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火靈乍現

王家大院內張四爺所住的院子裏,一間房門窗緊鎖,門外站著七八個鉤子兵,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神戒備。三隻豹子犬也來了精神,在院中來回兜圈,不斷昂起巨大的頭顱觀望。

房內,兩張桌子拚著的一麵台子上,趴著渾身**的灰毛虱的屍體。張四爺和兩個鉤子兵站在灰毛虱腳邊,鉤子兵舉著燭台,照著灰毛虱的屍體。張四爺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周先生,周先生正仔細地按壓摸索著灰毛虱的背部。

周先生手一停,摸在灰毛虱的腰椎之上,俯下身去細細觀察,在灰毛虱的脊柱上,竟有一個細小的血點。周先生低聲說道:“有了!”

張四爺趕忙湊過身,看著周先生手指點住的地方,說道:“這是一個血點?”

周先生說道:“像是極細的針刺入體內留下的。”

張四爺說道:“不錯!看這種血點,應該是刺入體內極深造成的,看部位,正是脊柱骨之間的連接處,這一針刺入脊髓中下毒也未嚐不可。”

周先生點了點頭,說道:“張四爺,你還記得我們在奉天抓獲的黑三鞭說過的話嗎?”

張四爺沉吟道:“你是說黑三鞭說自己中過火家的火曜針,弄得他每次發作都生不如死?”

周先生說道:“對!可惜我們沒有來得及親眼看看黑三鞭的火曜針位於何處就出城追趕賊人,否則我們就能確定是不是火家人殺的灰毛虱,那麽王家大院和火家的關係,就清楚了!”

張四爺疑道:“如果就是火家人殺了灰毛虱,但他們怎麽下的手呢,並沒有其他人接近灰毛虱啊?”

周先生說道:“恐怕我們住的這間院子就有暗道機關。”

張四爺說道:“這個王興就不怕我們發現?”

周先生說道:“恐怕這個王家堡,就是一個極大的賊窩。我們現在沒有絲毫證據,和王興說了,他也不會承認,反而惹來殺身之禍。”

張四爺罵道:“好個王家堡,好個王家大院,好個賊人,欺負到我頭上來了!奶奶的,老子端他們個底朝天!”

周先生說道:“端不掉的,這裏是山西,不是奉天。況且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我們隻能繼續裝傻下去,暗暗摸清楚這裏到底要發生什麽事情。隻要能找到嚴景天的下落,我們立即就走,此地絕不可久留。”

張四爺哼道:“想當初在大清朝時,我們禦風神捕縱橫天下,什麽時候要裝傻充愣,躲著別人,可眼下……唉,不提也罷!”

周先生說道:“現在說是民國,實際上群雄割據,天下大亂,而越是亂世,賊道越盛。從清末起,短短幾年,平添了多少名震江湖的大盜!就算是張作霖張大帥,都是一身賊氣。”

張四爺黯然道:“盜民心,盜天下啊!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

周先生點了點頭,俯下身子,又要仔細打量灰毛虱的屍身,卻聽到院子裏豹子犬驚天動地地吼叫起來。

張四爺和周先生一愣,張四爺罵道:“看來有賊找上門了!”

張四爺和周先生快步出門,隻見豹子犬瘋了一樣抓著牆壁,想向上跳躍。鉤子兵無不持械,擺好了身形,準備動手。

張四爺奔出房門,一個鉤子兵上前來報:“張四爺,剛才屋頂有一賊人過去了,讓豹子犬發現,就在院子外牆那邊,我們追是不追?”

張四爺說道:“這是別人的宅子,我們不便動手,你看清是什麽人了嗎?”

鉤子兵答道:“那人身手極快,從屋頂一躍而過,模糊能認出,是一個光頭和尚,穿著袈裟。”

周先生驚道:“和尚?”

張四爺走上幾步,喝道:“嚼子們,不要叫了,過來!”

嚼子們極為聽話,止住了叫聲,仍然憤怒不已地低吼著,走到張四爺身邊。

張四爺隔空抱了抱拳,叫道:“哪路的賊子,出來一見。”

“阿彌陀佛,好厲害的禽獸!”一聲佛號傳來,牆頭猛然站起一人,穿著破舊的灰布僧袍,看不清臉麵,筆直地站在牆上,如同一根木頭一樣微微左右搖晃,似乎風一吹就能吹走一般。

豹子犬又要衝過去,張四爺低吼:“別動!”

豹子犬極為不甘心地站住,不再前衝,以前爪撐地,不斷低吼。

張四爺衝牆頭那人叫道:“你是何人?報上名號來!”

那和尚說道:“小僧法號苦燈。張四爺,禦風神捕,久仰大名。”

張四爺說道:“你來這裏作甚?和尚現在也做賊嗎?這是什麽道理?”

苦燈和尚說道:“阿彌陀佛,和尚就不能做賊?你又是什麽道理?我就是來這裏看看,別無他意!不過見到各位,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多謝各位,告辭了!”苦燈和尚話音剛落,身子一晃,已經從牆頭跳下,再無蹤影。

苦燈和尚剛走,就聽見王家大院內鑼聲震天,有各處的護院鏢師大叫:“有賊啊,有賊啊,抓賊啊!”王家大院頓時亂成一片。

張四爺怒哼一聲:“現在才知道有賊,已經晚了!”

周先生慢慢說道:“好厲害的賊和尚,和尚若是做賊,恐怕真的世道淪喪了……”

火小邪在柴房裏睡得昏天黑地,哪知道王家大院此時正鬧得天翻地覆。

火小邪睡著睡著,做起了好夢,夢見自己鑽進了一團暖烘烘的雲彩裏,而且雲彩香氣撲鼻,火小邪在夢中高興,幹脆一翻身,把香噴噴的雲彩摟在懷中。

火小邪說著夢話:“真軟和啊。”

“嘻嘻。”似乎有人忍不住地嬌笑起來。

火小邪繼續說夢話:“雲彩還會笑呢。”手緊了緊,把雲彩抱得更緊,又伸手摸了摸。

火小邪越來越感覺不對勁,那雲彩漸漸有形有質起來,摸著竟似一個軟綿綿的人。

火小邪心中一驚,猛然把眼睛睜開,嚇得愣住不動,他懷中果然緊緊抱著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子,那女子的臉近在咫尺。

火小邪大叫一聲,一把將這個女子推開,連滾帶爬退後幾步,指著這女子喝道:“你是誰?你幹什麽?”

黑衣女子慢慢坐起,輕輕地說道:“火小邪,不認識我了?”

月光明亮,從柴房的窗中灑入,這黑衣女子分外俊俏動人。

火小邪算是看清了黑衣女子的長相,木然說道:“水……水妖兒……”

水妖兒冷冷說道:“見到我像見到鬼,是不是看見我就討厭?”

火小邪趕忙爬過來,坐在水妖兒身邊,說道:“我……我沒想到是你,剛才……剛才得罪了,我剛才在做夢……”

水妖兒並不看火小邪,冷冷說道:“沒想到你如此輕浮!剛才抱得那麽緊!”

火小邪臉漲了個通紅,說話都結巴了:“真的……真的不是,我剛才真的在做夢!我騙你,我就不是人。”

水妖兒轉過身子,看著火小邪,淡淡一笑,說道:“算了……火小邪,沒想到是我吧?”

火小邪尷尬勁還是絲毫不退,說道:“是,是,你怎麽在這兒?我……我……”

水妖兒笑道:“你忘了我說過在山西王家堡等你嗎?我當然在這裏。”

火小邪不知道該怎麽說,咬著嘴唇不說話。

水妖兒止住笑容,眼波流轉,突然頭一低,掉下眼淚,說道:“火小邪,你到底是來找我的,還是來當火王弟子的?”

火小邪最怕見到女人哭,又一下慌了,忙道:“水妖兒,別哭,我……我……”

水妖兒抬起頭,一雙美目浸著淚水,在月光下熠熠生輝,那模樣真是讓人無比愛憐,火小邪看得心中一**,耳根發燙,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水妖兒身子一扭,靠到火小邪的懷中,輕啟朱唇,說道:“火小邪,我等你等得好辛苦,我爹爹不讓我見你,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隻求見你一麵。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尋我,我都認了……”

火小邪溫玉滿懷,手微微顫抖,摟住了水妖兒的細腰,低聲道:“水妖兒,我……”

水妖兒柔聲道:“今晚,我這身子就給了你。”

火小邪滿腦飛絮,根本不知該想些什麽,做些什麽。他一個處男之身,從未感受過男女之情,朦朦朧朧隻覺得那是件異常美好的事情。

水妖兒用手一勾,把火小邪的臉拉近,眼睛半閉,無限柔情地說道:“火小邪,親我。”

火小邪不斷地哼著:“不,不,不,不要這樣,水妖兒,不要這樣……”卻止不住地貼近水妖兒的朱唇,淡淡幽香從水妖兒的口中吹出,火小邪更是迷亂,水妖兒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幹脆閉上了眼睛。

就當火小邪要和水妖兒嘴唇接觸上的一刹那,他心中猛然火光一閃,和水妖兒相處的一幕幕飛一樣地掠過,火小邪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一把將水妖兒推到一邊。

火小邪睜圓了眼睛,說道:“你!你不是水妖兒!你是誰?”

水妖兒麵露驚慌,說道:“我怎麽不是水妖兒?”

火小邪指著水妖兒說道:“你不是水妖兒!水妖兒絕對不會這樣!”

水妖兒挪近一步,怒道:“你憑什麽說水妖兒不會這樣?”

火小邪罵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對你不客氣!”

水妖兒呆呆地看著火小邪,半晌才說道:“好吧!我輸了……”

這個水妖兒把臉一扭,再轉過來已經是一副陰柔嫵媚的樣子,嘻嘻笑道:“火小邪,真沒想到,美色當前,你居然忍得住,看來水妖兒沒看錯人。好吧,好吧,本來我剛才還挺有興致,你這一折騰,我也沒勁了。我不是水妖兒,我是水媚兒。”

火小邪十分警惕地說道:“水妖兒呢?”

水媚兒笑道:“她不能見你,在你沒有成為火王弟子之前,她都不能見你。”

火小邪說道:“誰讓你這樣做的?為什麽要這樣陷我於不仁不義?”

水媚兒說道:“呆子,我樂意這樣做。水妖兒喜歡的男人,我也喜歡。她得不到的,我卻可以得到。普天之下,能分辨出我們的,屈指可數,你算其中一個。火小邪,我和水妖兒長得一模一樣,你就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火小邪罵道:“水媚兒,你少胡說八道!水妖兒在哪裏?我要見她。”

水媚兒笑道:“我說過了,她不會見你的。”

火小邪說道:“那你到底來找我幹什麽?你再不走,我就要趕你走啦!”

水媚兒咯咯嬌笑,說道:“告訴你吧,我爹爹水王怕你找不到青雲客棧,讓我給你帶個口信,青雲客棧在哪兒,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聽不聽?”

火小邪怒道:“不聽!不聽!少來這一套,你回去轉告水王他老人家,我感謝他對火小邪的栽培和厚望,我能不能成為火家弟子,絕不靠別人,全憑自己。找不到青雲客棧,怪我自己沒本事!”

水媚兒笑道:“你還真是一身的火家性子,愣頭愣腦,不懂圓滑。你不想見水妖兒了?”

火小邪說道:“我沒有本事,我也沒臉見水妖兒。你如果沒事了,就請你趕快走。”

水媚兒悻悻然站起身,嬌笑道:“好吧,呆子,你可別後悔!”

水媚兒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對火小邪說道:“火小邪,你不會次次都分辨出我和水妖兒的。下一次,我一定會偷到你的心!嘻嘻,嘻嘻!”

水媚兒拉開柴房的門,身子一晃,就不見了。

火小邪趕忙跑上前,把柴房門關上,靠著房門不住地喘氣,悲傷慢慢湧上心頭,神色淒涼,說道:“水妖兒,對不起。”

王家堡一處僻靜之地,屋頂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遙遙看著火小邪所在的大道客棧方向,兩個人一動不動,如同雕像一般,任憑夜風吹得衣裳飛舞。

另一條人影無聲無息跳上屋頂,來到這兩個人身邊。此人就是剛剛從火小邪那裏回來的水媚兒,而屋頂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水王流川,一個則是真正的水妖兒。

水媚兒走到水王流川身邊,說道:“爹爹,我回來了。”

“火小邪願意知道青雲客棧所在何處嗎?”穿著一件暗黑色絲質長袍的消瘦男子說道。

“不願意,他讓我轉告你,感謝你對他的栽培和厚望,他能不能成為火家弟子,絕不靠別人,全憑自己,找不到青雲客棧,怪他自己沒本事!”

“嗬嗬,極好!”

“爹爹,萬一他真的找不到呢?”

“他一定能夠找到,我不會看錯人。”

“爹爹,火小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小賊,你怎麽對他這麽重視,就是因為水妖兒喜歡他?”

“水媚兒,這話你不該問。你下去吧,我有話和水妖兒說。”

水媚兒極不情願地說了聲“是”,快步從屋頂上跳下,再無蹤影。

“水妖兒,剛才水媚兒替你去見了一次火小邪,你該滿意了吧。”

水王流川身邊的水妖兒,還是穿著一身緊身黑衣,麵色憔悴,夜風吹得頭發四下飛揚,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說道:“水媚兒永遠也不是我。”

“可火小邪根本不會喜歡你的,你何苦如此執著?”

“他愛我,恨我,煩我,惱我,我都無所謂,我隻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原來的樣子。爹爹,你不是和我一樣嗎?”

“放肆!水妖兒,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放肆了。”

“爹爹,你為什麽要幫火小邪,讓他來山西?”水妖兒根本不搭理水王流川的憤怒,自顧自地說話。

“我自有我的打算。”

“可是以現在火小邪的身手,根本通不過火門三關。”

“水妖兒,火小邪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小賊,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為什麽是青雲客棧?”

“火家賊道,其性急,其情恭,其味苦,其色赤,化繁為簡,取直舍彎,不為所動,不受所惑,以形定物,不曲不繞,無須周折,火靈若在,眼見即是。若沒有火性之純粹,周番雜念不息,縱以五行倫理繁雜推導,斷然是找不到青雲客棧的。”

“我明白了,火小邪的確能夠找到。”

“火小邪若是今天聽了青雲客棧所在,下麵的火門三關,必然沒有一絲通過的希望。我就會把他的黑石火令收回來,以免他去送死。”

“爹爹,我知道了。”

“水妖兒,這次來到王家堡的各地好手,有一人名叫鄭則道,乃是蘇北少年賊王,綽號小不為,此人天生命格中就有水火雙生,如果他這次通不過火門三關,我倒想吸納他成為我門下弟子。此人和你倒是般配,水妖兒,你想不想見見他?”

“鄭則道,他是個什麽東西,我不見!”

“水妖兒,火小邪就算進了火家,那水火交融的法門也不見得能夠學會。十年之後若有變數,你會心脈迸裂而死,死的時候人不人,鬼不鬼,你不怕嗎?”

“我現在就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不怕!”

“鄭則道和你在一起,能保你多活三十年,而且你並不用喜歡他。水妖兒,你就一點都不理解爹爹的苦心嗎?”

“爹爹,你不要逼妖兒,我不想和你一樣活一輩子。”

水妖兒身子一動,跳下屋頂,消失在黑暗中。

水王流川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說道:“月亮又要圓了。”說著身子一晃,如同一縷青煙一樣,眨眼間消失不見。

火小邪沒了睡意,再也睡不著,他生怕自己再睡過去,水媚兒又鑽到他懷裏。火小邪抱著膝蓋,縮在草堆中,枯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

火小邪不願在大道客棧待著,出門洗漱一番,就大步流星出了客棧,直奔東邊的小山方向。

火小邪爬到山頂,已是中午,便找了個避風的位置坐了下來,向山下看去,王家堡所有景物都一覽無餘。

王家堡方方正正一塊,麵朝東,背向西,主要是因王家大院的正門開向東邊,正對著王興街,所以東邊房屋密集,越往西邊則越發稀疏,林木稠密,罕見房屋。王家堡地麵上的王家大院,占地巨大,幾乎占據王家堡市鎮麵積的一半大小,而且同樣是正正方方的。大院內盡管有七橫七縱的道路,但主幹道隻有兩條,乃是一橫一縱,分別貫穿東西門、南北門。

火小邪端詳了一兩個時辰,還是難解青雲客棧所在,不免有些難過,頗為沮喪地下了山,慢慢走回王家堡,已經天黑。他沒有胃口,胡亂吃了些東西,見與鄭則道約談的時間將至,抖擻了一下精神,向著紅馬客棧走去。

剛走進紅馬客棧,遠遠就看到昨天給他帶路的店小二興衝衝地跑過來迎住,火小邪沒好氣地說道:“不認識我了?我找鄭少爺!”

店小二滿臉堆著笑,說道:“這位爺,我當然認得你,隻是今天鄭少爺出去了,還沒有回來。要不我給您沏壺好茶,上兩個小點心,您坐著慢慢等?”

火小邪囊中羞澀,知道自己花不起這個錢,皺了皺眉,說道:“不用了,我出去轉一會兒再回來。”

店小二趕忙應道:“那行咧,如果一會兒鄭少爺回來了,我告訴他一下,說是您來找過,一會兒再回來。”

火小邪說道:“也好,有勞了!”

店小二恭維道:“小爺您可別對我客氣,這都是小的分內的事情。小爺您慢走,您慢走。”

火小邪走出紅馬客棧,心中奇怪,按理說鄭則道不該這個時候還不回來,難道出什麽事了?

火小邪在王家堡閑逛了半個時辰,回到紅馬客棧,店小二趕忙又迎上來,愁眉苦臉地說道:“鄭少爺還沒有回來,唉,平日裏怎麽也都回來了啊。莫非碰上了熟人,喝酒喝忘了?”

火小邪問道:“你看看鄭少爺是不是退房了?”

店小二說道:“喲,這可不會,鄭少爺包了我們甲三房整整一個月,十八號才到日子呢,錢都給足了,他就算不回來住,我們也不敢當他退房了。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今天鄭少爺的確是提著行李出門的,我也沒敢問。”

火小邪道了聲謝,心神不寧地出了紅馬客棧,快步走回自己住的大道客棧。

大道客棧的張老板和店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見有人回來了,才迷迷糊糊地起身問好。火小邪問了問是否有人來找他,張老板一問三不知,連連擺手。

火小邪心中一緊,恨道:“莫非……莫非鄭則道已經找到青雲客棧了?”

火小邪當晚又去了紅馬客棧幾次,直到午夜時分,鄭則道還是沒有回來,隻好作罷。回到大道客棧的柴房,越想越覺得別扭:“難道昨晚我和他聊了聊,就讓他找到青雲客棧了?唉,我怎麽這麽笨!”火小邪並不記恨鄭則道連個招呼都不和他打,就悄悄離去,隻是覺得委屈,為何別人與他聊了聊就有所斬獲,而自己究竟是什麽沒有想到呢?

往後的兩三天,火小邪再也沒有見到鄭則道的身影,他好像真的和郭老七一起消失了,以鄭則道的性子,離開王家堡是絕不可能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鄭則道已經住進了青雲客棧。

王家堡每天還是熱鬧非凡,各地商戶馬隊來來往往,片刻不停,川流不息,每天都能在大街上看到無數陌生的麵孔出現。王興老爺安排的十天大戲,也是天天下午敲鑼打鼓地進行,張四爺每天樂嗬嗬地帶著周先生和鉤子兵看戲,看上去眾人樂不思蜀,沒有一絲想抓賊的念頭。水媚兒再沒有來找過火小邪,連剛到王家堡時呼喊火小邪的聲音都再也不會響起。

誰是賊,誰是民,誰還在找青雲客棧,誰已經消失不見,在這個太正常、太平靜的王家堡,好像任何人事都會迅速湮滅在歌舞升平之中。

轉眼已經是六月十一,離六月十五隻剩四天。火小邪還是孤身一人,默默在王家堡四處遊**著,他這樣的外地來的半大小子,衣著平常,滿大街都是,毫不起眼,再不會有人關注他。

直到六月十一夜晚,火小邪在柴房中發愣,他身上的錢已經花完,再次身無分文。明天一早張老板若要找他付店錢,火小邪隻能離開大道客棧,另謀落腳之處。

別看火小邪落魄至此,他反而心情不錯。火小邪想得通,沒錢的日子又不是第一天過,沒人搭理還能落得個清閑,找不到青雲客棧還能每天找點事情做,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找就找,沒啥大不了的,何必給自己徒增無數煩惱?

火小邪咬著草梗,躺在草堆上,望著柴房的門窗,無所事事地哼著:“青雲客棧,你在哪裏?青雲啊青雲,客棧啊客棧,這個‘青’是三橫一豎,下麵一個‘月’,這個‘雲’(雲)是上麵一個‘雨’,下麵一個‘雲’。青雲,嗬嗬,青雲。”火小邪邊哼,邊用手憑空寫著這兩個字。

火小邪寫著寫著,腦袋裏火光一現,唰一下坐起來,用手指在地麵上工工整整地又把“青雲”兩字寫了一遍。

火小邪噗地一口把嘴中的草梗吐掉,盯著地上“青雲”二字罵道:“他奶奶的,就是這麽回事了!”火小邪翻身而起,拉開柴房的門,跑進大道客棧前廳。

張老板正在賬台上趴著睡覺,迷迷糊糊睜眼看了看,火小邪拉開大道客棧的大門,衝張老板喊了句:“不住了,我退房了!”

張老板張大嘴巴,“哦哦”了兩聲,又趴下來,嘟囔著:“退房就退房,退個柴房,還這麽大動靜。慢走啊,慢走……”眼皮子一沉,又睡了過去。

火小邪出了大道客棧,一路直直地向王家大院外牆奔去。奔到王家大院院牆下,火小邪繞著院牆就走。

王家大院占地頗大,火小邪急急忙忙地行走,還是花了一刻鍾才走到王家大院的西邊後牆,再往前行了一陣,就到了王家大院西院牆的正中。這個西門生得古怪,不是貼著院牆開啟,而是平白無故地從牆裏麵修出來一小截。西門的兩側牆上,每隔幾十步,還另開著幾扇狹窄小門。

火小邪停下腳步,四下看了看無人,走到一扇小門跟前,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語:“沒有兩根。”火小邪又向前走,打量第二扇小門,仍然說道:“沒有兩根。”

等火小邪走到第三扇小門的時候,火小邪嘿嘿笑了,隻見那扇厚重的小門,一人寬窄,落滿了灰塵,看似很久都沒有打開過了。這扇門上麵什麽裝飾都沒有,隻釘了兩道黃銅做的襯條,看著不倫不類,別在門上十分紮眼。

火小邪走近小門,低聲道:“雲,雲,雲。”果然眼睛一亮,在門下石階上的一角,看到雕刻著盤雲的圖案。火小邪嘿嘿傻笑,低聲嘮叨:“雨,雨,雨。”四下一看,門邊不遠處就有一石質水槽,裏麵盛著清水,火小邪捧了一把水,送入嘴中含著,走到門前,噗地一口吐在盤雲圖案上。火小邪擦了擦嘴,見沒有動靜,哼道:“看來下的雨還不夠啊。”

火小邪又這樣折騰了幾次,直到把台階上的盤雲圖案淋了個透。火小邪最後一口水噴在盤雲上,罵道:“還不開門!”

火小邪剛剛罵完,隻聽咯吱一聲,那扇灰撲撲的小門竟然慢慢開了一道小縫。火小邪大喜,顧不得那麽多,推門而入。

火小邪進了此門,見到一條狹長石室,上不見天,兩邊牆壁上掛著亮光微弱的油燈,不知通向何處。火小邪向前走了幾步,身後的房門便慢慢彈回,哢啦一聲竟又鎖上,似乎有人操作一樣。

火小邪並不在意,快步沿著石道向前走去,可是走了十餘步,卻到了盡頭,竟是一個死胡同。火小邪罵了聲:“見鬼!”走到盡頭的牆邊,細細撫摸。那麵牆很滑,十分幹淨,竟似經常有人擦拭一般。

火小邪把這麵牆從頭到腳摸了一遍,毫無開啟機關和縫隙之處,奇道:“這裏無路可走,上不見天,不能翻越,牆壁堅硬,打也打不破,難道是讓人在這裏等著?既然好不容易找到這裏,等就等一下吧。”

火小邪打定主意,便坐了下來。豈知屁股還沒坐穩,就覺得身下地麵一震,轟的一聲,火小邪所坐的一端竟然沉了下去,原來整個地麵就是一個碩大的翻板。火小邪驚得大叫一聲:“哎呀,我的媽!”手上亂抓,可毫無著力之處,咕嚕一滾,便掉了下去。

火小邪落下了兩三尺,就碰到了一個陡坡地麵,一個翻身想站起來,但落下的餘勢未減,站也沒站得住,沿著陡坡向下翻滾,足足滾出了兩三丈遠,這才停住。

火小邪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眼前已經一片明亮,他竟已經滾到了緩坡底部。火小邪心中大喜,向前走了一步,邁出這個緩坡地道。隻見一個寬大的地下廣場,麵對著火小邪聳立著一棟建築,這建築的門楣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黑底紅字招牌——青雲客棧。

火小邪大喜過望,呼喊了聲:“終於找到了!”快步向門口跑去。

火小邪找到青雲客棧的法子,還真是應了水王流川所說的火家賊道,“化繁為簡,取直舍彎,不為所動,不受所惑,以形定物,不曲不繞,無須周折,火靈若在,眼見即是”。火小邪來到王家堡,打聽青雲客棧未果,就已經覺得青雲客棧恐怕不在視線之內,必須要領悟到“青雲客棧”的含義才行。火小邪不像鄭則道那樣,大費周折,推理得極為複雜,他的確不願動這個腦子,也花不起這個時間,一概直來直去地猜想,是這樣就是這樣,絕不引申推導。

火小邪去了東邊的山上,從上方觀察整個王家大院,倒是在王家大院的七橫七縱布局中,看出一個“青”字,但又受一橫一縱主幹道所惑,仍然難以判斷出青雲客棧在王家大院何處。火小邪在鄭則道走後幾日,慢慢書寫“青雲”二字,終於讓他想出這麽一個道理。

“青”字上部,乃是一個“王”字出頭,這個“王”字,正正方方地書寫,不就是代表王家大院嗎?而且在方位上,王家大院正門向東,背麵向西,一個“王”字寫在王家大院上方,頭頂上多出的一筆,就應該是王家大院的正西,也就是西門位置,恐怕王家大院的西門,就是方位。

再看“青”字下部,乃是一個“月”字,看到“月”字,一般人都會想象到月亮、時間、含義等等,而火小邪看到這個“月”字,隻以形狀判斷,覺得不過是一扇窄門,上麵有兩條橫線罷了。既然“‘王’字出頭”,王家大院的西門是青雲客棧的方位,那麽“月”字不就是代表有一扇門,上麵有兩根橫線,能找到這扇門,不就是找到入口了嗎?

火小邪就憑這個看似簡單的方法,找到了地點。

找到地點還不行,還要能夠進去,這對於火小邪可就更加簡單了,那個“雲”字其實就是“雲”字,上雨下雲,不就是地麵上有片雲,上麵給雲澆點雨就行了嗎?於是火小邪用嘴含著水,在台階上的盤雲圖案上亂噴,當成雨落到雲上。

這些法子,破解了“青雲”兩字的含義,自然青雲客棧便找到了。火小邪自始至終都認為,客棧就是客棧,是能夠住人的地方,不至於弄個地溝破窯讓人像老鼠一樣窩著住吧?至於焚燒黑石火令,或者在哪兒點把大火弄個煙霧升騰,火小邪想都沒敢想,萬一把黑石火令燒化了怎麽辦?又萬一縱火燒得不對,害人害己不說,就算見到青煙升騰,還能騰雲駕霧走了不成?

火小邪純粹以形定物,絕不周折,反倒順應了火家賊道的基礎道理。火家之所以用這種法子,就是希望所納的弟子,能夠火性純粹。隻要你拋除一切雜念,僅以火性直覺思考,眼見即是所在,那就能夠找到青雲客棧了。這些道理,水王流川已經說得透徹,就不再多解釋。

火小邪跑到青雲客棧門口,見大門洞開,便大步流星走了進去。剛剛跨入門內,隻聽一聲鑼響,有人叫道:“第十一位!”

火小邪一愣,停住腳步。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提著一個小鑼,從旁邊匆匆跑出,看他的長相,火小邪覺得十分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見到過。店小二笑著對火小邪說道:“這位客官,歡迎來到青雲客棧。客官,請問住店的信物呢?”

火小邪連聲“哦哦”,趕忙從貼身的衣袋中把黑石火令取出,交在店小二的手中。

店小二笑嘻嘻地把黑石火令捏在手中一看,笑道:“請問客官怎麽稱呼?打哪裏來?”

火小邪連忙一抱拳,十分恭敬地說道:“我叫火小邪,奉天來的。”

店小二依舊笑容滿麵地說道:“火小邪,好名字啊。請跟我來,已經給您準備了上好的客房休息。”

火小邪尷尬道:“那個,那個,我現在身無分文,付不起錢。”

店小二笑道:“青雲客棧,從來就不收錢,你能在小店住多久,就住多久,吃穿用度,分文不取。請隨我來。”

店小二領著火小邪再往裏走,穿過廂房,才算進了青雲客棧的前廳。火小邪四下看去,竟和普通的客棧別無二致,若不是這般離奇地尋來此處,又是建在地下,真看不出這裏居然聚集了天下一等一的賊人。

前廳裏擺著十餘張桌椅,此時坐著六七個人。一個和尚與一個喇嘛坐在一塊,低聲細語,麵色虔誠,不知是不是在交流佛經。其餘人則各占一桌,靜靜喝茶,食用點心,也不言語。火小邪走進來,向他們張望,這些人才抬頭打量了一番火小邪,似乎對來了新客人並不以為怪,微微點頭示意。在前廳一側,還有四個店小二打扮的人分頭忙碌著,就是不見店老板。

火小邪知道這些人一定是比他早到一步的賊道高人,十分恭敬地向他們頓首示好,心中豪氣頓升:“我火小邪能來到這裏,與這些比三指劉和黑三鞭更厲害的高手同住一處,光是想想就知足了!哈哈!”

店小二目不斜視,繼續帶著火小邪向前,上了三樓,推開一扇掛著“三五”標牌的房間房門,客客氣氣地笑道:“客官,您就住這個房間。”

火小邪連忙謝過,店小二又說道:“無論需要什麽,都可以下樓來找我。若是不方便,不想出門,床邊牆上有一紅線拉繩,拉動一下,馬上就有人上來伺候著。”

火小邪謝道:“辛苦了,辛苦了!”

店小二微微鞠了一躬,說道:“客官,還有四天,才到十五日。這幾天您待在店中,可以隨意串門走動,就是千萬不要外出,否則就回不來了。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

店小二說完,笑了笑,轉身退開。火小邪壓根沒把這人當店小二,恭恭敬敬地目送店小二離開,這才走進房間。

這間房,盡管沒有紅馬客棧鄭則道住著的甲三房那般富麗堂皇,但別有一番風味,房間各處都擺設著古董字畫,看著十分風雅。火小邪慢慢觀賞,所見之物都是異常精美別致,絕對不是尋常的器物。火小邪並未在意,繼續觀賞,停在一幅畫前。那幅畫上畫著數隻雀鳥,活靈活現,站在剛剛發出翠綠新芽的樹枝之上,似乎在歡聲鳴叫。火小邪讚道:“畫得好啊!”火小邪細細打量,隻見畫作一邊寫著畫作名字,乃是《江南春風鳥語圖》,再往下看,火小邪頓時愣住,那落款處竟寫著“乾隆”二字,緊跟著幾方拓印,如果火小邪沒有看錯,其中一個竟是皇家玉璽印章。他之所以認得,乃是在奉天見過雜書上清朝皇帝玉璽的表印影像。

火小邪驚得目瞪口呆,如果這幅畫真的是清朝乾隆皇帝的畫作,那可是價值連城之物,怎麽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掛在客房裏?火小邪一頭冷汗,慢慢轉身看著房間裏十多件字畫古董,突然明白過來,恐怕這屋裏的每件擺設,不是曆朝曆代皇家的禦用之物就是稀世罕見的珍寶,隨便拿走一樣,一生都吃穿不愁。

火小邪擦了擦汗,連連長歎,暗道:“這……這……難道火王富可敵國?這樣的寶貝都不放在眼裏?我的娘親祖宗啊,他們到底偷了多少東西?今天算是開眼了……”

火小邪盡管看著眼饞,但絲毫沒有偷竊之心。火小邪從小做賊,卻絕不是貪財之人,見到眼前這番情景,心中更多的是讚歎佩服。想那火家的嚴景天等人衣著平常,花錢也絕非大手大腳充闊綽,相反似乎還有點摳門。如果火家富貴至此,火小邪和嚴景天分手的時候,嚴守義不至於摳摳搜搜隻給了一片金葉子,看來火家賊道,早已看破富貴錢財,另有所求。

火小邪洗完澡,換上了青雲客棧準備的衣服,衣服十分舒適,而且合身,如同為火小邪量身定做的一樣。火小邪見怪不怪,知道火家理應有這個本事,也就不客氣,踏踏實實地穿戴齊整。

這一番打扮下來,火小邪精神為之一振,近日的煩躁擔心一掃而光,肚子嘰裏咕嚕叫了起來,感到分外饑餓。

火小邪不敢拉床邊的紅繩叫店小二來服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來到青雲客棧前廳。店小二笑盈盈地快步走過來,問道:“客官,有什麽吩咐?”

火小邪十分小心地說道:“不好意思,肚子餓得厲害,有沒有什麽吃的?”

店小二笑道:“有,有,客官想吃點什麽?”

火小邪說道:“嗯,嗯,什麽都行,怎麽方便怎麽來,能吃飽就好。”

店小二說道:“那行咧,請一旁稍坐,一會兒就來。”店小二轉身要走。

火小邪連忙叫住他:“哎,那個,請問,你怎麽稱呼?”

店小二說道:“哦!我是店小二。”

火小邪笑道:“這可不好,你可不是店小二,你的大名怎麽稱呼?”

店小二笑道:“哈哈,我姓店,名小二,我就叫店小二。那邊還有幾個,分別叫店小一、店小三、店小四、店小五。”

火小邪啞然失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還真有這樣的客棧,裏麵跑堂的夥計叫這種名字。火小邪隻好說道:“怪不得你們的袖口上分別繡著一二三四五,原來是這樣……”

店小二笑道:“客官,好眼力啊。嗬嗬,您稍坐,稍坐,我這就給您準備吃的去。”

火小邪在前廳揀了張桌子坐下,此時前廳裏還有三個人,和尚和喇嘛已經不見。那三個人還是如同火小邪剛進青雲客棧時一樣,各占一張桌子,互相不搭理,自顧自地喝茶,慢慢食用點心。

這三個人,一個是體形魁梧的髯須大漢,留著齊肩長發,但兩鬢頭發剃得精光,在腦後綁了一個小辮。此人穿著一身麻布衣服,背上斜背著一個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一隻大手拿著茶杯,把茶杯在手中轉來轉去,另一隻手捏住桌上盤中的豌豆,手指一彈,一顆豌豆就彈入口中。

第二個人穿著筆挺的西裝,戴一副圓形的金絲眼鏡,梳著中分頭,麵頰消瘦,精神不振,雙目無神,似乎大病初愈的樣子,看著極像大學裏的教書先生。他動作緩慢地把一塊點心放在嘴邊,細細地咬下一點,然後慢慢咀嚼,這樣子吃下去,恐怕一塊點心要吃一個時辰才能吃完。

火小邪心想:“這大漢看著像是個屠夫,西裝男人看著像病號,矮個的看著像小醜。剛進來的時候,竟還有和尚和喇嘛,怎麽來的都是些怪人?”

火小邪正想著,遠遠有人高聲叫他:“啊!這不是火兄弟嗎?”

火小邪一轉頭,隻見鄭則道興衝衝地快步向他走來,還是紅馬客棧的裝扮,一身闊少爺的行頭。鄭則道這打扮在青雲客棧中倒顯得十分正常。

火小邪暗念:“他果然在這裏!”

火小邪站起身,衝鄭則道抱了抱拳,不冷不熱地說道:“啊!鄭兄弟,咱們又見麵了。”

鄭則道一屁股坐在火小邪身邊,笑道:“火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夠找到這裏。”

火小邪說道:“還不是托鄭兄弟的福。”

鄭則道說道:“唉,我知道火兄弟一定記恨我獨自離開,連個話都不留。可是我那天出去,不過是打探一下,沒想到能夠找到。當時我見到門能打開,高興得忘乎所以,便毫不猶豫地下來了。而這個青雲客棧進來了,就不能出去,我是幹著急,沒辦法啊!這幾天一直愧疚得很啊。”

火小邪想了想,這個鄭則道說得合情合理,如果換了是他,估計也會忍不住走進來。

火小邪輕輕一笑,說道:“鄭兄弟客氣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鄭則道如釋重負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火小邪說道:“你那個手下郭老七呢?他也來了嗎?”

鄭則道說道:“他跟我一起下來了,但他沒有黑石,不能住店,所以被人帶走了,不知道現在住在哪裏,我也有幾天沒見到他了。”

火小邪輕輕“哦”了一聲,也不說話,若有所思。

鄭則道湊到火小邪身邊,低聲說道:“火兄弟,我們倆真的十分有緣,咱們在地麵上一見如故,今日都來了這個青雲客棧,要不咱們還是聯合起來,互相照應一下?我這兩天在青雲客棧閑逛,收集到一些有趣的情報,不妨告訴你。”

火小邪聽鄭則道又在拉攏他,談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說道:“這裏有這麽多高手,你何必找我?”

鄭則道笑道:“火兄弟,你不知道,我要是能夠和他們合作,早就合作了。你看那個戴眼鏡的西裝男人。”

火小邪一聽,來了興趣,又問道:“那個穿著大紅大綠的矮子,你認得嗎?”

鄭則道說道:“這個人倒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隻是江湖傳說有一個行走在川黔滇邊境的大盜,叫作紅小醜,就是個矮子,偷東西也怪,好像最喜歡偷年輕貌美女子的頭發,不知是不是他。”

火小邪點了點頭,問道:“那個大胡子的壯漢呢?”

鄭則道說道:“這個人我就一概不知了。”

火小邪轉過頭,看著鄭則道,突然問道:“那你呢,鄭兄弟?我隻知道你叫鄭則道,綽號小不為,其他一概不知呢。”

鄭則道嘿嘿一笑,說道:“火兄弟,實不相瞞,我鄭家乃是蘇北的名門望族,我又是獨子,所以根本不愁吃穿,要什麽便能有什麽。我偷東西僅僅是因為喜歡,覺得樂趣無窮。越難偷的我越想偷,但明白自己能力有限,而火行賊道,傳說是天下至尊的本事,沒有偷不到的東西。所以我得到黑石火令,欣喜若狂,來到此地更是勢在必得,一定要成為火王弟子。火兄弟,我都說了,你呢?你為何來到這裏?”

火小邪為之語塞。他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說自己不服氣不認輸,理由牽強;說自己受水王所托,簡直像是胡扯;說自己為了水妖兒,太過兒女情長;說自己不來白不來,又得讓人看扁。

火小邪咂了咂嘴,慢慢說道:“因為我叫火小邪,僅此而已。”

鄭則道愣了愣,略略思考一番,笑道:“高深!有理!若不是為了自己,誰願意來此地?因為我是鄭則道,所以在此地,真是好啊!好!”

火小邪尷尬地笑了笑,真不知道這個鄭則道是故意巴結他,還是在嘲諷他。

這時店小二端著托盤快步走到火小邪跟前,見鄭則道和火小邪坐在一起,並不吃驚,一邊上菜一邊說道:“喲,兩位認識啊,是一起吃飯嗎?還要不要加點菜?”

鄭則道對店小二客氣地說道:“一見投緣,以前倒不認識。不用加菜了,我不餓,就是陪火兄弟聊聊天。”鄭則道看來絕不會提自己曾經在紅馬客棧和火小邪商議過青雲客棧地點的事情。

店小二笑道:“那兩位客官有什麽需要,隨時招呼小的。”店小二把二菜一湯、一盤饅頭放好,“請慢用!”說罷微微鞠躬,快步離去。

鄭則道看著火小邪狼吞虎咽,十分不理解,心想不過是亂燒亂燉的一鍋,黑乎乎的連個菜品的模樣擺設都沒有,他碰都不願碰,火小邪還能吃得如癡似狂。

鄭則道十分恭敬地問道:“火兄弟,這是什麽菜?真的很好吃嗎?”

火小邪呼哧呼哧地哼道:“好吃啊!好吃,豬肉燉粉條、小雞燒蘑菇,我天天做夢吃大餐,總是這兩個菜!鄭兄弟,你嚐嚐,嚐嚐,不蒙你,真的好吃!”

鄭則道略一思量,嗬嗬笑道:“那好!我就嚐嚐。”鄭則道從桌上筷籠中抽出一雙筷子,夾了一塊蘑菇,放在嘴中慢慢咀嚼,很快就微微皺了皺眉,沒敢再嚼,咕隆一口生吞下去。鄭則道極不習慣這種偏鹹的口味,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好吃,吐出來又不雅,隻能一口吞掉了事。

鄭則道把筷子放下,摸出手絹擦了擦嘴,笑道:“的確味道不錯,不過我就不吃了。”

火小邪含糊道:“味道不錯,就多吃點,還多得很,我吃不完。”

鄭則道笑道:“不用了,不用了,嚐嚐即可。”

火小邪管他吃不吃,呼哧呼哧自己猛吃,簡直要把這兩年欠下的吃喝全部補回來一般,吃得狼吞虎咽。不多久,便把二菜一湯三個饅頭一掃而光,恨不得把盤子都給舔了。

火小邪拍了拍肚皮,心滿意足哈哈大笑:“哈!飽了飽了,好久沒吃得這麽痛快了!”火小邪見鄭則道眼睛眨了眨,餘光向一邊看去,不禁也轉頭一看,隻見前廳裏那大漢、病罐子、小矮子都正牢牢地盯著自己,和火小邪目光一碰,就轉開來繼續各自靜坐桌邊。髯須大漢把桌子一拍,站起身來,火小邪嚇了一跳,難道他要打人?

髯須大漢自言自語說道:“不吃了!回去睡覺!”邁開大步,咣咣咣走離桌邊,便要回房。

火小邪打了一個嗝,說道:“對不住啊,太好吃了,沒注意各位,打擾了打擾了!”

那個矮子和病罐子見髯須大漢走了,一個一個也都起身,便要離去。矮個子邊走邊瞪了火小邪幾眼,快步離開。病罐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慢騰騰地往回走去,一步一晃,好像幾乎隨時都要摔倒一樣,根本不看火小邪。

火小邪抓了抓頭,慚愧道:“唉,可能我剛才吃相粗魯,把別人都氣走了,真是不好意思。”

鄭則道反而陰陰一笑:“我看他們三個,剛才應該是在密謀什麽,結果被火兄弟打亂了。火兄弟,你這招用得巧啊。”

火小邪一愣,根本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來賊道之中,除了尋常能聽見的黑話套口,還有一種罕見的交流方式,稱之為“啜黑”,常在江湖中的獨行大盜間使用。啜黑與商人之間互相伸手在袖子中討價還價的“掌價”十分類似,但是更為複雜,是以極細微的變化來交流。小矮子撥弄盤中的豌豆,病罐子慢慢吃點心,大漢往嘴裏彈豆子吃,看似啥也沒有,實際上細微之處都有深意。

幾個賊人合作行竊之時,有時候不能言語,要靠眼神、手勢交流,遇到複雜的情況,要先討價還價一番,誰去做什麽能夠分到更多的贓物,都要事先說好才行,這就是啜黑的緣由。髯須大漢、病罐子、小矮子一直靜靜坐在青雲客棧前廳,看似一個個呆呆傻傻的,啥都沒幹,實際上正用啜黑的手段密謀著什麽,也許與偷盜有關,也許與聯合有關,反正絕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在商量什麽,因為若沒有啜黑先前約定的“引黑”,誰都看不明白。

以火小邪的賊家盜行,哪懂得這麽高深的賊道手法?

鄭則道見火小邪有些發愣,心裏明白了幾分,沒等火小邪開口,繼續說道:“咳,火兄弟,咱們不說這個,管他們作甚,要不去我房間裏坐坐,我給你講講青雲客棧的其他情況?”

火小邪趕忙答應,跟著鄭則道起身回房。

鄭則道一路說著:“火兄弟,這青雲客棧的紹興菜做得極為地道,咱們明天嚐嚐?這裏竟有蘭香館的招牌菜‘紹興小扣’,萬分正宗,恐怕青雲客棧的廚子就喜歡滿天下地偷菜譜、作料,還有‘紹興什錦菜’,肉餅也極好味。”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領著火小邪回房,暫且不表。

火小邪從鄭則道口中,了解到青雲客棧不僅有供人所住的這一片建築,繞過後院,還有無數洞口通往地下,但是都被鐵柵欄鎖住,掛著告示不準住客入內,違者逐出。這裏的賊人忌諱青雲客棧的地位,誰也不敢貿然打探,鄭則道亦是如此,在火小邪沒來之前,他除了到處閑逛,閉門練功,吃飯睡覺以外,沒有其他事情可做,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過得實在鬱悶。所以鄭則道見到火小邪來了,總算有個不用太過提防的“傻小子”陪著,倒顯得十分開心。

鄭則道亦雲,這個青雲客棧客房裏的古董字畫擺設,幾乎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看來火家的富貴早已超乎想象,所以這些寶貝根本都不放在眼裏。由此可想而知,火家賊道願去偷的東西已經超凡脫俗,非他們這些民間草賊可以領會。鄭則道每每說到此處,都是兩眼放光,如癡如醉。

幾日裏青雲客棧相安無事,風平浪靜,除了不斷看到陌生臉孔一臉錯愕地來到青雲客棧以外,這裏的生活分外安逸,乃是火小邪活到這麽大年紀,最悠閑舒服的一段時光。青雲客棧深處地下,不見天日,分不清早晚,餓了由青雲客棧提供天南海北的各地美食,閑了去後院的池子裏釣金魚烏龜,困了回房泡個熱水澡睡覺,安逸得讓火小邪都差點忘了來這裏做什麽。

眨眼便到了六月十五。

“咣咣咣、咣咣咣”鑼聲不斷,火小邪正睡得踏實,被這鑼聲吵醒,隻聽有人敲著鑼在門外叫喊著:“各位客官,六月十五啦!請火速來大堂聚集,正事來啦!不要慢了,不要慢了!”

火小邪一個激靈翻身而起,哪還有什麽睡意。他麻利地把衣服穿好,就聽鄭則道在門外敲門叫道:“火賢弟,起來沒有?不要誤了時辰!”這幾日二人相處下來,火小邪改口稱鄭則道為鄭大哥,鄭則道則叫火小邪為火賢弟。

火小邪趕忙叫道:“起來了,起來了,這就來!”

火小邪推開門,鄭則道衣著光鮮,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衝火小邪點頭示意。

兩個人快步走入青雲客棧大堂,大堂中早已或坐或站地聚了不少人,一個個麵色凝重。火小邪、鄭則道尋了一張桌子坐下,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片刻之後,似乎人已聚齊。

店小一到店小五從各處鑽出,打量了眾人一番,其中一個說道:“怪了,還少一人。”

“來了,來了。”一個聲音從側旁傳出,隻見一個光頭小胖子滿頭大汗地跑出來,看也不看大家,哧溜溜就往人群中鑽。眾人正奇怪怎麽回事,又聽到側旁有人大吼:“你這個吃貨,偷你爺爺的菜譜!”又有一個光頭大胖子飛也似的追出來,手裏提著兩把黑漆漆的鍋鏟,這個光頭大胖子和先前一個簡直形如兄弟,隻是體形更大,留著八字胡而已。

留胡子的大胖子大叫大嚷,提著鍋鏟如同蠻牛一般衝入人群,直直向小胖子追來。小胖子邊逃邊罵:“說好了隻是看看,誰偷你的?血口噴人!”

兩個人追逐一圈,小胖子終於停住,站在大堂前方空地處,從背後抽出一把黃燦燦的鍋鏟和一個黑漆漆的鐵鍋,迎著大胖子雙手一架,擋住大胖子的雙鏟猛擊。兩個人都“嗷”了一聲,僵持在原地。

大胖子咬牙罵道:“你這吃貨,從你來後就發現你不對勁,專讓我做些怪菜!還敢說不是想偷我的菜譜?”

小胖子拚死架住大胖子,也罵道:“說了隻是看看,看後還你,還要我說幾遍!老子是住店的,你是店裏的廚子,有廚子追打客人的嗎?”

大胖子罵道:“偷我的菜譜,天王老子也要打!”大胖子手臂一振,把小胖子推開,兩個人嗷嗷大叫,又衝上來鍋鏟鐵鍋亂揮,叮叮當當金鐵相擊,砸得亂響,打成一團。

眾賊十分好奇,並無人上前勸說,圍在一邊冷冷看熱鬧。火小邪在一旁看得心驚,這兩個胖子別看都是一身肥肉,但動作均靈活無比,腳步輕盈,如同兩大塊豬肉在空中飛舞撞擊,皮肉相交,啪啪作響。

“咣咣咣,咣咣咣”又是一陣鑼響,壓住了大小胖子的全力搏殺之聲,店小二們叫道:“掌櫃的到!”

大胖子微微一愣,騰騰跳開幾步,瞪了小胖子一眼,趕忙單膝跪下,垂首不語。

小胖子累得氣喘,見大胖子暫時不打,又聽到有掌櫃的出來,“呸”了一聲,退至一旁。

一個穿暗紅絲袍,留著三寸長短山羊胡子的消瘦老者從前廳後側急急走了出來。此人頭發灰白,向腦後梳得光亮,論長相隻是平常,除了衣著富貴以外,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真的就像一個發了點小財的客棧掌櫃。

這掌櫃的走出來,首先指著大胖子廚子低聲罵道:“胡鬧胡鬧,還在這裏丟人現眼。”

大胖子廚子委屈地說道:“有人趁著住客在大堂會聚的時候,偷了我的菜譜,我不甘心才追出來。”

掌櫃的罵道:“先下去吧,我給你要回來。”

大胖子連連點頭,乖乖地站起來,一溜煙地跑回後廚去了。

掌櫃的堆起一張笑臉,衝大堂裏的各位團團鞠了一躬,說道:“都是在下管教無方,讓各位見笑了。我姓店,是青雲客棧掌櫃的,今天由我來給大家傳達火王的消息。”

人群中有人冷哼:“店掌櫃,我本以為青雲客棧十分了不起,還不是讓人偷了東西!今天算是見識了,我看什麽火王的弟子,不過爾爾!”

隨即有人附和,嘿嘿冷笑,嘲諷道:“就是,我們不辭辛苦來到這裏,你們除了會折騰人,倒也亮亮你們的本事。”

店掌櫃的連連鞠躬:“各位客官,不要著急,我們這兒就是一落腳客棧,照顧著各位吃好住好,別的還真不行。”

店掌櫃的笑道:“這位客官,你若是真喜歡研究菜譜,不用急於一時嘛!隻要能成為火家弟子,別說是借去看看,天下菜譜都是你的。”

店掌櫃說罷,一翻手,從袖子中抽出一本灰突突的小冊子,在手中揮了揮,說道:“就暫時還給廚子吧,日後有的是機會。”

小胖子一見店掌櫃手中的冊子,頓時愣在原地,隨即反應過來,連忙在身上摸了摸,顯然那本小冊子就是小胖子一直藏在懷中的。小胖子瞪圓了雙眼,手停在身上,驚道:“怎麽會?怎麽在你那裏?這……這……你什麽時候拿走的?我……我……”

店掌櫃把小冊子丟給店小一接著,吩咐道:“拿下去。”

店小一趕忙退下一邊。

小胖子還在四下**,但汗如雨下,嘴中不停地喃喃說道:“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店掌櫃這一招下來,大堂裏頓時鴉雀無聲,剛才冷言冷語嘲諷的幾個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乖乖靜立一邊。到底是什麽人,什麽時候接近的小胖子?怎麽從這種好手身上偷出來的,又是怎麽突然間落到店掌櫃的手上的?誰都沒有看到是怎麽回事。這簡直是匪夷所思,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如果在青雲客棧中放肆,被人一刀殺了,恐怕連人影都見不到。眾賊想到此處,誰還敢說青雲客棧的人沒本事?

店掌櫃還是客客氣氣地對眾人說道:“閑話就不多說了。首先恭喜各位在六月十五之前來到青雲客棧相會。此次黑石火令發出三十五枚,收回十八枚,那便是在場的各位了。從今日起,各位將接受火家賊道的試驗,共有三關,稱之為火門三關,能通過三關者,即可成為火家弟子。這火門三關,雖是考量各位的火性賊術,但十分危險,恐有性命之憂,所以話說在前麵,若是現在反悔還可退出。不知有人退出嗎?”

眾賊中有人高叫:“店掌櫃,我們能找到青雲客棧,已是不易,相信沒人願意退出的,請你往下安排吧!”

眾賊嗡嗡聲一片,都應了,沒有人要在此時退出。他們這些人,腦袋一向別在腰間走路,性命之憂的話,都如耳邊風一般。

店掌櫃笑道:“好!店小二,拿號牌來。”

店小二早就準備好,提著一堆長方形的紅色木牌,走到店掌櫃身邊站住,另一隻手遞給店掌櫃一張信箋。

店掌櫃把信箋展開,說道:“現在給各位發牌,此牌乃是各位火門三關的身份象征,若是丟了,便視作退出!號牌乃是用各位先來後到的順序發放,我念到名字的,請上前來。”

店掌櫃環視了一下眾人,開始念道:“第一位,吐魯番來的阿提木。”

店掌櫃看著信函,念道:“第二位,四海為家,苦燈和尚。”

“阿彌陀佛!”人群中苦燈和尚高聲念著佛號,雙手合十走了出來,慢慢行至店掌櫃跟前,接過號牌,說道,“謝施主賜牌。”說罷慢慢走了回去。

店掌櫃念道:“第三位,蘇北鄭則道,綽號小不為。”人群中有人輕輕低呼,看來小不為這個綽號在江湖中極有名氣。

鄭則道站起身,向眾人團團抱了抱拳,笑道:“在下鄭則道,承讓承讓!”

鄭則道笑著看了眼火小邪,走上前來,把號牌接了,揣入懷中,對店掌櫃微微一鞠,十分謙卑地說道:“請掌櫃的多多包涵!”店掌櫃笑著摸了把自己的胡子,似乎對鄭則道的舉止頗為滿意。

火小邪心想:“鄭則道一直沒和我說他是第三位找到青雲客棧的,藏得好深。咳,可能他不好意思說,覺得是炫耀吧。”

店掌櫃繼續念道:“第四位,拉薩來的卓旺怒江大喇嘛。”

一個個頭不高的喇嘛走了出來,並不作聲,快步走到店掌櫃跟前,接過號牌便走回人群中。

店掌櫃念道:“第五位,上海來的王孝先,綽號病罐子。”

那個戴圓形金絲眼鏡,一身西服,病懨懨的男人咳嗽了幾聲,慢慢走出,拿走號牌,剛走了幾步,就站著劇烈咳嗽,他掏出手絹捂住嘴,手絹上滿是鮮血。他歎了口氣,便顫巍巍地走回。

“第六位……”店掌櫃繼續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