護士和幾個實習醫生,然後是歐陽和齊眉二人。
“醒了?”醫生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歐陽相比就激動多了,他看著簡墨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阿首你終於醒了!昨天看見你那個樣子我真是快嚇死了,還以為你……還好你醒過來,不然我真是——”
醫生檢查完畢又交代了一大堆事情才離開。
簡墨這才有機會開口:“昨天後來怎麽了?”
“是前天。”齊眉苦笑了一下,糾正他。
“好吧,前天後來,怎麽樣了?”簡墨沒想到居然昏睡了一天一夜。
歐陽有些遲疑,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簡要,但臉上卻帶著淡淡的敬畏神色。
簡墨瞟了一眼從進門後就一副私人管家姿態的簡要,淡淡道:“無妨,簡要會保密的。”
簡要適才對簡墨愛理不理,此刻有歐陽、齊眉等人在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嘴角帶著優雅的微笑:“少爺的話,就是我的言行準則。”
歐陽和齊眉愕然,看一會兒簡要,看一會兒簡墨:“阿首,簡老師,你們——”
簡墨並沒有看見簡要前天猶若天神降臨般大殺四方。
三個持槍的黑衣保鏢,在他麵前就如同小孩一樣幼稚無力。飛來的子彈好像總是打不中他,反而很快被他搶到機會近身。
歐陽很清楚自己的保鏢是什麽水平,也知道昨天某人以自己父親名義派來的保鏢是怎樣難得的高手,但這些人竟然都不是簡老師的一合之敵。
現在見昨日威風凜凜的簡老師謙恭地站在謝首麵前,他一時感覺自己的世界觀被刷新了。
簡要看兩個少男少女的表情,哪能不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隻好配合簡墨的節奏開始表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能隨意表明與少爺的關係,相信歐同學也能夠明白其中的苦衷。”
歐陽若有所思,他知道有些大家族喜歡在子弟達到一定年紀的時候,將他們派出去曆練。而這些家族的未來身邊必然會有專門的高手保護。顯而易見,簡老師應該就是謝首身邊的保護者。這樣也就解釋得通,為什麽謝首有這樣的保鏢卻還得去甜品店打工賺零花錢,為什麽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少年,能夠讓連主任這個級別的造紙師放下原則來照顧。
想通了簡墨和簡要的關係,歐陽也覺得沒什麽必要再掩蓋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齊眉,低聲述說了緣由。
情況其實和簡墨猜想的差不多。
歐陽的爺爺生了他父親和叔叔兩個兒子。歐陽父親遺傳了爺爺的經商天分,將一家小公司在二十年內,發展成了今天在楚中市甚至整個華東大區都有影響力的企業。而他的叔叔從小在父親和哥哥的照顧和寵溺下長大,整日遊手好閑。這本也沒有什麽,可隨著年齡的增大,叔叔野心也大了。他想插手歐氏,卻又總想著投機取巧,或者用不正當的手段來獲取重利。這讓歐陽爺爺和父親不敢將重要權力交到他手中。歐陽叔叔卻隻覺得父親偏心,哥哥自私。
而歐陽父親在多年前發現自己無法生育,與妻子商量後,決定秘密請一位特造師,寫造一個具有商業才能的嬰孩,對外宣稱是自己親生兒子。可不久前,歐陽叔叔卻不知如何探到了些風聲,準備在歐陽天賦測試的時候揭露這個事實。雖然二次協定中規定紙人與原人一樣享有財產繼承權,但歐陽爺爺是個思想傳統的人,很有可能因歐陽不是歐家的血脈而取消歐陽的繼承權。好在早有準備的歐陽在簡墨的提醒下穩妥地過了這一關。
可惜利益動人心,上次的失算沒能讓歐陽叔叔得到教訓,反而變本加厲找人綁架歐陽,然後撕票。這樣無論如何,歐氏將來都會落入他和他的兒子手裏。
歐陽表情陰沉:“我叔叔既然敢向我出這個手,不讓他好好吃個教訓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齊眉憂慮地說:“問題是就算你把他一時打怕了,卻不能讓他死心。”
歐陽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無奈:“我爸原本的意思,是讓我先接了手,好好打理歐氏,將來看看叔叔的孩子中哪個靠譜,再穩妥地傳給他。隻是我爸照顧著叔叔的自尊心,以前從來沒有跟他提過。你們都知道……我是無法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爸的計劃,我本來也很讚同。但是現在,叔叔已經鬧到了這個程度,即便跟他解釋,恐怕他也隻當是我爸的敷衍之語,緩兵之計。
“綁架的事情,你爸知道嗎?”簡墨問。
“鬧得這麽大,怎麽可能不知道?”歐陽苦笑道,“我爸快氣死了。居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保鏢悄無聲息地換成綁匪,還差點置我於死地。可惜,氣歸氣,那人終究是我爸的親弟弟。我爸到底不可能把他怎麽樣!”
齊眉生氣道:“所以他才有恃無恐!”
簡墨雖然構思過無數豪門恩怨、兄弟鬩牆的情節,但是對於如何解開這種局麵,還真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除非當事人突然自己想開,否則結果無非是一方弄死另外一方,或者更糟糕,兩敗俱傷,漁翁得利。
不管是在哪個階層、哪個角落,紙人與原人的矛盾,都如此難以調和。被歧視、被輕視,仿佛是理所當然的常態。即便二次協定中規定了紙人同樣享有財產繼承權,但在現實中執行起來,總是困難重重。
不知道何時,歐陽一向自信明亮的眼睛逐漸變得黯淡:“雖然我不想這麽認為,但這一年來頻頻發生的事總讓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是我爸的親生兒子,或許我爸的態度會完全不一樣。他或許不會姑息我叔叔繼續對我咄咄相逼,甚至危及我的生命。”
他握緊了拳頭,忍耐道:“可我隻是一個紙人,如果昨天我沒有幸運地被阿首和簡老師救下來,最後真的撕票了……我爸也隻需要照著再寫一個,一切依舊可以回到正軌上,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就……好像我這個人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前天,我坐在阿首的治療室外,聽醫生說,阿首來晚點就救不過來。”他垂著眼睛,眼睛裏不知不覺充滿了迷茫,“我那一刻就在想:阿首是一個原人,舍命救我這麽一個——就算死了也能夠重新再仿造一個的紙人,是不是值得——”
“啪——”一個耳光突然抽在歐陽的臉上,將他完全打蒙了,“齊眉?你打我做什麽?”
齊眉紅著眼睛瞪著歐陽:“你把你爸你媽當成什麽樣的人了?他們十幾年把你從一個小嬰兒辛苦養到現在這麽大,不是讓你說出這樣的話的。”
然後她握緊了手,像是有些艱難地繼續說:“你是一個紙人。可,就算再寫一個歐陽,那最多隻是一個長得和你很像的人,絕對不是你。”
原本有些傷感沉重的氣氛突然變得曖昧起來。
歐陽也變得有些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他輕輕牽起齊眉的手,用力握住。
簡墨摸了摸鼻子,莫名覺得自己的存在有點尷尬。
簡要站在一邊倒是依舊笑得怡然自得,沒有一點當電燈泡的覺悟。
“你不用多想什麽。”簡墨開口結束了這種古怪的氣氛,“我隻知道我的朋友是那個曾經在別人想要欺負我的時候,堅定地站在我這邊,為我說話、幫我打架的歐陽。至於其他什麽歐陽,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有一百個,與我又有什麽關係。還有原人紙人什麽的,我不和你這樣的人做朋友,難道要找祝鴻飛那樣的?”
齊眉側頭,淺淺一笑道:“我也是這個想法。”
“少爺說的,我十分讚同。”簡要微笑著附和。
歐陽眼睛裏有什麽閃動了幾下。他轉過頭,背著眾人拚命眨了十幾下眼睛,硬將眼淚壓了回去,眼圈紅紅的,臉上卻是露出難以言喻的開心。
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明朗的大男生,臉上又恢複了從前的自信:“先看看我爸的態度吧。如果這一次我爸不能拿出足夠的魄力震住我二叔,我也隻能狠心出手了。”
他的自信中帶出一絲冷硬:“想要廢掉一個人,並不是隻有暴力這一條路。”
因為這一場動靜不小的綁架,歐陽的身份也不得不在眾人眼中曝光。尤其在石山中學的學生中,激起了相當大的反應。
歐陽父母特地到醫院親自感謝了簡墨一翻。
簡墨仔細觀察兩人,感受到他們真摯的感激,覺得這對父母確實是將歐陽當成親子看待的。鑒於此,對於這個好朋友的未來,簡墨算是放了一半心。
在他看來,隻要歐陽父母真的將歐陽放在心上,歐氏由誰繼承並不重要。畢竟感情歸感情,生意歸生意。如果歐陽撐不起歐氏,鬥不過他叔叔,那麽還是趁早退出這場豪門之爭更幹脆。
2 酒吧事件
簡墨現在的課業可以說很輕鬆,即便他所有學科都不及格,將來想找一份不錯的工作也不難。高二學期開始後,簡墨專門向連蔚請教了造紙師的培養是怎樣進行的。
連蔚告訴他,天賦測試前不存在針對造紙師的特別教育。很簡單,如果一個造紙師搞不清楚物理和化學的區別,不明白中文和英文表達有哪些不同,想要他寫出一個精通外語的物理諾貝爾獎獲得者,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一個造紙師自身具備的知識麵越廣越深,那麽他能夠寫造出來的紙人天賦範圍也越高越廣。這也是為什麽通過造紙師認證的學生普遍留在高中裏接受教育——當然後麵學到什麽程度,那就看個人的選擇了。
天賦測試之後,天賦者就被篩選了出來。他們多數能在造紙相關政府機構、企業團體、學術組織找到一個職位。但希望繼續磨礪通過造紙師認證的天賦者,包括已經通過造師認證的新造紙師,則可以報考綜合大學的造紙專業或者專門的造紙學院。大學畢業後,他們可以選擇進入某個集團工作,也可以選擇受聘為某個人的私人造紙師,或者聯合幾個人組建工作室接活,甚至可以不為任何人工作,隻將自己寫造的紙人掛在造紙師聯盟的交易平台裏待價而沽。
不過,如果造紙師已經取得了相當耀眼的成績,還可以申請進入造紙研究所繼續深造。但是造紙研究所不容易進,越是好的研究所門檻越高,而且申請的條件往往千奇百怪。
並非所有的天賦者最終都走上了造紙師的道路。天賦者在通過天賦測試到畢業之前這段時間,如果感覺自己的天賦可能終生都無法通過認證,也可以提前轉向寫造的其他領域,比如造紙材料與設計。因為比起非天賦者,能夠體驗到造紙工具對作品影響的人,顯然擁有更多優勢。
基於對這類學生的考慮,從高二開始,簡墨他們在寫造課外還多了一門造紙課。非天賦者學生不必上課,而有造紙天賦的學生,可以根據未來的職業規劃選擇上或者不上。
寫造雖是影響造紙結果最重要的環節,但造紙師也不能對其他環節一無所知。除了造紙師本身的天賦外,魂筆、點睛、誕生紙、孕生水四大造紙工具,很大程度上也影響著最終的造紙等級。此外,造紙師就算不知道四大工具的製造過程,至少要了解挑選和使用它們的方法。如果不能選擇合適的造紙工具,並最大限度發揮它們的特點,使得自己的寫造成果最大限度的呈現,豈不是太可惜了。
因為那場火災的緣故,在天賦測試中完成賦生的隻有十多個學生。好在後來造紙管理局補償了他們,給了每人三次造紙機會,所以加上之後補測的結果,整個年級的天賦者加上已經通過造紙師認證的,一共才二十五人,空****的教室裏隻坐了一半。
到開課的時候,簡墨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因為造紙課與其說是傳授如何挑選和使用造紙用具,不如說是造紙工具的推銷會或者新品測試會。
每堂課,造紙課的老師隻上台授課十分鍾。接下來由各個牌子的推銷員輪番上台介紹自己的產品特性,拿出樣品給他們試用,然後記下使用感受,最後留下名片以便日後聯係。
雖然這課上得有點不像話,簡墨卻並不反感。畢竟他就是做魂筆出身的,對於這種技術交流還是很有興趣。隻是為了不暴露自己過去的經曆,他的交流僅僅停留在自己問,對方答的基礎上。開始這些推銷員還十分興奮,以為這個學生對自家產品有興趣。但最後他們發現,簡墨似乎對所有的產品都有興趣,而且興趣點僅限於這些產品的製造技術上,推銷員們就對與他交流失去了熱情。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其中有個三十多歲名為王臨的推銷員,發現簡墨興趣點不在購買而在技術上時,不但沒有疏遠,反而很認真地與他探討改造造紙工具的各種構想和可行性。簡墨後來才知道,王臨在成為推銷員前本來就是一名技術人員。
“謝首,如果你以後……嗯,我是說如果你在造紙師這條路上走得不理想的話,就來我們公司工作吧。”王臨半開玩笑地說。一名造紙師的前程遠比一名造紙工具技術員的前途更光明。但這些時日,見識過簡墨在魂筆設計上的各種奇思妙想後,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好的想法誰都會提,關鍵是這些想法如何在技術層麵實施。這個叫謝首的少年不經意間透露的幾個設想,或許其他推銷員不會注意,但在他眼裏,卻有極高的實踐價值。其中有的甚至隻需要經過幾次試驗,確定幾個參數,就能轉化為真正可用的新技術。
一個月前,心癢難耐的王臨忍不住將其中一個比較成熟的構想,偷偷透露給他的原部門經理。結果前幾日他得知,融合了這種新構想的產品,已經被公司拍板,定為下一季度的主打新品。
王臨深覺後悔,左思右想還是忍著羞愧向簡墨道歉,並承諾補償他。簡墨開始是有些生氣,後來又想開了:畢竟他沒有試驗的條件,就算有再好的想法,也隻是空談。不過王臨倒是為他一直發愁的資金籌措,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於是簡墨轉而提出一個條件:這一次就算了,但是他希望能與王臨的公司合作。由他提供設計方案,王臨的公司來進行試驗。如果能夠成功轉化為新品上市,他要一定比例的分成。
這種態度算是很有誠意的了,畢竟他對之前的損失一點都沒有提。當王臨欣喜地將簡墨的想法轉達後,公司老板倒是很快同意了。隻不過他們考慮得更深遠一些:要求簡墨簽訂一份合同,承諾十年內,不得將自己的技術方案賣給別人。
簡墨看著合同覺得有些好笑:十年?自己又不是想掛死在他們這棵樹上,他們真當自己是不懂事的小孩嗎?要不是想起還差簡要一年五十萬的零花錢,他才懶得起這份心思。
歐陽得知後反應倒比他還大些,憤然把幾張紙拍得啪啪響:“一群貪得無厭的蠢貨!阿首,你若相信我,把你的設計交給我,我找間實驗室幫你試驗。試驗好了你就拿去申請專利。到時候無論誰用你的東西,都狠狠地下手宰——我要讓這群家夥後悔獅子大開口!”
歐氏有自己的魂筆品牌,實驗室自然也不會差,歐陽這個提議顯然也有與自己合作的意思。簡墨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設計不會愧對朋友的好意,便道:“東西我畫給你,受益人寫簡要。”他隻負責設計,其他的東西還是讓他的紙人去操心吧。
簡墨對簡要的信任並沒有讓歐陽驚異,將收益掛在與自己綁定的從屬名下,在大家族裏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為歐陽的熱心幫忙,專利的事情進展飛快。在歐陽的極力撮合下,簡墨和歐氏的合作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隻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件事簡墨並未公開,除了負責與歐氏對接的簡要,也就隻有歐陽、齊眉加上一個連蔚知道。
歐氏不愧是楚中市最大的魂筆品牌商,簡墨的設計投入後很快就有了不菲的收入。既然那五十萬已經有了保證,簡墨也沒再著急於賺錢的事情。打工的時間省下來,還不如多研究更好的導流槽結構呢。
得知簡墨終於不再操心那莫名其妙的五十萬後,歐陽十分開心,畢竟好朋友有這樣的才華,還要整日琢磨著去哪裏打工賺錢,不是浪費生命嗎?
在得知簡墨拿到第一筆分紅後,歐陽便揶揄他:“晚上一起去你原來老板新開的酒吧玩吧。”
簡墨老板娘的甜品店被炸了,歐陽父母得知原委後,除了彌補原來的損失,還補償了她一大筆錢。童小琴一合計,索性甜品店不開了,重新租了一處鋪麵,開起了酒吧。
簡墨立刻道:“你出錢?”
歐陽鄙視地看著這個死摳錢的家夥:“你不是剛剛拿到一大筆錢嗎?”
那是簡要的零花錢。簡墨毫不猶豫地說:“那我不去了。”
歐陽無奈抬手投降:“我出錢,我出錢總行了吧。”嘴裏一邊嘀嘀咕咕,“以前沒錢是摳,現在有錢還是摳……
童小琴的經營頭腦相當不錯,以前做甜品店,做得風生水起。如今酒吧雖然開張不久,卻也已經是顧客盈門。
簡墨選了個燈光不是那麽陰暗的地方坐下來,身材姣好的女郎立刻送上了兩杯冰水。冰塊在透徹水晶杯中折射著七彩流光,配著身旁傳來的淡淡香水味和音樂聲,立刻讓他腦子裏浮現“紙醉金迷”四個字。
“不喜歡嗎?”歐陽眯起眼睛,有些揶揄地笑起來:“你到了這個年紀,好歹也該見識下這些場麵了。”
說完他擺出一副浪**不羈的樣子,向身邊的女郎眨了眨眼睛:“小姐姐口紅真好看,是什麽牌子的?”
女郎對應付這種口頭調戲已經非常有經驗,隻笑著說:“我不記得了。朋友送的,隨便塗塗。”
這算什麽場麵?
木桶區的四街,雖然他從來沒去消費過,但和六街也隻隔了兩個街區。那些販賣活色生香的場所,他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尺度隻比眼前這個更大,風格也更直白。現在他們所處的酒吧,男男女女之間的你儂我儂多少還帶著些情感因素。而在四街,這些東西隻是明碼標價的交易,就如同在三街買藥,五街買凶,六街買紙,本質都是一種商品與金錢的交換。
所以簡墨並不覺得好奇,也不覺得尷尬,隻覺得吵鬧和無聊。但企圖帶他來“見世麵”的朋友顯然不知道,以為他是第一次進這種場所感覺尷尬,而開始調侃他。
簡墨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麽好笑的,對他身邊的女郎道:“麻煩幫我拿菜單來。”
平常這個點他已經坐在飯桌前吃飯了,現在卻連菜都還沒有點,女郎微笑離開。酒吧裏沒有多少菜品,但甜點、小食和飲料還是有的。
歐陽見簡墨完全把酒吧當成了餐館,鄙視地說了一句“牛嚼牡丹”,然後便跑到吧台的調酒師那裏找人胡侃去了。
莫非被齊眉管得太嚴了,看見幾個漂亮女孩就高興得不得了?簡墨心想,對送餐來的女郎道了聲謝,便開始吃飯。
閱讀器小說裏的主角,去喝酒一般都會發生點什麽,比如英雄救美、結識隱士高人、痛打富二代之類。但簡墨很清楚,要是現實裏酒吧也天天這麽鬧騰,誰還敢去找樂子,那是找不自在。作者之所以那麽寫,不過是為了情節需要。因而簡墨不至於自己進了一家酒吧,就抱有這種期待。
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小說裏的情節雖然誇張,但它的源頭還是真實生活。
就在簡墨感歎酒吧的吃食到底不如餐廳的時候,突然就聽見人群那頭傳來歐陽的高聲怒吼。
他撥開圍觀的人群,歐陽正一臉怒色地和一個陌生男子對峙。一名衣衫淩亂模樣狼狽的酒吧女郎,正被歐陽擋在身後。
那男子一身得體的商務裝,襯衣最上麵的幾顆扣子打開,看上去放浪形骸,像是個下班後來尋開心的精英白領。隻可惜這人眼光太過猥瑣,這個時候還直勾勾地瞅著女郎的臉蛋和胸口。
“不過是個紙片兒而已,你還真把她當個玩意兒?”精英男浪笑道,“就算我今天把她怎麽了,又如何?這種東西除了給哥兒們找樂子,難道還有別的用處?”
簡墨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目光變得幽深了些。
酒吧女郎聽見這句話,臉色在刺目的燈光下越發蒼白,眼中流露出又怒又恨的表情,但卻隻能悲傷無力地流淚。
“混蛋,禽獸!”簡墨聽見人群中有人低聲咒罵,抬頭望去,一名男服務生緊緊按住另一名滿臉憤憤的酒吧女郎,“冷靜點,等小琴姐出來。”
簡墨環顧了一下周圍,幾乎所有的服務生,不管是怒目相視還是強作克製,眼中皆是對精英男的滿滿憤恨。如此同仇敵愾,他不免心中疑惑,難道這裏的服務生全都是紙人?
不是所有造紙師都能夠寫造出擁有一技之長的紙人,但美貌這個東西,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寫造難度自然不高。所以在低階紙人中,貌美驚人卻沒有任何特長天賦的紙人幾乎占了大部分。
而這部分沒有特別謀生技能的紙人,幾乎全部成了富有原人的玩物。
等老板娘出來也沒用,簡墨心裏暗歎一口氣。
童小琴是一個頗具風情的女人,雖然精明,卻是初涉此行,難免根基不牢。精英男恐怕是看準了這點,才敢在這裏借酒裝瘋。沒準他原本目標就是童小琴,這個酒吧女郎隻是一塊跳板。
看來隻能賣一回蠢了,簡墨順手在一邊茶幾上摸了個空酒瓶子,心中又默默向老板娘道了一聲抱歉,握住瓶頸,向一邊裝著鏡子的立柱狠狠砸過去。
玻璃爆裂的巨響嚇得圍觀人群四散逃開。等他們覺得安全了,回頭再看,才發現一個十五六歲的短馬尾少年,手持著破裂的紅酒瓶子,不言不語地站到了另一個少年身邊,麵無表情地瞪著精英男。
酒瓶破口處鋒利的斷麵,在燈光下反射著凜冽的光,壁內殘留的酒液正緩緩沿著邊緣滴下,在昏暗的酒吧裏竟給人一種滴血的錯覺。
短馬尾少年看了一眼護花少年,沉聲問:“要打架嗎?”
護花少年似乎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隻是怔怔地看著同伴。
少年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在另一邊的精英男身上:“想打架嗎?”
精英男目光緊盯著少年手中棱角鋒利的破酒瓶,喉頭一緊,咽了下口水:“等等,我怎麽說也是一名造紙師,為了一張紙片,沒,沒有必要這樣吧——”
“我管你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別的什麽。總之,想欺負我朋友,先來問問我同意不同意?”短馬尾少年一副“我才不管什麽正義是非,我眼裏隻有兄弟”的表情。
精英男心裏發顫:不是他畏懼一個小孩子啊——而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你跟他講道理,他不聽。你威脅恐嚇,他也不知道怕。一旦熱血上頭,就能什麽都不管不顧!就算事後他能找回場子,也沒有必要非得先吃個大虧吧?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一前途大好的造紙師放著滋潤日子不過,跟一個犯二的孩子較什麽勁?
精英男想通了這一節,立刻語氣放軟了:“算了,不跟你們這些孩子計較。現在的孩子,真是沒有禮貌!”
簡墨抬起下巴,揚了揚手裏的酒瓶。精英男見狀,話也不說了,趕快撥開人群,竄出了酒吧。
對付那些自以為是的人,隻有比他們更自以為是,比如偽裝成不論是非對錯隻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熊孩子,簡墨心想。
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剛剛被打斷的用餐。對周圍偷偷摸摸瞄過來的目光,絲毫沒有在意。反正這個地方,他是不打算再來了。自己能夠幫一時,卻幫不了一世,能夠幫一個,卻幫不了所有。盡管心中的不平並不比周圍的紙人少,但簡墨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並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他連保護自己和重要的人都還做不到,自然更發不出剪除天下陋弊的宏願,所以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老娘果然沒看錯人,是個有情有義的。”童小琴在簡墨對麵坐下來,“從今往後你和歐少過來玩,都記我賬上。”
“阿首當然有情有義。”歐陽笑起來,“不然老板娘也不能沒了甜品店吧。”
女郎也親自道了謝,然後在童小琴的催促下,回家休息去了。
“像今天這樣鬧事的很多嗎?”簡墨問。
“小打小鬧的不少,鬧出今天這個場麵倒是第一次。”童小琴看見簡墨有點懊惱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你不會覺得是因為你才鬧成這樣吧?”
“這男的我見過兩次,眼神很不老實。所以他來的時候,我一般都盡量避著。他今天拿我的員工開刀,不過是想逼我出麵。遲早都會有這麽一出,隻不過不巧被你們碰上了。”
簡墨搖搖頭:“還不如原來的甜品店呢。”
童小琴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心裏是讚同還是反對,最後隻說:“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便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你小琴姐從來沒有因為困難後退過。”
“如果那家夥再來找麻煩,小琴姐記得找我。”歐陽真誠地說。可他微笑的眼底仍潛伏著深深的沉鬱之色。
其實坐在這裏的三人都清楚,今天的勝利並不能改變什麽,也許明天還會遇到同樣的顧客。這樣的事情,在泛亞的每個角落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但卻不是每次都能像今天這樣有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除非從根本上改變紙人的地位以及紙原關係。簡墨目光下垂,看了看盤子裏的炸蝦圈,輕輕一笑,搖搖頭。
目視他們離去的童小琴身後,出現幾個服務生:“小琴姐,你覺得他們怎麽樣?”
“出手闊綽的男生是歐氏掌舵人的公子歐陽,另外一個是他的朋友謝首。兩個人都通過了今年的天賦測試。”童小琴低頭搖了搖,“這兩個都不是我們能夠拉攏的。”
“李氏派來的異級,最近在市裏排查殺死李氏研究員的凶手。複原社最近似乎損失了不少人。”一個男服務生說,“我們要幫忙嗎?”
“白先生說過了,這件事我們不插手。”童小琴說,“複原社這次針對的對象雖然是李家人。但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要對抗的不單單是李家,而是所有歧視紙人的人。”
“複原社不是已經銷聲匿跡了好幾年,怎麽最近又複出了?”男服務生疑惑道。
“也沒有銷聲匿跡,隻是行動沒有以前那麽喪心病狂了。他們的前社長還沒有被楚中市異查隊抓到的時候,別說新生造紙師,連天賦者都在他們的製裁名單上。為增強實力,他們還籠絡了許多特級和異級紙人,聲稱造紙師造紙不僅讓原人生存艱難,讓被迫誕生的紙人也不得不麵對各方的侮辱和歧視。隻要能殺死造紙師,無論是原人還是紙人,都會擁有美好的未來。”童小琴解釋說,“不過新社長就任後,複原社行事作風稍微柔和了點,主要針對那些成名的有一定影響力的造紙師。加之最近幾年他們活動的重心不在楚中市,所以你沒有什麽感覺。”
“不過,不管是前社長還是現社長,複原社的目標一開始就錯了。殺死一個造紙師,還會有下一茬兒長出來。隻要有原人存在,造紙師是殺不完的。所以他們的奮鬥目標是沒有意義的。而我們要做的是更重要的事,改變這個社會對待紙人的態度,讓更多的原人,包括造紙師,都能夠公平合理地對待紙人。”
男服務生苦笑了一下:“可是如何改變他們的態度呢?就算今天教訓了他們,明天這樣的人還會出現。今天如果那兩個男孩不出手,說不定小琴姐你都要吃那個混蛋的虧。紙人權益協會倒是樂意為我們出頭,可每次出頭的結果,無非是用輿論迫使他們,說兩句敷衍都算不上的道歉,事後還要防範這些人更瘋狂的報複。想要改變他們,我總覺得像是天方夜譚。”
其他服務生也露出差不多的表情。
“是啊,想要改變這一切,很難很難。但萬一真的改變不了,”童小琴抬起頭,黝黑的眼睛裏閃耀著奇異的光,甚至壓過了此刻夜空中的星光,“那就打破它,建立一套新的秩序——一套屬於紙人的秩序。”
3 又到紙人造生節
“今天是什麽日子?”簡要看簡墨提著幾隻大袋子走進來,好奇道。
簡墨抬眼便看見桌麵上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大堆密密麻麻令人眼暈的文件。歐氏打過來的分紅,已經達到了簡要對他的啟動金的要求,因而這段時間簡要的工作量驟然增加了許多。
“你忙昏頭了嗎?”
他提起手裏的袋子,裏麵裝著誕生紙餅和點睛酒,笑著說:“今天是造生節啊!”
簡要的眼睛裏仿佛有一顆顆星亮起來:“對啊,我都忘了。這還是我第一次過造生節。”
“以前我都是和我爸一起過的。”簡墨眼神裏帶上一點回憶,但隨後又笑了起來,“去年我是一個人過。不過,從今年開始,你和我一起過。”
……
血緣的缺失不代表生命淺薄
以我為名不接受姓氏的蠱惑
五千年傳承不隻財產與基因
信仰與品德請務必始終如一
當我閉上眼睛與這世界揮手道別
無可取代的個體 凋謝
愛憎與憤 冰火淬煉沉浮
真人生 不是白紙黑字寫的喜怒
捍衛尊嚴 雖萬人我亦往
逆風上 終有一朵在荊棘中盛放
我的意義 輾轉冬季到春季
疊加億萬誕生紙的高度 奠基銘刻史冊的奇跡
兩人對著誕生紙餅,唱完這首歌,笑著舉起裝著點睛酒的玻璃杯,輕輕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簡墨將禮物放在簡要麵前。是一個很大的方盒子,用色彩明豔的包裝紙和緞帶裝飾著。
“我爸送我的造生節禮物每年都不重樣。但我最喜歡的,是九歲那年的一個小型工具箱。他當時跟我說,有了這個,以後我想要什麽,就可以自己去做,不用再受限於別人。”
雖然簡墨在同齡人中並不算矮,但相比簡要還是差一些。
“你紙上年齡可能比我大,但真實年齡卻還不到一歲。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我很高興。但是你來到世上的時間並不長,對自己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恐怕都還很迷茫。不過這些等你再長大一些,都會想清楚的。而我希望,到那個時候,自己不會成為你未來的枷鎖。”
他把禮物盒推到簡要麵前。
簡要微笑著打開精美包裝,發現裏麵是滿滿一盒子五顏六色精致漂亮的糖果,原本期待的表情僵了一瞬——這是把他當小朋友嗎?怎麽不幹脆買一盒奶嘴送他呢?沒滿一歲的小寶寶都沒斷奶呢!
“我把所有味道都買了一份。”
簡墨毫無察覺地望著他,眼神裏盛滿了鼓勵:“人生就跟吃糖一樣。無論哪種味道,想吃哪個就選哪個。別人不能左右,也無權左右。”
簡要臉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望著糖果的眼神變得溫柔而寧靜。他的目光在各種造型的糖紙上一一移動,伸手拿出一個白色的糖圈。
“薄荷味的,”簡要抿著嘴,嘴角彎了彎,“但願我吃完這些不要蛀牙。”
至少造父沒在天性賦予裏寫上喜好甜食,自己還是應該感謝他的,簡要想,否則他的牙齒可能真的保不住。
“你可以留著慢慢吃。”簡墨從袋子裏拿出筆墨,放在誕生紙餅的旁邊,“接下來,是你的‘天賦祝語’。”
他拿出與魂筆一模一樣的墨水筆,吸飽青藍色墨汁,指向簡要的左手——這是朋友之間互留祝語最喜歡的地方。
簡要沒有如他所願,走近一步,半跪下來,仰頭露出自己的額頭:“寫在眉心。”
簡墨怔了一下,笑了起來:“好。”
傳說眉心是通往紙人靈魂的入口。因此對紙人來說,眉心是最重要最須謹慎對待的部位,甚至有傳聞說,有人在眉心寫的字真的改變了紙人的天賦。
簡墨本想像通常人一樣寫上“平安”或者“萬事如意”之類,但腦際突然閃過一個詞,便微微彎下腰,托著右手腕,輕輕在簡要的眉心寫下四個字。
簡要睜開眼睛,眨了一下,站起來走到穿衣鏡前。
“隨心行止。”他盯著鏡子說。
“記不清聽誰說過,又或是在哪裏看過。”簡墨放下筆,“我覺得這四個字很好。”
簡要望著這四個青藍色的字跡出了一會兒神,然後笑著:“是很好。不過——如果少爺您的字能不那麽難看,就更好了。”
“還沒有人說過我的字難看呢。”簡墨撇撇嘴。
“明年寫之前,多練練吧。”簡要不客氣地提要求。
簡墨買的合歡花用異能保鮮過。明豔蓬鬆的花朵沾水,輕輕在簡要的眉心掃過。清水混著青藍色的墨汁,顏色迅速變淡,很快就看不見了。
或許這墨汁中添加了遇到合歡花水就褪色的配方,簡墨想,這樣看確實不像是洗掉的,倒似溶在水中了。
輕音放下幾張鈔票,將小店裏的誕生紙餅都買了下來。
小老板難得遇到這樣的大顧客,笑得眼睛都快沒有了,忙招呼店員打包好,還主動問道:“小姑娘,買了這麽多東西家裏要開慶典吧。你一個女孩子也不方便,我讓人幫你送過去吧。”
“不用了。”輕音搖頭回答道,“那地方太偏了。”
“沒事,開車去,一會兒就到。說吧,什麽地方?”
“楓霏巷。”
小老板頓時悚然色變:“楓、楓霏巷?姑娘,你去那個鬼地方做什麽?”
輕音不語。
“姑娘,你是不是被什麽人捉弄了?那地方可不隻是偏僻啊!”小老板生怕輕音聽不進去話,焦急道,“哎呀,怎麽跟你說呢,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那個地方以前住了個非常厲害的異級造紙師,叫什麽名字來著……反正就是,大家原本都很尊敬很崇拜他。可誰知道這個異造師表麵看起來斯文正派,背地裏卻是個變態,喜歡折磨和虐殺紙人。他死了以後,地下室裏的東西被曝光了出來,光是被剝下的人皮都有十幾張呢!”
“我聽說紙人管理局的人進去都吐了。太血腥殘忍了,就算是紙人,也太過分了。”小老板回想起當時的報道,仿佛有些不寒而栗,“……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紙人的冤魂作祟,自那以後,住在附近的人家總是不太平,後來都陸續搬走了,那條巷子就再也沒人敢靠近了。現在荒涼得跟鬼街一樣,你要是去了,準得嚇哭!”
楓霏巷位於金磚區,十年前是楚中市最有名的街道之一,有著“楓林赤海”的美稱。與銀元區的“石橋映月”、銅花區的“不夜天”、玉壺區的“滄洪遺珠”,並稱楚中市四大勝景。
當初改建者考慮到這滿巷的楓樹,建築設計一律采用了簡約路線,樓層最高也沒有超過四層。一到楓葉變紅的日子,整條巷子如同沉浸在一片火紅的雲海之中,明豔不可方物。若是天氣晴好,明燦燦的陽光投射下來,最外沿的楓葉便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清風一起,赤海雲湧,金浪疊起。那些掩映其中的素色樓宅,便被襯托得如同瓊樓玉宇,不似在人間。
那個時候,每年都有不少遊客遠道前來賞楓拍照,可現在卻成了眾人口中的荒涼之地。
輕音站在巷口,腳邊四隻大紙箱子。送她來的小夥子,在勸說了幾句無果後,隻好驅車離開。
楓霏巷5號。
小老板口中那位很厲害也很變態的異級造紙師,本名叫柯晉,生前就住在這棟別墅之中。這棟別墅是楓霏巷最大的一棟別墅,占地麵積有四五個籃球場加起來那麽大。
雖然明知道荒棄的別墅裏空無一人,也知道那些駭人的東西已被紙人管理局清理幹淨,但一靠近這裏,輕音還是感覺一股陰冷的寒氣,從黑洞洞的門口源源不斷地流向自己。那股寒氣一碰到她,便好似化作一雙透明色的大手,將她死死抓住,力圖拖進門後那個無底深淵。
“輕音你知道什麽是紙人嗎?紙人是造紙師創造的,也就是我——創造了你。沒有我,你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擁有這樣完美的軀體,以及這麽強大的能力。所以啊,你是不是應該發自內心崇拜我、感激我、服從我呢?
“輕音,所有的造紙裏,主人最喜歡的就是你。但隻要我想,我可以再寫十個輕音,一百個輕音……所以呢,你要聽我的話,永遠不要讓我失望。這樣主人就會一直、一直喜歡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柯晉對自己的造紙不是沒有溫情的時候,尤其是對待新的造紙。
輕音還清楚地記得她造生的那一天,柯晉為她準備了新裙子、新鞋子、新房間。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裏,柯晉將她寵得像個小公主。這棟房子裏,除了柯晉本人,無論是原人還是紙人都對她嗬護有加。他在造師節上將她介紹給其他的造紙師時,眼神是多麽驕傲自豪。他在造生節準備了那麽多美味的誕生紙餅和點睛酒,親自為她寫下“天賦祝語”……
“輕音,雖然你隻是我隨手寫造的一個紙人,也不是我造紙中最成功的一個,我卻對你這麽好,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所以你一定要聽話,一定要聽話噢!”
“是的,主人,我一定會聽話的。”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柯晉的命令是不可能完成的。
“輕音,求求你,不要——”
“住手!住手——輕音,我詛咒你!詛咒你!”
“輕音,你還不明白嗎?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原本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不,或許一開始,她就已經動搖了。
“主人,我可不可以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終於忍不住問。
“輕音,造紙是造紙師寫造的,是屬於造紙師的。因此他們的命是我的,他們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我的!我想怎樣就怎樣!誰也沒有資格說什麽,誰也沒有權利阻攔我——輕音,你是在質疑我嗎?”
是的,柯晉是她的造父,是她的神。無論他的命令是什麽,她都不應該猶豫和懷疑,無論他讓她做什麽,她都應該一絲不差地完成。她不想,也不能夠失去造父的信任和期望。
那個陰森恐怖的地下室裏,那數不清的血淋淋醜陋和罪惡裏,也有她製造的一部分——來源於那些和她同樣出身的紙人。
“嘖嘖,輕音,做得真棒!”
“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主人對你再滿意不過了!”
厚重的血色逐漸汙染了琥珀色的眼眸,肮髒了純淨的靈魂,永遠也洗不掉,抹不去。這棟別墅裏,從原人到紙人,沒有一個是幹淨的。
終於有一天,柯晉牽著一個新紙人走到她的麵前:“輕音,這是你的弟弟。他是不是很可愛,就像一個聖潔天使。”
她造生那一天,柯晉也曾用同樣美好的話語來形容她。
可即便是最聖潔的天使,在惡魔的手裏,終有一天還是會變成和她一樣雙手血淋淋。而自己,也終有一天會變成那個地下室裏的標本,放在陳列櫃、玻璃瓶、標本盒裏,甚至掛鉤上。
“輕音,你逃吧。主人已經給新紙下了命令,明天將你作為試煉的對象。”柯晉的初窺之賞是一個特級紙人,卻是這棟房子裏活得最久的紙人。
“不,不可能。主人是最喜歡我、最信任我的。他絕對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是啊,他們以前也都是這麽說的——”
柯晉已經死了十年,不可能再回到人間殘虐任何一個紙人。可她總覺得,他的魂魄還在這棟房子裏,又或者是,他的魂魄化作了這棟房子,隻等著她再踏入的那一天,就把她一口吞下去,將全身骨頭和著血肉一起嚼爛、碾碎,然後咽下喉嚨管……
其實到現在,輕音還是不明白:自己是那麽害怕柯晉,結果最後卻成了殺死他的那一個。這是因為她的畏懼已經到了極點,反而忘記了害怕,還是柯晉看多了她畏懼的模樣,才放鬆了對她的警惕?
將四隻大紙箱放在楓霏巷5號的門口,輕音點燃了它們。
無數小火焰升起,在紙箱表麵慢慢擴大各自的領地,最終匯聚成一團,將一切吞沒。明亮細小的橙色火星隨著被灼熱的空氣,在逐漸轉深的夜色中不斷翻滾、上升,向遙遠而深邃的天空飄去,不知道是不是淨化後的靈魂在舞蹈。
輕音忽然覺得,他們根本不需要祭奠,或者說,不樂意她來祭奠。因為如果她當年也成為躺進地下室裏的一員,必然也是不開心這麽一個人來祭奠自己的。
“柯晉這樣毫無人性的造紙師,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止一個,還有許多殘忍肮髒的人藏在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對紙人犯著不可饒恕的惡行。然而更糟糕的是,還有源源不斷的新生造紙師湧現於世,他們或早或晚、或輕或重都會犯下和柯晉同樣的罪行,這是因為造紙天賦給予他們作惡的能力,不斷膨脹放大著他們操控生命的欲望,又日複一日地弱化著道德和善良的約束。因此無論他是誰,無論他過去怎樣,一旦他發現自己擁有了這項能力,都逃不掉這個與生俱來、如影隨形的詛咒——柯晉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是一項無比偉大的事業,同時也是一項無比艱難的事業。因為你不僅會遭遇無數強大又狡詐的敵人,還會反複麵臨許多讓你難以抉擇、迷惑不解,甚至想要動搖放棄的情形。但是,不要害怕,不要猶豫!你不會殺錯任何一個人。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造紙師是無辜的。即便他們才剛剛造生了初窺之賞,即便他們目前對待紙人還很溫柔,但我們對他們的製裁,卻能避免更多無辜紙人的造生,避免更多紙人被迫承受無從選擇的痛苦命運——防微杜漸,將一切罪惡扼殺在搖籃狀態,是對這個世界負責的最好方式。輕音,你要牢記!我們不是在泄私憤,我們是在守候整個世界的安寧和美好。”
這些話語,即便是十年前聽的,但直到今日回憶起來,仍然能在她覺得痛苦、迷茫、沮喪的時候,給予她無限的勇氣、堅定的信心,以及繼續前行的動力。
地上黑色的灰燼隨風輕輕舞動,慢慢被吹散開,消失在夜色彌漫的楓霏巷。輕音赤紅色的眼眸也逐漸恢複了琥珀色。
“社長。”一片紅色半褪的楓葉無風自動,打著旋從地麵輕盈自如地飛起,最後穩穩落在她白皙的手心,“我會盡我全部所能,將造紙師從這個城市清除得幹幹淨淨,無論是老葉,還是新芽。然後——”
“將你從那個地方接出來。”
輕音將楓葉輕輕揉碎,撒在了空氣中。
4 拚後台
酒吧裏。
領頭的銀製服麵無表情地問:“誰是童小琴?”
服務生們有些慌亂,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沒有說話。
“你們不會以為不說話,我們就找不到童小琴吧?”銀製服麵無表情地說,“我們既然找到這裏來,自然是確定人在這裏。如果你們拒絕配合的話,我們就隻能強製搜查了。”
過了一會兒,童小琴走了過來,她安撫了幾個激動的員工,然後向銀製服道:“我是童小琴。”
領頭的銀製服打量了她幾眼,例行公事道:“前天在這裏,你是不是與一名叫作楊凱瑞的男子發生了衝突?”
童小琴鎮定道:“我不知道楊凱瑞是誰。但前天晚上,確實有一名男子企圖非禮我的一名員工,被兩名好心的客人製止了。”
領頭的銀製服拿出一張照片:“是他嗎?”
銀製服語氣冷淡地解釋道:“楊凱瑞到我局投訴你指使員工挑逗他,又聯合兩名男子以英雄救美的名義對他進行惡意攻擊。現在麻煩你到我局配合調查。”
服務生們一陣**:“胡說八道!明明是那個人騷擾我們的人。我們還沒有告他,他居然還惡人先告狀了!”
“事實是怎樣,我們自然會調查。”對於服務生的不滿,銀製服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更像是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他付出哪怕一點點注意力,“現在請你先配合我們調查。還有,請將那兩名酒吧客人的資料,提供給我們。”
童小琴強忍住怒氣:“客人來酒吧隻是為了喝酒玩樂,怎麽會告訴我們他們的個人信息。”
銀製服冷淡地說:“你不用為他們隱瞞。酒吧有監控錄像,動手的是誰,很快就能查清。”
“既然您還沒取證就認定我和那兩名客人是一夥的,何必還裝模作樣地調查呢?直接定罪不就完了。”童小琴冷笑道。
“你頑固到底,就別怪我們執法無情了。”銀製服一揮手,“帶走。”
市立圖書館。
兩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最安靜的書架附近說話。
“歐先生,你沒看錯?這個小子真的是你大哥的那個兒子?”神色傲慢的矮胖中年男子指著視頻裏的一個少年再次確認。
“楊科長,我難道連自己的侄子也能認錯?”另一名酒糟鼻中年男子殷勤道,“我的人一直盯著他呢。我知道他前幾天去了酒吧,正好又聽見令公子在酒吧被人恐嚇的事,就想應該不會那麽巧吧。這才找您核實一下,果然就是他!”
“歐先生,我家凱瑞可被你侄子一夥欺負得不輕啊!”略矮的中年男子表情明顯有些不悅。
“楊科長,這小子從小被我大哥寵得上天入地——仗著自己歐氏大少爺的身份,在外麵胡作非為,無法無天,是人盡皆知!雖然我也姓歐,可在自己家裏,說話一點分量都沒有。嗬,就連個誰都瞧不上的小職位,也因為那小子的陰招,被我那偏心到天上去的老爹給擼了。”酒糟鼻中年男子滿臉苦笑,“令公子的這事,若我換作我大哥,一定先好好教訓那小子一頓,再備厚禮親自向令公子致歉,從此以後對他嚴加管教。可是——”他閉著眼睛擺擺手,一副不想再提的模樣。
“歐先生,我知道這不是你的責任。但作為這個家夥的長輩,你該管教還是應當管教。你我關係匪淺,我自然不會計較。但若犯在那些家大勢大又脾氣不好的人手裏,恐怕別人就要代為‘管教’一番了。”矮胖中年男子眼中精光連閃,意味深長地說。
“像楊科長這樣身居高位卻又重情重義的人,現在真是鳳毛麟角。”酒糟鼻中年男子感動得鼻頭更紅了,“不過,依我看,我這個侄子不撞一回南牆,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如果好生讓他吃個教訓,日後若能收斂一些氣焰,反而是我們歐氏的福氣呢!算是我拜托您,這件事上您隻管出手!我大哥和我老爹那邊,我會盡全力說服,保證拿出一份讓您滿意的賠禮,就算是幫我把那小子掰回正道的謝禮!”
“楊科長過慮了。在商言商,歐氏不可能因私人恩怨隨便取消已經簽約的商業讚助。再說了,本來就是我那侄子有錯在先,賠禮道歉是理所當然。總不能顧慮這個又顧慮那個,讓令公子受了委屈。”
“歐先生這樣通情達理,楊某很是敬佩。哈哈,不過,要是借此機會將你侄子的氣焰打下去,歐先生也會受益不少啊。”
“楊科長真會說笑,我隻是一點點可憐的麵子上光鮮。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那就這麽說定了。萬主席那邊我去操作,歐氏你來負責。我們——合作愉快!”
自那夜被異查隊的人救過後,簡墨對銀製服的反感稍稍消退了些。可今天這群銀製服直接闖進教室,將自己和歐陽強行帶走,讓他清楚地認識到,其實一切還在原點。那天,那些銀製服的和藹態度,隻是看在梅絡的情麵上吧。
簡墨將酒吧發生的事情陳述了一遍,問道:“酒吧裏難道沒有監控嗎?是楊凱瑞沒有欺負那個服務生,還是我和歐陽傷了他哪一根汗毛?”
“監控我們自然會去調查。但在調查結果出來前,請你們務必安分地待在這裏。”坐在對麵的銀製服十分官方地回複。
“調查結果什麽時候會出來?”簡墨被帶回拘留室前,回頭問。
“快的話一兩天,慢的話,”銀製服透過柵欄門,看著他平靜地說,“沒有上限。”
在紙人管理局的另外一間看守室。
“童小琴,你的援助律師來了。”看守員將一個穿著黑色職業裝的女性領到會麵室,然後走出去關上門。
“情況怎麽樣?”童小琴問。
女律師坐了下來:“紙人管理局已經找到那兩個學生。他們在管理局裏協助調查。”
童小琴有些愕然:“怎麽會?其中一個可是歐家的大少爺。”
“我們輕視楊凱瑞了。他父親是市造紙師聯盟等級評估科科長楊華東,與市造紙師聯盟萬坤副主席關係很密切。歐家雖然是楚中市首富,影響力不小,但楊華東代表著造紙師聯盟,他如果鐵了心想宰歐家一刀,歐陽恐怕也隻能吃下這個虧。”律師歎了一口氣,“本來隻要走完正規辯護手續就能解決,也就是在局裏待幾天的事,可現在……唉——”
“現在會怎樣?”童小琴擔憂地問。
“隻怕會無限期拖下去,逼得歐氏不得不和他們私了。”女律師並不樂觀,但還是耐心地安撫道,“你也不要太擔心,我會盡全力為你辯護的。”
楊宅。“怎麽樣?”楊凱瑞迫不及待地問父親。
“哼,能怎麽樣?”楊華東冷笑著,“不過一個楚中市首富而已,以為口袋裏有兩個銅板,就能欺到我楊家人頭上。不讓他去一層皮,怕他以為自己能上天呢。”
“就是,爸,你是不知道,那個酒吧小老板,不過是一個普級,居然敢唆使手下員工對我甩臉子,還找兩個毛頭小子來戲弄我威脅我!哼,現在她該明白了,自己得罪錯對象了!”楊凱瑞得意洋洋地說。
“如今就看歐家到底願意為他們的繼承人付出多少代價了。”楊華東打開電視,往沙發一躺,“為你這點破事,我可跟萬主席說了不少好話。不從歐家身上榨出點實際的好處,我連謝禮都拿不出來。”
這時楊華東的手機響了。
“萬主席啊,您好啊,您有什麽吩咐……放了那兩個小子,為什麽?什麽?是梅主席的……我知道,我明白。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是我教子無方,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是是是!您別生氣,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楊華東笑容僵硬地聽著對方掛了電話,盯著手機屏幕,氣得手直發抖。他一把將手機扔向旁邊已經聽傻了的兒子:“你他媽是從哪裏招惹上梅主席的人!你眼睛是瞎了嗎!”
“怎麽會這樣?”楊凱瑞不知所措地說,反而為自己辯解,“我、我怎麽知道那兩個小子中有人認識梅主席?”
楊華東黑著臉瞪了他一眼,後者慌了:“爸,我們該怎麽辦啊?”
“還想著讓歐家出點血,結果是要老子自己出血!老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倒黴兒子!”楊華東氣得眼睛都要綠了,“還有歐家老二,他給我出這個主意,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坑我啊?我就不信,他不知道歐家小子那個同學跟梅主席有交情!”
“你現在可以去接謝首和他同學了。”梅絡放下手機,對簡要淡淡笑道,“萬坤是個機靈人,一定會讓你們滿意的。”
說完歎了口氣,他又搖搖頭:“一把年紀,還把錢財看得那麽重,丟人現眼!”
簡要笑道:“多謝梅主席的援手,雖說我們也相信法律會給謝首同學一個公正的結果,但他畢竟還是學生,不好為此事在紙人管理局耽誤太多時日,所以才勞動您出麵轉圜一下。”
梅絡勾了勾嘴角,心照不宣地說:“其實連先生如果願意出麵,也是一樣。雖然這些年他不怎麽在圈子裏露麵,但我相信他的人脈和實力還是在的。”
簡要目光微微閃了閃:“我與連主任也商議過此事。連主任覺得自己的關係網多年不用,一旦動起來,不免牽扯太廣,而且效果未必比得上您這麽立竿見影。畢竟萬副主席是聯盟的人,您一句話可比其他人要有用得多。”
“我就說吧,像謝首那樣目中無人的家夥,遲早會出事,這回踢到鐵板了吧?”祝鴻飛眉飛色舞地說,“我是教訓不了他,可這世界上多的是人能教訓他。活該!”
“可不是嘛。”同行的同學立刻笑說,“他不過仗著連主任撐腰,在學校裏橫行霸道。到了外麵,他算個什麽東西!”
祝鴻飛聽著周圍一連串的附和與奉承,內心無比舒暢,感覺自己終於出了一口惡氣,不免有些飄飄然。
“好了,我先走了。拜拜!”
他意氣風發揮一揮手,向自己家的方向轉了個彎,一邊走一邊不無得意地對著天空,發出一聲感歎:“我一個造紙師,居然被一個一無是處的家夥欺負這麽久,也真是夠忍辱負重了——”
祝鴻飛突然停下腳步,皺著眉聳了聳鼻子:這是什麽味道?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雙手猛地拉著踉蹌地蹲到了一輛汽車後。
“餘老師——”祝鴻飛瞪大了眼睛,被她立刻捂住嘴巴。
學校車位不夠的時候,老師們偶爾會把車停在附近的路邊,祝鴻飛不是第一次在這裏見過餘老師,但卻從沒見她如此緊張。這讓祝鴻飛的心也一下子提起來了,他猛然想起了前段時間,學校裏反複提起的造紙師遇襲事件。
“噓——”餘老師做了個低頭的手勢,用大拇指向他來時方向指了指,意思是偷偷從這裏離開。
然而他們還沒挪幾步,地麵便震動起來,仿佛有一道海浪從街道那頭卷過來。
5 異端
“這次我和我朋友受驚不輕,不知道兩位打算如何補償?”簡墨開門見山地問。
連蔚原來預備親自出麵壓陣,沒想到簡墨一點都不怯場。於是他幹脆站在楊家人看不見的角落,旁觀這邊的動靜。
“這都怪我管教無方。犬子魯莽無禮,我已經在家裏好好教育過他,以後也會嚴加看管。對於犬子這次冒犯,我一定會表示足夠的誠意。謝同學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楊華東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簡墨雙手放在沙發背上,蹺著二郎腿。除了進門的那一照麵,他從頭到尾就沒用正眼瞧過這父子倆,把不耐煩應付的姿態做得很足。用下巴點點桌上的茶杯,他一臉傲慢輕佻:“道歉的話,首先要有個誠意吧。”
楊凱瑞原本有些忐忑,見對方居然讓自己端茶送水,臉上頓時露出羞辱和憤恨的表情。
楊華東到底是個人精,立刻訓斥道:“還不快倒茶認錯。連一杯茶都不肯倒,你認錯的態度在哪裏?”
楊凱瑞咬著牙給簡墨倒了茶,大概是怕他故意挑剔,沒完沒了,索性壓下情緒,恭恭敬敬地彎下腰,遞到簡墨手邊。
簡墨打個嗬欠,用嫌棄的眼光看了那杯茶一眼,等到楊凱瑞手都酸了,才勉強接過:“還不錯,有點知道錯了的樣子。”
楊華東仿佛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連連點頭:“謝同學說得很是。這樣,我已經……”
簡墨並不知道,這代價對對方的身家來說算不算是“有誠意”,但見連蔚站在門外點了個頭,便知道還行了。隻不過他沒有馬上應下。
楊華東說完,神色忐忑地看著簡墨,直到他點了頭,臉上露出真正放鬆的笑意,說了一大堆緩和關係的廢話。
簡墨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殷勤:“行了,正事解決了,兩位就請回吧。”
才走兩步,他仿佛是突然想起來,轉過半個身子問:“差點忘了——那個酒吧的老板娘呢?放了嗎?”
楊華東一怔,顯然已經忘記還有童小琴這人了。“這個,大概還有點手續沒辦完。您放心,我回頭立刻督促人去辦,馬上讓她回家——您看要不要給她送點什麽壓壓驚?”
“放了就行了。我看壓驚就不必了,別讓人家又受驚就行。”簡墨半帶嘲諷地笑了一聲,然後送客,“我還有功課要做,兩位慢走。”
等楊家父子走後,連蔚才走出來,笑道:“我倒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沒見過什麽場麵,擺起譜來卻還有模有樣的。”
簡墨從沙發上坐直了身體,無奈道:“我不擺譜,就怕他們打算蹬鼻子上臉了。”
“你怎麽想到讓楊家人先說籌碼。”連蔚好奇地問。
連蔚以為他會給出“誰先出價誰先輸”之類的回答,卻沒想到簡墨說:“拿到多少不是關鍵,首要目標是不留後患。他們主動開口給比我主動要,自然更好些。梅先生的麵子上也更好看。再說了,你不是在外麵給我把著關嗎?”
“你把那酒吧老板的事情留到最後,還故意說得滿不在乎,是希望楊家事後不要找她的麻煩吧。”連蔚含笑道。
“我倒是希望如此。”簡墨很清楚,此事上楊家吃了大虧,卻絕對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楊家不敢怪罪梅絡,也不敢怪萬坤和自己,最後必定會遷怒童小琴。
“短時間內楊家或許還能守諾。但時間長了,我覺得還是不保險——要有什麽一勞永逸的法子就好了。”自己越是表現得重視童小琴,楊家越會認為一切都是童小琴害的。眼下雖然不敢動她,可時間一久就不好說了。
“阿首,我問你一件事情,你認真考慮後回答我。”連蔚聽完他的話,麵色逐漸凝重起來。
“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幫助歐陽,還是為了幫那個童小琴?”連蔚盯著他的眼睛,仿佛想看清楚他心底在想什麽。
簡墨嘴角抽了抽,表情古怪:“您總不至於以為——我對她一見鍾情才幫她的吧?”
“你明白我問的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是看在歐陽的份上才幫助童小琴,還是因為同情她身為紙人的遭遇?”連蔚眼中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敏銳,“上次你羞辱祝鴻飛的時候,我就該有所察覺的——你是不是對紙人抱有特別的同情心?”
簡墨沒想到,連蔚這麽快就察覺到自己費盡心機掩蓋的事實。不愧薑還是老的辣!
“您希望聽真話還是假話?”他沒有反駁,也不想轉換話題。
“真話。”連蔚不客氣地說。
簡墨有些遺憾,古板的連主任沒有走他的套路,但他還是回答道:“如果想聽假話呢,我的回答:是的,我是同情她身為紙人的遭遇才幫助她的。”
“可如果您想聽真話——連主任,您不覺得您的問話本來就有問題嗎?”他不逃不避地迎著連蔚審視的目光,“她是不是紙人,跟我幫不幫她有什麽關係?”
“開始出麵確實是為了歐陽,但看見一個女性受到流氓的欺負,首先想到的難道不是我有沒有能力幫一下?年少熱血,英雄救美,這總沒錯的吧。可為什麽現在的人在英雄救美前,首先考慮的是這個流氓是紙人還是原人,這個‘美’是紙人還是原人?”
“你不要偷換概念,岔開重點。”連蔚拍著茶幾,“你以為用‘美’這個詞來代替紙人,就能掩蓋你的真實想法嗎?”
“搞不清楚概念的是您!”簡墨收起臉上的笑容,注視著連蔚的眼睛,“您的心裏,已經把‘道德’這個東西分成了紙原兩個版本,不是嗎?”
“我幫童小琴,幫食堂阿姨,您看得見。可我救梅絡,我救歐陽,您看見了嗎?”
連蔚不說話了。他自然知道簡墨為了救後麵兩個人,進了兩次醫院急救室。
“是的,我同情那個童小琴。但不是因為她是紙人,而是因為她的遭遇。她是紙人還是原人,可以是楊凱瑞對她肆無忌憚欺辱的原因,卻不是我是否幫助她的理由!”
連蔚嘴唇微微顫抖,瞪著他看了很久,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出一個比“是不是對紙人抱有特別的同情心”更難以讓他接受的問題:“所以,在你的眼裏,紙人和原人是一樣的?”
簡墨眼神坦然地回望連蔚:“是。”
連蔚低著頭,雙手在膝前交叉,感覺自己遇到一道深淵級的難題:這就好像在中世紀的歐洲提出太陽中心說,又像是封建時期的華人倡導男女平等。
他收養謝首已有一年多,自認為對這個孩子很上心。可這麽久了,連蔚才發覺,原來這個孩子的內心是這樣看待紙人和原人的。
不僅原人沒有說過,紙人也沒有說過。
這或許不是因為沒有人敢這麽說,更多的是,絕大多數人根本沒這麽想過。
夏曆5087年簽訂的二次協定,算是對這句話最接近的詮釋。但那也隻是迫於二次紙原戰爭的威脅,迫於民眾對長治久安的渴望,不得不對紙人的一種妥協。因為就算法律規定紙人擁有和原人同等的權益,也不一定意味著將紙人當成原人一樣對待。
更何況經過了多年的和平期,人們對戰爭的畏懼之心幾乎消失殆盡。二次協定實際上已形同虛設。
連蔚最初還隻是覺得,這個孩子生活在紙原比例特別高的六街,所以對紙人抱有特別的同情,想提醒簡墨明白自己的身份和立場:同情心可以有,但不要太過,尤其不要在某些思想極端的原人麵前表露出來,免得惹些沒必要的麻煩。
可是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的真正想法,比他猜想的還要……另類。
原來,在這個孩子的眼裏,紙人和原人是一樣的。
最為不可思議的是,他並不是因為天真無知才形成這樣的觀點——知道尋找借口來掩蓋真實想法,就代表他對這個世界的現實看得很明白,理解得很通透。可是最後,他依然堅持了這樣的想法。
這讓連蔚大為驚訝的同時,內心更加震撼。
連蔚雖然不過是一名特級造紙師,但他曾經是十二聯席之一,站到過很高的位置,見過很過分的事情,他的閱曆和見識,讓他不會拘泥於社會的主流觀念。連蔚很清楚,實現紙人和原人的平等,無論從整體還是長遠來說,對原人和紙人都是一件好事。
但問題是,絕大多數人都隻能看到自己,最多也就是看到自己的身周。即便是他自己,盡管看得清楚,卻還是因為根深蒂固的大環境和自身的立場因素,對一切視而未見。直到連英死後,他從繁華紛亂的世界裏退出,反複靜悟思索了許多年,才慢慢有了現在的領悟。
可在此之前,連蔚沒有見過一個人,是發自內心和本能地認定,紙人和原人是一樣的。
這個孩子是對的。無論在舊紀元,還是新紀元,是非對錯,衡量標準應該是道德,或者至少應該是法律,而不該是原人還是紙人。
道德從來沒有說過,因為你是原人,所以調戲紙人就是可以的。道德也從來沒有說過,因為你是紙人,所以活該被原人欺負,甚至人為製定的法律都不敢這麽說。
可是,現實就殘酷在這裏,即便你的想法和觀點是對的,並且對這個社會很有益,卻不代表你這麽做了以後,社會就會對你很友善。
連蔚想都不用想,一旦謝首公開了這番言論,別人若不是將他當成嘩眾取寵的瘋子,就是思想真的有問題的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