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火門三關
“第六位……廣東,甲丁乙……”店掌櫃繼續念道,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片愕然之聲,紛紛扭頭看誰是甲丁乙。原來這甲丁乙,乃是最近幾年突然活躍在廣東賊道上的神秘人物,名震華南一帶,可誰都沒有見過他的樣子。甲丁乙每次作案得手,都要留下一朵紅色紙花,紙花內寫著“甲丁乙”三字,所以賊道江湖中才稱他為甲丁乙。而甲丁乙如此有名,能引得群賊嘩然,關鍵並不在他偷了什麽或者有什麽本事,而是他專門偷賊的東西,也就是說甲丁乙所偷之物全是被竊的贓物。為此廣東一帶的無數賊人,無不對其咬牙切齒,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可是甲丁乙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隻能見到紅色紙花在各地出現,都不露蛛絲馬跡,乃是華南賊道中的一個謎。
眾賊看了半天,卻沒有人站出來。店掌櫃把六號牌拿在手中,說道:“甲丁乙,若是你不方便出來,就待我們把所有號牌發完……”
店掌櫃話聲未落,一道黑芒從上空滾落,唰地一下把號牌卷住,嗖地一下,號牌被黑芒帶離店掌櫃的手中,越過眾賊的頭頂,沒入青雲客棧黑暗中,竟然再無聲息,如墜泥潭一般。
眾賊大驚,紛紛後撤一步,拿穩身形,全神貫注以防不測。
店掌櫃苦道:“我們這住客隻有十八個人,你藏著也不是辦法,號牌發完,你是誰不是人人皆知了嗎?”
“哈哈哈”三聲大笑,一個幹瘦老者從人群中走出,雙目血紅,陰沉沉地笑道:“我就是第六位,但我不是甲丁乙!因為我已經死了!”眾賊大驚,凝視著這老頭,老頭哈哈哈大笑,把額頭上的一塊膏藥一把揭開,額頭上赫然刻著一個血紅的“炎”字,深可見骨,這老頭厲聲叫道:“我來到青雲客棧,報了甲丁乙的名號,但甲丁乙並不是我。不要怕,若你們怕了,大可作廢這次火門三關。否則甲丁乙定會成為火王弟子,到時看你們怎麽辦,哈哈!”老者說完,突然眼睛一翻,一口鮮血噴出,癱倒在地,身子在地上抽搐兩下,竟似死了。
這死去的老頭,火小邪和鄭則道隻在青雲客棧見過一次,不過他隻是獨處一處,行為詭異,匆匆而過,就是一雙眼睛血紅得令人不安,印象極其深刻。
店掌櫃臉色一片嚴肅,牢牢盯著地上的老者屍體,臉上不禁狠狠抽了抽,低聲吩咐店小二他們:“把屍體抬走,找個地方好好安葬。”
店小二他們應了,上來兩個人,把老頭屍體抬走。
周圍一片死寂,都覺得這事情來得古怪萬分。火小邪見到這種死人方式,心中一片冰涼,暗想:“好厲害!竟用人頂包,說死就死,這個甲丁乙到底是何方神聖?手段如此狠辣,難道這人和火家有仇?”火小邪轉頭看了看鄭則道,鄭則道也是一臉肅穆,眼中透著層層殺氣,再不是平日裏嬉皮笑臉的樣子。火小邪想道:“隻怕這下麻煩大了!”
店掌櫃看著老頭屍體抬走,生硬地笑了笑,對著黑暗之處說道:“甲丁乙,你若能過了火門三關,火王必會見你。但是你若在其中亂來,絕對出不了青雲客棧!信不信由你。”
店掌櫃定定了心神,抿著嘴喘了幾口氣,說道:“下麵,第七位,川貴滇交界紅小醜。”
剛才有甲丁乙鬧了這麽一番,眾賊一片安靜,都是默然不語。
那個紅披風、綠領子的小矮個走出,默默接過號牌,揣入懷中,退了下去。
接著往下交牌,速度也快了起來,眾人心事重重,都是一言不發上前拿了號牌便走,大堂裏靜靜無語,隻能聽到店掌櫃生硬的說話聲和眾賊的腳步匆匆聲。
第八位,福建三奇峰,乃是一個細眉細眼的精瘦漢子,穿了件身上縫著無數口袋的衣服,還背著三根皮帶,上麵又掛著幾個皮袋。
第九位,開封亮八,就是火小邪見過在大堂和病罐子、紅小醜密謀的髯須大漢。
第十位,荊州尖耳朵,一張尖臉的瘦小漢子,有一隻耳朵缺了一半。
第十一位,就是火小邪。火小邪上前拿了號牌,回頭見眾賊都冷冷地打量著自己,心中一陣亂跳,趕忙把號牌放入懷中,強作鎮定地匆匆走回。這號牌乃是木製,巴掌大小,一指厚度,沒有掛繩孔洞,這麽大一塊牌子,無論放在身上何處,都是十分顯眼。
火小邪知道麵前的十來號人,隨便拎出一個,恐怕都比奉天城的三指劉要厲害,他以前見到三指劉這種輩分的,都是夾著腿屁都不敢放,可到了青雲客棧,與眾多大盜為伍,並不分江湖輩分,膽子多少不同以往。
第十二位,山西鬼龍,身形巨大,滿頭頭發如同鋼針一樣,穿著件熊皮短褂,露出長滿黑毛的胸膛,光著膀子,不像賊倒像個土匪。
第十三位,四川胖好味,就是偷了胖廚子的菜譜,在店掌櫃沒來之前和胖廚子對打的小胖子。
第十四位,哈爾濱李廖卓,綽號煙蟲,此人穿著一身夾克洋裝,皮鞋擦得錚亮,油頭粉麵,嘴上總是叼著一根香煙,吞雲吐霧從不間斷。這個男人火小邪聽說過,乃是東北四大盜之首,俄國毛子數次懸賞上萬大洋抓他,都是毫無結果。煙蟲這幾年在東北從不現身,沒想到在這裏見到。東北四大盜,煙蟲為首,喬大腦袋和喬二爪子兩兄弟排第二、三位,黑三鞭則是第四位。
第十五位,湖南郭寶寶,綽號鬧小寶。這鬧小寶看著年紀比火小邪還小,最多十四五歲,打扮和火小邪無異,穿著青雲客棧提供的衣服,就是顏色比火小邪身上的略淺,此人長得白白嫩嫩,十分討人喜歡,眾賊一片冷寂的時候,就他還能笑嘻嘻地跑出來拿號牌。
第十六位,南京章建,綽號窯子鉤,一看長相就知道常年混跡在煙花柳巷之地,黑眼圈,獐頭鼠目,頭發稀疏,一笑露出半嘴金牙。
第十七位,北平趙順財,綽號大毛,身材短小厚實,麵色黝黑,穿得倒很體麵,不亞於鄭則道的裝扮,就是怎麽看怎麽像個挖煤的暴發戶。
第十八位,杭州餘娟兒,綽號花娘子,是這次來到青雲客棧十八人中唯一一個女子。此女穿著一身貼身暗紅繡花絲質高衩旗袍,露出兩條雪白的大腿,燙著鬈發,塗著口紅,穿了雙平底黑皮鞋。這在當時乃是極另類的打扮,隻有妓女才會如此。此女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千嬌百媚,眼波流轉,十分勾人。
店掌櫃發完號牌,鬆了口氣,這才說道:“各位拿到號牌,想必互相都認識了。這個號牌最好隨身攜帶,不可損壞,若是被人偷了,或者丟了、壞了,都被視作淘汰。不過號牌可以互換,隻要有號牌在手,無論幾號,都算作你的。各位客官是否明白?”
眾賊點頭應了。
店掌櫃說道:“那好,請各位隨我來,我們這就去第一關。”
店掌櫃帶著眾賊,走出大堂,向後院走去。來到地下盡頭牆壁處的一處洞口,洞口有鐵柵欄鎖著,店掌櫃伸手一撫鎖頭,也沒見用鑰匙,門便開了。
眾人跟著店掌櫃向洞中走去,走不了幾步就是向下的石階,又向下走了數百步,才到了底。洞底乃是一個巨大圓形石室,石室內燈火通明,在一側牆上開著十個路口,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何處。
店掌櫃環視眾賊一眼,說道:“各位聽仔細啦!此處為火門三關第一關,亦名為‘亂盜之關’,各位請任選一個路口進入,每個路口都會通向地下岩洞的不同位置,請各位客官各顯身手,從別人身上盜來號牌,無論自己的號牌是否丟失,隻要集齊兩塊,就可立即回到此處,算作過關。時限為三日,若是三日期滿,手中無牌或隻有一塊者,便算作淘汰。三日內,身上無牌或隻有一塊牌返回此處,即為棄權,也算淘汰。而中途返回者手中多出的號牌,我們將重新投回岩洞之中,但位置不明,找到就算你運氣。還有一種情況各位切記,那就是如果手中集齊兩塊號牌,但未在三日內趕回此處,亦算為淘汰。不知各位客官明白嗎?”
眾賊麵麵相覷,隨即數人轟然高聲讚同。
“好!這段日子手癢得厲害,正想和各位兄弟切磋一下,分個高下!”
“要得要得,若不亂盜,怎能顯出本事?哈哈!”
“極好!火王英明,正合我意,以免一些貓狗之輩混在裏麵,看著極為礙眼!”
沒有說話的人,也都輕輕哼笑,點頭同意。
店掌櫃抱了抱拳,說道:“各位客官,岩洞之內各處儲有食物淨水、被臥鋪蓋,還有無數照明火盆,各位可以隨意行事。岩洞正中,有一大鍾,每過半個時辰,都會鳴鍾報時,請各位千萬不要誤了時間,以免遺憾。另外,再次囑咐各位,亂盜之關僅為考量各位賊術,不可故意傷人性命,但刀劍無眼,難免有失手之時,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望各位多多保重!”
眾賊齊聲應了,有人已經按捺不住,幾步跳出人群,找了個路口一頭鑽了進去,沒入黑暗之中不見蹤影。
其他賊人也都各擇門路,眨眼工夫走了個七七八八,不剩幾人。這些賊人走得極為規律,第一批人都是各尋一條路口,絕不重複,而第二批中,有人追著某人從同一個路口進去的,恐怕是心懷鬼胎,認為比前一個的手段高明,緊追過去,打算對前一個先行動手。
苦燈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選了個路口緩緩走入,消失在黑暗之中。
鄭則道衝火小邪笑道:“火賢弟,既然是亂盜之關,我們倆就在洞中見吧,先走一步。”鄭則道選了苦燈和尚旁邊的一個路口,快步走入。
火小邪頭皮發麻,全身緊繃,他心裏明白,以自己的本事,能在三日之內不把號牌讓人偷了去就算本事,而想從這些高手身上拿到一塊號牌,恐怕難如登天。
火小邪暗罵一聲:“算個屁啊!老子拚了,也讓你們這些渾蛋看看老子的本事!走!”
火小邪心中一橫,大踏步邁出去,根本記不住誰進了哪個路口,反正硬著頭皮,全憑感覺隨意尋了一個路口,急急跑入。
地下石室中所有人走了個幹淨,店掌櫃四下一看,叫道:“甲丁乙,你也該去了吧?”
“嘿嘿,嘿嘿。”冷笑聲傳來,從石室一角猛然現出一個黑影,看不清這人高矮胖瘦,隻看到黑色人影如一股黑煙般急速翻滾,鑽入一個路口,而那個路口,正是火小邪進去的那條。
火小邪走進路口,道路曲曲折折,一路向下。他摸著牆壁快步前行,再通過一個彎折後,便看到前方有微光透過來。火小邪加快腳步,向著亮光之處奔去,終於來到一個能容一人鑽出的洞口,想也沒想,鑽了出去。
火小邪眼前微微一亮,他所在之處,竟是一個溶洞的高處,向下看去,洞中央一塊不大的小廣場上,擺著一座四麵鍾,前後左右點著四盞長明燈,但光亮不盛,僅能照到二丈方圓。火小邪這裏離洞底小廣場約有三四層樓高矮。這個溶洞黑沉沉一片,但能感覺到十分巨大,可見之處無不高低起伏,怪石嶙峋,而從溶洞各處的微弱反光能夠大概看出,這個岩洞孔洞無數,乃是一個隱藏自己的絕好地方。
此時溶洞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絲毫不像剛剛才進來了十多人。
火小邪知道一眾賊人都已藏好,不敢怠慢,連忙屏息靜氣,摸著洞壁小步前行,大氣都不敢出。火小邪走了一段,四周黑乎乎的越發難行,隻好趴了下來,四肢著地向前爬行,心想趕快找一個藏身之處。火小邪胡亂爬了一段,終於摸到一個四麵巨石環繞的小洞,便一頭鑽了進去。這個地方還真是一個狗洞大小的好地方,蜷著身子剛剛好擠滿。這小洞盡頭盡管堵死,但石頭之間有縫隙,剛好能夠向下看到四麵鍾所在的小廣場。
火小邪暗笑:“天助我也,尋到了這麽好的地方,我先在這裏躲上半日,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火小邪靜靜坐了一盞茶的時間,溶洞中仍然毫無聲息,火小邪暗想:“難道十多個人,都打算和我一樣躲上半日?”剛剛想到這裏,就聽見溶洞中傳來一聲悶哼,盡管聲音不大,但在這個空曠寂靜的溶洞內,卻聽得十分清楚,隨即有腳步追逐之聲傳來,同樣聽著分外清晰。火小邪趕忙從石縫中向外看去,黑暗之中確實有人追逐,但不明方位。片刻之後,追逐聲戛然而止,又是一片寂靜。火小邪剛暗歎怎麽這就完了,就見遠處高空“嘭”的一聲,火光升騰,燃起了一團大火,頓時照亮了一大片區域。火光中,一個身形巨大的漢子,站在火盆邊,位置乃是一塊巨石之上,十分顯眼。看這漢子一眼就知,乃是第十二位山西鬼龍。
鬼龍高聲大叫:“你們這些孬種,一個個躲在黑暗之中,和土鱉耗子有啥區別?憋屈死了!老子山西鬼龍在此,有本事的就來下方空地找我!”鬼龍這一番大吼大叫,震得溶洞嗡嗡作響,回聲不斷。
鬼龍從巨石上縱身一躍,迎著一塊鍾乳石跳過去,在空中雙臂一環,把石柱抱住,而撞擊之力巨大竟把石柱撞斷,抱著石柱又往下墜。鬼龍大喝一聲,舍了石柱,一隻大手一伸,哢地抓住旁邊的巨石凸起之處,頓時緩了緩下墜的勢頭,用腳一蹬,又向低處墜去。鬼龍空中連連換手,或抱或抓,身體砸在石頭上,嘭嘭作響,換了平常人,恐怕都會撞死,可鬼龍竟如同猿猴一樣,左右騰跳著一路撞下,大石紛紛墜落,引得洞中碎裂撞擊之聲不絕。
鬼龍跳到四麵鍾旁邊,拍了拍大手,渾然無事,好像整個人都是鐵打鋼鑄的一般。鬼龍叫道:“我就在此處,要來的請便!躲著的都是孬種!”
火小邪暗罵:“老子就是孬種,你能怎麽樣?老子就是不出去!”
“哼哼!哼哼!好本事嘛!可是我看你像個開山砍柴的樵夫,哪有個做賊的樣子。你能到此處來,定是撞上了狗屎運。你站好了別動,我來會一會你這個樵夫。哼哼!”溶洞中一側的黑暗中有人不斷冷笑,嘲諷不止,同樣中氣十足,響徹洞中。
鬼龍臉色一沉,大罵道:“你要是個好漢,就不要躲著說話!出來!”
黑暗中火光一閃,又是一個火盆燃起,有兩個火盆照耀,洞中亮了一大片。火小邪放眼一看,這個溶洞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盡管曲曲折折看不見盡頭,但不禁要讚歎這個溶洞生得妙,實乃世間少見。天工造物,鬼斧神工,把這個岩洞造得如同一個七八層樓高的戲院,層層疊疊,錯落有致。
火盆邊站著一個人,指著鬼龍笑道:“你這個樵夫不要亂叫,我來了。”
這人是個髯須大漢,正是開封亮八。
亮八所在之處沒有鬼龍一開始那麽高,他隻是縱身跳下,尋著幾個踏腳處,便跳到了四麵鍾旁邊的一塊石頭之上,站直了身子和鬼龍四目相對。
鬼龍罵道:“亮八,果然是你,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亮八哼道:“就沒想讓你順眼過!哼哼,你想怎麽比試,隨便你。”
鬼龍哈哈大笑:“好!爽快,咱們這裏既然是亂盜之關,比拚的是賊術,那咱們就比摸背!上前來,我們雙腳綁在一起,把號牌插在腰後,誰先拿到,就算誰贏!你敢來嗎?”
亮八冷哼:“小兒科的把戲,如你所願。”
鬼龍大笑:“好!”說著從腰帶上拽下一卷細繩,雙手一折,張開大嘴在繩子中間一口咬下去,嘎嘣一下將繩子咬斷,一甩手將一截繩子丟給了亮八。
亮八伸手接住,兩個人都十分默契地蹲下身子,把繩子綁在自己右腳腳踝上。兩個人把繩子綁好,從石頭上跳下來,互相瞪視著走到四麵鍾旁邊的空地上。鬼龍手一指,兩個人跳上旁邊的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把自己手中的繩子一端丟給對方,又都蹲下綁在左腳上。
亮八、鬼龍綁好了繩子,一言不發地把自己的號牌拿出來,在手中亮了亮,緩緩插到自己的後腰上。
兩個人站直了身子,緊緊盯住對方,猛然間兩個人齊聲悶哼,幾乎同時撲上前去,啪地一下,四臂在胸前相交,頓時僵持在原地不動。
火小邪在小洞的縫隙中看得起勁,這亮八、鬼龍兩個人麵對麵捆住雙腳,要從對方身後把牌子偷到手,真需要眼明手快才可以做到。這和比武較量不同,甚至更難,十分講究扭、鉤、鑽、繞、封、撐六種身法,不在於製敵之術,而在乎讓對方露出破綻。這摸背乃是賊道裏能夠登堂入室,排上輩分的一項基本功。
火小邪在奉天的時候,也和浪得奔幾兄弟這樣玩耍過,但每每將腳綁住,就不好施展手腳,十分別扭,別人移動,你也不得不動,所以總是互有輸贏。這裏麵有無數賊術道理,但他們的老大齊建二是個半吊子,根本說不出什麽。
火小邪看到亮八、鬼龍這兩個高手過招,心中激動,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麵,不禁臉緊貼著岩縫,看得入神。可就在這時,火小邪猛然感到腋下一癢,胳膊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抬起,隨即懷中一空,號牌已然不見。火小邪大驚失色,猛地轉頭,一把細長尖刀已經頂住了自己的喉嚨。
黑暗之中,隻能見到閃亮的刀尖和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對手是誰完全不知道。火小邪越是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反而心中越冷靜,不像尋常的小子早已嚇得癡傻。這本事火小邪似乎從小就有,加上在奉天做賊手藝不精的時候,屢屢被人逼到死角,都是靠這種緊要關頭不慌不亂的本事,才逃過無數生死劫難。
火小邪輕輕說道:“你都拿走了我的號牌,已經贏了,就沒必要殺了我吧?”
黑色人影“嘿”了一聲,忽然貼近過來,一團黑色離火小邪的鼻尖隻有一掌距離。火小邪從岩縫的光亮中能夠看到,這個人全身如同包裹在一層純黑輕紗之下,連眼珠子都看不見,模模糊糊像是個人形。此人呼吸細密悠長,但在靠近火小邪麵前的時候,突然長長吸了一口氣,笑了兩聲,刀尖一收,立即如同一股黑煙般湧出這個小洞,沒了蹤跡。
火小邪見此人走了,才長喘一口氣,方覺得全身酸軟,心中狂跳不止,不禁把腦海中記得住的人物全部閃了一遍,可根本就沒有這樣神秘怪人的印象。火小邪猜道,莫非是那個沒有露麵的甲丁乙?
火小邪暗罵:“他奶奶的,剛進來才沒一會兒,就丟了號牌!還是這種像妖怪一樣的人偷走的!完了,完了,這下躲都不能躲了,隻能出去和他們玩命了。”
火小邪氣得直哼,耳邊卻傳來大吼,火小邪忍不住湊過臉向外看去。
鬼龍和亮八腳上的繩索本來還留有一大截子,此時卻都已緊緊纏在腳踝上不再多留一寸,使得兩個人的腳貼在一起。這兩個人貼身站立,互相抓住對方的手腕,正在較勁,鬼龍悶聲大吼,極力想把亮八的手擰到胸前,可亮八也十分彪悍,生生地穩住不動。
鬼龍大叫一聲,腳下一分,把亮八拉得身形一晃,借著這個工夫,雙手一下子鬆開,一個熊抱,竟把亮八抱在懷中。鬼龍這招使得巧,雙臂環繞之處,正好箍緊了亮八的手肘,使亮八抬不起手來。這一招鬼龍要是用得不當,必然會被亮八趁著貼身的機會,翻手把後腰上的號牌取走。鬼龍暴吼連連,手臂上青筋亂暴,把亮八提得離地麵半寸,一隻大手的手指已經在摸亮八腰上的號牌。
亮八知道成敗就在毫厘之間,突然身子一抖,竟猛地瘦了半圈,就借著這個工夫,身子一滑,一下子從鬼龍的熊抱中下墜半寸。鬼龍就差一指便能把亮八的號牌取走,見亮八突然使出這種伎倆,知道中了亮八的計謀,趕忙要把雙臂鬆開。
亮八墜下半寸,手肘已經可以活動,沒等鬼龍完全展開雙臂,肩膀一抬,用上臂把鬼龍的胳膊架住,一隻手繞到身後,已經唰地一下把鬼龍後腰的號牌摸到手中。亮八摸到號牌,身子往地上一滾,鬆開些腳踝的繩索,半跪在地上,抬頭對鬼龍冷笑連連:“哼哼!樵夫,你以為你蠻力大,下手準,我就沒辦法了。我一直在等著你這一招。哼哼,我贏了!”
鬼龍哇哇大叫:“你贏了,你贏了,但老子現在要宰了你。”說著就要撲上。
亮八罵道:“還能由著你殺人?”
亮八手上亮光一閃,一個圓盤從身後變出,哢嚓一下插入正撲過來的鬼龍胸膛。鬼龍一雙大手正要掐住亮八脖子,頓覺胸前一熱,低頭一看,隻見一個亮閃閃的風水盤,半個邊緣都已插入自己胸內,血正汩汩流出。用風水盤做殺人武器,恐怕就這些大盜想得出來。
鬼龍眼中一暗,哼了聲:“好!”手臂一軟,雙手盡管仍緊握著亮八的脖子,但人已經站著死了。
亮八一腳將鬼龍踹倒,順勢把手中的風水盤拔出,哼道:“是你先下殺手,你不仁,我就不義,不要怪我。”手一晃,用風水盤把腳上的繩索斬斷,走到鬼龍麵前,踹了兩腳。鬼龍早已死透,睜著眼睛,五官歪斜,高舉著雙手,十指齊張,想必死得極不甘心。
亮八蹲下身,把風水盤在鬼龍的衣服上擦幹淨了,這才站起身來,把風水盤收入背後的黑色帆布包。亮八手中拿著鬼龍的第十二位號牌,衝四周抱了抱拳,高聲道:“各位躲在暗處看戲的朋友,多謝你們不出來打擾!大家都看到了,並非是我要殺了鬼龍,而是他先動的殺機,為求自保我才動手,怪不得我!請大家給我做個見證!我開封亮八,隻要人不犯我,我絕不犯人,公平較量賊術,亮八一概不拒,但如果誰想玩些不上道的手段,下場就如鬼龍,謝了!”
亮八把鬼龍的號牌放入懷中,跳下大石,身子晃了晃,便隱入大石後消失無蹤。
火小邪看得心驚膽寒,剛才最後的一番惡鬥看著十分漫長,其實就是眨了眨眼的工夫,尚不及亮八最後對大家說話時間的一半長。十八個人剛進溶洞片刻,已經有一個人一命嗚呼,這火門亂盜之關,果然事關生死,不可有絲毫的狂妄大意。
火小邪再不敢待在這個小洞之中,光是回想剛才甲丁乙偷他號牌的一幕,就覺得甲丁乙取他性命比殺一隻小雞還容易。火小邪爬出小洞,外麵由於被鬼龍和亮八點著了兩個火盆,不再漆黑一片,隱約能看到地形走勢,火小邪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貼著洞中巨石,緩緩向下方陰暗之處走去。
火小邪慢慢前行,一直走到一片略為開闊處才停了下來,蹲下身子仔細打量。前方是一片高台,上麵擺著一個碩大的火盆,火盆的一側搭了一個石板做成的半人高小屋,裏麵似乎堆了一些被臥鋪蓋。火小邪心想,誰敢來這種寬敞的地方拿東西吃,不是找死嗎?
火小邪退後幾步,揀著狹窄之處又向前行,他並無明確的去向,就是想盡快走到洞裏麵不見火光之處。
火小邪走了沒有多遠,猛然覺得身上一涼,似乎有一隻耗子在身上亂鑽,火小邪一拍沒拍到這隻“耗子”,手還沒放下來,又覺得褲襠一涼,那“耗子”又鑽到褲襠裏轉了個圈。
火小邪悶哼一聲,四下亂抓,可什麽都沒有抓到。身下有人“咦”了一聲,低聲罵道:“小子,你的號牌呢?”
火小邪知道剛才是有人偷他的號牌,氣得耳根子都紅了,低頭亂看,就看到從腳下滑出一個人影,哧溜哧溜躥到三步外的石頭上蹲著。說是蹲著,仔細一看才知道他是站著,這個人就是那個小矮子——第七位紅小醜。紅小醜陰陽怪氣地看著火小邪,尖聲道:“號牌你是藏起來了,還是已經被人偷了?”
火小邪一摸褲子,自己整個褲襠都被刀子劃開,又一摸上半身,更是從後背到前胸割開了三個大口子,這衣服簡直不能穿了,他氣得大罵:“小矮子!你要偷就偷,為啥把我褲襠都割爛?”火小邪本來就胸中惡氣翻滾,碰到這種丟人的事情,忍不住放開嗓門大叫,整個溶洞之中回聲不斷。
紅小醜一皺眉,尖聲道:“這麽大聲喊叫幹什麽?”
火小邪大罵:“我的號牌早就沒了!把你的給我!”說著就向紅小醜追過來。
紅小醜咯咯一樂,騰騰往後跳了幾步,尖聲罵道:“沒了號牌就早點退出!小子,你是怎麽混進來的?還以為你是個人物,原來是個廢物!嘿嘿!”
火小邪怒火萬丈,挽袖子想上前和紅小醜拚命。紅小醜根本不願搭理火小邪,身子一晃,跳入黑暗之中,眨眼不見了。
火小邪知道自己追不上,又恨又氣,幹脆啥都不顧了,騰騰騰爬上放置著火盆、被臥的高台,站在高台上大罵:“我是火小邪,誰敢上來比試?”
溶洞中回聲不斷,就是沒有人回應他。
火小邪脾氣發作,跑到火盆旁邊,摸到兩塊火石,打出火花,把火盆點著。火光明亮,把這個高台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火小邪站在火盆邊繼續高喊:“我是火小邪,想比試的上來!”
這次黑暗中有人冷笑:“傻小子,和你比試什麽?褲子都能讓人割破了,還在這裏丟人現眼,早點退出吧!嘿嘿!”
另一邊的黑暗中也有人接話:“有號牌就丟出來,沒有的話就滾蛋!”
火小邪不怒反笑:“好,小爺我偏偏要在這裏待著,坐在這裏看你們。誰不服氣,誰就上來!告訴你們,小爺我的本事,你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施展出來嚇死你們!”
“哈哈!”
“嘿嘿!”
雜亂的笑聲響過之後,無聲無息,再也沒有人和火小邪說話。
火小邪把褲子緊了緊,將開襠之處掩住,一屁股坐了下來,環視著洞中情景,倒也樂得清閑。
黑暗中,一個和尚靜靜地站著,打量著火小邪,他就是苦燈和尚。苦燈和尚緊緊盯著火小邪,皺了皺眉,默默說道:“這個叫火小邪的少年難道明白‘亂盜紛爭,先失後得,火形不動’的道理?這怎麽可能?”
除了苦燈和尚,在洞中的另一角,有黑煙一樣的人影,似乎浮在黑暗中,看著光亮之處穩穩坐在地上的火小邪,低聲冷笑不已,隨即唰地一晃,無影無蹤。
火小邪坐在高處,整整十幾個時辰,都沒有人願意來搭理他。洞內前幾個時辰還頗為平靜,但越往後鬧得越歡,似乎這些賊已經彼此確定了對手,摸清了地形,想好了謀略。各處不斷有火盆轟然亮起,慢慢地,碩大的洞穴之中,燃起的火盆數量已經多達十餘個,光亮處比黑暗處更多了。
火小邪能夠看到洞中不斷閃出彼此追逐的身影,能夠聽到眾賊在溶洞中的互相叫罵聲、挖苦聲、廝打聲,幾乎片刻不能安靜,心中漸漸踏實下來,覺得哪怕就在這裏坐著混上三天,也心滿意足了。
火小邪吃飽了幹糧,喝足了水,躺在火盆旁邊有些昏昏欲睡,本還想堅持,後來實在困得厲害,就顧不了這麽多,倒頭就睡。
火小邪睡得迷迷糊糊,鼻中漸漸聞到一股子濃香,不禁抽了抽鼻子,慢慢睜開眼睛,隻見他前方高台之下,有一個豔裝女子靠在大石上,衝他嫵媚地嬌笑。火小邪頓時一個激靈,翻身而起,那女子正是花娘子。花娘子把手指放在朱唇邊,輕輕噓了一下,示意火小邪不要喧嘩。火小邪不知怎麽的,腦中昏昏沉沉的,竟遵循了花娘子的暗示,閉口不語。
花娘子朱唇微啟,細細地說話,聲音直傳到火小邪的耳中:“火小邪,你來,你來,我有話和你說。”
火小邪晃了晃腦袋,腦袋中如同一團糨糊,不知想些什麽,身子微微一動就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向花娘子的方向爬過去,一骨碌滾下高台,跌在花娘子腳邊。
花娘子蹲下身子,白花花的美腿亮在火小邪麵前,伸出一隻小手,摸住火小邪的臉頰,細聲嬌語:“火小邪,姐姐很喜歡你這樣的美少年,你喜歡姐姐嗎?”說著,把火小邪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輕輕帶著火小邪的手摩擦。
火小邪滿腦子都是一個“不”字,可腦袋卻不受控製,竟連連點頭。
花娘子嬌聲道:“既然你喜歡姐姐,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把自己的號牌藏在什麽地方了?你告訴姐姐,姐姐會對你好。”
火小邪身子搖了搖,使勁嚅動了一下嘴唇,說道:“我,沒有,藏……”
花娘子把火小邪的頭扶起來,放在自己的大腿溝上,此處香氣更盛。火小邪眼中一亂,竟看著花娘子長得和水妖兒一般,而且身體半裸,滿麵春色。火小邪胡言亂語道:“你,水……妖……我……你走。”火小邪已經明白,自己肯定中了花娘子的招數,可就是想不清楚現在是怎麽回事,應該怎麽做。
花娘子細聲道:“不要緊,就算你沒有號牌,隻要你聽姐姐的話,按照姐姐說的做,姐姐還是對你好。”
火小邪緊緊閉著眼,重重喘氣,腦中隻有一絲火光閃爍,但已經搖搖欲墜。火小邪手在地上亂抓,極力控製著自己心誌不要全失,可是心靈仍然向著黑暗中墜去。
“花娘子,你這娘們怎麽這麽騷?”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花娘子放下火小邪,臉色一凜,轉過頭看去,隻見第十四位——東北四大盜之首的煙蟲叼著煙,一隻腳蹬在石頭上,手插進褲兜,玩世不恭地看著花娘子和火小邪,不斷吞雲吐霧。
花娘子冷笑一聲,說道:“煙蟲,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追在人家屁股後麵,惡心死了!”
煙蟲噴出一口煙,無所謂地說道:“你這娘們屁股這麽大,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地十分顯眼,不追著你追誰。”
花娘子露出一絲媚笑,嬌聲道:“煙蟲,我知道你是東北四大盜之首,有些本事,小女子也很佩服。那這樣吧,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我讓你好好地舒服舒服,然後我們合作,一起通過這個亂盜之關,你看怎麽樣?我可是很有誠意的哦!”
煙蟲抽了一口煙,手中一晃,再變出一根香煙,低頭續上嘴裏的煙蒂,把煙蒂彈開到一邊,笑道:“花娘子看上我了?你不是隻喜歡小男人嗎?我一把年紀了,沒這個福氣享受你的花活。”
花娘子神色又是一冷,厲聲道:“煙蟲,那你到底要怎麽樣才不跟著我?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煙蟲哼道:“我這個人,就是有點賤,巴不得你過來殺我。”
花娘子眼睛微微眨了眨,換出一副千嬌百媚的樣子,嬌聲道:“好吧,不就是想要我的號牌嗎?我可以送給你,但是你自己過來拿。就在這裏呢!”花娘子把旗袍撩開,露出兩條修長的美腿,在大腿根部,用紗巾綁著號牌。
煙蟲看了眼,笑道:“腿是長得挺好看,可惜我現在沒啥興趣,你不用勾引我過去,你身上的那些春毒,對我沒有效果的。”
花娘子嬌聲道:“那煙蟲哥哥,我就不懂了,你到底想讓小女子怎麽辦?”
煙蟲說道:“很簡單,隻要你不再跑,施展出你的拿手本事,我們分個高下。”
花娘子眼中殺氣閃了閃,冷笑道:“煙蟲,算你狠!我看你追我追到何時!”話音剛落,花娘子拔腿就跑,踩著石頭騰起,曲線動人的嬌軀在空中扭了幾下,沒入石林之中。
煙蟲慢悠悠抽了一口煙,並不著急追趕,反而慢慢走到火小邪身邊,踢了火小邪幾腳。火小邪睜著眼睛,一動不動,隻是緊咬著牙關,雙目迷茫。煙蟲蹲下身子,衝火小邪吐了一口煙,哼道:“知道你正難受,不過我也幫不了你。小兄弟,奉天城來的?奉天除了三指劉湊合著能看看,還真沒啥好手。小兄弟,勸你一句,別在這裏硬撐了,回去吧。”
火小邪翻著白眼,胡亂地搖頭,不知是否聽見了煙蟲的話。
煙蟲站起身,說道:“你好自為之吧,嗬嗬,別怪我剛才攪了你的好事就行。”
煙蟲抬頭四下嗅了嗅,笑道:“花娘子你這騷娘們,想躲著我就先把你一身的騷味消停消停再說,否則你跑不掉的,嗬嗬。”
煙蟲叼著煙,狠狠抽了一口,快步向著花娘子逃走的方向尋去。
火小邪有沒有聽到煙蟲剛才和花娘子的說話?答案是沒有。他中花娘子的春毒極深,而春毒藥效對情竇初開、血氣方剛的少年最為猛烈,見效極快,這一點恐怕東北大盜煙蟲都沒有料到。如果心誌全失,火小邪將會任人擺布,數日之內都癡傻瘋癲,搞不好就會一命嗚呼。火小邪唯一的一絲心誌之火正向黑暗中墜去,這火若是熄了,恐怕就再也起不來了。
“不……”火小邪最後在心中喊了一句,隨著這句話,火光騰地又在火小邪胸膛中亮起,極為細弱。“不!”火小邪又在心中狂喊,那細弱的火猛然變大,更加明亮。“不!不!我是火小邪!我不能輸!”轟的一下,火小邪胸中的火焰熊熊燃起,轉眼之間,那片黑暗的水麵變成了無盡的火海,嬌媚的靡靡之聲頓時煙消雲散。
火小邪一聲長喘,從地上坐起,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火小邪按住胸膛,心髒咚咚咚亂跳,手也不住地顫抖。火小邪知道自己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回來,暗自慶幸,就是不解為何心中會突然現出一片火海,救回自己一命。難道是和自己夢境中常常出現的那無邊大火有關,越是自己黑暗孤寂不明方向之時,這片大火就會突然出現?可這到底是吉還是凶,是福還是禍呢?
火小邪盡管想不明白,但暗暗慶幸自己的神誌清醒過來,靜靜坐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重新爬回高台之上,四仰八叉地躺在火盆邊。火小邪已經想明白,剛才自己離開高台,就噩運連連,差點送命,如果花娘子剛剛出現的時候,自己趁著心神尚存,便下定決心不動,花娘子可能不敢上到高台上對他進行蠱惑,畢竟這是高處,而且光線明亮,一舉一動都在眾賊的視線之內。
火小邪想得沒錯,不僅是洞中的眾賊,就連甲丁乙這樣的怪物,都不願到火小邪所在的這個高台來。
火小邪心力交瘁,就這樣平躺著,再次呼呼睡了過去,直到慘叫聲把他驚醒。
“啊!”一聲慘叫,震得洞中亂響,火小邪骨碌一下坐直身子,向慘叫聲傳來處看去。隻見一個人捂著脖子從暗處跑出,腳步趔趄,沒能站住,一下從岩壁上掉下,身體砸著下麵的尖石,震得彈了幾番,滾到一塊大石頭上,仰麵一動不動,半邊身子血紅一片,看似死了。此人身上掛著無數口袋,乃是第八位,福建來的三奇峰。
一個喇嘛跳到三奇峰跌下的岩壁凸起處,向下看了一眼,轉身指著黑暗中大罵:“滾出來!你是何人?我們在公平比試,你怎能不守賊道規矩,胡亂殺人?”
“嘿嘿!嘿嘿!”黑暗中有人厲聲長笑。
這個喇嘛乃是第四位,拉薩來的卓旺怒江。此時他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但仍然聲音洪亮:“殺人者報上姓名!我們這裏是賊道,不是殺人道,都是江湖上成名的大盜,豈能亂來!你這樣壞了規矩,定會不得好死。”
卓旺怒江罵道:“甲丁乙,你不要鬼鬼祟祟地躲著,你要殺,就出來和我一決生死。”
“嘿嘿!卓旺怒江,你罪不該死,我就不要你死。”
“三奇峰有何罪?”
“我說他有罪該死,他就該死。嘿嘿!”
側麵遠處突然站出一個人,衝著黑暗處高聲大罵:“你這個叫甲丁乙的,你丫是個什麽玩意?你也太囂張了!你丫的是一個人,我們這裏有十多人,大不了先聯合剿殺了你,還怕了你不成。”此人個子矮小,但穿著華麗,乃是第十七位的北平趙順財。
趙順財高聲罵完,卻聽不見甲丁乙回嘴。
趙順財繼續罵道:“甲丁乙,你出來站到光亮處,讓我們看看你是個什麽熊包樣,你丫的不敢見人?是不是頭頂綠帽子,嘴裏含著驢蛋子?”趙順財滿口京片子,口舌伶俐,損人十分厲害。
還是沒有人回應。
趙順財這個人渾不怕死,以為把甲丁乙罵得說不出話,竟然得意起來,又喊道:“洞中的各位老少爺們,這個甲丁乙太烏龜王八蛋了,大家齊齊現身,我們先把甲丁乙收拾掉……”趙順財還沒說完,一道黑芒從天而降,唰地一下纏住了趙順財的脖子,生生把趙順財的話堵在了嘴裏說不出來。
趙順財一把拉住黑芒,再也喊不出話,隨即繞住他脖子的黑芒一扯,把他帶著在地上轉了三圈,撲通一下趴倒在地,身子抽了抽,一命嗚呼。
“嘿嘿!嘿嘿!逞口舌之能,其罪當死。嘿嘿!”黑暗中甲丁乙冰冷的話語聲又傳出來。
“阿彌陀佛,甲丁乙施主,做人何必如此專橫?苦燈和尚願與施主一較高下。施主對貧僧可殺可剮,但貧僧定要逼你現身。”苦燈和尚默默從趙順財對麵不遠處的大石後走出,站上了一塊大石頂端。他右手屈臂上舉於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這乃是佛教手勢中的無畏印。這一手印象征佛為救濟眾生的大慈心願,能使眾生心安,無所畏懼,所以稱為無畏印。
“嘿嘿!苦燈和尚,你不就是那個四處盜佛經的和尚嗎?嘿嘿!”
“阿彌陀佛,小僧已得盜法罪,日後定會自罰。甲丁乙施主,請現身一戰,不然小僧定會對你窮追不舍。”
“嘿嘿!苦燈和尚,真沒想到,你會來爭奪火家弟子的席位。嘿嘿!可惜我不會出來與你過招,你也不可能把我逼出來。不過,我倒要送你兩樣好東西,省得你不願偷號牌,左右為難。”
甲丁乙陰沉沉地在黑暗中說完,就見兩塊號牌從黑暗中飛出,直直向苦燈和尚射來。苦燈和尚大袖一卷,把號牌收下,拿在手中一看,不禁微微皺眉。
苦燈和尚手上的兩塊號牌,正是第八位福建三奇峰和第十七位北平趙順財這兩個死人的號牌。
苦燈和尚愣在原地,道了聲佛號,再不說話,慢慢在這塊石頭上盤腿打坐,閉目念經。眾賊見苦燈和尚能把甲丁乙喝退,就算此時苦燈和尚破綻百出,卻誰都不敢輕易動偷他手中號牌的心思。
卓旺怒江喇嘛站在高處,聽甲丁乙最後一席話聽得瞠目結舌,低頭看了看死在下麵的三奇峰,念了聲佛號,正要退下一旁,卻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邊咳嗽邊緩緩說道:“咳咳,大喇嘛,我和你較量一下,你看如何?咳咳,咳咳!”
卓旺怒江站住腳步,向下方一側看去,那個病懨懨的上海王孝先,綽號病罐子的人正慢慢走到離苦燈和尚不遠的光亮處,抬頭看著卓旺怒江。病罐子慢慢扶了扶眼鏡,神情不振,站立不穩,幾乎一個手指就能將他推倒似的。
卓旺怒江笑道:“哦!上海的病罐子王先生,你要與我比試?”
病罐子咳道:“咳咳,是,是我要和你比試。”
卓旺怒江顯得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好,你等我下來,與你一會。”
卓旺怒江說完,縱身從高空跳下。這高度有三層樓,平常人跳下怎麽都會摔個骨斷筋折,而卓旺怒江跳在空中,雙臂大袖一揮,整個僧袍鼓起,竟使墜落速度頓減,如同彩色氣泡一樣飄落在地,不傷分毫。
卓旺怒江落地,把袖子一卷,纏在手臂上,笑道:“王先生,你說怎麽比?”
病罐子咳嗽一聲,說道:“大喇嘛好本事!既然你是修佛的,那咱們比一比定力如何?”
卓旺怒江笑道:“有趣!你說怎麽比?”
病罐子說道:“我們把號牌放在頭上,單足站立於石頭上,相隔三尺距離,在空中可以互相推擊,若是號牌從頭上掉落,或者整個人掉下石頭,又或者雙足落地,就算輸了,你看如何?”
卓旺怒江哈哈大笑,說道:“好,就依你!隻是你不要怪我欺負病人。”
病罐子咳嗽一聲,十分艱難地說道:“不怪,不怪,我沒什麽本事,跑動打鬧肯定喘死,大喇嘛能勝我,我絕無怨言。苦燈和尚,你德藝俱佳,我佩服得很,能否請你做個見證?”
卓旺怒江衝苦燈和尚行了一禮,算是謝過,轉頭對病罐子說道:“王先生,你挑地方吧。”
病罐子慢慢悠悠走到兩塊彼此相鄰的尖石上,緩緩爬上一塊,顯得十分吃力,不住地咳嗽,說道:“大喇嘛,你站我對麵。”
卓旺怒江哼了哼,走到病罐子身邊,一躍跳上尖石,身子在尖石上一轉,身形一穩,抬起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的膝蓋上,微微一蹲,竟如同腳上生根一樣,牢牢紮在石頭上,紋絲不動。
病罐子咳嗽一聲,艱難笑道:“好本事,好本事,看來我凶多吉少啊。”
病罐子從懷中把號牌摸出,放在自己頭上,抬起一隻腳,鉤住另一隻腳的膝蓋彎處,說道:“大喇嘛,你把號牌放在頭上,我們這就開始比試。”病罐子邊說,身子還不住晃動,搖搖欲墜。
卓旺怒江哼了聲,把僧帽捏了捏,摘下來丟在一旁,那塊號牌已經放在腦袋上,看來卓旺怒江的號牌一直就在頭頂帽子裏藏著。
病罐子說道:“好,那就開始吧。”
卓旺怒江大笑一聲:“好!”雙臂一展,亮出大袖,向病罐子猛然揮去,數道勁風吹得病罐子頭發亂飛,風力之勁,幾乎能把病罐子吹落到石頭下。
病罐子扶著眼鏡,身子後仰,任憑卓旺怒江的兩隻大袖在麵前揮舞,自己如同一根枯草,吹得東倒西歪,腳下搖晃,可就是不掉下石頭。
卓旺怒江舞了一陣大袖,見病罐子盡管狼狽不堪,但渾然無事,心中一緊,暗道:“這是韌草紮根!不妙!”卓旺怒江把袖子一收,念了聲佛號,雙手合十,兩目微垂,如同一棵山崖寒鬆,牢牢站穩,不動如山。
病罐子扶正眼鏡,微微笑了一下,鏡片後的眼神一閃,臉上的病樣一掃而光,反而露出很興奮的模樣,身子一挺,站得筆直,垂下雙手也一動不動。
這兩個人在這裏較量著,一時分不出勝負,暫且不表。而剛才甲丁乙連殺兩個人,已經有賊人嚇破了膽。
青雲客棧中,眾人下到溶洞中的石室內,店掌櫃悠悠然坐在一張藤椅上喝茶,夥計們聚在一旁,也是有說有笑。此時一條通向溶洞的路口中,連滾帶爬地鑽出一個人,翻滾著衝到店掌櫃麵前才站立起來。店掌櫃趕忙迎上一步,笑道:“這不是第十六位章建嗎?怎麽回來了?”此人是南京來的章建,綽號窯子鉤。他滿頭大汗,麵色慌張,一把將懷中的號牌拿出來,丟在店掌櫃麵前。
窯子鉤驚道:“不來了,不來了,我退出,我退出!我沒這個本事過關,號牌還你們,讓我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裏了。”
店掌櫃把號牌撿起來,問道:“到底怎麽了?”
店掌櫃緊鎖眉頭,問道:“都是誰死了?”
窯子鉤說道:“荊州尖耳朵、福建三奇峰、山西鬼龍、北平趙順財。我的親娘哎,我不比了,不比了,我本就是想來湊個熱鬧,沒想會讓人無緣無故地給宰了,我要回南京,我要走,我要走!”
店掌櫃說道:“客官,我知道了,我這就安排你出青雲客棧。叮囑一句,青雲客棧這裏的事情,萬萬不可對外人說起,否則我們十分難辦……”
窯子鉤喘著氣,說道:“我在南京賊道混了三十年,知道規矩!我現在發重誓,我章建,綽號窯子鉤,若是泄露有關青雲客棧以及火王招弟子的一字一句,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萬世不能翻身。”
舊時這樣發誓,一般都是勝過無數契約,好使得很。特別是賊道中人,對發誓看得極重,哪怕馬上被人逼問死了,都不敢破誓,這乃是賊人們相信三尺之上有神靈,打小就十足地迷信。
店掌櫃說道:“那好,那好!店小三、店小四,你們兩個人送這位客官出青雲客棧。”
店小三、店小四應了,引著驚魂未定的窯子鉤快步離去。
店掌櫃看著手中的十六號號牌,微微一招手,叫道:“店小一、店小二,你們兩個去把這塊號牌放回洞中,鳴鑼相告。”
店小二上前一步,把號牌接過,問了一句:“店掌櫃,這已經過了近兩天了,怎麽一個過關的人都沒有上來?盡管這次成名的強手如雲,但功力仍然參差不齊,不至於難分難解啊!”
店掌櫃說道:“恐怕這次來的這些江洋大盜不同以往了,很多狂妄貪心之人,兩塊號牌對他們來說,可能填不滿胃口。嗬嗬,亂世賊道,理當如此。”
火小邪坐在高台之上,看著下麵這一幕幕景象,又聽了甲丁乙的一番話,心中也十分恍惚:“到底這個甲丁乙是好是壞,是正是邪?最初甲丁乙偷走我的號牌時,確實有殺我之心,不然不會用刀子頂住我的咽喉。但他沒有殺我,是手下留情還是我罪不該死?甲丁乙是否覺得我一定耍了什麽該死的手段,才混到這裏來的?還是留我一命另有原因?”
火小邪百思不得其解,向下打量著病罐子和卓旺怒江的纏鬥,足足看了近半個時辰,這兩個人還是站著一動不動,不知搞些什麽名堂。火小邪沒有興趣,正想爬起鬆鬆筋骨,卻聽到高台一側的下方,有人喚他:“火賢弟,你怎麽還在這裏坐著?時間不多了啊!”
火小邪一聽耳熟,趕忙向一側看去,果然看到鄭則道從石縫中探出半個身子,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火小邪不知為何,看到鄭則道心中一喜,連忙左右打量一番,挪過身子,但並不離開高台,低聲對鄭則道說道:“鄭大哥,你怎麽來了?”
火小邪尷尬道:“鄭大哥,我一塊都沒有。”
鄭則道緊皺眉頭:“那你還要在這裏坐到何時?還不去偷別人的,你是想被淘汰,還是想被那個甲丁乙殺了?”
火小邪說道:“鄭大哥,我現在沒有更好的方法,隻能先坐在這裏觀望。”
鄭則道說道:“火賢弟,你對我說真話,你有沒有號牌?是不是把自己的號牌藏在什麽地方了?”
火小邪急道:“鄭大哥,我真沒有,實話對你說,我一進來號牌就讓甲丁乙偷走了。”
鄭則道愁道:“又是甲丁乙!他這個人真是難惹。火賢弟,我現在幫你一個小忙。”
火小邪問道:“怎麽幫?”
鄭則道從懷中摸出一個號牌,向火小邪晃了晃,說道:“我手上有三塊號牌,現在送你一塊,不管你現在有沒有用,這一塊都十分重要,你保留好這塊號牌,就有過關的機會。拿去!”鄭則道說著就要丟過來。
火小邪一咧嘴,慚愧地說道:“鄭大哥,我不能要,謝謝你了!我自己沒本事,我寧願過不了關。”
鄭則道臉色不悅,輕聲罵道:“火賢弟,你怎麽這麽糊塗!現在不是你逞能的時候,往後一天更加艱難,你要是一塊號牌都沒有,就算能保住一命,卻沒有人願意與你比試。快拿去,一切等過關後再說!”
火小邪擺了擺手,說道:“鄭大哥,我真的不能要!求你了,不要逼我了。”
鄭則道歎了一口氣,說道:“火賢弟,我真是不明白你!”
火小邪心中六神不定,也許鄭則道說的是對的,自己一塊號牌都沒有,誰願意搭理他?連個較量的機會都沒有,但是要了的話,就是受人憐憫施舍。
火小邪緊緊咬了咬牙關,還是聽從了自己的主意,對鄭則道說道:“鄭大哥,謝謝你的好意,我……我都不明白我到底怎麽了。可是,我真的不能要。”
鄭則道跺了跺腳,罵道:“迂腐!迂腐!算了,我不管你了。”
“哦啊啊,他不要,我要,鄭則道,你還我一塊牌子,哦啊啊!”一陣怪腔怪調從高台一旁傳來,鄭則道和火小邪轉頭一看,隻見第一位的維吾爾族人阿提木,從一邊大石上飛也似的衝到高台之上,指著鄭則道,但一下子不敢衝上前,顯然對鄭則道頗有忌諱。
鄭則道罵道:“阿提木,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阿提木飛快地撚著自己的八字胡,氣呼呼地說道:“哦啊啊,你,鄭則道,我找你一天了!你這個壞蛋,你和他是兄弟,哦啊啊!牌子一定得還給我一塊!啊哦!”
阿提木叫道:“啊啦啊!我是輸了,但隻輸你一塊牌子,可你偷了我兩塊,你要還我一塊,你還我一塊,我和你再比一比!啊哦哦!”
鄭則道罵道:“你糾纏我也沒用!我看你就是一個笨蛋,什麽第一位,我不會再和你比試,你追我也沒用,還有這麽多人呢,你省省力氣,趕快另尋目標吧!告辭了!”
鄭則道反身就跑,哧溜一下不見了蹤影。
阿提木跺著腳大罵:“啊啦!有本事就別跑,啊哦啦啦!”邊罵邊緊緊追去。
火小邪抓了抓頭,疑道:“什麽意思?輸了一塊,卻被偷走了兩塊?”